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槿捂住胸口猛然驚醒,逐漸地眼前景色清晰了起來。好長時間沒做過夢,怎麼又夢到了以前?……怎會夢見他呢?她微微地搖了搖頭,努力想着夢裡的畫面,嘴角泛起一絲笑容,他小時候雖說是跋扈任性,倒也不是那麼討厭。
訾槿輕揉了揉胸口,倒是怪了,眼看着他不止地咳嗽,當時的心裡居然又是心疼又是緊張。
君贏執起手中的絲帕細細地擦拭着訾槿額頭的汗珠:“可有什麼不適?”
訾槿猛然驚悟,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遠處下了一半的棋盤:“我睡着了。”
君贏拉了拉訾槿身上的絲被:“可是屋子擱的冰塊多了,這額頭怎麼這般的涼?”
訾槿笑道:“不是,我做了個夢。”
君贏道:“噢?那夢到什麼了?”
訾槿落掉身上的絲被坐了起來,笑嘻嘻地說道:“我夢到你了,不過你那個時候可沒有現在這麼白。”
君贏微愣了一下,一點點地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遮蓋了眼底的情緒。他慢慢轉過臉去,良久:“你……可怪我?”沙啞的聲音緊緊地繃着。
訾槿的笑臉微僵了一下:“爲何要怪你?”
君贏緩緩地站起身道:“訾吟風他……那時我那般地對待訾吟風……你,不怪我嗎?”
訾槿緩緩地垂下了眼眸,半晌後才道:“那時對你是有些埋怨,可自從他去後,我逐漸地明白了,他所承受的委曲並非是任何人給的,而是他心甘情願的,也許他感覺越是讓自己委曲,心中的自責便會少上一分,所以我早已不怪你。”
君贏扶住身旁的椅子,再次說道:“你可知道……他所娶的訾阮氏本就是個殘花敗柳,那訾阮氏未出嫁時並與人私奔,找回來時已身懷有孕。爲了羞辱他,我將她賜給了訾吟風,並讓她做了訾吟風的元配,讓他遭受了那怎麼也洗刷不掉的屈辱……”
訾槿搖了搖頭,道:“也許在他看來,越重的懲罰便越能減少他心中的內疚……我想他也不會因此怪你。”
君贏猛然轉身,默默地凝視着訾槿的雙眸,最後終是移開了雙眸,苦笑道:“爲何……爲何你真的不怪我?我那時不該的……明明知道你那般的喜歡他,又怎能……”
訾槿跳下牀榻,滿臉輕鬆地拍了拍君贏的肩膀:“君小三,不要胡思亂想了,現在你要好好養病纔是,咱們的棋不是還沒下完嗎?”
君贏死死地抓住椅子,再次說道:“那時……我與他……我與他並沒有……只是在做戲而已……”
訾槿愣了一下,隨即低低地笑出聲來:“我當然知道了!當時很生氣所以沒細想啊,後來想想你那麼恨他……嗯嗯……那麼討厭他,又怎會對他做出那事啊……呵呵,真虧你想得出來啊。”
君贏微微紅了耳根:“呃……我我……”
訾槿揶揄地一笑,坐到棋盤前低聲笑道:“別你你了……天色不早,下完這盤我要回去了。”
君贏垂着頭,坐到了訾槿對面,蹙眉執起棋子,看了訾槿一眼,似是不經意地說道:“其實他的死,並不能怪司寇郇翔。他那時便被君氏族長下了和我身上一樣的毒,君氏一族被滅門時解藥便已失傳了。這些年他同我一樣,也只是將那毒一直壓制住,但是他屢上戰場,經常負傷,身子早已是強弩之末,就算不追下崖去……也已活不了多久了。這毒發作起來疼痛難忍,腐骨鑽心……卻是不如……”
“胡說什麼呢!”訾槿猛然打斷了君贏的話語,看了一眼窗外道,“快下棋!快下棋!你看太陽都快落山了。”。
君贏笑了笑,隨即放下了手中的白子。
訾槿手執黑子面有難色地看了君贏一眼:“我說我怎麼睡着了,原來是走到了死路。“話畢後,低低地笑出聲來。
君贏看着訾槿俏皮的模樣,滿色柔和,嘴角輕勾:“渴不渴?”
