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起彼伏的號角長音聲中，三州聯軍開始緩緩向前推進。
衝在鋒線最前的是各支騎兵部隊，不光有輕騎，還有披甲重騎，他們訓練有素的組成箭頭陣型，數千馬蹄踏步的聲音令整片郊野都震顫不已。
跟在騎兵後面的是人數最多的長槍兵方陣，密密麻麻的人羣結成一排排槍線，即使面對敵方的騎兵衝鋒，他們也是能與之抗衡的中流砥柱。
再往後就是另外兩州部隊了，比起王城先鋒軍，他們的陣型明顯要差上很多，加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追擊部隊一直在尾隨騷擾，使得兩軍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十來人的傷亡。
作爲全軍統帥，龔姜跟着重騎兵衝在了最前線。
他要親自會一會柳姝月的修士部隊！
——他倒想看看，是自己衝得快，還是對方殺得快。
“不是撤退而是向前麼？”林晴注視着戰場局勢變化，語氣輕鬆的打開對講機道，“乙組和丙組保持叮咬，甲組可以退回城牆上了。別忘了安全距離。”
“好的。”柳姝月快速回到村民身邊，“大家後撤吧，所有人都不要掉隊！”
甲組隨即離開之前的固守區域，開始往九峰城方向移動。
但他們不是單純的撤退，而是始終在安全距離外有序射擊！
哪怕在陳玄看來，此刻的場面也頗有幾分戰爭藝術的味道，因爲這恐怕是歷史上第一次用步兵來風箏騎兵！
沒錯，剛纔的抱團射擊並非村民唯一的選擇，只不過大家儘可能聚集在生死八門陣中更加安全，哪怕有散修穿過重重彈雨殺入陣中，也會被陣法再擺一道，沉浸在幻覺中無法自拔。
這或許給了敵人一種錯覺，那就是他們必須保持原地不動，才能如此高效的擊殺那些試探部隊。
然而事實是，沐浴過龍血又學習了清心訣的村民各個都能跑得飛快，速度甚至能壓過全速衝刺的戰馬一頭。當他們進入移動射擊階段時，不可思議的情況便發生了——
騎兵依舊是如撞牆一樣紛紛倒下，卻始終攆不上後撤中的村民部隊。眼看着好不容易拉近，後者的射擊頻率便會驟然提升，並在一片人仰馬翻之中將距離再次拉開。
另外兩支負責夾擊的部隊也同樣如此。
他們幾乎沒有受到散修的威脅，始終保持着和敵軍五百米左右的距離，優先點殺那些脫隊的士兵。如果有小股敵人潰逃，他們反而不去追擊，放任他們往西逃竄，以此來削弱對手的戰鬥意志。
這自然不是靠村民的戰鬥意識來把控位置、配合友軍行動，他們甚至看不見另一支部隊的動向。
下一步往哪裡走、走多遠、何時停、何時追，全由林晴在操控。她的指揮甚至帶着預見性，能提前半分鐘確定敵軍的動向，然後將針對性的指令下達給甲乙丙三組的領隊。
而支持她這麼幹的，自然是她腦袋裡安裝的輔助AI系統。
柳姝月和麻辣村或許都沒意識到一個事實。
唯獨陳玄看到了這點——擁有修行者之軀和宗門基礎術法，配備了現代武器與即時通訊設備，外加全局天眼和AI指揮的這三千人，其實已經成爲了齊國境內第一強大的軍隊。
衆多騎兵在死傷慘重的情況下終於將柳姝月等人逼至城牆邊。
不過這並沒有任何意義。
九峰城的土堆城牆不過兩米多高，麻辣村村民完全可以輕鬆跳上去，相反騎兵卻根本跨不過這道土牆，爲了避免直直撞上去，他們不得不提前勒馬，在一兩百米外就開始減速。這等於又變成了步槍的活靶子，甲組全員躍上城牆後繼續反打，三州聯軍頓時陷入了極爲尷尬的境地。
頂着那些看不見卻無比致命的“暗器”繼續攻城？兩米城牆確實不高，可光是想要靠近它就得先付出無數條人命！
而且士兵發現無論是鎧甲也好、鐵盔也罷，在對方不講理的進攻手段下脆弱得跟紙糊的一樣。
他們寧可跟邪修和妖魔打上一場，那樣至少能看到敵人使了什麼詭計，死也算死得明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兄弟們成批倒下，無法抵擋也無法躲避，彷彿空氣中都充滿着殺機。
“統帥大人，我們要撐不住了！快撤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親兵們勉強控制着受驚馬匹，層層擋在龔姜面前，用自己的身體鑄成了一面盾牌。
“豈有此理，我龔家只有戰敗的將軍，沒有投降將軍！”龔姜盯着近在咫尺的城牆咬牙切齒道，“只要翻過去，翻過那道牆，我們就有機會扭轉局面，背後還有幾萬士兵在等着接上呢！”
“龔令武，你帶一隊人馬去往北邊，那邊的城門應該分不出人看管……龔令武！”
龔姜叫了幾聲沒人應答，他猛地回過頭，才發現身後早已沒了表侄的身影。
分神的剎那，他忽覺胸口一震！
接着無邊的麻木感像四周蔓延開來。
龔姜低下頭，發現盔甲縫隙中有鮮血源源不斷流淌出來。
他向後仰倒，從馬背上摔落地面。
“統帥！”
“保護龔大人！”
