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奼紫嫣紅開遍

乾元二十四年三月十六,正是春光融冶時節。

春日的陽光如輕綢軟緞靜靜鋪滿未央宮的每一個角落,庭院內十六株花樹開得白紛紛如新雪初綻,樹枝花間彩蝶翩翩紛飛,格外好看。不過這一切都比不上雲意殿內的選秀盛事,所謂春光如醉,此刻皆在雲意殿中。

因皇后身子仍然需要靜養,不宜過分勞神,故而讓我與貴妃德妃三人前往相陪,一後三妃陪同皇帝在雲意殿內甄選。秀女早已由初選過兩遍,生肖八字不可與皇帝相沖,不可有殘疾疤痕,不可口吃口重,種種條件,細到嗓音粗細皆在考選之列。今日能來到雲意殿的秀女,自然都是難得一見的佳麗。

天際尚有半弦冷月未褪,我便起身盛裝。這是大周開國以來第一次妃子親與選秀大典,不能不隆重待之。我如此,想必德妃與貴妃亦如此。

想起昨日午後還與德妃笑談,前朝老臣正一品司空蘇遂信聽聞淑妃出席選秀大典,立刻上奏玄凌指我“狐媚君上,敗壞宮規。皇后健在,竟敢僭越犯上”。直到玄凌笑吟吟勸他,“皇后的確健在,身子卻不好。況且淑妃若狐媚,同去的德妃與貴妃不也成了狐媚。淑妃協理六宮,卻不專斷跋扈,凡事皆問詢於貴妃與德妃,極爲賢淑,乃是後宮的表率。”

我笑言,“沒有德妃姐姐與貴妃姐姐,我便是狐媚惑主;有了兩位姐姐,我便是賢淑的表率,可見兩位姐姐纔是賢淑的大旗,我到哪裡都得躲你們旗下才好活着。”

德妃笑得打跌,“沒有你,我與貴妃姐姐不過是架空了的德妃與貴妃,自己尋地方涼快去罷了。不必說貴妃姐姐,就是失了生母的溫儀,如今有誰敢小瞧她!”

我合上雙眸不語,滿朝文武,誰不會看玄凌的臉色。而司空蘇遂信,他是老臣呵。當年力保朱氏登上後位,如今,如何能看我一點點將皇后寶座蝕空。

槿汐的手勢均勻輕柔,紫葵粉將一張臉妝點得精緻而細膩,渾然不見昨夜爲玄凌看閱奏摺至夜半的疲態。我輕輕一笑,老臣貴在“老”,兩朝###,輔佐帝王。然而,也失之於“老”,我何必與他鬥,他的敵人是時間。

睜眸時槿汐已爲我梳妝完畢。我慵懶地微笑,因爲主持選秀大典,所以穿了茜色翟衣,比正宮皇后的朱紫略暗一色。衣着太過華美,總有喧賓奪主之嫌。畢竟,皇后尚在其位。衣着太過簡約,又是不敬禮儀。這樣盛典,豈可疏忽。我無意在此等場合挑釁皇后權威,徒起風波,因此還是中規中矩地佩戴淑妃禮制的赤金綴玉十六翅寶冠,梳望仙髻,別無他飾。

天方亮,皇后宮中的繪春已來相請,“淑妃娘娘萬福金安。秀女已在雲意殿候選,皇后娘娘命奴婢來請淑妃娘娘,莫誤了時辰。”

輦轎早已備好。待得入殿,皇后早已端坐其上,我輕笑,人前,她永遠是氣度不失的正宮皇后。貴妃之位居左側,我與德妃在右側。玄凌尚未到來。三妃之中,我是最末一個到。

靜宏深遠的大殿中,站滿了如花堆玉的秀女,卻安靜得連衣聲窸窣也不聞,亦無人教識,已有秀女帶頭跪下請安,山呼之聲蓋過環佩玎璫,“淑妃娘娘萬福金安。”

我和顏悅色吩咐了“起來”。我向皇后行禮後,再與貴妃、德妃互相問安。

待到坐定,德妃悄悄在我耳邊笑,“方纔皇后先到,秀女們請安可沒有這樣整齊恭敬。”

我瞥一眼容色端正的皇后,低低道:“宮中吹什麼風,宮外下什麼雨,向來如此。”

德妃看向皇后的溫和目光裡透出無限蒼冷,“淑妃得勢,皇后失寵,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有誰不知呢?”

