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

我受冊爲皇貴妃之後,固然是權勢傾倒後宮,因着意外的足傷,玄凌亦對我頗多愛憐,然而,我所受的寵愛,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對鏡時,亦驚覺自己一月之間的蒼老變化,鬢角的髮根隱約可見霜色,整張臉削尖而憔悴,眼角,已有細膩纏綿的細紋橫亙其上,知道此身只是以色事君上,費心保養多年,不過短短月餘,卻彷彿十數年時光從我面容上蟲蟲逃逸而去。

是了,我老了,又有足傷,色衰,自然愛馳。

何況我的驟然衰老,是讓他疑心的,即使衛臨曾數次向他回稟,“娘娘是驚憂過度,足傷疼痛才致使容顏憔悴。”但我在無數次轉身後,感覺到他狐疑的目光如鋼刀,刀刀颳得我背脊發涼。

紅顏未老恩先斷。我瞭然一笑,這是宮中女子的命數。

笙歌飲宴聖心歡悅,皆在胡蘊蓉的宮中。寵愛,恰如漸漸西移的日光,此刻,正無比明媚光耀的停駐在風華正茂的賢妃胡氏身上。何況,他此刻深得玄凌的信任。

因而,即便有我的皇貴妃身份,宮中權勢最煊赫的,終究是胡蘊蓉。

我默然低首,目光停駐在牀下搖頭晃腦的涵兒和潤兒身上,他們的聲音還稚嫩,然而朝氣蓬勃,像新生的草,誰也不能遏制他們的長勢。

我慈愛的微笑,幸好,我還有我的孩子們。

乾元二十七年就越,天降暴雨,連綿數十日不歇,京師如浸在大水中一般,百姓寒苦無依。

已是入秋時節,依舊有雷暴天氣,一日間數度見雪亮閃電橫刺暗沉天空,雷聲如鼓如潮。天象之變,人心莫不惶惶。民間相士夜觀天象之變,皆雲是禍。民間*亂紛紛,最終的矛頭竟指向紫奧城——東方多雨,鉤弋女禍。

彼時,已是欽天監司儀的季維生垂手恭立於儀元殿內,不假思索的加以肯定,“民間相士之言並未有誤,帝都位於東方,連日多雨雷暴,主女陰之禍,至於鉤弋女禍之言,微臣所知,鉤弋夫人,乃漢武帝寵妃,恕微臣大膽,應指皇上身邊的地位極尊貴寵妃,又與玉有關……此女矇蔽上蒼,故而天象大變加以怒遣。”

玄凌正爲天災人禍煩不已,不覺揮手道:“矇蔽上蒼?朕乃天子,矇蔽上蒼便是矇蔽朕,試問朕的後宮,會有誰敢矇蔽朕呢?胡言而已。”

是蘊蓉嬌俏的聲音甜糯米一般黏人,“那也未必。”

季維生這數月來與胡蘊蓉走得很近,曾屢言蘊蓉有凌雲之象,胡蘊蓉爲他維護,也是情理之中。

夜已涼,我牽着潤兒得手立於儀元殿外,大雨如注,雨水沿着殿*的瓦當激流而下,似密密的珠簾隔住人的視線,朦朧的水霧中望出去,原本硃紅色的宮牆被漫成威嚴的深紅,倒稱的金碧輝煌的宮殿有着水洗後的亮澤浮光,李長滿面爲難,搓着手向我道:“皇上囑咐了,與季司儀有要事商談,誰也不得見。”

“誰也不得見嗎?”我悄然一笑,目光幽幽如一息燭火,“那麼賢妃呢?”

李長示意我悄聲,苦笑道:“賢妃娘娘如今得皇上專寵,自然非比尋常。”

是了,自我被冊封爲皇貴妃,榮耀無極,掌六宮之事,後宮之事自然皆由我掌握,可出如儀元殿,卻是胡蘊蓉漸漸做的熟慣之事了。

儀元殿近在眼前,可以隱約聽見裡頭的對話。只是,我已是被摒棄在外,不得隨意出入之人了。

我淡淡一笑,“那麼本宮再耐心等候。”伸手挽一挽被水霧濡溼的鬢髮,卻赫然見潔白指尖赫然呈現鴉翅般的黑色,才苦笑驚覺,原來謹汐細心爲我染了兩個時辰的髮根已經不起雨霧潤澤,被化開了少許。

豆大雨珠滴在漢白玉臺階上,噼啪作響,像一個個爆慄的聲音,激起無數雪白水花,潤兒看着我,輕輕道:母妃,我好冷。

我溫文的笑,愈加握緊他冰冷的小手,彎腰緊緊擁住她,“是母妃不好,出來時不及爲你多添件衣裳,等下回去母妃就親手幫你穿上,好不好?”

