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墨雪在這兩天裡一直是半昏半醒, 好在獨孤暝一直在爲其醫治,雖然他最擅長的是用毒,但醫術多少也還是會些。
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會對紫墨雪出手相救, 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 那可是“風雪雙剎”裡之一的紫墨雪, 留着她自然還有用處。
待到了客棧之時, 紫墨雪身上的傷差不多也算是好了。
獨孤暝看着那個女人又恢復了往日裡的美豔陰毒潑辣, 心中一個主意又暗搓搓地打了起來。
在客棧留宿的第二天就是除夕,他們一行人一大早就起來去村上的集市置辦一些吃的喝的東西,準備在除夕夜時自己煮飯吃。
除夕夜當晚, 客棧被獨孤暝包下,過往的江湖人都不能再在這裡投宿, 這家客棧是小村上唯一一家, 客棧被包下後, 店家就喜滋滋地收拾收拾回家和老婆孩子一起過年去了。
外面的煙花爆竹聲此起彼伏,黑夜被一片絢爛多彩的煙花所包裹淹沒。
小村裡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火一家人圍在一起吃年夜飯守歲。
見外頭有人敲門便扔一根鞭炮外加一塊肉又或是其他的吃食出去, 意爲驅趕年獸。
他們以爲那是年獸其實都是來特地趁過年了裝扮成年獸來要吃要喝的窮人又或是乞丐。
小村唯一的客棧裡亦是燈火通明,昭顏在包餃子,獨孤暝也上去湊熱鬧,給昭顏擀起了麪皮來,只是一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白衣少年從小到大壓根就沒進過廚房, 那麪皮擀得簡直不能看。
昭顏氣呼呼地揮手趕他走, “哎呀毒公子你別在這浪費糧食了!”少女瞪着那笑哈哈的白衣少年郎。
獨孤暝哀嘆了聲只好蹲去一旁看着昭顏包餃子。
說起來昭顏沒有想到風大哥竟然會擀麪皮, 擀得還薄厚均勻剛剛好。
冷峻的男人放下了劍, 拿起了擀麪杖擀麪皮, 雖然看起來有些怪怪的,但昭顏卻又覺得此刻特別的溫馨。
這是她沒有在家而是在外面過的第一個年, 和她的風大哥過得第一個年。
姬如千夜也卸下了所有的尖銳冷刺,坐在一個木墩子上面往鍋底下添柴火,時不時擡眸看一眼那獨自依靠在門邊冷眼看着屋裡頭正爲一頓年夜飯而忙活的一羣人的紫墨雪。
如若她對小妹有什麼不利的動作,那他定會第一時間朝她毫不猶豫地甩去一根根還在燃燒的樹枝,那上面有濃烈的火焰千絲繚繞着。
他們有說有笑,屋裡土鍋中的沸水咕嚕咕嚕冒起泡來,一屋暖氣氤氳。
明明是一副很溫暖寧馨的畫面,偏偏看在紫墨雪眼裡她卻覺得異常刺眼,尤其是風墨痕在昭顏身邊默不作聲地給她擀麪皮的時候。
曾幾何時,那個男人也曾給她擀過麪皮,甚至是連餃子也給她包好,然後下水煮沸煮熟,親自盛給她吃。
紫墨雪出神地想着,那些記憶似乎好遙遠了,但是卻一直深深地烙印在她腦海中。
想來那當是他們最艱難困苦的一段日子,那些時候,他揹着她,踏過橫屍遍野,終於從一羣死人堆裡走了出來,然而迎接他們的卻又是另一片死寂。
他將她救下的時候,他還是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小男孩,而她也只有六七歲。
那年她記得好像是戰亂,是饑荒,還是一場什麼正道對邪魔歪道的屠殺?生生奪走了她的父母至親,她被父母死死護在身下,才免於一死,可是她卻成爲了一個孤兒。
風墨痕也是那羣死人堆中的倖存者,他在一片血流成河中翻找着自己的親人,可是他們已經面目全非成爲一具冰冷的屍體了,在那羣人中唯一還殘存着氣息的就只有六七歲的紫墨雪。
紫墨雪拽着他的袖子失聲地喊着他哥哥,哥哥……
雖然他們毫無血緣關係,但是他們兩個人是在那一場殘酷的屠殺中唯一的幸運者。
小男孩將瘦弱又滿臉血污的小女孩背起,從此以後他們相依爲命。
再後來他們進入了墨舞流影之中,確切地說是風墨痕加入了墨舞流影,紫墨雪是他帶進去的。
紫墨雪靠在門上望着風墨痕無聲地笑了笑,他也曾爲她受過傷,流過血,那條臉上的傷疤就是因爲救她才被敵人反刺破到,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們變成了現在這樣?
