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

選秀之事塵埃落定,入選的新宮嬪也已安排了教習姑姑出宮各自管教。我一壁忙裡偷閒緩一緩心氣,一壁又囑咐槿汐派人整理出新的宮室,安排宮人服侍。一應事務皇后只是撒手不管,我亦不便向她請教,只與貴妃、德妃商量了辦,正忙碌不堪,倒是玉隱與玉嬈入宮問安留下與我幫手。玉嬈只是一時好玩,而玉隱料理慣王府事宜,有她相助愈加得心應手。如此幾日,玉嬈早起入宮,傍晚向玄汾生母養母兩位太妃請安後回府,不幾日遇見玄汾入宮,便笑向他道:“玉嬈在我這裡,拖累了王爺要分心看顧王府之事。”

他卻只是含笑憐惜,“她喜歡便由得她。臣弟若不在府中,她也無趣得緊,不如在嫂嫂這裡說說笑笑的好。”

玉嬈聽聞後亦好笑,不日便少來了,倒是玉隱住在柔儀殿偏殿方便爲我料理,一住便是好幾日。這一日槿汐捧了一卷宮中宮室圖來與我看,說是有幾處宮室彩繪舊了不及補畫,不宜給新宮嬪居住。玉隱本在替我選繡花樣子,聞言便也過來道:“長姊你說過選秀之日皇上對這位姜美人青眼有加,那麼自然要爲她選與皇上儀元殿相近的地方,但又不能不防她與長姊爭寵,所以長姊的柔儀殿得是她去儀元殿的必經之路,才能方便姐姐掌控,後頭萬金閣不錯,地勢既好,風光也不錯,想必入住后皇上和姜美人都會感念長姊細心。姜美人是皇后親厚之人乃是人盡皆知的事,不妨順水推舟由她們住近些,所以綺望軒也不錯,既與昭陽殿近,四周又多山石奇趣,哪天長姊不想見她們來往了,姜美人會摔上一跤也未可知。”說着,她自己亦忍不住輕嗤而笑。

我凝視於她,“你心思細密,既肯爲我打算得這麼周詳,也肯爲別人的居處安排,爲何自己不想想爲自己安排一個好居處。柔儀殿人來人往,你幾日不回去,王爺也會擔心。”

她纖細的指尖劃過細絹畫就的宮室圖,輕輕道:“王爺待我,不是如九王待玉嬈。姐姐,這點你不是不明白。”她輕輕一噓,“那一位憑着太后的寵愛在王府裡拿嬌拿癡得很,我名爲理家,如今她興起來,府裡的人竟也漸漸敢覷我與她兩邊的意思掂量着辦。”

我好言安慰,“府裡並非只你一位側妃,如今她身子好了,奴才們是要掂量掂量。所以我囑咐你,好好把住府中掌事之權。”

玉隱微一怔忪,彷彿是嘆息,“她是千金之軀,凡事講究些也罷了,只是我既掌事,聽了她意思去辦東西,倒似我矮了她一頭,成了侍妾一般聽她的吩咐。”

“虛名與實權哪個要緊,你掂量着辦。她與你平起平坐,你自然要聽取她的意思。但辦與不辦,如何去辦,終究都是你的意思。”我拍一拍她的手,“人在其位,才能謀其政。你是清河王府的側妃,這個地位是你自己選的,自然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穩,你一走開,便是別人的天下。”我停一停,“雖然尤靜嫺看似無機心,但是防人之心也是要有的。”

“她怎會無機心,她是最富機心,她已經有身孕了!”玉隱這幾日偶有失神,我確是看在眼裡,卻總以爲不過是與尤靜嫺爭風吃醋而已,竟不料……我一怔之下忙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