待到玄凌來,一衆秀女目光皆被點燃,似暗夜裡亮起的明星灼灼。一番行禮過後,選秀開始。其實無甚新意與意外,此番選秀重在爲予漓。而我與玄凌心知肚明,這一番工夫皆已落定在許怡人身上。

我端居高座,只是有些茫然有些迷醉地俯視着那些娉娉婷婷的女子。坐在這樣高遠的殿堂深處,妙齡衆生之上,聽着內監特有的尖細嗓音報着每個女子的家世、姓名、年歲;聽着德妃偶爾在我耳邊私語評論幾句秀女的樣貌;看着成排如花似玉的容顏遵照宮規虔誠而恭敬地下跪行禮,仰頭面聖;看着她們流轉的目光柔婉地流過玄凌的臉,流過炫耀的寶座,流過她們對未來榮華的期許與憂慮。

她們,多麼像極了從前的我,從前的眉莊,從前的安陵容。

時光一宕,只叫人覺得無情。雲意殿還是雲意殿,只流轉了花樣容顏。如今,只剩下我獨自置身寶座之上,看着從前的時光彷彿又回到眼前,一場鏡花水月的繁華。

“太學禮官朱衡銘之女朱茜葳,年十四!”內監唸到這個名字,音調拖得格外長。

玄凌轉首問皇后,“朱衡銘——是皇后的堂兄?”

皇后端容半日,此刻方有了破冰的笑意,“是。堂兄自幼得母后教誨,是極老成的人,茜葳是堂兄的幼女,秉承了她父親的性子,倒是懂事。”

“懂事便好。”玄凌喚她,“你上前幾步。”

茜葳依言上前,皇后揚一揚臉,德妃會意,舉起盞中茶水往地上一潑。茜葳卻是從從容容踏水而過,並未有半分遲疑猶豫,也無避讓之色。

玄凌不覺含笑,“確是朱氏的好家教。”

皇后微微含笑,如春風吹動波心,“茜葳今年十四,予漓十六,年齡上也堪相配。倒非臣妾偏心,只是很喜歡茜葳的穩重,恰如淑妃當年。”她笑着看我,“妹妹當年也是如此,可還記得?”

玄凌憶及往事,不覺脣角含了溫柔笑意,打量茜葳道:“今日的打扮也很妥當,清簡而不失尊貴。”

茜葳着一身葵色紗地彩繡花鳥紋大袖衫子,一條煙水綠牡丹紋齊胸襦裙,的確襯得她頗有幾分楚楚。

站在茜葳身後兩列的正是憂心如焚的許怡人,她咬着嘴脣,鼻尖沁出晶亮的汗珠,奈何她前面的秀女太高,實實遮住了她的容顏。

這幾日玄凌朝政繁忙,或許忘了許怡人之事亦有可能。我心口不覺吊起,因着朱氏的緣故,玄凌似乎還是喜歡朱茜葳的,若等他開口定下了茜葳,之前種種功夫,可都是白費了。

我莞爾一笑,“皇后擡舉了。臣妾當年哪有朱小姐這般年少穩重,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我眼波溫柔,只定在玄凌身上,“皇上最心疼皇長子。朱小姐出身後族,身份尊貴,匹配給皇長子倒也堪宜。朱小姐與皇長子本是姑表之親,不知素日宮中來往可曾見過,彼此可還心儀?”

皇后正待要說話,德妃恍若未覺,笑吟吟道:“朱小姐很會選衣衫顏色,煙水綠原是皇上喜愛的顏色。臣妾倒記得,皇長子素日倒很喜歡櫻色。說起來,若皇長子看見了朱小姐,也會覺得她更合皇上的眼緣呢。”

玄凌搖頭輕笑,“德妃和淑妃在一起久了,慣會淑妃那些油嘴滑舌。”

德妃盈然一笑,舉起障面的水墨團扇遙遙一指,“話說起來,與朱小姐同列的不是有一名着櫻色的女子麼?”

