第十章 花動拂牆紅萼墜

許是動的心思太多,或是懷這個孩子時我本就氣虛,偶爾晨起或臨睡前,我嘔吐的次數總是特別多,伴隨着的,更有小腹中難以忍耐的涼滑感受。

每每問及衛臨,只是見他越來越深鎖的兩道濃眉和鄭重的請求,“娘娘只宜靜養,實在不能再費任何心思了。”

可以靜養麼?我喃喃自問。

已經發生過的事,心思已經費盡。還未完結的事,連自己不願去想都難以忘記。我夜夜夢見陵容臨終前的情狀,氣息漸微,她口中仍舊喃喃低語,“皇后,殺了皇后。”

夢中的事難以解決,采葛亦在來看望我時難掩憂心神色,“自從靜妃有了身孕,沛國公府無比託大,國公夫人常居王府照顧愛女,即便王爺不忘照顧隱妃,但難免權柄另移,隱妃的地位大不如前。”

這樣的話,玉隱自己是萬萬不肯告訴我的,她每每來看我,依舊是妝飾華麗,笑容清淡,不露絲毫近況的窘迫。我若以話試探,她卻極敏感,笑吟吟道:“如今姐姐自己也有着身孕,多寧神靜氣纔好。靜嫺也是如此,我能體諒姐姐,自然也能體諒她一些。”她輕輕沉吟,“畢竟,她腹中的孩子是王爺的。”

我愕然於她深明大義的轉變,不免更心疼她,“你若有什麼委屈,不要憋在心裡,告訴長姊就是。”她笑得溫婉而柔順,似九月含露而開的小小雛菊,“王爺並沒有顧此失彼薄待於我,我已經很安心了。”玉隱如此安分而柔順,太后在病中聽聞,亦不覺讚歎,“能這樣體諒,的確是好孩子。”

我被腹中越來越頻繁的涼意折騰得寢食不安,再要管玉隱的事也有心無力,只能婉轉請采葛轉告玄清,一定,一定要善待玉隱。

衛臨一日五六次來到柔儀殿請平安脈,我卻越來越不敢接受他略顯無力的說辭“安心靜養即可”。甚至在每日所服的安胎藥中,當阿膠的甜香被越來越濃重的苦澀藥味所掩蓋時,我也能明白無誤地感受到這一點:我的胎並不安好。

清露覆地的一個夜晚,我終於不得不請來了在爲眉莊守陵的溫實初。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去打擾他對眉莊的思念的。

一別良久,他似乎比上次所見又蒼老憔悴了一些。其實細細算去,他也不過才三十許人而已。在我感嘆於他的憔悴支離時,實初亦爲我的面色和虛弱驚愕不已。

“娘娘的面色怎如此青白?”

“是麼?”我在小小的手鏡裡窺探自己被脂粉掩蓋的容顏,的確如他所言,那種青白交錯的衰弱氣息,連上好的玫瑰胭脂也遮蓋不住,脂粉撲在臉上,似無所依靠的孤魂野鬼,悽豔地浮着。我無奈嘆息,“不到萬不得已,我實在不敢勞煩你。”

他說:“你我之間,何須這樣客氣。”他的手指輕輕搭在我的手腕,我在一沉一浮的脈息上感受他指尖微微溫熱的粗糙與沉穩。燭火被初秋的涼意侵染,一跳一跳有些閃爍。

良久,溫實初低低嘆息一句,擡起的眼眸沾染上無可褪去的憂傷與無奈,“我相信衛臨已經盡力了。從你的脈相上看,衛臨一早就察覺你的胎氣比常人虛弱,所以一直用黃芪、白朮等溫厚補藥爲你補養身體。只可惜……”

“只可惜什麼?”我追問。

“嬛兒你剛剛有孕後便心氣躁動,五內鬱結,恐怕深受某些人與事的滋擾,以致胎象不安。再往深裡說,你懷孕之時,當年產下雙生子時的虛虧尚未完全補回來,說實話並非懷孕的好時機。所以即便有衛臨盡心補救,以大量溫補之藥續力養胎,但容我說句實話,我與衛臨都已經迴天無力,只能養得住龍胎多久是多久。”

心似一塊被凍結的冰,倏然裂出崩碎的裂痕,再無從彌合。彷彿有無數針尖從五臟六腑中深深刺入,我不自覺地伸手緊緊抱住肚腹,感受着身體裡無比微弱的胎動,悽然流下淚來。

他不忍,溫然道:“嬛兒,自己身子要緊。”

我死死忍住指尖的顫抖,輕輕道:“你告訴我一句實話,這孩子還能保得住多久?”

