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太后瞬息萬變的態度轉變,洛櫻並不覺得意外,縱使太后是個陰毒而嗜權的女人,在對待兒女之事上終歸還存了那麼一點點柔情。
如今,她爲宋星辰推宮換血暫時救了他一命,太后自然會在表面上對她好,這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她的好,也落了刻意。
“還是洛丫頭會體貼人哪。”太后虛弱的笑道,“謹言,既然洛丫頭不喜歡薰香,就撤了吧。”
“奴婢遵旨。”謹言命人先撤了香,又打開窗子透了會氣。
“太后,前兒在慈安宮看到您,還是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病了?”
太后又咳了一聲,垂下眼睛,一副黯然傷神的樣子,稍傾才嘆道:“老七病成這樣,哀家怎能不心焦,雖然這一次從鬼門關裡撿回了一條性命,可是下次呢……”說着,太后竟溼了眼眶,聲音哽咽,“哀家根本不敢想像下一次會怎麼樣。”
“太后放心,臣女相信燕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沒事的。”
星辰,你爲什麼偏偏是她的兒子。
雖然你說你不會阻止我做一切事情,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真的能做到無動於衷嗎?
洛櫻的心裡忽然涌起無奈而悲切之感。
“承你吉言,哀家也一心盼着老七能恢復康健,對了……”太后忽然頓了一下,又問道,“你和鎮國公家的二公子是怎麼認識的?”
“臣女歸府時,得遇他救過一回。”
“哦,怎麼說?”
洛櫻原原本本將那天歸府時的情景跟太后說了一遍,只是未提及衛元極殺人之事。
太后眼裡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臉上卻笑的很是欣慰:“那孩子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刺頭兒,不惹事生非就算好了,想不到他也會做好事。”說着,又回頭對着身後的嬤嬤笑道,“阿潤,你說這可是件奇事?”
阿潤笑道:“太后怎麼忘了,雲姑娘就是他救上來的,想來,他做下的也不全是惡事。”
太后笑笑:“是了,我倒想錯了他。”
“……”
洛櫻並不知道太后對衛元極到底懷着什麼樣看法,亦不能猜到太后這話究竟是褒是貶,她也無意想這些。
來了這麼一會子,太后遲遲不問落水之事,那麼明顯的謀殺她都不問,想來,她一定是想保護誰。
不用想,那個人必定是宋懿如。
正想着,太后就問了:“這些日子你病着,哀家也沒機會問你,聽安楠說,那一天你們落水是被人撞下去的,安楠還說,水裡也不知水草還是水鬼纏着她,哀家想細問她,她又說當時受了很大的驚嚇,記不大清了。”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她時眼神變得閃爍不定。
“洛丫頭,你性子比安楠沉穩,你來說說那天你和安楠落水到底是怎麼回事?”
“……臣女。”
洛櫻垂下頭故作回想的樣子,其實她是在給自己思考的時間,她必須要仔細斟酌太后的意圖,她要不要和盤托出,還是像雲安楠一樣做個糊塗人。
“好孩子,不用怕,有什麼儘管說,哀家一定會替你和安楠做主。”說話時,太后的眸光又轉了幾轉,明明暗暗,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見洛櫻垂着頭一副在努力回想的樣子,太后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彷彿想穿透她的身體,看見她的靈魂。
有關落水這件事,她早已知道是誰做的了,因爲這樣的謀害伎倆實在太過拙劣,她根本不用花心思去猜。
堂堂一國公主被嫉妒衝昏了頭腦,公然在宮裡謀殺大臣之女,不僅如此,還害得燕王也差點身亡。
這樣的事情若傳了出去,還不知要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到時候,不僅皇室顏面大損,她這個太后臉上亦無光。
畢竟,是她縱壞了宋懿如。
所以,這件事只能爛在肚子裡,她現在問洛櫻就是想試探她究竟還記得多少。
如果洛櫻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那她……
是一勞永逸的殺了她。
還是假意徹查,再找一個替罪羊出來頂罪。
“臣女也記不甚清了,只記得當時確實有人撞了臣女一下,然後臣女和雲姐姐雙雙落入池中,池水很冰涼很冰涼,臣女那時好害怕好害怕,想拼命的往上游,腳下也不知是什麼纏住了臣女的腿,好像是人,又好像是水草……”
想了想,洛櫻還是決定做個糊塗之人。
就算她說出來又能怎麼樣,依太后的精明,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件事與宋懿如有關,太后絕不可能因爲她而真的處罰宋懿如,就算要處罰也必定會私下處罰。
這件事,終究不可能公之於衆。
她說與不說,都不能讓真正的惡人得到懲罰。
頂多,太后隨便找一個背黑鍋的來頂罪。
況且,在這兇險的深宮,說太多還不如不說來得安全。
聽了洛櫻的回答,太后的面色鬆了鬆,拍着洛櫻的手安慰道:“幸好你福大命大,被老七救了,否則哀家如何向清平侯交待,這件事哀家在徹查清楚之後,一定會給你給清平侯府一個交待。”
剛說完話,外面就有人來稟報說樂陽公主來探望太后,太后眼睛一暗,隱上幾分戾氣,頗爲厭煩的擡手揉了揉額角:“哀家這裡病氣重,你叫她回去吧。”
“母后,難道兒臣想來看看你都不行嗎?”