玄凌隨手一招,出來的正是許怡人,一色櫻子紅對襟碎梨花綃紗新衣,底下月白色水紋綾波襉裙,橫挽一支梅花銀珠長簪,清爽中不失嬌豔動人。

司禮內監唱道:“隨國公養女許怡人,年十六。”

玄凌聞得“許怡人”三字,眉心一動,便往下瞧去,不覺頷首道:“姿容不錯,年歲也與予漓相當。”他問立於階下的怡人,“可讀過書麼?”

怡人不假思索,“《女則》之外,也略讀過《詩》《書》。”

玄凌想一想,“朕考一考許氏與朱氏,你們各自想好再回答朕。”二人恭聲答了“是”。玄凌道:“《詩經》開篇《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作何解?”

茜葳略一沉吟,從容不迫道:“詩三百,思無邪。《關雎》是講后妃之德,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身爲賢德后妃,應爲君主求取淑女,繁衍子嗣。”這是毛夫子所解《詩經》,聖賢所解,必不會有差池。皇后含笑頷首,端過茶盞飲了一口,頗見輕鬆之色。

怡人頗爲躊躇,只是沉默不語。經不住內監再三催促,片刻,她似下了極大的狠心,鎮定神氣,仰面含笑道:“詩三百,貴在民風淳樸,舉止自然。淑女與君子皆出自民間,淑女窈窕,君子見而思之,可見百姓不頑化;君子求之不得,亦不失禮,只輾轉苦思,可見民風淳厚,並非強取豪奪之人,乃是教化之功。所以臣女以爲,《關雎》只寫民風,不講后妃之德。民間皆是淑女君子,品格高貴之人不拘於后妃之間,天下又怎會不大治呢?”

玄凌沉吟片刻,含笑撫掌道:“以小禮而見大德,很好。”

皇后眉心微蹙,輕輕向玄凌道:“聽聞隨國公只有兩子,這許氏是養女,門楣不高。”

玄凌看她一眼,依舊笑着,“皇后心中已經先入爲主了麼?朕求淑女爲媳,未必要出身豪門。”

皇后忙垂首,“那倒不是。”皇后想一想,“皇上不讓臣妾多置喙此事,不如……讓皇長子自己擇選吧,畢竟是他自己的婚事。”

德妃笑着看了我一眼,轉首向皇后道:“其實皇上與皇后拿主意就可以了,何必要問皇長子呢。皇長子終究還是要聽兩位的。”

皇后略一遲疑,瞧見玄凌看向怡人的讚許神色,眸光倏然一沉,道:“請皇長子自己做主吧。”

片刻,皇長子已到,皇后溫言喚他上前,爲他正一正束髮金冠,“這許氏與朱氏都是父皇與母后相中的,你自己選定了誰,把玉如意交給她就是。”她鄭重叮囑,“娶妻娶德,該是你自己拿主意的時候了。”

予漓握瞭如意在手,遲疑不定,“還請父皇母后爲兒臣做主。”

玄凌蹙一蹙眉頭,“現下不必求誰問誰,你自己拿定主意就是。”

予漓見皇后面無表情,玄凌亦不多言,求助似的看向我,溫厚的面龐滿是優柔之色。我溫和道:“殿下去吧。娶妻可是一輩子的事呢,最緊要感情親厚,才能夫妻和睦,皇室祥和。”

予漓略一躊躇,再不多想,徑自往許怡人身前走去。皇后面色頓時一變,呼道:“漓兒——”

予漓猝然回頭,那股優柔神情如浮雲再度蔽上眉心。他猶豫着恭順道:“母后有何囑咐?”

皇后和顏悅色一笑,“母后能有什麼囑咐,不過是提醒你玉如意重,小心拿穩了纔是。”

予漓的沉默似死水般在殿中蔓延,他眼神間無奈之色漸重,輕聲道:“是。”

我心中微微發急,只冷眼看着下面,目視同樣焦灼而無奈的許怡人。

她擡起的眼簾正撞上我冰涼目光。她是何等聰明樣人,怎會不知自己已在被皇長子選擇之列,一旦落選,連玄凌都不會再納她。如此興沖沖入宮,慘敗而回,只怕連隨國公府都不能再立足。

不過是一瞬間的軟弱,許怡人輕掠長鬢,鬢角一朵斜簪的嬌豔牡丹輕巧落在足下,她低低欷歔一句:“可惜了這朵‘美人面’。”