他沉吟片刻,答我:“你已經懷胎四月,這個孩子,即便我與衛臨拼盡一身醫術也不能保他超過五個月,否則孩子即便生下來也是個死胎,只怕連你也要深受其害,性命不保。”

“五個月?那麼我們母子情分豈非只剩下一個月了?”

“是。”溫實初滿目憫色,溫言勸慰,“你還年輕,嬛兒。以後還會有孩子的,不要過於傷心。”

茜紗窗下翠色竹影沉沉,有夜風肆意穿行而過,滿院花樹被風攜過,輕觸聲激盪如雨。世事身不由己,我傷心又能如何呢?頰邊淚痕漸幹,若非依舊有繃澀的觸覺,誰能看得出我曾淚流滿面?我伸手,極力拭去淚痕留下的苦澀觸覺,沉聲道:“這件事,不許對任何人說,連玉隱和玉嬈也不可以。你和衛臨只需盡力保住這個孩子,能保多久便是多久。”

他默然頷首,“在不傷害你身體的前提下,我一定會盡力做到。”我點點頭,“我乏了,不想再送你,你自己出去小心。”溫實初悲憫地看着我,隻身離去。

次日玄凌來看我時我正在喝槿汐燉了許久的燕窩薏米甜湯,綿甜的滋味讓鬱結的心胸稍稍得以紓解。玄凌憐惜地撫摸我的面頰,“朕忙於政務,怎麼兩日不見,嬛嬛你便這樣憔悴?”

“回稟皇上,”溫實初自殿外踏進,手中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笑着道,“皇上無須多慮,娘娘腹中胎兒一切安好。”

我拉着玄凌的手按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臣妾憔悴都是被這個調皮鬼兒折騰的,皇上不知道,昨夜他在臣妾的肚子裡鬧騰了一夜,臣妾都不得好睡。”

玄凌喜滋滋地把臉貼在我的腹部,“這個孩子這樣好動活潑,必定是個身子強健的皇子。”

他以溫柔而愛護的姿勢伏着,隔着我的肚子和孩子說着話,“你好好安分些,再過六個月便能見到父皇和母妃了,現在這樣鬧,你母妃也被你鬧得沒了力氣。等你出世了,父皇一定天天陪着你玩,比陪你幾個皇兄都多,好不好?”

我趁他不注意,輕輕別過臉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淚珠。溫實初見機道:“皇上,娘娘該服安胎藥了。”玄凌笑道:“難得你肯來照顧淑妃這一胎,朕也放心了。方纔朕看你在這裡還唬了一跳,還以爲淑妃的胎有什麼不妥當。”

溫實初笑道:“正是因爲小皇子太強健了,微臣纔不能不來,否則娘娘從此便不必安睡了。”

玄凌接過他手中烏黑的湯藥,一勺一勺小心喂到我脣邊,柔聲叮囑了許多。我婉轉求懇道:“臣妾有孕後便少走動,太醫也叫精心養着,實在悶得慌。”

玄凌笑道:“這有什麼難的,如果朕沒有空閒,你大可請德妃她們多來陪你。即便你要請皇后,朕也讓她來就是了。”

我笑着睨他一眼,“皇后是什麼身份,怎能臣妾一請就來?皇上說笑也太輕易了。”

玄凌爲我仔細拭去嘴角藥汁,“只要你喜歡,沒有什麼不可以。”