“笑什麼呢?怎麼都那麼開心啊?”君凜大踏步地走了進來,笑問道。
訾槿跳椅子,笑眯眯地看着君凜道:“你怎麼來了?”
君凜輕擁住她,低聲道:“你看都什麼時辰了,難道父皇不用休息嗎?”
聽罷此話,君贏微微怔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眸。
訾槿皺了皺眉頭:“不是,我不知道怎麼就睡着了,剛剛纔醒。”
君凜寵溺地笑笑:“睡睡睡,陸嬤嬤說叫你起牀是最難的,每次都要磨蹭到中午,下午還睡,怎還和以前一樣?”
君贏微微地皺了皺眉頭:“凜兒,我讓內膳房做了湯,一會便好了。她這幾天臉色不是那麼好,讓她喝了再走吧。”
君凜回眸看了君贏一眼,隨即拉了拉懷中的訾槿:“看父皇對你多好,還不快謝謝父皇。”
訾槿的眉頭越皺越深,小聲地抗議道:“他是你父皇,又不是我的……”當碰到君凜越來越凌厲的目光,訾槿自動收了聲。
君贏尷尬地輕咳了下:“呃……若是燉好,讓人給她送去朝鳳宮。”
君凜笑道:“如此也好,勞父皇費心了,兒子先退下了。”
走到宮門,訾槿看了一眼門口的御輦,頓了一下,拉了拉君凜的衣袖道:“咱不坐它行嗎?咱們走回去,我知道一條近路。”
君凜目光擦過訾槿攥住的衣袖,嘴角輕輕勾起:“好,不坐便不坐。”
訾槿眸中閃過一絲喜色,拉住君凜的手朝另一條小路走去。君凜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濃重,雖是跟着訾槿的腳步,但若仔細地看,他的手一直不動聲色地護着訾槿奔跑的身子。
“君凜!君凜!看見那沒……當年你就是在那打了我和寶羨的。”訾槿指着遠處的走廊說道。
君凜看了那走廊一眼,輕蔑地說道:“誰讓那時你們倆個不長眼睛,衝撞本太子。”
訾槿忿忿道:“你還說呢!我睡得好好的,醒來就讓你打了一頓,到了書房又讓太傅打了一頓板子,我多冤啊!”
君凜伸手攥住了訾槿的手:“你若不是爲了護那個死奴才,我能打你嗎?”
“喜寶可是我的人,我不護……”話說到了一半,訾槿緩緩地垂下了頭。
君凜輕輕將訾槿拉到自己的懷中:“莫要想那些個不相干的人了,你若想要個貼心的奴才,明個我就給你找個,可好。”
訾槿搖了搖頭,掙脫了君凜的懷抱不再說話,一步步地朝前走着。
君凜上前一步,擡手去輕呵着訾槿的腰:“怎麼不高興了?跟着爺還敢擺臉色,看爺怎麼治你!”
訾槿吟吟笑出聲來,一遍笑一遍朝前跑去。
“死啞巴!還敢跑!”君凜佯怒道。
訾槿回頭做了鬼臉。
君凜大笑一聲,快步追了上去。
訾槿卻停了下來,怔愣地看着宮牆角落,破舊的院子。
君凜看了那院子一眼,臉色逐漸地沉了下來。
訾槿回頭看了君凜一眼:“他們說……他們說君赤被關在這。”
君凜鳳眸微微地眯着,臉色越發的陰沉了,薄薄的脣也抿成了一條線。
訾槿緩緩地低下了頭,輕輕地說道:“縱然君赤做錯了什麼,但他還是你的親弟弟。他如今已這個歲數,你卻連個郡王也不願分封,你若是不喜歡他,大可讓他出宮建府便是,爲何要將他圈禁在這個廢院中……其實君赤很有才華的,你若肯用他……”
“住口!”君凜怒喝一聲,“你心疼他是不是?你捨不得了是不是?你自小便對他另眼相待,如今見他這般,感覺我委曲了他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他當初是怎麼對你!……你今日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帶我走這條路!你看看!你看看你爲了他煞費多少苦心!他有什麼!他有什麼值得你如此相待!”
