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洛櫻這樣問他,衛元極的肩膀又微微的顫動了一下,緩緩轉過頭看着她的眼睛,離的這樣近,她纔看清楚,那樣一雙美眸,美到像含了星辰大海的眼眸在此時此刻卻變得如此黯然而憔悴。
“還以爲即使我死了,你也不會再來看我了。”
他壓抑着對她的滿腔思念,聲音冰冷,夾雜着一絲怨念。
“我……”
她忽然不知道怎麼解釋了,在來之前,她想過要如何面對他,可是真的見到他時,她才發現自己還是沒有勇氣面對。
她不由的垂下了眼眸,躲避着他的眸光。
一時間,整間牢房的空氣好像被凝膠凍結了。
良久,他忽然輕輕笑了一聲,笑的苦澀:“你來了,卻沒有話跟我說,阿櫻,我們之間已經生分成這樣了嗎,你是不是已經做出了選擇?”
不過分開數天,就好像已經分開了數年,再見時,他竟然感覺自己有些不認識了她,又或者說是他不敢認識她。
如果她只是洛櫻,該有多好,她身上就不會揹負着沉重的壓得讓人透不氣來的包袱,他也不用擔心有朝一日,她會爲了復仇,逼得他不得不在衛家和她之間做一個選擇。
這樣的選擇對於他來說,太過殘酷,他永遠都不想做這樣的選擇。
他這樣矛盾痛苦,她呢?
她會不會如他一般,也這樣矛盾痛苦?
他不知道,因爲他從未看透過她,哪怕後來他知道了她是誰,他也沒有看透過她,她就像一本沒有寫完的書,你猜不到結局是什麼。
他們之間看似很近,卻又很遠,遠的讓他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
他就這樣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過了一會兒,洛櫻終於有了反應。
“不。”她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慢慢擡起了眼皮,平靜的對視着他眼睛,“元極,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我想像的怎樣。”他睜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阿櫻,我逼你來,就是想要你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我……不想,再這樣糊里糊塗的下去了。”
“元極,你想要什麼樣的答案呢?其實,你早就知道,我想給你的答案是什麼了。”
“洛櫻!”他的聲音驟然變得冷戾,一雙泛着水光的眼睛,也在瞬間結上了一層寒霜,說完,他從牀跳了下來,眉宇之間充斥着暴戾之氣,走到她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逼問她道:“你這樣說,是要告訴你,你已經準備要對付我衛家,對付我衛元極了?”
洛櫻的身體僵了一下,直視着他含着憤怒的眼睛道:“不,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對付你衛家,更沒有想過要對付你。”
他又笑了一聲,笑聲中隱隱透着懷疑,更加用力的握住洛櫻的手,微傾了身子,冰涼的脣貼向她的耳畔:“可是你把皇上視爲仇人,你準備對付他,不是嗎?”
“是。”
“那和對付我衛家有什麼不同。”
“有。”
她停頓了一下,想要抽回被他握得發疼的手,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傷了她,頓了一下,鬆開了她。
“你告訴我,有何不同?”
她極力壓低了嗓音,慢慢的從嘴裡說出一句話:“你們衛家可以選擇做良臣,而不是一味的死死守着一個昏君不放。”
他冷笑起來,眼中跳躍着憤怒的小火苗,將他黯然的眸光燒的發亮:“你以爲我們衛家還能有選擇?”
說着,他又上前一步,更加貼近了她的身體,幾乎要和她的身體緊緊的貼到一處,他的氣息帶着冰冷的溫度,噴到了她的臉上,他一字一字壓抑着情緒道:“我的大姐是皇后,我的大哥是皇上的兄弟和心腹,我的祖母視皇上爲親孫兒,你說,我們該怎麼選擇?”
洛櫻的心抽痛了一下,可是有關這個問題她想了許久,皇帝就算對不起天下,也沒有對不起衛家,站在衛家的角度,的確很難做出選擇。
可是權力使人變化,會將人的心腸燻黑,皇上也不例外,她想過,不如干脆假戲真做,離間了皇上和衛家,但具體怎麼做她又沒有想好。
從前,她最討厭那些爲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擇手段的人,如今,她發現自己漸漸的開始變成了自己當初最討厭的那種人。
不過,她披上了復仇的外衣,這讓她的不擇手段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儘管如此,她依然不會放棄,哪怕變成討厭的自己,哪怕不擇手段,她的目標也不會改變,因爲她從來就不打算給自己一條退路。
她壓低聲音,低的幾乎要讓人聽不清楚,輕飄飄的說道:“可是你的大姐並不愛皇上,她愛的是宋星辰。”
他一下子驚住了,不敢相信的盯着她:“你胡說!”
