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槿努力地蜷縮成一團,躲避着那徹骨的冰冷。那是從骨髓裡散發出來的陰寒,這種寒意纏綿入骨,絲絲連連地浸入全身,一點點侵蝕着訾槿的身體與感官,逐漸地僵化着她的肢體和血脈。
冰冷的氣息一波接着一波,讓訾槿的承受達到了極限。
不知過了多久,已冷到毫無知覺的訾槿,突然感到一絲絲的暖氣從外圍滲了進來,雖只是一絲絲的暖意,可也讓訾槿溫暖不少。本已失去抵抗意志的她,瞬時又有了生的渴望。她努力地吸取那一絲絲的溫暖,逐漸地那絲暖意一點點地增多。似是找到了方法,那暖意蜂擁而至,讓訾槿瞬時感覺又活了回來。
“槿兒……槿兒……槿兒……”是誰?是誰在呼喊着自己,聲音是那樣的悲切無力?是誰?是誰將自己擁入了懷中,胸膛是那樣的溫暖炙熱?
冰冷纔剛剛消失,周圍就被一片濃重的白霧包圍住。訾槿在白霧中行走着摸索着,不知走了多久,卻怎麼也走不出那團團的白霧。訾槿精疲力竭地坐在路邊,等着別人來尋自己。但這濃霧卻沒有散去的意思,而是越聚越多,越來越濃重,已是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突然,遠處傳來陣陣美妙的琴聲,訾槿朝着琴聲一點點地摸索着。琴音低沉悲切,似是控訴,似是思念,似是不捨,似是哀傷,聲聲打在訾槿的心頭,讓她清楚地感受到弄琴人的絕望和希望。走了一會,看到一處亮光,訾槿知道自己找對了方法,更堅定地隨着琴音走去,一道道的光線從霧障中打了出來。
逐漸地,琴音無力起來,訾槿能清楚地感到彈琴之人,已耗費了大量的心力,已是勉強地支持琴音傳來。訾槿不禁加快了腳步。琴音越來越微弱,一聲比一聲悲鳴,一聲比一聲的絕望,彈琴人的心底的呼喊也弱了下來,似乎也失去了生的意志。
訾槿對彈琴之人非常好奇,幾乎飛快地跑着。她心底惶惶不安,隱隱地爲那彈琴人擔憂着。
瞬間豁然開朗,一整片的陽光照了進來,訾槿緩緩地睜開了雙眸。
又是陌生的紗帳,肩窩上有個很緊的繃帶。訾槿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臉,疼死了! 好真實好漫長的一個夢啊。差點以爲一切都是真的了,幸好是夢,幸好是夢。
門外傳來了一陣陣急促而無力的琴聲,與夢中的甚是相似,強烈的好奇心,讓訾槿慌忙下牀朝門外跑去。
粉色的蝴蝶花開滿院內,春日的陽光照在花瓣上折射出夢幻般的仙境。一陣微風吹過,百花隨風舞動,好一片□□無邊。
花間的涼亭中,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十指輕快地撫着古琴,微微擡眸見到訾槿,眼底閃過一絲狂喜,而後微微地一笑,停下了手中的琴。
訾槿微微一怔,隨即快步朝亭內走去,乖順地坐到了西樂的身邊,討好地靠在她的肩頭,生怕她再計較“金玉滿樓”內的事情。
西樂的身子微微一僵硬,側臉看向訾槿:“感覺可好點?”
訾槿轉臉看向西樂,只見此時的西樂臉色不似正常,聲音也異常地虛弱:“方纔那琴是你彈的?”
西樂慌忙地斂下眼眸:“不像嗎?”
“我在夢中也聽到了同樣的琴音,你信嗎?”話畢後,訾槿又安逸地靠在西樂的肩頭。
西樂微微地閉目了好一會,嘆息了一聲:“信,槿兒說什麼,我都信。”
聽到了西樂的話,訾槿一頓,手微微顫抖着。
“肩膀還疼?”西樂察覺到訾槿的顫抖,緊忙問道。
訾槿動了動了肩膀,奇怪地睜開眼,看了看肩膀上那厚重的繃帶:肩膀明明一點也不疼,爲何還要綁上這厚重的綁帶。
西樂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笑容,笑意直達眼底:“雖只是脫臼,大夫說還是多固定上幾日的好。”
脫臼?!樓爍連吃奶的勁都使了,才捏了個脫臼?早看出那小子是個僞高手了,色子的點數都控制不了,還自以爲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訾槿不自覺地打量着四周,對“幾日”兩字琢磨來琢磨去,終是無果,想開口詢問又怕西樂陰晴不定的脾氣,再次發作,舊帳從算,如此只有作罷。腦中一絲光亮閃過,訾槿急忙低下頭打量着自己一身男士長衫和肩窩上的繃帶,憶起一個嚴重的問題:這衣服與繃帶是誰幫她換的?