龔姜看到親兵們驚慌失措的想要下馬拉起自己，他卻用盡最後的擡起手，指向城牆，“……去……拿下它……”
好高啊。
明明剛纔看起來搭個人梯就能翻越的城牆，現在卻彷彿遮天蔽日，高得令人絕望。
這是龔姜腦海中浮現的最後一個念頭。
當傷亡人數不斷攀升，帶隊衝鋒的統帥也中彈落馬時，剩餘部隊的士氣驟然崩塌了。
“龔將軍陣亡了！”
“統帥都沒了，我們投降吧！”
士兵紛紛丟盔棄甲，要麼轉身逃跑，要麼就地跪下投降。這種失敗情緒如倒下的多米諾骨牌一般蔓延開來，幾乎眨眼間就傳遍了全軍。
一天前還是看似不可一世的大軍，如今已成了一羣只會求活命的散兵遊勇。
至於還活着的散修，早就溜得沒影了。
柳姝月自然不會放這些士兵逃出九峰城地界，倒不是爲了別的，而是無人約束的部隊很容易變成劫掠地方的兵匪。反正允州不缺糧食，暫時養得起幾萬俘虜，等局勢安定了再放他們歸家也不遲。
村民再次出動，一邊喊着投降不殺的口號，一邊開始收攏敗兵。
……
打掃戰場的工作一直持續到傍晚。
當柳姝月重回柳家時，所有人都對她低下了頭。之前柳家子弟看向她的目光有好奇、有敬重，但現在全員多了一份深深的畏懼。
“我們活抓了一個龔家人。”符角鹿走到她身旁說道，“他說無論如何也要見你一面。”
柳姝月點點頭，跟着獵戶來到一處偏院中。
院子四周都有狩獵隊成員看守。
爲了防止俘虜勾結，村民把普通士兵和將官區分開來，前者聚集在城外營帳裡，後者則關押進了柳家。
而那名龔家人就跪在院子中央。
柳姝月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此人正是龔令武。
她頓時明白爲什麼符角鹿想讓自己來此一趟了。
龔令武此刻也注意到了柳姝月，他臉上閃過一絲害怕，可很快又被強裝的鎮定所掩蓋，“柳姝……柳大仙師，上次是我錯了，我給您賠禮道歉！”
柳姝月走到他面前，默默的看着他。
見她沒有接話，龔令武又趕緊說道，“您不能殺我，我是龔大將軍的兒子，您應該知道他的脾氣！我要是折在這兒，父親一定跟會跟柳家不死不休！但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回去，父親肯定會記住這筆恩情，說不定也能勸動齊王，不再計較青州發生的事情！”
她依舊沉默。
又是這種漠視……她一直是這樣！從五年前受封仙師之位起，她就從來沒用正眼看過自己一次！
怒火在龔令武心中翻涌，可他卻不敢在臉上表露出分毫，“您缺什麼？錢還是糧？我都可以讓家裡給你送來！災民也一樣，您想接收多少都行，我可以給他們一輩子都吃不完的糧食！您要不放心的話，讓我寫封信給家裡也行，求您了仙師大人！”
柳姝月終於開口了，“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不、不止……有什麼要求您只管提，龔家都能滿足！”龔令武趕緊補充道。
“我個人對你並無怨恨，失禮之言我也從來不放在心上。”柳姝月搖搖頭，“所以你沒必要求得我的原諒。”
他面色一喜，“那……那您願意放我走？”
“你真正該乞求原諒的，是那些被迫逃離青州的百姓。”說完她轉身朝院外走去。
“等等……別走，我都認錯，我對不起他們！柳仙師，您聽我說啊——”龔令武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卻被背後的村民重新摁到在地。
“你知道我們是誰嗎？龔將軍。”符角鹿在他面前蹲下道。
“不、不知道，我怎麼可能認識你們！快放開我，我的肩膀要斷了！”
“我叫符角鹿，是個獵戶，也是不得不逃離青州的災民之一。”他指了指對方身後，“還有範石頭、吳舟、薛小金……站在這兒的所有人，都是從章渭城下逃出來的災民。”
隨着他的點名，越來越的村民靠攏過來，將龔令武圍了個嚴嚴實實。
“你、你們要幹嗎？我是大將軍之子，你們不得啊啊啊啊————！”
龔令武剛說到一半，聲音突然變成了慘叫！
他臉上鮮血噴涌，右邊耳朵不見蹤影。
“呸！”符角鹿吐出嘴中的碎肉，“爲什麼沒有賑災糧？”
“我……我啊啊啊呃呃——”龔令武再次尖叫，左耳也變成了一汪血泉。
“不光沒帶糧草，還想要派兵砍殺我們！？”
“你怎敢對仙師大人不敬！”
“如果賑災糧早一點派發下來，我的孩子就不會死！”
“還我父親的命來！”
每個人質問完一句，都會在他臉上狠狠咬上一口，先是耳朵、臉頰，然後是眼睛、鼻子。
龔令武一開始還拼命掙扎，慘叫連連，到後面漸漸不再動彈，呻吟聲也低沉下去。
當所有人都問完，他的腦袋已經變成了一個光禿渾圓的血球，透過縷縷碎肉甚至能瞧見下面的白骨。
符角鹿這才放開他，緩緩站起身說道，“現在……我們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