我心下一酸,不知今日過後,潤兒還能否鞠養在我的身邊。聽聞蘊蓉已數次相玄凌提出,“和睦年幼無伴,而皇貴妃多事辛勞,想把予潤接到身邊撫養”。玄凌未置可否,然而胡蘊蓉眼下最得玄凌信任,再多求幾次,玄凌未必不允。

蘊蓉從未想過要撫養潤兒,最近時常提起,不過是志在後位而已,無子的蘊蓉一旦撫養皇子,便是登上後座的有力一舉。

我嘆氣,輕輕撫一撫潤兒的頭髮,後宮之爭,何必連累無辜稚子,何況,潤兒是眉莊臨終託付於我,我怎可情意讓他被別人帶走,甚至淪爲棋子。

潤兒年幼,尚不懂得這些曲折心事,只是乖巧的點點頭,“好。”他粲然一笑,“母妃天天給潤兒穿衣服,可是很少給涵哥哥穿衣服。”

我俯首吻一吻他光潔的小額頭,微笑道:“因爲母妃最喜歡潤兒,是不是?”

他極高興,很響亮的答了聲:“是!”

幾乎在同一瞬間,殿門豁然打開,蘊蓉穿着瑰紅色織金的明媚衣裳,金絲牡丹披帛長長的流曳於殿前,似兩縷金紅霞光自雲端拂過,對比我的明黃服制,愈加對比出我的衣衫呆板和他的年輕貌美。在看見潤兒的一瞬間,她的眸色驟然一亮,含了滿面笑意,彎腰拉住潤兒的手,“潤兒怎麼在這裡?等了許久了嗎?”

潤兒按着禮儀,極恭謹的喚了聲:“賢妃娘娘。”

胡蘊蓉的笑容恰如被烏雲遮住的日光,*的一斂,很快又笑道:“喚我母妃就好,潤兒可要去母妃宮中玩會兒,母妃宮裡有許多新鮮玩意兒,你喜歡玩什麼?七巧板、木麒麟、蹴鞠球還是風鈴塔?或者你可以和和睦帝姬一起玩耍。”

潤兒低了頭,往我身邊靠了靠,仰頭向我道:“母妃,我們再不會去,靈犀姐姐要找我了。”

我溫和道:“好,咱們見過你父皇就早些回去。”

蘊蓉似是才發覺我的存在,笑容輕輕一漾。“皇貴妃也在,方纔沒瞧見真是失禮了。”一抹驕矜之色從他含笑的眼底漫出。“四殿下越來越可愛,難怪皇貴妃鍾愛異常,何時去我宮中常住便好了。”

我不與他置氣,只是和婉一笑,“潤兒自幼長在柔儀殿,只怕不慣。”

塔脣角的弧度愈加揚得高,聲音清亮,“三年五載之後,只怕都慣了。”她美目流轉,掩口笑道:“方纔皇貴妃說要見皇上,只怕皇上此刻不得空了,正與季司儀有要事商談呢。”

雨霧如注,激起幾許秋寒,無數水泡在潭裡浮起五彩流光,旋即被新的雨水打破沉寂,我沉靜道:“妹妹既這麼說,我也不便進去了。”

我拉過予潤得手轉身欲離去,蘊蓉笑吟吟的看着我,眸色如這陰暗的天空,沉沉欲墜,她的聲音輕柔而隱秘。“姐姐曾經的閨名是不是叫甄玉嬛。”

我淡淡道:“妹妹怎麼這樣耳聰目明。”

胡蘊蓉脣角含着詭秘的笑意靠近我,身上帶着龍涎香潤澤的香氣。“姐姐的三位妹妹名玉隱、玉姚、玉嬈。妹妹才斗膽揣測。”

“只是很早我便不喜歡這個玉字,棄之不用了。”

她的笑意在滿天雨水之下顯得淡漠而陰冷,“可是。姐姐這是甄家玉字輩的兒女,不是嗎?”