西樂輕笑了一聲,俯下身在訾槿耳邊輕聲地問:“槿兒在擔心何事?這些都是我親手換的,難道槿兒對我還不放心?”
訾槿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後,擡眼看到西樂近在咫尺的臉慢慢地黑了下來,空氣中的氣壓也低了下來,她急忙搖了搖頭:“怎會?怎會對你不放心?”
西樂看着訾槿遲鈍又緊張的傻相,終是“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眸中滿是寵溺:“可是餓了?”隨即拿起桌上的糕點放在訾槿的嘴邊,靜靜地凝視着訾槿,眼波似水。
訾槿面有難色地看着眼前的芙蓉糕,很想告訴西樂自己一點也不餓,但肚子卻不爭氣地適時地發出“咕咕”聲音。西樂似乎是聽到了,嘴角的笑容越發地加深了,桃花般的眼眸中盪漾出一層層的光彩。
訾槿微微地張開嘴,小小地咬了一口,皺着眉頭,痛苦地咀嚼着。一口下去,西樂笑得更加迷人。她微微側臉,滿眸期待地看着訾槿,手中的點心卻未放下。
那是一雙滿是傷痕的手,十指無一處完好,琴絃如刀刃一般,將那如美玉一般的手割得支離破碎。每個手指上都是傷口,雖都止了血,卻仍然觸目驚心、鮮血淋漓。
“怎會……這樣?”訾槿愣愣地握着那雙傷痕累累的手腕:“是……爲了我嗎?那琴音是爲了我嗎?”
西樂淡笑了一下,眸中水潤一片:“不疼。”
訾槿擡眼便看到琴旁放置的一個碧綠色的小瓶子,她拿起來小瓶嗅了一下:“爲何不上藥?”聲音中滿是責備。
西樂靜靜地凝視着訾槿,眸如清泉,她臉上的笑意是那樣的滿足和安逸:“不疼。”夢囈般地說道。
那雙滿是傷痕的手,讓訾槿自責不已,別的已是記不清楚,但夢中的琴聲卻清晰無比。那麼長時間不停歇地彈奏,怪不得手會傷成這樣。
訾槿小心地一點點地塗抹着傷藥,生怕弄疼了她。
西樂自小衆星捧月般地長大,何時受過這般的苦楚,如今爲了自己三番幾次的受傷,又怎能不內疚呢?訾槿輕吹着藥膏,希望能減輕西樂的疼痛。
西樂的神色幾近恍惚,她輕輕地將頭放在訾槿的頸窩,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訾槿渾身一僵,卻不敢亂動:“不舒服嗎?”
“槿兒,我們……如今我們已到了三國交界的邊境,月國那些人着實追得緊,我已派人引開了。咱們需在此地住上幾日,一來躲避他們的追捕,二來你大病未愈,不宜奔波,槿兒說好嗎?”西樂擡起頭來,看向訾槿。
訾槿斂下眼眸,輕點了一下頭。
西樂微微一笑,繼續將頭靠在訾槿的頸窩。訾槿想挪開,側眼間看到西樂眼底青紫一片,終是未忍心。
不一會,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訾槿側臉看去,西樂已是睡着了。她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眉間一片放鬆,臉上是一片放鬆後的安逸。
訾槿暗暗叫苦,雖說西樂身材修長輕盈,但是好歹比自己高出一頭多。她若一直睡下去,自己的肩膀也就廢了。訾槿輕輕地挪動了一下肩膀,西樂不似舒適地皺起了眉頭,又朝裡靠了靠。
“訾……姑娘還是莫要亂動了,主子爲救治姑娘,已好長時間未閤眼了,此時好不容易睡着了,還請姑娘疼惜主子。”一個人站在亭子的後側說道。
訾槿僵硬地坐在原處,心中充滿了對身後之人好奇啊:看人家說話多有境界啊,讓你做人肉墊子還要做得心服口服。人家的主子是爲了救你,纔好長時間沒睡的,好不容易見你好了,人家的主子纔敢睡覺,你要是挪開了,那就是要多沒良心就多沒良心了。
訾槿聽這聲音有幾分耳熟,但又不是錦御。西樂身邊的人,自己能覺有點熟的幾乎沒有,好奇之下側頭想看看那人。只可惜肩膀上有人,終是無果,惟有作罷。
後面的那人見訾槿不再亂動,也不再作聲了。
耳邊傳來的均勻的呼吸聲,讓訾槿覺自己的眼皮也跟着重了起來。既然是睡覺,大家一起睡總不是罪過吧。訾槿乾脆破罐子破摔,將頭歪在西樂的頭上,跟着也睡了起來。
近午,訾槿幽然地睜開眼,便看到西樂那張放大的笑臉,對此訾槿早已習以爲常。這些時日無論自己起多早或多晚,西樂總是頂着燦爛的笑臉,坐在牀邊等自己醒來,那模樣彷彿一個等着侍候夫君梳洗的小娘子。呸!呸!怎麼形容的!