“不,我沒有一個字的胡說。”
她也是後來才發現的,當她落水甦醒之後,皇后特意派了她最信任的心腹宮女晴雪送她去壽延宮探望星辰,當時,她心裡擔心星辰,沒有想太多,後來,她和星辰在慈安宮醒來,皇后又親自去探望她,這就這讓覺得有些奇怪了。
再聯繫前世今生,過往種種,她似乎想明白了,從頭至尾,皇后擔心的都是宋星辰,想探望的人也是宋星辰,而不是她。
她又道:“你知道皇后的櫻花酪爲什麼做的那麼好嗎,那是因爲宋星辰最喜歡吃櫻花酪,皇后做櫻花酪還是跟我學的。”
他的眼睛睜的更大,像是一下子無法消化這件事,他呆怔在那裡。
這怎麼可能,從小到大,在所有人眼中,大姐和皇上纔是一對,直到大姐嫁給皇上,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沒有人會認爲大姐心裡其實是不願意的。
皇上雖然不夠愛她,卻很敬重她,不管他再寵愛誰,皇后的中宮之位從未動搖過半分。
想着,又聽洛櫻說道:“如果你不肯相信我的話,你可以去問問你的大姐。”
他咬牙道:“即使真如你所說,又能改變什麼,我大姐依舊是皇后。”
“是啊,她依舊是皇后。”洛櫻嘆息一聲,“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可是元極,你想過沒有,一旦有天讓皇上知道這個真相,他會如何?”
他頓了一下,咬着牙冷笑了一聲:“除非你故意去告密。”
現在洛櫻已經成了皇上的謀士,她若想揭露這件事,一定有她的辦法,而且他相信她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讓皇帝相信她的話。
“不,我不會這樣做。”她堅定的搖搖了頭,平靜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不會這樣去做,我只是想告訴你,有時候你以爲緊密相聯的關係,並不是像你所想像的那樣緊密。”
“……”
“所以元極,你可不可以試着聽我一次,爲你們衛家謀一個安定。”
“……”
“你知道,即使皇上能親政,他和你衛家都未必能得到善終。”
“……”
“還有,你也應該知道,你大哥和皇上根本就政見不和,只是現在他們要面對強大的敵人,才能暫時同心協辦……”
他終於開口說話,打斷她道:“你是在遊說我嗎?”
“如果你這樣認爲,也可以這麼說。”
“告訴我,你的背後究竟是誰,宋亦歡,還是蓮月教教主?”
提到蓮月教教主,洛櫻的臉色驀地一變,她對這個人始終有着深深的忌憚,雖然現在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按着她和小十的計劃走,可是計劃總不如變化快。
她一直覺得這個蓮月教教主就是個變數,而且是個可怕的變數。
雖然看過他的臉,可卻是霧裡看花,越看越迷茫,彷彿他整個人就像是迷霧中的人,你永遠都無法看清他,也不知道下一步他將要做什麼。
聖水,既是藥,又是毒。
這個魔咒一直攪的她心神難安,她害怕有一天,當她以爲自己要成功的時候,卻敗在他的手上,而且是一敗塗地。
她派了烈焰門的人打探他的情報,很可惜,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以外,一無所獲。
她正想着,衛元極又追問道:“告訴我,到底是誰?”
“……”
她要告訴他嗎,告訴他,她想幫的人是小十?
“是那個該死的教主,是不是?”沒有等她回答,他自己就給出了答案,頓一頓,他將手放到了她瘦削的肩膀上,因爲憤怒,雙眼充血般的紅,又道,“如果我不肯聽你的話,真到了那一天,你會選誰,是他,還是我?”
只要想到那一晚,他親眼看到他和她所做的一切,他的心就痛到滴血,偏偏,她從來沒有向他解釋過一個字。
她……真的是教主的妻子嗎?
即使他不願相信,可親眼所見的事還能有假嗎,就如當初他看見她和宋星辰相認,他不敢,也不願相信她就姬長清的事實,結果不也證明她就是姬長清嗎。
他忽然覺得後面的問題問的有些可笑,人家是夫妻,他一直固執的強行插足其中又算什麼。
她咬了咬下脣,因爲咬的太過用力,脣上甚至咬出了血印,有血的甜腥氣味瀰漫到了嘴裡,她差點就要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她和蓮月教教主所做的一切都是演戲,這疼痛又讓她迅速清醒過來。
就算告訴了他真相又如何,除了讓他更加痛苦,更加矛盾以外,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因爲,想要衛家棄暗投明,轉而投到小十的陣營,那幾乎不可能的事,雖然她一直想着要強行的化這種不可能爲可能,可是在沒有得到一個好的結果之前,他們就是對立的關係,她在這個時候言明真相沒有意義。
而且,依他的性子,一旦知道了真相,極有可能會去找他拼命,衛元極雖然強大,可蓮月教教主更加強大。
想了想,她說道:“我誰也不選,我只選我自己。”
“你可真夠自私涼薄的。”其實,她的回答,等於沒有回答。
“我從來都是如此。”
“難道你就不怕,我揭露了你的身份?”