下令將我禁足的日子是在九月十四,此前數日,宮中關於“東方多雨,鉤弋女禍”的留言風傳不止,,而我舊日的閨名玉嬛二字亦在妃嬪中間流傳開來,而所謂矇蔽上者,逐漸的,連玄青將我自莫格軍中帶回之事亦被傳得不堪入耳。

李長滿面愁容來宣旨時我正坐於牀下一副“柳絮春華圖”,淡淡柳絮輕塵,要用極淺淡的銀白絲線一毫一毫繡在潔白素錦上,看得久了,眼睛會痠痛發花,彷彿是幻覺一般,看着繡像上的嬌豔春花一朵一朵肆意怒放開來。

我神色平淡的接旨,不去覺察李長眸中的憫色,他溫言道:“娘娘自己保重”

我低頭重新專心於繡像只上,淡淡道:“無妨,昔年貞一夫人亦曾因天象被禁足,後來也能否極泰來。”

李長道:“貞一夫人曾爲此事去勸過皇上,只是這雨……”他擡頭看着窗外瓢潑大雨,憂心忡忡,“賢妃娘娘他……”

我啪的一聲拍上桌案,桌上擱着的一把小銀剪子*的跳起來,鋒利的剪頭險險戳到我身上,我不顧好友跟隨李長而來的侍從在外,揚聲怒罵道:“一切過錯都怪季維生巧言令色,令皇上誤解本宮!本宮不能出此未央宮,必定日日詛咒豎子,要其不得好死!”

李長忙勸我低聲。連連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我猶不解恨,“季氏有眼無珠,妄觀天象,本宮定要他有碎屍萬段的那天!”

我再度回宮後一向馭下寬和,甚少有這樣疾言厲色怒罵的時候,隨時在外的宮人侍從無不變色乍舌。

大雨嘩嘩不止,整個未央宮浸在一片嘈雜陰溼之中,靈犀從未見過柔儀殿中如此死氣沉沉,宮人相對垂淚的場景,不免畏懼,水汪汪的眼中盡是欲落未落的的眼淚,緊緊依偎在我身邊。

我緊緊擁住她,面向落着無盡大雨的天空,沉聲道:“不怕!有母妃在,什麼都不必怕!”

自我禁足,宮中妃嬪皆不可來柔儀殿探望,唯有朧月,她貴爲帝姬,又生性大膽,常常不顧禁令出入柔儀殿中探望我與幾個孩子,玄凌不忍過分苛責於她,倒也由得他去。

朧月每每來,皆帶了新鮮瓜果糕點分與諸弟妹,偶爾駐足立於我身邊,長久的看我繡着柳絮春華圖,終於,他忍不住出言詢問,“母妃,你被禁足也不焦急嗎?”

我莞爾,“若我焦急,你父皇會解了禁足令放我出去嗎?”

朧月想一想,默默搖了搖頭,又道:“可是母妃只是繡花打發日子,也不會厭倦心煩嗎?”

“不會”我注視着朧月,目光溫煦如四月的陽光,“你瞧這柳絮,在驕陽下翻飛若清淡梨花,可有多美,柳絮此物,是春日勝景,極受人詠歎,可是此物,有時也會是要人性命的東西。母妃繡這個,是想時時提點自己,事情往往有正反兩面,即使此刻身在逆境亦無須灰心,若在順境得意之時,也莫忘殺身之禍或許轉瞬即到。”

朧月似有沉思之狀,她微含怯意,問我道:“母妃,我也會這樣嗎?”

我含笑握住她的手,“大約不會,因爲你是帝姬,這是你比我與德母妃幸運的地方。”我微微沉吟。“只是你要當心,居安思危,纔不會招致禍患。”

朧月乖順的點點頭,自從我小產之後,朧月的性子沉靜許多,不復幼年時任性活潑,似一株婉轉的女羅,緩緩長出堅硬沉默的枝葉,她的眸光環顧柔儀殿四周,最後注視着窗外依舊不停歇的茫茫大雨,忽然輕聲道:“母妃雖被禁足,單衣食用度絲毫未損。其實那日李長來宣旨,母妃不該痛罵季維生。如今人人盡知母妃不喜她,反而賢妃更賞讚季維生了,母妃得不償失。”

“是嗎?”我淺淺的笑,又拿起銀針繡了幾針,轉首看着窗外雨水打損了數珠翠綠芭蕉,不覺自言自語,“玉還是沒有停呢,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去。”我問道:“我被禁足已有幾日了?”

