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也有這樣一雙眸子,如雪山之巔罕無人跡所至的天湖,純淨清澈,卻又偏偏浮光掠影見不到底,如無數白鳥輕點水面蕩起層層漣漪,光影重重。
在過去的十六年裡,她以爲再也見不到這樣的眼眸,未想此生竟還能得到老天的眷顧,即便,人,已不是那個人,臉,也不是那張臉,但這雙眼睛,她至死都不能忘。
身體的反應遠遠快過思維,不過須臾瞬間,寧天歌已拍窗而起,如激射的箭一般直射向對面的醉蓬萊,動作迅疾,宛若流星,莫說街市上如織的人潮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便是樓非白與紫翎,亦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驚。
“阿七!”樓非白從榻上一躍而起,飛身撲到窗前,那白色身影已飛向對面那個窗口,只能看到潔白裙裾與墨色長髮在她身後臨風飛舞,在極盛的燈火輝映下,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
紫翎亦是驚呼一聲扒着窗沿,上半身探出窗外,向來靈活的腦袋也爲這眼前情景懵了一懵。
寧天歌一個旋身便精準地從窗口而入,無視那些衣衫半敞的美男呆滯震驚怔愣等等豐富表情,一步步走向脣含淺笑悠然啜酒的男子。
此刻,她已然忘了煙波樓中驚呼的二人,忘了去考慮她此時的行爲有多驚天動地,眼中只有那雙沉靜如鏡湖的眼睛。
在她前世的無數個黑夜裡,這雙眼睛不止一次出現在她夢中,帶着那樣一點淡淡的憂傷,淺淺的笑意,看着她。
那個時候,她因爲這個夢時有困擾,但並未太過在意,只是將它當作一個夢,然而終有一天,她在現實中見到了那個有着同樣眼睛的男子。
彼時,她與他是對手,只爲爭奪同一件東西,且勢在必得。
他說,那件東西本來就是他的,他不過是拿回自己的所有物。
她說,誰知道呢,上面又沒有刻着名字。
他指着陳列櫃上的說明,那裡寫着‘此物被下詛咒,請勿觸碰,觸者即死’,笑問,你就不怕被詛咒?
她亦笑,死了也有人陪着,怕什麼。
當時不過是拳來腳往爭鬥間的脣槍舌劍,未想到,一語成讖!
就在她將東西拿到手的那一刻,眼前紅光閃過,她與他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事情的結果。
生死一線間,她以爲兩人會各自逃生,且極有可能誰都不能活着出去,然而,前一刻尤以她爲敵的他,卻將自己作爲助力,用力將她拋向天窗……
耳邊響起沖天巨響,巨大的氣浪與火焰轟然席捲而來,身上衣物瞬間被火舌捲起,她滿心驚駭,不是因爲命懸一線,而是因爲他還在下面……會死!
沒來由的滔天悲涼幾乎將她淹沒,絕望中回頭,只看見黑色頎長的身軀急墜而下,熾烈火海中,一雙眼眸沉靜如海,始終望着她的方向。
那夜,狂勁夜風透衣而入,在急速墜落帶來的強烈失重感下,她最終陷入徹底黑暗……
再次醒來,她已成了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兒。
輕輕閉眼,寧天歌擡起頭將翻涌奔騰的情緒盡數斂在顫抖長睫之下,許久,再次睜開眼時,那裡已平靜無波,唯有漆黑的眸子如被雨水濯洗般晶瑩清透。
“安王殿下?”她推開榻邊一名目瞪口呆的妖嬈男子,順手將他手中酒壺接過,坐到安王墨離身側,往他杯中滿上了酒,又環顧一週,嘆道:“此地當真春意盎然哪!”
墨離側枕美男膝,將碧玉杯湊近脣邊輕啜一口,淺笑的眸子微擡,輕輕落在她臉上,眸光輕盈若羽,又帶着點落雪的涼。
“我與姑娘相識?”他的聲音溫潤柔雅,帶着一絲漫不經心。
“不識。”寧天歌答得乾脆,隨手取過桌上一隻乾淨杯子,替自己也倒了杯酒,嚐了一口,讚道,“好酒!”
“那姑娘這是……”他脣弧輕勾,尾音拖長。
“小女子仰慕殿下已久,今日得見真顏,心中激盪,以至做出衝動之舉,以期與殿下近身接觸,共度良辰美景,這個理由,可夠?”寧天歌微微笑着,說得極緩,手指輕轉酒杯,垂眸看着杯中清亮的酒液。
寂靜片刻,忽聽墨離輕輕笑起,“足夠。”
寧天歌一笑,仰頭一口將酒飲下,再次斟酒之時,她側頭緊凝着墨離的眼眸,隨着汩汩酒液之聲,輕聲而問:“聽聞殿下醉心遊歷江川,不知可曾聽說過博物館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