十月秋風漸起的時候,我下腹的墜脹感愈加嚴重。爲了掩飾我的虛弱氣色,槿汐每日必須得花上兩三個時辰爲我妝飾容顏,才能顯現出太醫一貫所言的“身子強健,胎氣無恙”。

這一日金風送爽,恰巧西越進貢來一枝三十餘尺高的珊瑚,玄凌高興之下便送到了柔儀殿給我把玩。我也不覺納罕,“宮中珊瑚並不稀罕,但大多是五六尺高的,十尺以上已經罕見,何況是這樣高大完整的珊瑚呢。”

玄凌很是得意,“正因爲罕見,所以想來想去只有放在你的柔儀殿最合適,與朕的佈置相得益彰。否則放誰的宮裡都是突兀了。”

我笑吟吟依着他,“這樣好的珊瑚臣妾一個人觀賞也可惜了。宮中妃嬪聞得有這樣的稀罕物兒,只怕都很想看呢。”他吻一吻我冰涼的額頭,笑道:“朕知道你喜歡熱鬧,不如請合宮嬪妃一同來柔儀殿觀賞。”

我撫摸着赤色珊瑚流光溢彩的枝丫,嘆氣道:“好好一樁事便給皇上弄得不好了,若臣妾廣發邀請,旁人興許要揣度臣妾恃寵生驕,借了皇上的恩典炫耀呢,反倒叫人說閒話。而且皇后如今不愛出門,旁人請她她都要推託的,若皇后不來呢,終究也是不合適。”我擺手道:“算了算了,何必爲臣妾的興致生出許多不圓滿來。”

玄凌怕我生氣,忙擁過我道:“你若喜歡,朕請她們來就是,朕在這裡,皇后必定也會來,便再無不妥了。”

我笑,一壁也輕輕嘆息,“要皇上費心了。”我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指尖殷紅的蔻丹如一簇簇跳躍的火苗,即便閉上眼,那抹殷紅亦閃爍在眼前,無可逃避。

三日後暮色深沉之時,玄凌在柔儀殿大宴后妃,同賞珊瑚。皇后之下,這兩年來頗有寵幸的嬪妃一一到場,連被玄凌要求靜心思過的榮嬪也精心打扮,着了一身清新的粉藍團繡煙霞紫芍藥宮裝前來。

我是東道主,自然也是盛裝出席。一襲瑤紅色攢心海棠吉服深淺重疊,月白“蝶舞雙菊”抹胸,底下桃紅底色繁複華麗的蹙金線長擺鳳尾裙拖曳於地,燦色宛若眼前無數女子豔麗笑靨。遠山眉仿似水墨輕煙畫意盎然,襯得星子瞳仁明亮如醉,眉心中一點金箔剪成的金菊花鈿上綴着赤紅寶石更是閃耀奪目,映着兩腮的磨夷花胭脂撲成鮮妍的“桃花妝”,宛若春日桃花一瓣一瓣盛開在面上,如此盛裝打扮,再也無人可看出我妝容底下的虛弱失色。

庭院中秋菊深淺叢叢,開在宮燈如星裡,暈染開無限春色,火紅、粉白、淡黃、橙橘、瑰紫,各擅其美。柔儀殿外青松與紅楓交映成輝,蒼翠與嫣紅交錯林立,似一卷斑斕錦緞華麗鋪陳,無比壯美,比之春花爛漫的景色更加動人心絃。

一衆妃嬪圍着珊瑚評頭論足,嘖嘖稱趣,連一向自矜的胡蘊蓉亦不由笑言,“從前隨父親去看東海漁民進貢的珊瑚,枝丫光潔完整,顏色通體均勻,雖然只有十餘尺高,亦是人人稱奇,夾道觀看。”

皇后執了一杯“竹青”緩緩飲下,笑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彼時蘊蓉的父親還是先帝的寵臣呢。”