“七日,”朧月精緻的面龐上露出深深的隱憂,“因爲母妃被禁足而大雨未停,昨日德母妃聽聞賢妃已向父皇進言,是對母妃懲罰不足才天怒未歇。”

“那麼他以爲該如何?”

“賢妃向父皇建議,廢去母妃位分或是隻給母妃更衣或採女的名位。”朧月瞥一眼在旁玩耍的潤兒,不覺微露忿然之色,“她還說,母妃現在被禁足,不應撫養潤兒,她想要帶走潤兒。”

“那你父皇肯嗎?”

朧月緩緩搖頭,神色稍稍鬆弛,“還好父皇尚未答應,只是賢妃一向癡纏,只怕父皇總會有答允的一天,德母妃維持憂心如焚,夜不能寐,想要與貴母妃商議同去爲母妃求情。”

我不徐不疾到:“朧月,你已勸告母妃不應怒形於色。那麼你也該知道,身爲宮中女子,做人不可顏形於色,做事不可急於求成,否則只是自毀長城。你回去也要勸告德妃,不要爲我的事操心。”我招手示意他靠近我,輕輕附在他耳邊道:“此時除了你,誰也沒有辦法。”

數日後的清晨,雨水有漸漸停止的趨向,偶爾有如注的雨水滑落,——那是積存在闊葉芭蕉上的殘雨會從青翠的葉尖“譁”一聲瀝的滿地,從東方微紫的晨曦中有高貴明黃的燦爛日光照進緊閉的庭院。我擡頭怡然微笑,“皇上來了。”

他含着淡淡的笑意,“朕來了,你不覺得意外?”

“怎會?”我停下手中的繡活,微笑道:“這裡是皇上的家,皇上想什麼時候來都可以,臣妾何須意外。”

玄凌好些日子未曾踏足柔儀殿,幾個孩子一見之下,不覺得撲到他的身上,扭股糖似得一個牽着他的手一個拉着他的衣服,涵兒最活潑,一蹦抱住了他的脖子,親親熱熱喊了聲:“父皇……”言未完,淚先落下來。

我溫柔的扶着涵兒的背,微笑道:“男子漢不興哭的,父皇政務繁忙纔沒有來看你們,今日不是來了麼。”說罷遞了個眼色給玄凌。

玄凌的尷尬因爲孩子的親熱與孺慕之思而被輕而易舉的化去,不覺更生了愛子之情,一手抱了潤兒,一手抱過靈犀,任由涵兒掛住他的脖子撒嬌,只是看不夠似得。他一疊聲地問我:“雪魄呢?”

我溫婉道:“前幾日大雨雪魄沒有睡好,此刻乳母抱着哄睡了。”

他哄了幾個孩子去吃點心,纔在我近旁坐下。

因爲連續近十日的禁足,我在靜養中重新染黑了雙鬢,眼角的細紋因日日以蛋清敷面而退減好些,亦在槿汐的巧手之下用脂粉掩飾的天衣無縫。而因素日無事,我也只穿着顏色清豔柔和的紫綃宮裝,不飾珠翠。玄凌細細端詳我的容顏,不覺頷首,“一別數日,嬛嬛好似年輕許多。”

我扶一扶臉頰,似喜非喜道:“皇上是指臣妾曾老去許多麼?”

他自覺失言,不覺笑了:“沒有,一切如舊。”

我繡了幾針,亦擡首含笑向他,“在臣妾心裡,也是一切如舊。”我揉一揉額頭“臣妾只是覺得今日並未有頭疼之事在屢屢發生,精神也好了許多。”

他頷首,輕輕伸手攏過我,“朕知道叫你委屈了。”

我輕輕綻放笑容“皇上來了,自然是打算不再叫臣妾受委屈了。”

“的確。”他輕輕頷首,眉心微動,怒氣便不自覺的溢出,“蘊蓉,她騙了朕這麼多年。”

映着窗外逐漸清明的曉光,我愕然,“此話怎講?”