予漓驀然深吸一口氣,手勢一緩,玉如意生生從茜葳面前劃過,順至怡人面前。

皇后神色一黯,正要出言,可再來不及,怡人的雙手已牢牢握住如意,平舉下跪,盈然笑意若一朵嬌豔玫瑰綻放在她暈紅雙頰,“臣女多謝殿下厚愛,多謝皇上皇后厚愛。”

皇后鬱然籲出一口氣,似是長長一句輕嘆,尾音融入雲意殿靜謐的空氣中。朱茜葳難掩失望之色,慢慢退回列中。予漓似乎有些不安,看着皇后道:“母后不同意麼?”皇后默默搖頭,旋即恢復神色,“沒有。你有自己的主意,母后很歡喜。”她停一停,意味深長道:“皇長子果然長大了。”

予漓頷首,伸手握住如意柄,牽過怡人一併行禮。玄凌微笑頷首,“極好。朕也屬意許氏。下月二十六,朕就給你們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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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再選秀只是過場而已,我也無甚興致,只是靜默不言陪坐着,玩味着皇后平靜神色後難掩的失落。

玄凌亦有些疲態,偶爾有看中的秀女,皇后輕輕說一句,“這些人是上次臣妾召進宮給皇長子先看過的,皇上不宜留用了。”

如此幾次,一些格外出挑的秀女都被屏棄不用。玄凌愈加興味索然,只礙着皇后的臉面不能發作。皇后恍若不覺,神色和靜如秋陽下一池靜水盈盈,“爲皇上挑選名門淑女侍奉左右乃是臣妾的職責。”她溫柔一笑,“秀女衆多,怕皇上勞累,臣妾已選出幾名絕佳女子,請皇上過目。”

皇后合掌三下,但見三位妙齡少女緩緩自殿外踏入,爲首一名身段纖細婀娜,姿容清麗難言,一步一嫋,皆曼妙若飛鴻轉羽,待得近了,能看見一雙清幽妙目藏着人生幽幽沉沉的心事,寂寞如幽夜。

內監唱道:“弘文館從七品校書郎衛步延之女衛筠,年十七。”

衛步延?這名字彷彿哪裡聽過。然而玄凌微怔的目光已容不得我細想,他在那仰起的秀雅柔美的臉龐上停留須臾,側首問貴妃道:“貴妃,你覺得她像誰?”

貴妃素來聰穎,只微微笑,“像她自己。”

德妃細細看着我,以團扇障面,掩口嘆道:“冤孽!冤孽!當年傅如吟入宮便是這個樣子,你已在這裡了,她還要找和你相似的人來做什麼!”

其實細細看去,衛筠和我頂多三四分相似,以端妃此時的平和,彷彿她與純元皇后也並非十分相像。我輕輕一嘆,即便與我有相似,衛筠亦有自己動人之處。

衛筠身後跟隨兩位麗姝,個子高挑那一位宋氏神色清冷,略見豐腴;個子嬌小那一位姜氏似一抹月光破空照下,溫溫柔柔地包裹着你,極是嫵媚婉約。

三人一齊行禮如儀,皇后凝眸玄凌,“皇上意下如何?”

玄凌面上神情怔忡,也看不出喜還是不喜。如此沉默半晌,一衆秀女皆有些不安,李長悄悄湊近了問道:“皇上——,可是留牌子?”

“嗯。”明帝眸色飄忽不定,在李長手心寫一“衛”字並一“姜”字。

我冷眼旁觀,三中取二,皇后已是勝券在握。

“恭喜皇上!”皇后安閒地笑,“也恭喜妹妹,幾位親妹妹出閣,現下來了一位與妹妹相似的新秀入宮陪伴。”

“與臣妾相似有什麼好,臣妾不過是庸脂俗粉罷了,怎比衛妹妹年輕貌美,得天獨厚。”

玄凌深深望我一眼,柔聲道:“美人總有相似,嬛嬛卻只有一個。”

有傅如吟在前,衛筠的入宮必定要掀起不小的波瀾。然而,她並不十分像我,也不很像玉嬈,應該也不是很像純元皇后。但不可否認,她的確有這種似是而非的神韻,讓人遲疑覺得不像之後,又忍不住去探究。

這樣恍惚一想,司禮內監已經唱過好幾列秀女,側首看過去,玄凌也有些心神不定,隨意留了幾個秀女,其中也有一個容色極美,讓人過目不忘。

待到宣唱完畢,玄凌只覺意興闌珊,起身吩咐道:“你們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着。”皇后福了一福,“那麼新宮嬪的名位,是淑妃妹妹擬定麼?”

