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下,河岸邊。
江南早春三月,梨花千樹雪,楊柳萬條煙。
“師哥,你快看,河裡面有小鴨子,你去把它們捉來,我們帶回山莊養好不好?”
“天天聽它嘎嘎叫,這樣我的一羣小雞們也有夥伴啦。”
穿着粉衫的小女孩,望着河面,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着。
剛是乍暖還寒,河水還很涼,可那一襲雪衣的少年二話不說就去河裡面給小女孩捉鴨子了。
“哦!”河岸上的小女孩蹦起來鼓掌,“師哥最好了!”
少年對於小女孩的要求總是會沒有條件的滿足。
他還記得,當時師孃才生下她的時候,襁褓裡的嬰孩粉粉嫩嫩的,眼睛大大的,又亮得很,煞是可愛,他迫不及待地從師孃師父又再從師兄的懷裡要過嬰孩來,歡喜地抱着捨不得鬆手再給別人。
他沒有兄弟姐妹,於是就把這個女孩當成他的親妹妹一般對待。
有人欺負她,他總是會第一個衝上前去保護她。
他會給她當馬騎,抱着她去上街買糖葫蘆,買棉花糖,買撥浪鼓來逗她玩,還會給她編頭髮,編得可好看了!再大一些的時候,他還會帶她去買漂亮的衣服和首飾,疼她愛她寵她,絕不亞於她的兩個哥哥。
只是後來,他走了,離開了落雪山莊,非是情願卻不得不走。
那段時間正是江南梅雨時節,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就如同剛過完十一歲生辰的小昭顏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跟着他,哭個不停,淚水混雜着雨水,溼了滿面。
昭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這個銀衣祭司,他會是她多年都不曾見到過的師哥嗎?
可是她不能問出來,問出來不就等同於暴露了她的身份嗎,對方是敵是友還有待查證?不能貿然就和盤托出。
於是她鬆了口氣,笑道:“原來是這個樣子?”
想親口問一下他的名字好像又不合常理,她現在就是一個下人呀,問了豈不是冒犯,只能得了空去問教裡的其他人了。
銀衣祭司放下了梳子不給她梳頭髮了,又握起她的手要給她洗手,昭顏下意識縮了回來,表現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來,只有這樣才符合她現在的身份,她還緊張地讓自己結巴了起來,“祭,祭司大人大人,奴婢萬萬不敢……”說着從板凳上一滑溜下去作勢要給銀衣祭司下跪。
銀衣祭司不費吹灰之力地又將她提溜了起來,“這麼怕我?”
昭顏趕緊搖搖頭,默不作聲地垂着腦袋不再和這個人對視。
銀衣祭司卻驀然擡起了她的下巴一手禁錮住,另一手又從盆裡沾了水要往她臉上抹,淡笑着道:“來,我給你洗洗臉。”
昭顏拼命地搖頭表示拒絕,心裡面在狂喊不要不要啊!她易了容沾了水會破掉,原形畢露的!
然而銀衣祭司根本沒給她反抗的機會,一下兩下往她臉上彈着水,水還是熱的,更加速了面容的毀壞。
果然,在水珠彈到她臉上第五下的時候,昭顏臉上的那層假面開始脫落了,銀衣祭司一點一點撕開那張假面,臉上也隨着假面的脫落慢慢浮現出笑意來,不過昭顏只能透過他眼睛裡的神色來猜測他此刻面部表情。
“你這張臉果然不是真的。”銀衣祭司隨手把揭掉的假面扔到了水盆中,忽然聲音涼涼地問:“說吧,你易容掩面裝成下面村寨裡的女孩混入我教中是想幹什麼?”
昭顏一時沒能答上來,她咬着脣想着,就在這時銀衣祭司突然又擡手在她脫了假面的真臉上掐了一把,喃喃自語地道:“你這小臉倒是長開了呀。”他剛剛一眼差點沒認出來,畢竟都已經七八年過去,那個時候她只不過十多歲吧,可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卻沒有變,又細細打量了一番少女的全身上下,忽然就嘆了口氣昭顏也猜不透他在感嘆什麼,只看他還又露出一副很欣慰的眼神來。
明明剛剛還涼涼地問她混入他教中是想幹什麼呢?
“嗯,怎麼不說?”銀衣祭司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瓜。
昭顏啊哦了聲,剛要張口回答,就聽外頭有人的通報聲傳來。
“大祭司,聖女有請。”
銀衣祭司聞言應了聲,“知道了,這就去。”
說罷,擡手輕輕颳了一下昭顏的鼻尖,卻是一本正經又嚴厲地說道:“我先去聖女那,等回來再好好審問你!要是讓我發現你走出了這間屋,離開這地,小心回來有得受罰!”