玄凌的手在桌上重重一擱,“她那塊玉璧、、、”

在玄凌略顯慍怒的敘述中,我才得知詳情。那日因我被禁足之事,朧月在儀元殿與胡蘊蓉起了爭執,一時失手碰碎了蘊蓉的玉璧。蘊蓉向來視此物爲吉物,日日掛在胸前,不肯輕示與人,一時被朧月打碎,如何不大怒,連玄凌亦動了氣,斥責之餘命朧月一定要修補完整,否則一定重重責罰她。

朧月向來被玄凌捧在手心裡習慣了,如何能受這樣的委屈,一怒之下找了宮裡巧匠,皆說只可以金鑲玉之法修補,否則無計可施。朧月只得找到溫實初逼他出宮去尋能工巧匠,溫實初無奈之下找到宮外年資最久的巧手師傅,遞上玉璧之後那師傅竟躊躇不決,溫實初起疑後百般追問,才知這師傅十數年前曾做過一塊一模一樣的。溫實初深知蹊蹺,馬上帶回自己府邸,並在當夜帶他入宮面聖。

我安靜的傍在玄凌身邊,在驚詫之餘亦嘆息,“賢妃出身豪貴,何必再有此居心。”

他眼底有冷冽的怒色,“嬛嬛,她居心叵測,十數年前就妄稱握玉璧而生,是的朕納她入宮。爲了與你爭寵奪後位,她竟不惜以厭勝之術詛咒與你,使你病痛纏身,容顏憔悴。”

我聞言不覺大驚失色,“臣妾竟被賢妃詛咒麼?”

玄凌頗有厭惡之色,“朕因她僞造玉璧一事下令搜查燕僖殿,誰知竟在她宮中花木下挖出數枚木偶,那些木偶顯然埋下有些年月,皆以生出苔蘚,上面刻着你與朱宜修的姓名,還插着銀針數根。宮中最忌厭勝之術,她爲求後位,竟狠毒至此。”他冷冷道:“原來季惟生所言是指她,什麼東方神鳥發明,一會又成了鳳凰臨位,又與玉有關,無事生非,興風作浪皆是她,還以玉璧之事矇蔽朕多年,難怪天怒人怨,還敢慫恿朕廢棄與你。”他面色陰沉如晦,“朕以廢去她賢妃位份,降爲才人,另居別宮,無招不得外出。”

我默然片刻,遲疑道:“但是,和睦帝姬還年幼,皇上不得遷怒帝姬。”

玄凌微微收斂怒色,頷首道:“朕已把和睦交給燕宜撫養。燕宜性情貞靜,比她更適合養育孩子。”

“經此一事,皇上不宜再有廢棄朱氏另立新後之想了。”我正色起身,肅然下拜,“皇上一日有此想法,難免有人產生覬覦之心。皇上既已答應昭成太后‘朱門不出廢后’,那麼就請皇上明告天下,不再立新後,亦不廢后。如此,後宮纔可人心安定。”

玄凌深深矚目與我,似有思慮之意。良久,他俯身看我,“嬛嬛,你真這樣想?”

我仰起面容,坦然回視他,“是。”

他含了一縷微不可見的笑意“可是經此一事,朕以屬意你爲皇后”

我俯首再拜,“臣妾已蒙皇恩殊榮被冊爲皇貴妃,實在不宜再受榮寵。何況皇上答允太后之事不宜因臣妾而變,若與純元皇后比肩,臣妾也怕折福折壽。”我輕輕啓脣,道出難言之隱,“皇上破例而冊臣妾爲皇貴妃,朝廷中已經物議如沸,司空大人不是屢次進諫了麼?臣妾不願居炭火其上,使皇上爲君臣夫妻情分爲難。”

他淡淡一笑,伸手扶我起來,神色清遠,“若如此,朕也不勉強你。”他停一停,“不過,你若真有奪後之心,那麼與胡蘊蓉也無甚區別了。”

我淺淺一笑,凝眸與他,“只是臣妾還有一個小小要求。”

他和言道:“你說。”

“臣妾不喜季惟生在宮中。”我沉吟。“畢竟他與胡氏曾往來密切。”

玄凌思量片刻,“他曾考過科舉,雖然和胡氏往來甚密,但也不算偏袒她。你既不喜歡他在眼前,那就放他一任外官吧。”

我“撲哧”一笑,側首道:“他其實也不壞,算是有些本事在身上,到底是皇上愛惜人才,由得他去吧。臣妾只求眼不見爲淨。”

數日後日光晴朗,我沿着紅牆朱壁坐轎自德妃宮中回來,正遇上從儀元殿謝恩出來的季惟生,他駐足向我行禮,我微微側目,淡淡道:“恭喜季大人了。只不知皇上給了你幾品官做?”