胡蘊蓉原本滿面笑靨,聞言不覺放沉了面色。家門之變,父親的官途隕落,彼時年幼的胡蘊蓉未必不知。所謂世態炎涼,即便身份高貴如她,想必也曾經飽嘗。她微微冷笑,矜持地擡起下巴,“這樣華美的珊瑚,勻稱完整更勝我當年所見那株,更何況高三十餘,顏色深赤通透,世所罕見。到底淑妃榮寵深重,不是旁人所能比的。”她的目光冷冷自皇后面上橫過,復又在玄凌身邊坐下同飲。這一夜所飲的酒大多出自皇后珍藏,她得玄凌所邀,不欲壞了他興致,更拿出兩壇珍藏多年“水仙陳”,顏色清澈如掬養水仙的清水,氣味清甜如盛開的水仙,入口綿甜,後勁卻極大,與我所制的“梅子釀”一同入口,更是酒力驚人。

貴妃體質不宜飲酒,德妃飲了幾口,問起皇后配製酒石的事,又是當做趣話連篇累牘。榮嬪甫被解了禁足,更依在玄凌身邊連連勸酒不已。今夜月色淺淡如霧,縹縹緲緲如乳似煙。歌臺舞榭,一片笙歌燕舞,月色亦就此醉去,何況人哉!

腹中的痛楚隱隱頂上胸臆,再難忍耐。留意過去,玄凌已經酩酊大醉,蘊蓉與榮嬪酒意深沉,一個伏在他手臂上,一個靠在他肩上。貴妃已經告了體力不支,陪着有孕的沁水和倦怠的貞妃早已回去。其餘嬪妃多半也有了醉意,清醒的幾個也只顧看着歌舞嬉笑不止。只有朧月十分歡快,笑着跑來跑去。

滿目霓裳羽衣,一派笙歌管絃,我目光飄然漸移,直到,觸到那一雙寒潭深水似的沉靜雙眸。那道幽深目光,似蘊了戾氣的冷箭,緩緩抵達我面前。

我強忍着腹中下墜的冰涼疼痛,彷彿酒力不支,輕聲喚:“槿汐……”槿汐亦未聽見,她與宮人在殿外準備飲宴的酒菜。我只好懇求似的喚那雙眼睛的主人,“皇后……”她斂衣起身,緩步踱過來,俯身和緩道:“淑妃怎麼了?”

“許是服食了寒涼的食物,腹中有些不適。”我蹙眉,低聲呻吟。

她略一思忖,揚聲喚過槿汐,“扶你主子進去歇息。”

衆人皆醉,皇后不能不陪伴我進去,免得失了皇后應盡的職責。我足下無力,腳步綿軟,槿汐好容易扶了我進內殿躺下,已經是氣喘吁吁,汗水淋漓。我一手扶住牀欄,一手捂住肚腹,無力喚道:“槿汐,我腹中很不舒服。”

槿汐手忙腳亂,茶水倒了一半,趕緊來幫我撫摩着小腹。冷汗涔涔滾落,洗去面上嬌豔妝容,露出敗似棉絮的神色,槿汐嚇了一大跳,急得臉都白了,“娘娘,娘娘!”我惶亂地揮着手,“快去,快去召太醫。”

槿汐來不及喚別人來服侍,急忙往外跑去。我腹中痛得如萬箭鑽心一般,那種寒涼的感覺,似冬夜寒霜自足底慢慢浸潤上身體。“皇后……”我死命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開,“我好痛……”

皇后見我痛得死去活來,滿手冷汗滑膩握住她的手不放,極力掙開我的手向後退去,“淑妃,你先躺下,本宮拿水給你。”我的手全是冷膩的汗水,手心一滑,只聽“砰啷”一聲,無數血氣盡往我頭上衝來,疼痛似滔天巨浪吞沒了我。

悠悠醒轉時,已不知人世幾許,只覺得身體了那種空落落的痛楚無處不在——好像身心肺腑都空了一般。手無力垂落一邊,似被溫暖的手心緊緊地握住。我勉力想睜開眼來動一動身子,身體卻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得一動也動不了。

眼皮微微一動,人影幢幢,有人歡喜地叫:“淑妃娘娘醒了。”