玉隱蔥白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泛起一帶灼烈的潮紅,“我不知道!我竟什麼都不知道!我這樣蠢,——我只知道她病好後常與王爺一同品評書畫,也一同進宮向太后請安,可是突然傳出消息來,說尤靜嫺已經有了兩個月身孕。我竟什麼都不知道!”玉隱過分激動,肩膀激烈地顫抖着,似撲棱着翅膀掙扎於籠中的困鳥。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即便是見過玄清對靜嫺的溫和,心底仍有一股酸氣直衝眼角,他,終於也要有自己的孩子,由一個愛他的女人爲他生下,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他“父親”。我微笑起來,這不正是我所盼望的嗎?然而,我的脣角這樣酸楚,笑容的僵硬無須對鏡便能自覺。槿汐適時遞上一碗熱茶托在我的掌心,那樣熱,滾燙滾燙地熨着掌心,似有一條熱熱的線直逼進跳動的脈搏,抵着心頭的酸涼在血液裡狼奔豕突。我輕輕道:“彆着急。即便她有了孩子,稍加時日,想必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我怎麼會有我的孩子?”玉隱猛一擡頭,眸中的精光如要噬人一般,犀利刺入我的肺腑,“自我嫁與王爺,至今日已是十個月十二天——”她怔怔地,癡惘地,“爲了避開尤靜嫺的癡情,他幾乎每夜留宿在我的積珍閣。可是,除了新婚那日他穿着中衣睡在我身邊之外,其餘每一夜,他都是連外衣都不曾脫去。”她的目光如刮骨鋼刀一般,狠狠自我臉上刮過,“你放心。王爺從來不曾碰我一下,即便白日裡他與我同行同坐無比厚待於我,但是他從未碰過我。連相擁而眠都沒有,更何來孩子!我與王爺最近最親密的,也不過是一起談論你而已。長姊,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憐!”

心底似被人擂着戰鼓,咚咚地混亂而震動。我從未想到,他們的婚姻被撕開恩愛的表象後竟是這個樣子!

“長姊,我早就不怕了!自我嫁給他,我便知道他心裡只有你。因爲一直知道,也曉得無從改變,所以我認命。左不過我是這樣,尤靜嫺也這樣。可是,眼下居然是尤靜嫺有了孩子,唯獨我被矇在鼓裡,唯獨我沒有孩子——”她淒厲地叫了一聲,驟然軟軟地墮下身子去。

她的哭聲幽幽的,無比哀怨,似一條吐着鮮紅信子的小蛇慢慢鑽進腦海裡冰涼地遊走。她嗚咽着,如癡如狂道:“姜美人以後也有了孩子,她會去皇后的昭陽殿,她會貪看山石奇趣,顧不得腳下踩了青苔一滑,她摔了一跤孩子就沒有了,說沒有就沒有了。”

我越聽越是驚心,忍不住低喝一聲,“玉隱,孩子是無辜的!”

玉隱的哭聲漸低漸止,她緩緩站起身來,神色在剎那間恢復如常的平靜,她安靜而迅速地拭去淚水,淡淡道:“長姊,我說的是姜美人,她以後的孩子和您的孩子一樣,都是皇上的。我這般說是提醒長姊,那路不好,以後姜美人若真有了孩子也得小心。而且……”她意味深長地探尋我面上的憂慮神情,良久,才輕描淡寫,悠悠一笑,拍着額頭道:“長姊別憂心,尤靜嫺沒有孩子,方纔是我糊塗說錯了。”

我立時怔住,旋即明白,徐徐道:“你合該去梨園演戲,比梨園子弟演得好多了。”

她脣角一揚,耳垂上的明金藍寶石墜子晃出海水樣的豔光,“看戲不止消遣,也爲警醒世人。我與長姊皆爲甄氏女兒,自然得提醒長姊,尤靜嫺不是蠢笨之人,當初她真病也好假病也好,潑出了漫天風聲得了相思病硬要嫁進清河王府,長姊就該知道她是捨得出去的人,也會用狠辦法。如今她得太后喜歡,來往宮中會更頻繁,長姊若不當心露出一分半分神色,那麼牽累的不止是王爺——自然,我是相信長姊的分寸與耐性的。”

鬢角的垂珠流蘇涼涼地在發燙的耳畔簌簌打着,冰一下,忽地盪開,耳根又熱了起來。心中波濤樣的震驚慢慢被寒意凍住,不想,自己的親妹妹竟這樣的來試探我。縱然心底寒涼如冰,我亦極力平靜地微笑,“說話行事何須這樣大費周章,你的好意,我自然明白。”我停一停道:“王爺是你的夫君,我的妹夫。”

“長姊一向最聰穎,難怪最得爹爹偏愛。只是……”她瞥我一眼,“有些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妹妹只是怕長姊貴人事多,又一時決斷不了,纔多嘴提醒一句。”她幽幽嘆了一聲,“王府中三人之局已成定數,我也無力改變,只是有時與王爺二人相對,總還是覺着隔了長姊。我也無需瞞騙長姊,自成婚以來王爺自然沒碰過我,大約也不曾碰過尤靜嫺。我也好,尤靜嫺也好,與王爺都不過是明面上的夫妻罷了。他心底真正當成妻子的人,始終只有你。”

她步步逼來,滿腹委屈,我語調清凌道:“你自己說罷,要我如何做!”