前來回稟的人還未退下,宋懿如就徑直衝了進來,滿聲的哀怨。
太后見她竟然不經傳就直接闖入,頓時怒了,可是有洛櫻在,她少不得先忍了下來,擡起眼皮,面帶怒色的掃了一眼宋懿如。
“懿如,你真是越來越不守規矩了,誰準你闖進來的!”
“母后……”
宋懿如一眼就看見洛櫻正親暱的坐在太后身邊,頓時妒火中燒,前幾日她害怕宋星辰推宮換血之後不能醒來,恨不能把自己變成個隱形人,讓太后注意不到她,更不可能有膽子敢擅自跑到太后身邊來叨擾,好不容易等到宋星辰沒事了,太后又病了。
她正好藉着來探病的理由,在太后面前拆穿洛櫻水性楊花的真面目。
她先是恨恨的盯了一眼洛櫻,然後眼圈兒一紅,軟着嗓子輕呼一聲,帶着濃濃的撒嬌意味。
說着,她神情關切的急步上前,先是行了一個禮,然後撲向太后。
“兒臣一聽說您病了,哪裡還能顧得上規矩,兒臣就是想來看看母后,哪怕母后責罰兒臣,兒臣也一定要來親眼看看母后有沒有事。”
“哀家又不是什麼大病,也值得你這樣。”太后依舊面色不悅,語氣卻和緩了一些,“你若真有心孝順哀家,少做些讓哀家頭疼的事吧。”
“母后,兒臣不敢了,兒臣再也不敢了。”
太后當着洛櫻的面指責她,這讓她很沒面子,她又眼神尖銳的盯了洛櫻一眼,見洛櫻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那裡,好像在看她笑話似的,她恨得牙直癢癢。
“好了,你看也看過了,可以回去了。”太后冷淡的衝着她擺了擺手。
“母后,你這是在下逐客令麼?”
太后如此不待見她,更讓她覺得臉上無光。
“哀家是你的母后,你是哀家的女兒,何來客之說!”太后氣沉沉的看着她,怒氣驟然又上漲,“可見在你心裡並沒有哀家這個母后!”
“不……母后……”宋懿如顧不得在洛櫻面前失了公主的身份,撲通跪倒於地,“在兒臣的心裡,唯有母后是這個世上最最重要的人,母后怎麼能說兒臣心裡沒有您呢。”
“有沒有,不在說,而在做。”
宋懿如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可她待她卻勝似親生,給了她連自己親生兒子都沒有的縱寵。
或許,是她錯了。
她不該這樣寵着她,寵的她放蕩形骸,胡作非爲,做下那麼多丟了皇家體面的醜事。
旁的也就罷了,至少可以捂得住,也沒有人敢置喙到她這個公主的頭上,可是她當街自抽嘴巴,罵自己是賤人,鬧的整個長陵城人人皆知,不要說她是太后,她就是天后,也捂不住。
她罰她去淨園寺面對着佛祖靜思已過,沒想到她非但沒有半點收斂,一回宮,就設局謀殺安楠和洛櫻,簡直太可恨了。
她欲要狠狠發怒,給宋懿如一個深刻的教訓,在迎到宋懿如那雙垂淚的雙眸時,心內突然就軟了兩分,轉頭對着洛櫻道:“洛丫頭,安楠還在西暖閣收拾行李,她素來愛丟三落四,你去幫她看看,勿要落下什麼重要的東西。”
“是。”
洛櫻起身就要告退。
“收拾好了,再到哀家這裡來,哀家還有話要交待你們兩個。”太后又叮囑道。
“是,臣女告退。”
在洛櫻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她能感受到宋懿如投來的如刀子般的眸光。
阿潤和謹言立刻揮退了殿內其他宮人,寢殿大門隨之緩緩關閉,發出一聲沉悶而蒼老的“吱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