玄凌略一思忖,“朕處理完政務,會到鳳儀宮。”

衆人請安告退,端貴妃在前,我與德妃緩緩行於身後,往太液池邊散心。尋了一處安靜所在,端貴妃閒閒坐下,吉祥輕輕巧巧爲她捶着肩,她望着太液眼波浩渺,“許久沒有這樣累了,選秀而已,如同男人們的政局,波雲詭譎。”

“可不是波雲詭譎,險象環生麼?”德妃撫着額頭,嘆道,“皇長子選妃的事倒是天遂人願了,可橫刺裡竄出一個衛氏和姜氏,只怕以後有得頭疼。想起當年傅如吟的樣子,我便害怕。”

端妃看我只是望着湖水出神,握一握我的手,“她並不是很像,不值得你爲她頭疼。”她輕輕一噓,伸出纖長兩指輕盈接住湖邊被風拂落的落花朵朵,“沒想到皇長子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其實是皇后太急了,若讓皇長子娶朱氏也不好,皇上眼前雖說是親上加親,但難保不讓人揣測拉攏外戚爲帝位圖謀;但娶了許怡人,許氏是養女,並無多深厚的背景,血脈不正,即便做了皇子正妃,但太子妃之位總難企及,終究吃虧的是皇長子。”

我向德妃深深鞠一禮,“此事還得多謝德妃姐姐的智謀。”

德妃望定湖心,冷笑一聲,“總不成讓我看着皇后倚仗着皇長子做了太子,她便坐定皇太后之位。與其來日眼睜睜看着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我便不能讓她得償所願。”

貴妃默然一笑,“總之眼下這局棋,皇后是兩頭不討好。”

三月的春風,溫柔撫摩重重殿宇與道道城牆。“若能左右逢源,她不必如此辛勞尋得衛氏與姜氏。”

端貴妃溫然一嘆,“是皇后自己看不穿,只是試問宮中,有幾人能夠看得穿呢?”她遙遙指着燕禧殿,“尊貴如她都要未雨綢繆,防着年老色衰失寵,何況旁人。只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罷了。”

賜許怡人爲皇長子正妃的聖旨出來後,胡蘊蓉即便驚愕萬分,倒也沒有鬧起來,只吩咐了人把許怡人送回隨國公府待嫁,一番心思爲他人做了嫁衣裳,蘊蓉始終有些忿忿。然而無論她如何打聽,終究事情的首尾落在許怡人與皇長子早已兩情相悅上。蘊蓉既怪不得玄凌,又不能怪皇后,只閉門賭氣病了兩日,饒是玄凌好好哄了兩日才罷休。

待到新宮嬪的位分頒賜出來,蘊蓉又是神清氣爽的樣子。最後入選的六人,其中以衛氏位分最高,冊爲正六品貴人,賜號“瓊”。接下來便是姜氏和後來隨意所選的女子李氏,姜氏冊爲從六品美人,李氏爲從六品才人。另冊有一名選侍並兩名采女。

槿汐笑言,“姜氏原是美人兒,又封做美人,她又姓‘美女姜’,可見有多巧。”又言及燕禧殿之事,“娘娘曉得莊敏夫人爲何又心情好轉,皇上後來所指的李才人與胡氏淵源頗深,原是莊敏夫人父親族人之女。”

我彼時看着予潤與予涵在窗下教他們識字,聞言不由一笑,“她失了左膀又得右臂,自然又舒心了。”我雖笑着,卻難掩心頭的鬱結,衛氏與姜氏的得選,玄凌對皇后似乎又多了些許溫和與厚待。

春光滿園,昭陽殿,終究又有了陽光的照拂。

新宮嬪入宮的日子本在四月初,爲了避開皇長子成婚的喜事,特意挪到了五月初八。皇長子大婚之事全由內務府打理,我只與德妃、貴妃幫忙看着是否有禮儀上的差池。而真正要勞心的,是預備六位新宮嬪進宮之事。皇后與玄凌商定名位之後,餘下瑣事一應交給了我,我便每日着李長與槿汐一同打理種種事宜。忙碌之中,彷彿時光也去得格外不留情面。