她滿目哀怨如秋色生波,欲說還休之間,她驀地跪在我足邊,哀泣道:“我哪裡還能知道怎麼辦,我一向只有些糊塗主意,但求長姊疼我。”她哀哀道:“長姊比我還明白,王爺若一輩子想着長姊,大約一輩子都不會快活!”

我身子一震,心下酸楚難言,彷彿心上舊傷又被人潑上無數新鹽一般,只生生地痛,“你要我親口對王爺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麼?”

她眸中有雪白淚花,“妹妹怎麼敢叫王爺傷心!只是敢問長姊一句,方纔我假說尤靜嫺懷孕一事時,姐姐心裡難道沒有半分難受麼?妹妹別無他想,只求姐姐不要再有這樣在意王爺的心思,給妹妹和王爺一條路走,也給甄氏滿門一條活路。”

一言一字冰冷傾入耳中,我倒吸一口冷氣,“你既嫁與王爺,便該明白我再無牽念王爺,更無妨害你們夫妻之心。我若真還爲王爺之事憂心,也是牢記一家姻親,本該同舟共濟相互扶持,而非彼此算計試探。所以,你實在無需費心憂慮。”我壓抑住內心的洶涌,生怕漏出一絲一縷神情再叫她多心,只得佯裝回身去看內務府送來的應時綢緞。手指翻過一匹匹綾羅春錦,似翻疊着自己凌亂的心緒,層層疊疊,翻出無數暗涌激流。姐妹血親,原來,也不過如此!忍着齒冷,好容易靜下心揀選出一匹煙紫垂花錦,淡淡道:“皇上喜歡看我穿紫色,拿這匹緞子裁剪春裝自然好。妹妹也選一塊去裁製新衣吧。”我轉首,極力逼出一笑,“你是不是與王爺做明面夫妻我並不知曉,我只知道,既然你是他的側妃,就要在其位,謀其政。在身邊的纔是最要牢牢抓緊的,王府裡的日子天長地久,你要懂得抓住最要緊的纔好。”

她緩緩站起身來,含了一縷稀薄的笑意,連神情亦如霧氣一般朦朧微涼,“長姊今日的教導,玉隱銘記在心,但求長姊也要記着妹妹今日所求,許妹妹一個安穩。等下我還要去探訪珝嬪,有些話長姊不方便開口爲王爺說的,珝嬪大可代勞。”

我瞥一眼案上的宮室圖,“看你方纔運籌帷幄,謀劃周全,在清河王府中,你自然不會吃虧。”玉隱淺淺一笑,微見得色,“還好,暫時未落下風。”

她話音未落,花宜進來道:“娘娘,六王府的靜妃到了,說是給娘娘請安。”

我一笑,“說曹操曹操就到,可見不能背後說人。”

玉隱蹙眉,眉心的花鈿也成了扭曲的殘花,“我不愛見她,在王府裡就夠看她纏着王爺了,躲到長姊這裡就爲避開她得些清淨,竟也不能如意。”我極力平息心氣,示意她往畫屏後躲去,“眼不見爲淨,我打發了她也就罷了。”

玉隱點點頭,起身往畫屏後的閣子去。我略略整理衣衫,向花宜道:“去請進來吧。”

尤靜嫺一色粉嫩嫩的春衫微薄,衣裙皆是寬敞的式樣,衣帶上的絲絛既不繫墜子也不鑲珠,輕飄飄地垂落着,行動時便有些翩翩如蝶的風姿。我笑着讓她,“靜妃今日怎麼得空來坐坐。”

她怡然而笑,輕聲細語,“纔剛來向太后請安,上次入宮倉促,還未來得及向娘娘請安。”我客氣地笑,“靜妃非要拘泥這些禮數,倒叫咱們生分了。”

她低首,“娘娘客氣,妾身不能不懂規矩。”她轉頭看左右,“聽聞玉隱姐姐這兩日住在娘娘這裡,怎麼沒瞧見她?”

“真是不巧,玉隱纔剛去了德妃那裡,說是要給朧月帝姬裁衣裳呢。”

她淡然笑:“玉隱姐姐很喜歡孩子呢。”

花宜捧了一盞“桂眉”來,我笑道:“也不曉得靜妃喜歡喝什麼茶,這桂眉不是什麼名茶,倒是難得茶葉裡有桂花香氣,靜妃只當喝個有趣吧。”

她捧起輕輕一嗅,不由讚道:“好香,當真有趣得緊。”然而她隨手放下,歉然道:“娘娘勿要生氣,妾身不宜飲茶。只可惜妾身沒福了,否則真想品一品這好茶。”我忙問:“靜妃身子不舒服麼?可傳太醫看了?”