昭顏表面上嗯嗯點頭,一副乖巧順從的模樣,可等這位銀衣祭司走後,她就跑出了月華殿去,開始在蠱神教裡打探消息。
蠱神教很大,又結構複雜路道多變,像是一座迷宮,好在昭顏學習過奇門遁甲之術,機關方位的變化她還是懂一些,倒不至於迷路,只是教中之人多半守口如瓶,還似乎有口不能言似的,而且她也不能直接問,只能偷偷地去摸索打探,一時也沒能發現那些被蠱神教抓來的中原人都被關在哪裡。
不過她倒是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蠱神教裡的好多人看上去都差不多一個樣,他們都是神情呆滯,眼神空洞,彷彿是一個個被人暗箱操控的脫線木偶,但是昭顏又能夠確定他們皆是人。
有血有肉,可唯獨卻沒有了自己的意識。
難不成他們用活人來煉製傀儡術當中最頂級的人/偶之術?!
那樣的話,簡直太殘忍太可怕了!
人/偶傀儡之術要選用活人來修煉。
首先要用一種特殊的藥將那些活人泡發,使他們的骨骼發生變異,所以他們首當會選擇尚還處在生長髮育期的少年少女們,這樣的話用藥力催發,他們能夠變異的更快也更會被藥性激發出無限的可能,這就又要看他們個人的體質如何了。
將他們用秘藥泡發催熟變高變大,再將他們從藥池裡打撈出來,那個時候,他們便就已經不是正常的人了,他們看起來比正常人更高更大,而且失去了感覺,不知疼痛,神智也會隨着藥力的滲透而漸漸不復存在,成爲一具徹底的行屍走肉。
再將各種毒蟲蠱蟲之王放到他們身上,讓各種毒蠱之蟲遊遍他們全身,這樣他們便就可以百毒不侵了,戰鬥力又有所增強。
之後修煉者會每日飲用他們的血液,讓自己與他們融爲一體,再以巫蠱之法操控他們,讓他們完全變成一具任修煉者操控的人/偶,爲他死,爲他戰!隨着修煉的等級逐層遞增,一開始還需近距離才能操控這些人偶,可時間長了,修煉者已經能夠將自己的意識轉化到人偶身上以致完全佔有了人偶的腦海,這個時候一具完整的人/偶便就問世了。
修煉者將他們投放出去,人/偶就成了他觀察四方的眼睛,而他哪怕是閉門不出,也可以掌握蠱神教裡的一切動向,指揮這些人偶替他大殺四方,修煉人偶之術的正是蠱神教的教王。
那些被他煉製出來的人偶成了他最有力的幫手,他之所以會挑年輕人下手並修煉此等邪術,其實真正的目的並不在於要變得有多厲害,又或是煉製出一隻人偶之師來爲他做什麼。
而是可以爲了獲得永生。
他和那些人偶融爲一體,那些所有人偶加起來的生命就是他的壽命,只要有一具人偶存於世間,那麼教王他就不會死。
所以他纔要源源不斷地用活人,用那些年輕的活人來煉製人偶,與人偶合爲一體,那些被蠱神教抓來的中原人不過都是才十幾歲的少年,他們的生命還有很長時間,所以教王纔會選用他們,來滿足自己無窮無盡的私慾。
想要殺死教王,就必須先誅殺那些人偶,方能徹底消滅殘忍無道的教王,所以教王不斷地用活人來修煉人偶之術,以所有人偶生命疊加之法來爲自己延年益壽,長生不死。
那些可憐的少年少女們全都成爲了滿足教王一己之私,長生之慾的犧牲品!
此等邪術,昭顏曾在《幻術秘籍》中看到有記載過,幻術秘籍將其列爲至邪之禁術,幻術師是萬萬不能修習的,沒想到此術很可能已經被蠱神教教王所修煉了。
那些少年少女,昭顏默默攥緊了拳頭,絕不能再讓他們成爲無謂的犧牲品了。
眉心雪漸顯,脣中秘語輕啓貝齒而出,指尖花倏然綻放,一片一葉一絲線,腕間弦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只聽得少女從口中吐出了一個“隱”字,瞬間她便隱爲透明無形了。
這是她修習了好久才練成的幻術當中較爲高級的隱身術,可隱匿於無形,別人看不見摸不着。
但是此術並不會一直處於無敵狀態,可以因爲隱了身而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在使用隱身術的同時便就不能再同時使用其他幻術術法,而且還是有時效的,那就要看使用隱身術的人功力如何,能夠支撐她多久了。
昭顏在幽長的長廊裡隨即便快速地奔跑了起來,她沒怎麼用過隱身術,也不知道能夠支撐多久,所以必須在最快最短的時間內翻遍整座蠱神教,找到那些中原人都被關在了哪?
然而在剛打開一扇門的時候,她身後忽然刮來一陣涼颼颼的陰風,夾帶着一股冰霜寒雪的氣息。
那一瞬間,突然至此的銀衣祭司雙眸裡閃過一道冷冽的寒光,如冰如月,竟是“冰心見月”可勘破所有虛像的無上心法!
一個“破”字落下,昭顏前腳剛邁入門裡去,後腳還頓在空中,倏忽她就被身後的銀衣祭司一手給拉了出來,與此同時,她的隱身術被破,在眼神空寂悠遠的銀衣祭司面前原形畢露,真身已現。
銀衣祭司輕悠悠地將她拽到了懷裡來,擡手在她腦袋瓜子上一敲,沒有責罰也沒有立即質問她這是想幹什麼呢?只笑了笑道:“沒想到,你竟然還學會了隱身術呢!”
語氣倒是頗感欣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