四月的時候,終於有片刻的喘息,玄凌爲了慰勞我的辛苦,特意在太液池泛舟相陪,與我一同慶生。因爲宮中忙於皇長子的大婚,我的生辰便沒有鋪張。其實對於年近三十的女子,每一年的生辰都不啻於是樹幹上多的一圈年輪,昭然若揭蒼老的到來與歲月的冷漠。而我,只是陶醉於這樣難能可貴的清閒,花香薰暖,禽鳥翩然,連太液春水都有別樣的清澈與溫暖,正一年中最美最好的季節。

人間四月,芳菲天。

我伏在玄凌肩上,與他交握雙手,暖風拂上我們的面,船艙裡,是快樂嬉戲的涵兒、潤兒、靈犀和朧月。朧月是長姊,很像模像樣地帶着靈犀撥弄琵琶玩,涵兒是謙讓的孩子,和潤兒撥着棋子玩弄,十分得趣,連頭髮亂了也不理會。作爲一個母親,這樣的場景,我是很滿足的。

湖上風大,龍舟逆風而行有些緩慢,玄凌爲我緊一緊披風,溫柔凝睇,“嬛嬛,似乎歲月特別厚待於你,你與十年前,並無什麼分別。”

“能無分別麼?”我低低在他耳畔細語,婉轉柔膩,“只是四郎不老,嬛嬛未敢老去。”

他欷歔,“這幾年,朕總覺得大不如前了。嬛嬛,朕是否已有老態。”他微一沉聲,“予漓要大婚了,前朝再提立太子一事。——你知道朕有多厭煩,是不是那些大臣都覺得朕老了,所以要急着立太子了?”

“四郎”,我好言安慰,“四郎年富力強,不必急於國本。皇長子再好,也還需歷練。只是前朝臣子怕四郎辛苦,想有人分憂罷了。”

他愈加握緊我的手指,有點生生的疼,“朕瞧了你代朕擬的詔書,極好。有你幫朕,朕很安心。”我神色一斂,作勢便要跪下,“臣妾不敢幹政。”

他擁緊我,“別怕,朕心裡有數。”我輕輕閉上雙眸,好吧,若他真這樣信任我,餘生歲月,或許我們可以過得輕鬆而安慰些。

風急浪高,連太液池也有浪拍船舷的晃動,玄凌溫言道:“風大,進船艙去吧。”

我正欲答允,卻見太液岸青柳成蔭之下,一系離舟漂泊無根,隨波搖晃。孤舟上,似是神情落寞支離的瑛嬪。我低聲呼道:“是瑛嬪呢。”

玄凌軒眉一掀,不耐煩道:“她又發什麼瘋,朕這兩回召她,她都推脫了身子不爽,今日倒在這裡吹風。”

我心下疑惑,只得柔聲道:“瞧瑛嬪的神情,怕是真的身子不適,別等下失足落水了。皇上還是派人接她上船吧。左右衛太醫也在船中,可讓他瞧瞧瑛嬪究竟是什麼病。”

李長揚一葉扁舟把他接上龍舟,瑛嬪卻有些臉色蒼白,勉強請了安,只坐着沉默不語。玄凌素來不喜看嬪妃病懨懨無限悽苦的樣子,便吩咐衛臨道:“你給瑛嬪把把脈,瞧瞧是什麼症候。”

瑛嬪身子一縮,淺粉色素櫻廣袖長衣下的她愈加伶仃得似一般隨風飄零的櫻花。她怯怯道:“臣妾只是偶患風寒。”龍舟的搖晃,使她的面色愈加難看,她用力壓着胸口,似要把噁心不適壓回腹中。

玄凌揚一揚手,不再多言,衛臨恭聲道:“小主請。”

瑛嬪無可奈何,只得伸出瘦伶伶的手腕,衛臨食指與中指輕巧一按,已然搭住了脈息。他沉吟片刻,忽然含了欣喜之色,“恭喜皇上,恭喜小主,小主是有身孕了。”

瑛嬪一怔,似是不能相信,與玄凌異口同聲問道:“真的麼?”