“不怕。”
“你就仗着我喜歡你,纔敢如此的肆無忌憚嗎?”
“不是。”
他不解看着她:“那是爲何?”
“因爲我的命是你救的,能死在你的手上,我死得其所。”
“……”他臉色一震,情緒複雜的盯着她,盯了一會兒,挑了一下眉頭,說道,“你死了,還如何做你想做的?”
“那也是命,我無可怨由。”
“命?”衛元極又是一聲冷笑,“我從不信命,我只信命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阿櫻,其實,你說的一切都是藉口,你早就看透了我,我卻從來沒有看透過你。”
“……”
洛櫻的心顫了顫,咬着下脣,無言以對。
他的冷笑聲變得悲愴:“愛情不過就是一場遊戲,誰愛誰多一點,誰註定要輸,而你,阿櫻……”他握住她肩膀的手,像是要將她捏碎,指尖隔着衣服深深的抓住她的肉裡,“你連愛都沒有愛過我,所以,我註定輸的慘敗。”
說完,他灰心失意的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黯然的眼神,他不知道爲什麼又會這樣。
這與他想像的不一樣,他逼她來見他,除了想從她嘴裡聽到答案,更多的是因爲他想見她,在他的想像中,她至少也是應該想着他的,而她卻更像是一個冷漠的說客。
“是嗎?”洛櫻脣角微微上揚,勾起一絲淺淡的苦笑,“你是這樣認爲的嗎,其實,我從不認爲真正的愛情會是遊戲,倘若你覺得這是場遊戲,那在這場遊戲裡,沒有誰輸誰贏。”
他重新擡起頭,眼睛裡的黯然已然破碎成一道道流光,每一道流光都劃出一道傷,他笑了笑:“真正的愛情,你真正的愛情又在哪裡?”
“……”
“或許我喜歡你,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在你眼睛裡什麼都不是,連遊戲都算不上。”
“元極……”
“好了,你走吧,你的立場我知道了,至於你和我說的事,我就當從未聽過。”
他徹底鬆開了手,眼睛的流光斂入漆黑的眼瞳裡,再也看不到一絲光亮,轉身落寞的坐回了牀上,就像她沒有來過一樣,拿起枕邊的書,垂着頭,翻看起來。
洛櫻看着他,心裡無奈的嘆息一聲,靜靜的提醒道:“你的書拿反了。”說着,又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對着他道,“自然你知道我是個自私涼薄之人,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爲了我,不值得。”
他沒有看她,手裡的書也依舊倒着,只是心裡卻是不平靜的,他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在她轉身要離開的時候,他冷冷的嗓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難道,你就不怕我毀了你最想要從我手裡得到的東西?”
洛櫻驀然一震,知道他說的東西就是鎖心鑰,停下腳步,回頭看着他:“那是比我性命還重要的東西,你若毀了,乾脆連我一起毀了。”
說完這句話,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剛走出了牢房,就聽到他低低的嘆息了一聲,這聲嘆息就好像落在了她的心裡,無奈,迷茫,而又悲愴淒涼。
眼淚,靜靜的從眼角滑落。
一擡手,她拭去了那滴眼淚。
帶着阿涼一起走出了大理寺監牢,順道去了一趟烈焰門,回到府裡,還未進府門,就看到楚盈和裳兒兩個急得在門外打轉,社邊還有一輛馬車,好像兩個人要準備出門的樣子。
一見她來,楚盈立刻衝到上來,聲音裡帶着濃重的哭腔道:“小櫻子,你可終於回來了,我們正準備去找你,無雙他……嗚嗚……”
說着,就泣不成聲了。
洛櫻大急:“無雙怎麼了?”
這些日子,她一直忙着自己的事,都沒有時間好好照顧無雙,她的心裡甚爲愧疚,現在見楚盈哭成這樣,她的心一陣揪痛。
裳兒急的滿眼是淚,哽咽的說道:“小姐,無雙少爺好好的就肚子痛,找了太醫來,太醫也沒有辦法,這會子正……正疼的在牀上打滾。”
“怎麼會這樣?”
洛櫻聽了,心下更急,急慌慌的奔回了世安苑,還未進屋就聽到了楚媛兒悲傷害怕的大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