她臉上一紅,害羞別過臉去,“也沒什麼,太醫說妾身有了一個月身孕,胎氣未穩,所以暫時不宜飲茶。”

她話音未落,只聽畫屏後頭的隔間裡“哐啷”一聲巨響,似是衣架子倒地的聲音。我微微一驚,已見尤靜嫺疑惑的目光探尋了去。

槿汐聞聲而動,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嘴裡笑罵道:“這落櫻是才入宮的,竟這樣笨手笨腳,連個衣架子也擦不好,倒驚了娘娘。”說罷一閃身隱進畫屏後,隱隱約約聽得裡頭槿汐的呵斥聲:“弄倒了衣架子也不快扶好,外頭兩位娘娘在呢,不許哭起來驚擾了娘娘。”

我心中狐疑,口中卻如常笑着向靜嫺道:“哎呀,當真是大喜事呢。”我一徑喚花宜,“快換燕窩來。”一徑笑道:“難爲本宮也是生養過的人,竟沒察覺,真該打嘴了。”

槿汐若無其事出來,捋了捋鬢髮,殷勤接過燕窩親自捧到靜嫺手中,又賠笑道:“小丫頭不懂事,都是奴婢管教無方,還望靜妃恕罪。”

靜嫺一笑置之,“新來的丫頭都有些毛手毛腳的,我們府裡虧得玉隱姐姐能幹,若換做妾身怎麼能看得住下人呢。”

我含笑道:“玉隱再能幹,也不及靜妃爲六王誕育世子的功勞。等下玉隱回來我也得細細囑咐她要照顧好靜妃呢。太后可知道了?想必高興得很。”

靜嫺臻首微側,徐徐站起身來道:“還沒有呢。妾身今日來,是特地來向玉隱姐姐請罪的。玉隱姐姐是王爺所愛,又與妾身同日嫁入王府,總是妾身理虧有搶了玉隱姐姐的嫌疑,如今妾身又先有了身孕,想必玉隱姐姐會傷心,所以妾身特來負荊請罪。”

我忙道:“靜妃可是多心了。王爺和你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玉隱斷斷不會這樣想。”靜嫺似是鬆了一口氣,復又坐下,左手按着心口,“是這樣就好了。”她曼妙眸光自我臉上緩緩劃過,無端讓我生出被霜雪侵染的寒意。她看着我低低道:“其實,娘娘是除了妾身之外第一個知道妾身有孕的人。”

我頷首,“本宮覺得無比榮幸。”

“雖說妾身想要向玉隱姐姐負荊請罪,其實更有一個極大的困惑想請娘娘爲妾身解答。”

我淡淡含笑,“靜妃如今有孕在身,矜貴無比,爲使妹妹安心養胎,本宮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慢慢靠近我,一抹粉色的春意停駐在我身邊緩緩坐下,全不似她此刻語氣的微涼如霜,“自妾身嫁入清河王府以來,一直聽聞王爺鍾情玉隱姐姐多年才納入王府,又極盡尊崇冊爲側妃,玉隱姐姐也一朝飛上枝頭。王爺如此,的確是情深義重。”

我淡淡接口,“玉隱對王爺也是情深意重,自然,靜妃對王爺也是如此。”

“玉隱姐姐對王爺的好妾身自然看在眼裡。可是……妾身嫁入王府近年,留心之下卻也有些疑惑。”她側頭沉思,“似乎,王爺是很厚待玉隱姐姐,府中之事皆由她打理,也常常宿在她閣中,可是……王爺對玉隱姐姐的那種喜歡,並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是遷就……是同情……妾身不知道,反正不是那種男女相悅的喜歡。”

我自自然然地“哦”了一聲,溫婉道:“孕中多思,本宮當年也是如此。或者王爺如今是鍾情靜妃多些,所以靜妃纔會如此覺得,那更應該高興纔是。”

靜嫺微微搖頭,脣角悽微的苦笑似零落的花朵,“王爺對妾身只有同情而已,再無其他。所以也只有妾身自己知道腹中這個孩子是怎麼得來的,妾身只有那一次機會,也算是上天垂憐。只是他當時便不算情願,恐怕如今知道有了孩子也不會高興的。”