衛臨失笑道:“千真萬確,小主已有兩個月身孕。”他笑呵呵道:“小主自己也沒察覺月信不準麼?”瑛嬪茫然地搖頭,迷迷茫茫的樣子很是我見猶憐。我溫言安慰,“一定是第一次知道要做母親,自己也嚇壞了,臣妾當年也是這樣的呢。”

玄凌十分欣喜,忙吩咐了李長道:“你好生送瑛嬪回宮,不要叫她與珝嬪、瑃嬪住一起了,萬一磕着碰着,將玉屏宮的正殿先撥與她住。朕等下再去瞧她。”

瑛嬪彷彿是歡喜過了頭,懵懵懂懂地謝了恩,被送回宮去。

我笑着向他作了一揖,“恭喜皇上,可要晉封瑛嬪妹妹了。”

玄凌很是滿足,笑道:“是該好好晉封,只是眼下還不急。眼前事情繁雜,待忙完了手邊這些事,朕自然會晉她位分。否則忙中生亂,也容易出差錯。”

我“撲哧”一笑,伏在他耳邊悄悄道:“皇上才抱怨自己老,誰知就跑出個皇子來告訴皇上您正當英年。只怕新妹妹進宮,皇上便有無數皇子來告訴你要返老還童了。”

玄凌下頜一低,便吻上面頰來,“什麼皇子,朕只想再和你生一個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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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惱亂層波橫一寸第三十九章 隻影無處話淒涼第三十七章 臥聽南宮清漏長第九章 鶯啼驚夢魂第三十二章 天教心願與身違第八章 鳳簫吹斷水雲閒第八章 鳳簫吹斷水雲閒第二十八章 千載琵琶作胡語第三十一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第二十一章 惱亂層波橫一寸第二十四章 情知此會無長計第二十四章 情知此會無長計第四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第三十六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第十二章 久行月影成迷夢第十八章 昨夜秋風入漢關第十六章 細雨閒花靜無聲第十章 花動拂牆紅萼墜第十七章 煙迷柳岸舊池塘第四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第十二章 久行月影成迷夢第三十六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第十七章 煙迷柳岸舊池塘第五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第四十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第三十五章 瓦礫明珠一例拋第十四章 前盟今約共宜休第六章 玉樹瓊枝作煙蘿第三十七章 臥聽南宮清漏長第四十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第三十三章 忍把平生話斷腸第十九章 九華帳裡夢魂驚第三十四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第十六章 細雨閒花靜無聲第二十一章 惱亂層波橫一寸第二十二章 熊咆龍吟殷巖泉第十七章 煙迷柳岸舊池塘第二十六章 西風愁起綠波間第二十六章 西風愁起綠波間第十二章 久行月影成迷夢第十九章 九華帳裡夢魂驚第二十八章 千載琵琶作胡語第二章 名花傾國兩相歡第二十二章 熊咆龍吟殷巖泉第三十六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第二十章 且插梅花醉洛陽第二十章 且插梅花醉洛陽第十六章 細雨閒花靜無聲第十章 花動拂牆紅萼墜第八章 鳳簫吹斷水雲閒第二十一章 惱亂層波橫一寸第二十章 且插梅花醉洛陽第二十八章 千載琵琶作胡語第十一章 芳歲歸人嗟轉蓬第三十一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第三十章 鸞鏡朱顏驚暗換第二十二章 熊咆龍吟殷巖泉第三十八章 換香餘恨人斷腸第三十九章 隻影無處話淒涼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二十九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第三十六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第三十四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第二十章 且插梅花醉洛陽第十七章 煙迷柳岸舊池塘第十七章 煙迷柳岸舊池塘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三十四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第二十一章 惱亂層波橫一寸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第十二章 久行月影成迷夢第二章 名花傾國兩相歡第二十八章 千載琵琶作胡語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第三十五章 瓦礫明珠一例拋第三十三章 忍把平生話斷腸第十五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第三十章 鸞鏡朱顏驚暗換第六章 玉樹瓊枝作煙蘿第三十六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第二十二章 熊咆龍吟殷巖泉第三十一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第三十五章 瓦礫明珠一例拋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三章 奼紫嫣紅開遍第三十三章 忍把平生話斷腸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二十一章 惱亂層波橫一寸第三十五章 瓦礫明珠一例拋第二十四章 情知此會無長計第三十九章 隻影無處話淒涼第九章 鶯啼驚夢魂第三十二章 天教心願與身違第十一章 芳歲歸人嗟轉蓬第二十八章 千載琵琶作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