有蔘湯的溫熱從口中緩緩流入漫至喉腔、胸臆,彷彿爲我注入了一星半點力氣。我極力睜開眼,雙眸卻似閉合了太久,只覺得日光刺眼,幾乎要刺穿我的眼睛。已是一個秋日的午後了,晴光寂寂,慵懶散落。玄凌的聲音在耳邊驚喜響起,“嬛嬛,你終於醒了。”

我終於醒了麼?我看到玄凌焦慮而疲憊的臉,槿汐哭得如核桃一般的眼,烏壓壓的人守候在牀邊。空氣裡有未曾散去的血腥氣,腹中的空虛逼得我喑啞出聲,“皇上,孩子還在麼?”玄凌的面孔焦灼而失神,他尚未答話,德妃已悄悄背轉身去拭淚。我愈加驚恐,聲色淒厲,“皇上,孩子呢?”

玄凌痛苦地垂下臉去,低聲道:“嬛嬛,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我掙扎着撐起身子來,奮力地在小腹上摸索,“孩子呢?孩子呢?昨夜他還在我腹中踢足伸腿,他睡着了是不是?他怎麼不動了呢?”我幾近瘋狂地摸索着,淚流滿面。玄凌緊緊抱住我不讓我再動彈,德妃緊緊按住我的手,“淑妃!淑妃!孩子已經沒有了,你要節哀。”德妃極力安慰着我,把靈犀、涵兒抱到我面前,“你瞧,你還有韞歡和涵兒,你別怕!”

涵兒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嚇得睜大了眼睛,一徑往我懷裡縮。靈犀大約從未見過我如此失態,嚇得放聲大哭。德妃抱了這個哄了那個,柔儀殿內亂作一團。

玄凌緊緊抱住我,抱得那麼緊,似乎連我的骨頭都要被硌碎了。他似要憑此來發泄他與我一樣失去孩子的傷心,他低低在我耳邊懺悔,“嬛嬛,是朕不好,不該在柔儀殿飲宴,以致你勞累過度沒有了孩子。”

我迷迷茫茫地擡頭,輕輕推開他,“皇上,臣妾並無勞累過度。當時只是覺得有些腹痛而已,想是貪杯所致。”我手足無措地哭出聲,“早知道臣妾就不喝那酒了,都是臣妾自己不好。臣妾怎知道,臣妾只喝了一盅酒,並不敢多飲,誰知……誰知……”

皇后穿着真紅金羅大袖宮裝,在我榻邊坐下,她撫一撫我的肩膀,“淑妃,你要節哀。以後也不要貪杯再誤事,你曉得皇上爲了你這次小產有多傷心?你昏睡了兩日皇上就陪着你兩日。”皇后好言勸慰道:“皇上的眼睛都凹下去了,趕緊回儀元殿歇息吧。”玄凌略點一點頭,“皇后費心了,朕再陪陪嬛嬛。”

我只是無聲地啜泣着,啜泣着。豔陽秋暖,卻似有無限的悽楚荒涼迫人而來,無窮無盡的傷心哽在喉間,恨不能盡情一吐,我只是啜泣不已。

溫實初端着一碗湯藥越衆進來,“娘娘該服藥了。”我痛悔難言,一手揮開他的湯藥,“砰啷”一聲,濃黑的藥汁潑得滿地狼藉,我怔怔地垂淚,“是我不好,沒能保住孩子。”

溫實初靜靜負手而立,“娘娘,那一盅酒並不能傷了胎氣,那晚的宴飲也不會傷害娘娘的玉體。娘娘忘了腹中孩子的胎動麼?胎氣正常,孩子也十分壯健,怎會經不起一杯酒一場宴飲?”溫實初十分痛惜,“娘娘當時腹痛只是正常的胎動,胎氣激盪纔會有些疼痛,很快就會過去,娘娘怎可痛昏了頭大力捶擊腹部,以致胎氣大動,孩子滑胎而死。”

我驚愕無比,彷彿有雷電在頭上一個一個炸開,我倏然擡起頭來,死死盯着溫實初道:“怎會?當時本宮只是一時難耐痛楚,爾後暈厥過去,醒來後就已沒有了孩子。”我的神色懵懂而驚痛,“皇上,臣妾的孩子怎麼會是被捶落的!”