他,爲什麼爲什麼不再疼惜愛護她了呢?她做錯什麼了嗎?紫墨雪緩慢地搖了搖頭,不!她沒有做錯什麼!她只是,她只是太貪戀他溫暖的懷抱,寬大有力的臂膀曾經爲她撐起的那一片湛藍的晴天,所以她不想長大,她不想一個人去面對一切苦難,她想永遠活在他的庇護之下。
可是風墨痕卻一手把她推向了深淵,自從那次在曠野上,他將她拋棄,看着幾個少年將她撕破了衣裳,凌/辱折磨,從此以後她便永遠墜入了深淵之中,變得面目全非了,也許他是爲她好,她都知道,他想讓她獨立一點,可,他爲什麼要用那樣殘忍的方式讓她疼痛地成長起來,讓她從此心如死灰一般地活着。
麻木,不堪,屈辱,憤恨,暗無天日的殺戮,這樣的生活什麼是個頭。
一旦停下來便就又要忍受奇毒攻心的痛楚,爲了破解主人爲了控制他們而給他們體內下的毒,她開始鑽研毒術,可是卻都無成效,不過倒也算是練就了一身毒功,媚蠱毒,噬魂散,還有許多許多……
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來,涔涔的冷風吹進來,紫墨雪進了屋,將房門輕輕掩上而後走到正在一個擀麪皮一個包餃子的風墨痕與昭顏中間,臉上難得現出沒有一絲攻擊性的笑容。
紫墨雪緩緩開了口,“昭顏姑娘我來幫你一起幫餃子吧?”
她笑着,眼角下的淚痣卻是悽美異常。
難得見到她主動示好,其實昭顏一直覺得她很美,如今一副平和的模樣,便更覺得她美而不俗了。
昭顏開心地點點頭,說好啊,“有紫姐姐幫忙我們就能更快地吃上餃子了。”
紫墨雪笑笑,走過去和昭顏她一起包起了餃子來。
獨孤暝忽然起了身來,饒有興致地看向紫墨雪,終於忍不住要動手了嗎?他心中莫名地有一絲期待。
風墨痕也是詫異地看了一眼紫墨雪,不過他知道她確是會包餃子的,而且包得很好,因爲曾經他教過她,手把手地教過她。
他們之間的關係複雜難言,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不是仇人卻又是最大的仇人,不是合作最愉快的夥伴,卻又是一起攜手並肩作戰共同經歷過無數次生死的夥伴。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只見紫墨雪將餃子包成了各種各樣的形式,有花朵狀的,兔子狀的,月牙兒似的,好多好多,極盡巧手之作。
昭顏直看得驚歎,“哇,紫姐姐你原來會包這麼多種樣子的餃子呀!好精緻好可愛呀!”她由衷地讚歎,忍不住拿起了一隻兔子狀的放在手心裡左看右瞧,笑吟吟地道:“等會下鍋了我要吃紫姐姐包的餃子。”
紫墨雪沒有說話,只是一雙美眸中閃過一絲陰冷的目光,不過轉瞬即逝,昭顏看着手中的那隻小兔子並沒有察覺到。
一旁的獨孤暝湊上前去瞧了一眼,嗨了聲,“餃子就該有餃子的形狀,這包得亂七八糟的都不像是餃子了,我還是喜歡昭顏妹妹包的,待會我就全吃昭顏妹妹包的。”
昭顏覷了他一眼,蔑哼哼了聲,玩笑道:“纔不給你吃呢!”
又心道,都要留給風大哥。
獨孤暝撇了撇嘴,看着紫墨雪包餃子手上的動作,也忘了去再和昭顏鬥嘴回一句什麼了。
喔~獨孤暝漸漸眯起了眼睛來,她那指甲上鮮豔似血的蔻丹珠,指腹上與膚色十分相近的細碎的粉末,如果不是對毒有深入研究瞭解的人,一定看不出來她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在包餃子呀!她包得可都是毒餃子呀!
這麼明目張膽的嗎?她怕是忘了,他在江湖上可是有“幽冥聖夜毒公子”之稱的西域婆羅門少主獨孤暝呀!他最擅長的可就是用毒呀!
在幽幽冥暗的夜下,他的一雙眼眸像夜空中最亮的星,將所有的毒都看得清晰。
可是他卻沒有吱一聲,他就是想借她的手讓風墨痕不得不帶着她走,帶着她離開這裡,離開昭顏的身邊。
獨孤暝在心中冷笑起來,俊俏的面上卻依如陽光那般晴朗。
餃子下鍋啦,午夜即將來臨,新的一年要到來了,輕盈的雪花飄落飛舞,明天一打開屋又將是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象。
咕嚕咕嚕的聲音傳來,鍋裡的水開了,餃子要熟了,氤氳了一屋的熱氣,衆人歡呼着,外面的鞭炮聲又響了起來。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美酒從壺中倒出來,依稀還飄浮着一縷縷熱氣,溫熱的酒入口,歡慶着新年的到來,美味的餃子入腹,一個兩個……第三個還沒有吃,屋子裡就忽然倒下了一片人。
本該是熱鬧歡慶的一夜,然而此刻卻是一片死寂。
屋外的雪還在深沉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