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了，仙師大人。”
隔着老遠沈方便開始揮手打招呼。
等到他騎着馬來到村門口時，柳姝月才冷冷開口道，“我記得給你們劃過一條線吧，只要膽敢越過那條線，我必不會手下留情。”
“等等……此一時彼一時，仙師應該也聽說過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不斬來使啊！”沈方連忙解釋，全然沒了以前太守的做派。
“你？使者？”柳姝月意外道。
“正是，今上對你的事情相當看重，特地修書一封，命我務必交到你手上。”他說罷翻身下馬，從挎包裡取出一筒紙卷。
她並沒有去接，“所以你是來勸降的？”
“我只是來傳達今上的意思，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想法。”
柳姝月轉頭看向陳玄。
陳玄想了想，對她微微點頭。
她這才上前接過紙卷，“讓那些侍衛留在外面，你一個人跟我們來。”
麻辣村裡並沒有幾棟像樣的建築，村民大多住在石柱下方的洞穴裡，就更別提專門的會堂和代客廳了。饒是如此，沈方依舊被這裡的勃勃生機震驚到了，眼珠子一刻都沒停下過。
“怎麼樣？這座村子。”陳玄打趣的問道。
“若非親眼所見，我絕對難以相信。”沈方似乎也在等待這個話題，頓時滔滔不絕，“世人都說萬山大荒是十死無生的險地，妖物橫行，屍首遍野，沒想到竟也有如此怡人的風景……和富饒豐盛的資源。”他指向湖泊邊一片掛滿魚乾的晾曬架感慨道，“從填不飽肚子到肉食滿倉，這是何等奇蹟！我本以爲逃走的災民會過得相當辛苦，甚至是十不存一，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仙師大人的能力。”
說完他看向陳玄，“不知兄臺如何稱呼？也是蓮雲宗的修行之人嗎？”
“姓陳名玄，至於來歷嘛……”
“他是我的同道，”柳姝月這時插話進來，“雖不屬於蓮雲宗，但我和他在修行路上懷有共同的目標。”
“可據我所知，除開本家修士，蓮雲宗對其他修行者都持排斥態度……”
“那僅針對這片陸地上的修行者，而陳玄來自於淵海之外。”
沈方露出恍然的表情，“原來如此。那天見到這位年輕後生，我就知道他大有來頭。以後有機會的話，還希望能聽陳兄給我講述下海外面的故事。”
陳玄笑而不答，僅是稍稍頷首。
柳姝月明顯在瞎編，他只需配合就好。
接待的地方被選定在萬山邊的一塊臨湖空地上，除了一張長桌和幾張椅子外再無他物。
“村子目前在建設時期，實在沒有更好的地方招待你了，若有失禮之處還望不要怪罪。”柳姝月嘴裡說着不好意思的話，臉上卻沒有一絲歉意。
“不會不會，我看這裡就挺好。”太守連連擺手，“光線通透，微風拂面，以天地爲室，以山水爲鑑，合適得很。”
柳姝月凝視他片刻後才嘆氣道，“我原以爲你是個頑固自傲之人，沒想到其實也挺靈活多變的嘛。”
面對這句譏諷，沈方只是苦笑了下，沒有作答。
她也懶得繼續客套，直接打開了手中的“密信”。
剛掃過幾行，柳姝月的秀眉便皺了起來，看完後她更是惱火的將紙卷拍在了桌子上，“豈有此理！”
“上面寫了啥？”陳玄好奇道。
“你自己看。”她直接伸手一推。
按道理，這玩意只能給柳姝月一個人看，但沈方默契的移開了視線，假裝沒有瞧見仙師的舉動一樣。
信上的內容很直白。前半段是對柳姝月的控訴與譴責——齊王對她背叛自己的憤怒從字裡行間就能讀出。以誠相待五年，換來的卻是一意孤行，不過即使如此，他還是願意給柳姝月一個挽回的機會，只要她在收到此信後的兩個月裡回到王城，向他認罪並表示臣服，他可以免去這誅九族的罪行。