訾槿道:“君凜!他是你嫡親親的弟弟!他的母妃已經不在了,你怎還能這般的待他!你自小便是千人寵愛的太子,又怎麼能明白他的苦楚。他當時對我所做的也只是想博得你父皇的青睬罷了,再說你初登大寶,正值用人之際,君赤他滿腹才華,你爲何寧願用外人,也不願用你最親的人呢?”
君凜冷笑一聲:“對!我就是不用他,我就是要埋沒他,我就是要將他圈禁到老!你能如何?”
“君凜!你……”
君凜鳳眸中迸出一道冷光:“朕累了,你自己回去吧,若不想君赤多吃苦的話,勸你還是莫要接近廢院!”話畢後,帶着身後的人,轉身離去,將訾槿一人留在原地。
看着君凜遠去的背影,訾槿愣在原地,半晌後,她嘴角略帶苦笑看了遠處的廢院一眼,一步步地朝朝鳳宮走去。
君凜腳步一直放得很慢,回眸間見訾槿已朝反方向走去,心中的怒氣更甚,快步朝御書房走去。
夜幕中的淑玉宮。
懿貴妃慵懶地靠在貴妃椅上,嘴角含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嬤嬤:“消息可靠嗎?”
王嬤嬤低聲道:“怎麼不可靠,今個兒多少眼看着呢,陛下轉身就走了。”
懿貴妃眸中閃過冷光:“呵……以爲自己受寵便了不得了,她既然那麼想見老三,你便想辦法讓她見便是,只是可別讓了陛下知道纔是。”
王嬤嬤低低地笑出聲來:“貴妃放心,老奴知道了。”
君凜焦躁地在御書房內踱來踱去,時不時地看向窗口。
小五上前一步,恭敬地說道:“陛下若是想姑娘,去看便是。”
君凜狠狠地瞪了小五一眼:“你知道什麼,她每次和朕鬧彆扭都是朕去哄她,難道她就不能先低頭,先來哄哄朕嗎?再說君赤有什麼好讓她一直牽腸掛肚的。”
小五道:“陛下又不是不知,她與三殿下算是一起長大的,又把三殿下當親弟弟一般呵護着。雖是有過不痛快,可姑娘心地良善,又怎會真的和三殿下計較?如今姑娘知道三殿下被圈禁在廢院,心疼總是難免的。”
君凜怒道:“她不會同朕好好地說嗎?!非要對朕耍心計,說不想坐御輦,她明明就是計劃好的,若真是姐弟之情又何必對朕耍心計,到現在還不知悔改,也沒說來書房看看朕!”
小五道:“方纔王嬤嬤回報說姑娘晚膳也未用,想來也是念着陛下呢。”
君凜臉色一沉:“不是讓你叫御醫過去看了嗎?”
小五面有難色地說道:“姑娘說自己累了,想睡覺,把御醫趕了出去……王嬤嬤說姑娘的臉色看着不是很好,想來是下午走得太遠,有點累了。”
君凜臉色越來越暗:“朕走那麼慢,等了她那麼半天!她也不說追過來!擺明了自己想走路!……你去,再去讓御醫給她看看!”
小五一副想笑不敢的模樣,低聲道:“早讓去了,說姑娘已經睡下了,想來是真的累了……陛下今夜打算歇在哪個宮?”
君凜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側目沉思了一會:“擺駕淑玉宮。”
小五一愣:“陛下……這,姑娘與懿貴妃……”
君凜鳳眸微微地眯着,快步朝門外走去,冷哼一聲道:“朕就是要氣氣她!”
小五搖了搖頭,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