“從七品縣丞。”

我意味深長的一笑,“比起欽天監司儀五品官職,外放出去可委屈你了。”

他默然頷首,隨即揚眉一笑,“在欽天監,司儀已是最高的職位了,不比縣丞,用心做事總還有些前途。只是微臣不過是有點善觀天象的本事罷了,如何能外放爲地方小吏,皇上爲難微臣了。”

“善觀天象,能知晴雨,又明人心,已是很好的本事,若再加上爲人聰明知進退,更是大有前途。只是本宮總覺得區區一個縣丞有些委屈。”

他一笑,恭聲道:“微臣以娘娘爲榜樣,不計較一時得失。多謝娘娘關懷。”

我側首看他,綻放出輕柔若秋光的笑意,“本宮要多謝你纔是。一路保重。”

他垂手恭送我離去,亦頭也不回步出紫奧城。

秋風捲起永巷青石板上幾脈枯黃落葉,瑟瑟有聲。我半倚在轎上閉目歇息,感受着宮牆下的風透過輕綃沁上肌膚的微涼。 wωw •ttk an •¢ Ο

落葉堆積滿地,落盡翠葉的枝條悽然伸向唯一一線可見的天空,觸目皆是沒有生命的枯黃色澤,一向唯有低等或是失寵嬪妃居住的永巷更見蕭索悽清。

也不知行了多久,只聽一聲清冷如霜的聲音呼喚道:“皇貴妃萬福金安。”

我睜開雙眼,一抹蒼翠深綠撞進眼簾,在硃紅枯黃映襯下的永巷中叫人頓生清新奪目之感。

是葉瀾依。

自玄清離世後,本就喜歡穿綠色的葉瀾依愈加只穿青碧色衣衫,配着月白色紗裙,一應首飾多用純銀裝飾,冷清中更見柔婉。親王過世,嬪妃無需素服,瀾依只是以她的方式懷念着清,何況,自玄清離世,她已經很少願意再侍奉玄凌。

這樣的癡情,我是不能夠的。

我心中募然一酸,溫和道:“灩嬪請起。”

她靜靜神,一雙狹長幽深的雙眸只幽幽看着我,一言不發。我會意,落轎行至她身邊,清婉道:“秋色正好,灩嬪可願陪本宮走走?”

她輕輕搖頭,鬢角吹落的一帶髮絲鬆鬆落在肩上,須臾,又被風扶至面上吹亂。她恭順的神情與眼中深刻的凜冽迥然不符,她淡淡道:“多謝娘娘垂愛,嬪妾還有事先行一步。”

我瞧她神色如常,以爲她已放下了對玄清的傷心,心下稍稍安慰,囑咐道:“斯人已逝,你多多保重自己。”

她原本沉靜着的面容,聞言不覺燦然一笑,露出細白如貝德牙齒,光豔四射,“這個自然,嬪妾是皇上的人,這條命矜貴保重,自是大有用處。”她倦倦打了個呵欠,呵氣如蘭,“長久沒有去獅虎苑走走了,也不知嬪妾從前養的那隻豹子多大了。”

我頷首到:“你既有事,先去也好。”

她停一停,“方纔嬪妾從儀元殿來,皇上道深秋合歡落盡惹人厭煩,已下旨將鏤月開雲館上所有合歡盡數砍去。”

我心裡狠狠震了一下,憂慮與悲涼齊齊涌上來,似十二月冰水漫便全身,終究,只是未然一聲歉意,“皇上連這些合歡都不肯留下了。”

她輕輕一嘆,如煙眉宇間暗含迷茫與愁思,“那些合歡是先帝所賜,意在要王爺年年如意,歲歲合歡。”

那是玄清最當盛時的歲月,亦映着玄凌的落寞與寡歡,是不被父親所珍視的歲月,大約玄凌一生都不願去觸碰的回憶。

“皇上的旨意很對,人都不在了,何來歲歲合歡,砍了也好。”她不在意我微微驚愕的面容,目光輕輕在我面上一挖,不覺輕蔑一笑,“嬪妾曉得娘娘說不出口,也不能說,所以替娘娘說了。”

我心中一鬆,依舊是嫺靜姿態:“說什麼?”