對此陳玄毫不意外，而且信裡還未提到斬龍一事，等到齊王知道象徵王權的龍都被仙師殺掉剝皮取肉，寶貴的龍血全部滋潤了災民，只怕肺管子都會氣炸。
不過信件後半段就有點離譜了。
那是赤裸裸的威脅——倘若柳姝月逾期不歸，齊王就要誅連柳姝月全族，而且連她出生地方的居民也要一併處死。這仍不算完，他還要召集軍隊和民間散修，一同踏平災民的藏身地，把所有敢於反抗的人挫骨揚灰！
這種不把治下百姓性命當回事的狂言，難怪會惹得柳姝月大怒。
“你的家人現在在哪？”陳玄看完後問道。
“我是蓮雲宗弟子，哪有什麼家人！”她憤憤說，“從記事起我就已經在宗門修心室內了。不光是我，其他弟子也是一樣，我從未聽說過他們談起自己的家人或俗世生活。齊王根本就是在拿不存在的東西威脅我！”
“咦，仙師大人難道是在宗門裡出生的嗎？”沈方訝異道，“我還以爲蓮雲宗會暗中尋覓那些天賦出衆的孩子，把他們收養後再培育成修行者……”
“這不過是世間流傳的謬論罷了。”柳姝月當即否定道，“宗門百年纔會開啓山門一次，哪來的人手去收集民間孩子！無非是一些散修邪修打着蓮雲宗的名號坑蒙拐騙，才讓世人誤以爲這般！”
一個全封閉的宗門？對外界無慾無求，那他們爲什麼還要干涉俗世……陳玄有些在意道，“那信上說的柳家人又是指誰？”
“這我知道，允州柳家，是個大族。”沈方立刻回道，“不過……仙師大人，您確定自己跟柳家毫無關係嗎？”
“我的出身難道我自己不清楚！？”柳姝月反問。
“我不是懷疑您，只是……”太守猶豫了下，“他們不光稱自己跟輔國仙師有血緣關係，還跟蓮雲宗關係密切。同時他們將您的來龍去脈都說得頭頭是道，比如您在族中還有一個妹妹，名叫柳青——”
“荒唐！”她忍不住打斷道，“這柳家簡直瘋了！”
“他們大概是想蹭蹭仙家弟子的熱度，才編造得如此詳實吧。”陳玄扶額，“這下好了，爲了蹭熱度把自己一家都蹭到了死路上。”
柳姝月卻忽然沉默下來。
半晌之後，她才重新開口道，“我想太守應該已經猜到信裡寫的內容了。”
“大概吧。”沈方謙虛說，“這事鬧得朝堂震動，我在青州都能感受到今上的殺氣。他如今先修書於你，而不是立刻派軍鎮壓，恐怕已經是相當剋制了。”
“剋制？”柳姝月冷笑，“動輒就拿一地百姓的性命來當籌碼……他根本不配統治這個國家！”
沈方尷尬的咳嗽了一聲。
“我就不回信了，你直接代爲轉述吧。”她一字一句說道，“我絕不會向這種暴君臣服！”
“這個……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到時候我會適當傳達的。”沈方點頭道。
兩人將太守送到村門口，後者告辭之際又說道，“仙師現在仍在收攏災民來此地避難？”
“不錯。”柳姝月承認，“怎麼了？”
“我或許可以幫上仙師一二。”
“什麼意思？”
“如您所見，章渭是青州北進的門戶，逃荒者難免會在章渭匯合。我可以派人把他們安全的送到這兒，如此一來，仙師也能省去不少奔波。”
這話讓柳姝月微微一怔，“爲何？你不是不在乎他們的性命嗎？”
沈方表情不變道，“我是章渭的父母官，先保城內人還是城外人對我說不存在選擇，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但假如有機會能救災民一命，我又何苦去當那個被青州百姓唾罵的罪人。”
對視片刻後，柳姝月對他拱了拱手，“那就有勞府君了。”
她再次用回了敬稱。
沈方也誠懇的擡手回禮，“希望下次見面時，這裡能成爲一個真正的避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