溫實初大驚失色,“皇上,微臣不敢妄言,娘娘的腹部的確有遭重擊的跡象,太醫院太醫皆可查證。而且娘娘腹中的孩子一向健康,皇上也經常聽見孩子胎動,若非遭受重擊,孩子怎會滑胎?”

玄凌一語不發,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似山雨欲來前陰沉的天色。他的手緊緊地握在身後,握成一個發白的拳頭,“是誰?當時是誰陪在淑妃身邊?”

槿汐忙跪下道:“奴婢離開去請太醫前,是皇后陪在淑妃娘娘身邊,至於後來奴婢回來時,已有許多人在娘娘身邊。”

德妃面色青白交加,十分不安,“臣妾本沒有喝醉,想找朧月一同回宮,誰知朧月竟站在淑妃殿外發呆,臣妾想去帶她走,恰巧皇后出來找人幫忙,說淑妃痛暈過去了。”

玄凌沉着臉,又問一遍,“那麼當時誰在淑妃身邊?”

德妃一怔,不假思索道:“臣妾看見時只有皇后。”

“槿汐離開後到你看到皇后時應該時隔不久,都只有皇后一人麼?”玄凌口中問詢,目光卻在皇后面上陰晴不定地逡巡。“的確只有臣妾。”皇后面容沉靜如常,朗聲道:“那又如何?臣妾也不知淑妃爲何會捶傷自己失去孩子。”

德妃稍稍思量,不覺疑雲頓生,“可當時皇后您明明告訴臣妾,淑妃已經痛暈過去,她又怎會再捶擊自己腹部?”皇后亦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玄凌的目光如劍,並不肯從她面上撤去,皇后只得坦然道:“臣妾當時只有留下照拂淑妃,但無論如何,若此事涉及臣妾,都是有人蓄意陷害臣妾。”

“皇后辛苦。”玄凌淡淡道,“只是皇后爲何不叫人一同照顧淑妃?”

皇后一怔,“淑妃痛得拉住臣妾的手連連呼痛,臣妾實在無法分身。”

“是麼?”玄凌問,“淑妃只是痛得拉住皇后的手,並不曾掩住皇后的口。”

皇后面上的血色漸漸褪去,紫金鳳冠晶光閃耀,越發照得她面如白紙,“皇上是懷疑臣妾?”

“朕不想懷疑皇后。可是皇后能告訴朕麼,是誰捶落了淑妃腹中的胎兒?”

皇后踉蹌了一步,笑得悲苦而自矜,她沉吟片刻,思索着道:“或許淑妃的胎象本就有異,否則怎會那晚突然大痛?”

“朕日日陪着淑妃,時常感覺淑妃腹中胎動,胎象怎會有異?”他想一想,“溫實初,你把素日給淑妃開的藥方拿來。”

溫實初轉身離去,片刻拿來一疊藥方,“皇后請過目。”

玄凌蹙眉道:“皇后亦懂得醫術,不必勞煩太醫就能看懂。”

藥方上,黃芪、白朮、阿膠、黨蔘、鹿角霜,每一味都是安胎補氣的藥材,並無異樣。皇后尋不出蛛絲馬跡,她似是自言自語:“或許,是淑妃在昏厥中自己不小心捶到腹部?”

玄凌連聲冷笑,笑到眼角有淚珠涌出,他清癯的面龐上滿是勃然怒意,“皇后覺得能夠自圓其說麼?”

皇后的面色清冷而剛毅,她一揮雲袖,不復素日溫和慈祥,傲然而立,“臣妾有何理由要害淑妃?這些年臣妾調度後宮,皇上可曾見臣妾蓄意害過誰?”

貴妃輕輕屏息,聲音清越似碎冰玲瓏,“此刻並未說皇后害過別人,皇后勿要多心。”皇后神色稍稍鬆弛,“多謝貴妃直言。”

“皇后誇獎。”不過一瞬,貴妃的話已追到耳邊,“可是淑妃已有一子二女,又有義子四殿下,已經寵冠後宮,手執協理六宮大權。若淑妃再產下一子,誰會最受威脅,權柄動搖?”