她靠近我,語不穿六耳,“那些合歡是你冊封淑妃那日他送你的賀禮,是不是?未免你夜夜爲此心痛,嬪妾便道自己夜不安寐,要留合歡烹煮療藥。”她扶一扶心口,“還好,皇上同意了,要人把那些合歡移植到嬪妾宮中。”

我深深凝眸,心底生出如水的溫靜安慰,“多謝你。”

她冷哼一聲,別過頭去,曲水髮簪上的銀流蘇沙沙的打在她光潔的額邊,有冷清曲折的光澤,“嬪妾是不捨得那些合歡花。”她瀲灩眉眼在我面上含嗔帶怨一掃,驟然化作冷毒利刃,她緩緩吐出幾個字:“別輕易放過他。”

我問:“誰?”

她漫不經心一笑,旋即有柔和的光豔輕盈漫上面頰,“嬪妾是說,胡蘊蓉只被降爲才人,未免太便宜了她。”

我悠然一笑,深深頷首,目送她漫步而去,直到她一脈青綠消失與深宮永巷枯葉委地的轉角。偌大的紫奧城,繁華堆砌紅顏天地,只餘她一身淒寒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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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隻影無處話淒涼第十四章 前盟今約共宜休第十章 花動拂牆紅萼墜第二十八章 千載琵琶作胡語第八章 鳳簫吹斷水雲閒第十六章 細雨閒花靜無聲第四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第二十一章 惱亂層波橫一寸第三十章 鸞鏡朱顏驚暗換第三十一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第六章 玉樹瓊枝作煙蘿第二十九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第九章 鶯啼驚夢魂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九章 鶯啼驚夢魂第八章 鳳簫吹斷水雲閒第十六章 細雨閒花靜無聲第二十八章 千載琵琶作胡語第二章 名花傾國兩相歡第十五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第十七章 煙迷柳岸舊池塘第二十二章 熊咆龍吟殷巖泉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第三十四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第二十四章 情知此會無長計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三十九章 隻影無處話淒涼第三十八章 換香餘恨人斷腸第二十九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第三十三章 忍把平生話斷腸第十六章 細雨閒花靜無聲第二十章 且插梅花醉洛陽第三章 奼紫嫣紅開遍第十五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第二十三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第十六章 細雨閒花靜無聲第十一章 芳歲歸人嗟轉蓬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四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第三十二章 天教心願與身違第十九章 九華帳裡夢魂驚第三十三章 忍把平生話斷腸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三章 奼紫嫣紅開遍第二十章 且插梅花醉洛陽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第十章 花動拂牆紅萼墜第八章 鳳簫吹斷水雲閒第三十五章 瓦礫明珠一例拋第三十四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第五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第二十章 且插梅花醉洛陽第二十一章 惱亂層波橫一寸第三十二章 天教心願與身違第三十八章 換香餘恨人斷腸第十三章 誰話塵煙綺年事第八章 鳳簫吹斷水雲閒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四十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第三十五章 瓦礫明珠一例拋第五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第二十章 且插梅花醉洛陽第六章 玉樹瓊枝作煙蘿第四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第二十三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第三十二章 天教心願與身違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二章 名花傾國兩相歡第九章 鶯啼驚夢魂第十章 花動拂牆紅萼墜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四十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第二十七章 彈著飛鴻勸胡酒第二十章 且插梅花醉洛陽第五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第三十一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第六章 玉樹瓊枝作煙蘿第三十六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二十四章 情知此會無長計第三章 奼紫嫣紅開遍第二十七章 彈著飛鴻勸胡酒第二十八章 千載琵琶作胡語第二十三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第二章 名花傾國兩相歡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十章 花動拂牆紅萼墜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第四十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第八章 鳳簫吹斷水雲閒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八章 鳳簫吹斷水雲閒第三十一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