“王爺膝下無子,怎會不珍視靜妃腹中的孩子呢?何況對靜妃而言,無論手段如何,目的都已達到,終歸是留住了王爺的血脈。”

她垂下眼眸,低聲道:“那是因爲,妾身不能沒有這個孩子。只有有了孩子,才能寄望王爺的心會留在妾身身上。妾身既然嫁與了王爺,自然不能眼睜睜瞧着王爺對自己理也不理。妾身已經用盡了辦法投其所好,與王爺談詩詞、論歌賦,可是王爺怎麼也都是淡淡的不涉兒女情長。直到妾身發現,玉隱也在這樣努力地投其所好。若是王爺真與外間所傳與玉隱姐姐兩情相悅,她又何須這般費力討好。所以,妾身開始疑心。”

我笑吟吟直視她,“靜妃好奇什麼?不妨說與本宮聽聽,本宮也好奇得很呢。”

她略一沉吟,露出沉靜的神色,“妾身開始疑心玉隱的婚事是一場精心佈下的局。或許是玉隱自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想盡辦法要嫁與王爺,可是若真如此王爺大可不理她,更不必大費周章尊崇她的地位。所以,王爺這樣做或許是在借玉隱尊崇另一個人,而他接受婚事的起因是一張小像……”她話鋒一轉,“妾身起先以爲那張小像是九王妃,畢竟當時皇上也對淑妃小妹青眼有加。可是九王妃既能嫁九王爲何不能嫁六王,且她與九王這般恩愛,那必定不是的了。聽聞淑妃還有位閉門修行的妹妹,想來是心如枯井的人了。那麼……”她只是波瀾不定地望着我,眸底有猶疑的暗影。我粲然笑起來,“靜妃怎的不說了,本宮正聽得入味呢。”

她細細探究我的神色,極欲在我面上尋出任何一絲破綻。而我,只以略帶好奇的笑意相對。良久,她輕輕嘆息,“妾身不敢再疑心了。再疑心,王爺便是滔天死罪。”

我驚歎一聲,急忙掩口道:“既是如此,靜妃妹妹可別再瞎疑心了,真叫人聽了害怕。”我當窗臨風,伸手拈過一片伸進長窗的翠色竹葉,道:“靜妃既嫁入宮中,本宮亦不妨把自己生存於紫奧城中多年的經驗講與你聽:疑心易生暗鬼,很多事,你愈多想,愈害怕,就愈加容易被人察覺生事。就譬如貴妃,她是諸妃之首,位高權重,但若紫奧城中的人與事她日日都要掂量揣測,盤根究底,她豈能像如今這般安享福壽。所以,不多慮者,方是智者。”

她蹙眉,大有忌憚之色,“但願如此。若此事當真,必定會爲王爺招來殺身之禍,不堪設想。”我頭也不擡,只低頭撥弄着手指上滾圓碧綠的翡翠珠子戒指,淡然道:“無憑無據,當然不會當真。本宮說過,靜妃妹妹是孕中多思。”

她起身告辭,“好吧。只當是妾身多思了。妾身如今是王爺枕邊人,許多事除了枕邊人,外人是瞧不出來的。王爺是妾身夫君,妾身一定萬事以他爲先,決不讓王爺置身危牆之下。”

我盈盈含笑,“夫婦之道,這是應當的。”她深深地望我一眼,似要從我面龐上探究出什麼,然而她終無所得,眸中軟弱之情漸漸如霧瀰漫,低聲告辭。

我見她身影消失於柔儀殿門外,才緩緩鬆開一直藏於袖中的左手,才發覺自己已是滿手冷汗。我的話,尤靜嫺未必聽不進去。然而,她已經有所察覺,接下來,又會是誰?這樣一個秘密,一旦被人撕破一角,所有真相都會難以保全。

正沉思間,玉隱霍然從屏風後轉出,凝視靜嫺離去的方向良久,喚我,“長姊,”她冷然吐出幾字,“這人留不得了!”

我回視她,無聲無息抹去手心的冷汗,心平氣和道:“你不要胡來,她腹中有王爺的孩子。而且她心中只有王爺,不會做出傷害王爺的事。”

玉隱眼中有冰冷的殺氣,不相稱地漫上她小家碧玉般的溫婉面龐,“尤靜嫺太過聰明,女人的心又最易嫉妒,我不能賭這樣的萬一。”

“是她嫉妒,還是你嫉妒?不管這孩子是怎麼來的,既然是王爺的孩子,你就不能動尤靜嫺!否則,以王爺素日溫厚的性子,你和他之間會就此決裂,永無迴旋的餘地。你要細想,走到今日這一步你是何其艱難,你肯爲了尤靜嫺滿盤皆輸?”我迫視她,“投鼠,也須得忌器。”

玉隱一開口,似吐出無數森冷的冰珠子,“我自有無需忌器的法子。”

那終究是清的孩子!不!不!我心中一急,連口氣也顧不得斟酌了,“你若真對他的孩子下手,別怪我不顧姐妹情分!你別忘了,你是怎樣做成清河王側妃的?”