玄凌深深吸一口氣,呼出無盡失望與鄙夷,“果然。”

聽得此言,皇后霍然而起,神色冷峻,發上彆着的一支金鑲玉鳳凰展翅步搖振顫不已,“貴妃,你向來與世無爭,爲何要害本宮!”

“不是貴妃要害你。”玄凌冷然道,“皇后不解釋清楚,這就是所有人的疑惑。”

皇后緊握的手指關節因爲用力而猙獰泛白,玉翠如雲的高髻上珠光寶氣華影流彩,掩蓋不了她此時失去血色的面龐,“臣妾有一言,不得不進。”皇后霍然擡頭,看着一味低聲飲泣的我,語意森森,“唐高宗年間,昭儀武媚娘得寵,爲除王皇后,武媚孃親手扼殺尚在襁褓中的女嬰然後離去,隨後王皇后到來看望孩子,卻未發現女嬰已死便離開。武媚娘向唐高宗哭訴女兒被王皇后扼死,當時看望女嬰時只有王皇后一人,王皇后百口莫辯,終於被廢。臣妾今日情狀,恰如當年王皇后!”

我並未動怒,只森森地笑着,寂靜中聽來,極像悲哭,“臣妾是武媚娘,親手殺子?!”我冷笑,“皇后好無辜!是皇后親自告訴衆人,臣妾痛暈過去,臣妾如何能在暈厥中捶殺孩子?”

有須臾的沉靜,我與她怒目相對,彼此眼中皆是噬人的恨意與狠辣。對峙多年,彼此刀光鋒刃俱已施盡。我與她之間,今朝必得有個了斷。

“哇”的一聲,有孩子的大哭打破死寂的沉默。衆人尋聲望去,是一直躲在德妃身後的朧月,小小的朧月,縮在紫檀高架的花架子底下,死死抓住德妃的裙角,哭喊着道:“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玄凌素來最疼朧月,見她哭得扯心撕肺,忙一把把她抱在懷中,柔聲哄道:“綰綰,你看見了什麼?快告訴父皇!父皇在這裡,別怕別怕!”

朧月只是一徑地大哭,淚眼迷濛中,有無限悽惶與冷清從我與皇后面上刮過。玄凌再三詢問,她只是拼命膩在玄凌身上,往他臂彎裡躲。

皇后聽得一線生機,伸着手極力哄道:“朧月,告訴母后,你看見什麼?”

記憶千瘡百孔的縫隙間,我猛然憶起,那一日,殿門未完全關上——小小的朧月就站在門外!她看見了什麼?朧月自小在德妃膝下長成,與皇后相處的時日比我多得多!而且,這孩子自小不與我親近。

宛若在臘月被人從頭頂塞入無數冰屑,那蝕骨寒意細碎而迅疾地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朧月,她似受了極大的驚嚇,猛地推開皇后的伸出欲抱的手臂,厲聲尖叫起來,“母后去打淑母妃的肚子!她在打淑母妃肚子!”

德妃嚇得花容失色,趕緊抱住厲聲喊叫滿頭大汗的朧月,一徑跺足喊:“快拿安神湯來!快拿安神湯來!”

皇后厲聲冷笑,指着我道:“是你教她的!是不是?”

玄凌盛怒之下擡手將皇后的手一推,又反手一揮,生生將她推開尺許,“朧月只是八歲的孩子,她能撒謊麼!何況她自那夜起便沒和淑妃說過話,她自小又不是淑妃撫養,誰能教她!”玄凌眉心愈緊,眼眸暗沉,極是動怒,“皇后,舉頭三尺有神明,你還有何話說!”

皇后面如死灰,“臣妾早說過,此事臣妾便如王皇后,墜入陷阱百口莫辯!”

“荒謬!”玄凌太陽穴上幾欲迸出的青筋顯示了他升騰不滅的怒氣,“你以爲朕是唐高宗,輕易被人矇蔽?還是你心中早已視嬛嬛如死敵,必欲除之而後快!”

皇后驟然跪下,厲聲道:“臣妾以朱氏先祖發誓,臣妾並未做過傷害淑妃腹中胎兒之事。”

玄凌轉過身,留給皇后一個冰涼的背脊,冷然道:“這樣的毒誓,你去說給太后聽罷。”他吩咐,“皇后心腸歹毒,殘害皇嗣,即日起不許踏出鳳儀宮一步。太后那邊,朕自會去回。”皇后還欲再說,玄凌嫌惡不已,“李長,帶她走。”

我再忍不住,伏倒在玄凌懷中哀哀慟哭。

數日後,我已能起身下地。太后聞及此事大驚不已,然而細細查問下去,皇后自然難以洗去嫌疑。而朧月,並無被人調教說那番話的機會。

太后無可反駁,只好由得玄凌禁足皇后,由我執掌六宮事。

宮中流言四起,原本許多孩子,都是死在皇后手中。

但是廢后的旨意,遲遲沒有下來。玄凌對朱宜修,也再沒有更多的懲罰。

通明殿誦聲如雷,在爲我夭折腹中的孩子祈福超度。夜深人靜,連雲朵也停止了移動,靜靜遮住一輪明月。我獨自跪坐在佛前,觀音慈悲,端居蓮座之上,慈眉善目,俯瞰人間蒼生。

幽幽的一炷檀香嫋嫋升起在觀音像前,如一縷縹緲的幽靈四處遊蕩,宮燈都已經熄滅,月光都照不進這幽靜深宮,秋夜更深露重的夜晚,露水打溼我冰冷堅硬的心。

我靜靜地念着《往生咒》,一遍又一遍,亦不能抵消我心頭的愧悔與內疚。永生永世,我不能忘記那夢魘般真實的一幕:

我的手全是冷膩的汗水,手心一滑,只聽“砰啷”一聲,無數血氣盡往我頭上衝來,疼痛似滔天巨浪吞沒了我。

皇后眼看不好,急急推我,“淑妃!淑妃!”

我並無反應,皇后急忙推門出去——門並未完全關上,恰巧朧月在門邊立着,玩着手中的香櫞。正好德妃過來,皇后拉住她道:“淑妃痛暈了過去,太醫還未過來,你快來看看。”

皇后背對着我,遮住了德妃的視線。

所有的事情,不過是在那一瞬間。我凝聚起身體所有殘存的力氣,聚集在自己的右手,握成拳,狠狠照着自己的腹部捶落。人事不知。我完全被疼痛湮沒。

所有殘存的記憶,彷彿是在前世就被碾碎一般。是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皇后說得不錯,我與武曌殺女相比有何不同之處?這孩子即便本就不能活到這世上,也無法否認——確是我親手扼殺了他的到來。我是個狠毒的母親!

我轉臉,驀然在記憶的縫隙處覓見朧月清澈而驚惶的雙眼,像墜入陷阱的小鹿,驚慌失措。

這孩子,——她看見了。所有的罪孽,都沒有逃過她的眼睛。這是我的罰。

她也救了我!朧月!我心中更愧疚,是我,拉她墜入後宮紛爭的無盡漩渦。我曾在起身後去看望她,彼時她在自己的宮室中,靜靜伏在窗上望着落葉發呆。我悄悄問她,“月兒,是誰教你那些話?”

她怔怔搖頭,一語不發。的確,我百思不得其解,沒有人會教她。可是小小稚子,怎懂得要幫她甚少親近的生母。

良久,她手中拿着一個裝着殷紅相思豆的赤金籠子搖晃,她神色迷離,卻又極認真,“母妃教我,無論母后與誰爭執,都不要幫母后。”

我恍然大悟,深深感激德妃,也深深失落,我的女兒,或許已失去純真的心。

是我害了她?還是旁人。或者,她只是一個在寂寂深宮長大的孩子,於任何一個宮中女子一樣,沒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有晶瑩的液體漾得眼前模糊一片,我緊緊抱住朧月。

秋葉寂寂,墜落塵埃。是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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