玉隱一愣,直直望向我道:“我怎樣做成王爺的側妃?”她眼中瞳孔激烈一縮,轉而笑道:“自然是姻緣天賜,也得長姊一心成全。”

我望着她富貴裝束,金玉錦繡,輕輕一嘆,“玉隱,是你自己成全了自己。否則,那張小像怎會那麼巧就落了出來?”

她睫毛劇烈一顫,如羽翼垂下,避閃着我犀利目光,“長姊與我玩笑麼?”

我搖頭,“我並不與你玩笑,也無心去計較。只是尤靜嫺都會疑心的事,難道我從未疑心過麼?我只是想着你是我妹妹,想着你對王爺一片癡心,但你若真動了傷害王爺血脈的念頭,我必將此事訴之王爺。你想一想,王爺能容得下一個拿着他與我的情分來步步算計的人?能容得下一個處心積慮害他血脈的人?”

玉隱脫口道:“長姊,你知道我一向最疼涵兒和靈犀!”

“他們倆是你外甥,你身爲姨母,自然疼愛。”我緩一緩氣息,慢條斯理道:“尤靜嫺腹中是王爺名正言順的孩子,你也是這孩子名義上的母親,更該疼愛。”我伸手握一握她的手,是安撫,也是告誡,“甄家的二小姐,清河王的側妃,應當賢良淑德。”

玉隱眸中的殺氣漸漸縮小,凝成雪亮如針的一點,慢慢隱退到長長的羽睫之後,取而代之的是幾許惶惑與憂懼,幽幽垂下一滴淚來,囁嚅着道:“長姊,你一向明白我一片癡心,當時我也是糊塗油蒙了心,見王爺病中念着長姊,怕這樣下去終要出事,才動了小像的主意,想了這李代桃僵的法子。”她悽然道:“王爺總不成爲了長姊孤苦一輩子,是不是?”她停一停,“方纔我也是氣糊塗了,我既心疼王爺,自然不捨得那孩子。”

我緩下口氣,輕輕揮一揮手,“從前之事皆不重要,我亦無心再去探究。”我語重心長道:“方纔我口氣急了,只是爲王爺打算也好,顧慮甄家也好,忌憚太后也好。太后器重尤靜嫺,這又是清河王府的第一個孩子,斷斷不能有閃失。你,要照料好尤靜嫺,也要懂得避嫌。”

玉隱臻首輕輕一點,算是應允了。她苦笑,“我真糊塗,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我看她,平心靜氣道:“這句話方纔你已經說過許多次。”

她的目光牢牢定在極遠處的一點,似是茫然無措,似是若有所思。漸漸,她喉嚨裡漫出低低的嗚咽,“一語成讖,我真後悔我方纔胡說。”她無措地瞪着我,“長姊,如果方纔我沒有這樣試探你,這件事就不會成真,是不是?”

我看着她,心底微微生出憐惜,“無論你有心無心,事已至此,只顧着日後吧。”

不出幾日,尤靜嫺有孕的事便傳遍紫奧城,宮內宮外無人不知。連去請安時亦見太后脣角含笑,“當真是難得的福氣,與隱妃的事固然是一段佳話,終究是靜嫺有福氣拔了頭籌。”彼時玉隱、靜嫺與玄清皆在座上,玄清略略尷尬,回頭望了玉隱一眼,眼風的末梢卻在我面上拂過,那樣涼涼的觸覺,似無奈拂動的風。

終究還是我起身先向他道賀:“恭喜六王,恭喜靜妃。”又向太后笑道,“太后爲六王的子嗣懸心多年,如今也可安心了。”

太后含笑頷首,也便留了玄清等人在宮中用膳。我思慮着相見不宜,靜妃亦道“身子乏”,便也早早告辭了。三人並肩而去,走了十步開外,玄清隨着靜嫺的步子,玉隱漸漸被落在後頭。二人齊行,玉隱隨後,我輕輕嘆了一口氣,再無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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