西樂撫了撫訾槿的亂髮,輕拍了一下手。三名面生的黑衣人端着一盆水,梳洗用具,一套青色新衫,出現在訾槿房裡,放下東西后轉身離去。
訾槿愣愣地看着三名黑衣人的背影,腹誹道:變態就是變態!哪有把大叔當丫鬟使的?難道不彆扭嗎?。
西樂笨拙地拿着綢錦在水盆之中溼了溼,仔細地擦着訾槿的臉,面色溫柔,嘴角上揚。
“別!你手上的傷還沒好呢!”訾槿迅速地穿上鞋子,伸手想搶回綢錦。
西樂輕輕垂下眼眸,繼續擰着手中的綢錦:“不疼了。”
訾槿惟有苦着臉,老老實實地坐在桌前等待西樂變相的折磨。這幾日的經驗告訴訾槿,怎麼都行!但千萬別忤逆了她,否則她能在下個瞬間給你玩變臉。
“你怎就長得如此難看呢?哎……”西樂笨拙地擦拭訾槿的臉,悠然嘆息道。
正在腹誹中訾槿聽到此話,丫的怒了,本想拍案而起,後用餘光,仔細地瞅了瞅鏡子中的自己,猶如泄氣的皮球一樣,不知如何反駁西樂的話,終究作罷。
放下手中的綢錦,西樂執起桌上的篦子,細心地打理着訾槿的髮髻。。
訾槿幾次都被西樂生疏的手法,扯得呲牙咧嘴,眼淚直流。但從銅鏡之中看到西樂臉上幾近恍惚的笑容,終是未敢發出抗議
髮髻綰好後,西樂從懷中掏出一支晶瑩剔透的青玉簪子,點綴在訾槿男士髮髻之間。她微微一笑,輕聲道:“很久前便知,槿兒喜宮外的自由之氣與樸實的民風,那時便想與槿兒一同體驗一下民間的苦樂,如今……我們走吧。”
訾槿聽完西樂的話,若有所思地望了還沉溺在回憶之中西樂一眼,遲疑地問:“去哪?”
“帶着我的槿兒,出去吃飯啊。你看都中午了,槿兒不餓嗎?”西樂歪着頭,趴在訾槿耳邊說道。
訾槿尷尬地一躲,耳根微微泛紅,嘟囔了一句:“趴那麼近幹嘛?有話不會好好地說嗎……”
二人出了府門,制止了衆人的跟隨。西樂毫不避嫌地牽着訾槿的手走在大街上,訾槿幾次想甩開未果,惟有硬着頭皮,咬着牙,頂着一朵鮮花插在XX上的目光,跟上西樂的腳步。
一路下來,西樂的好奇心卻比訾槿還要旺盛,無論看到何物,都會拿起在訾槿面前比劃幾下,但牽住訾槿的手卻始終未曾放下。
訾槿望着西樂真誠無憂的笑臉,恍惚不已,與西樂認識這些年,從未見過其露出過如此純淨無瑕的笑容。西樂以前的笑容雖然很媚很豔,但是總感覺那是爲了某種目的而笑的。可是現在的西樂截然不同,若說那有何不同,又說不上來,總之感覺,感覺就是不同了。
那日兩人一起睡着在花亭之中,醒來的時候兩人已睡到了一張牀上。西樂放大的臉龐對着自己傻笑,對!就是傻笑,那笑容彷彿偷了魚兒的小貓,傻得冒泡。
當時訾槿見西樂心情如此之好,便起了賊心想着打聽打聽獨孤郗徽如何了。誰知話未問完,西樂瞬間變了臉,速度之快,態度之強硬,技藝之熟練,嚇得訾槿立即閉了嘴,賠了半天的笑臉,一直笑到臉都僵硬了,西樂方肯罷休。自此後訾槿終於明白,西樂的笑容無論有多大的改變,那變態至極的脾氣是一點也沒變,錯!是半點也沒變,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西樂歪着頭,晃了晃手中的玉佩,笑嘻嘻地問道:“槿兒,好看嗎?”
訾槿心不在焉地接過玉佩,頓時感到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翻來覆去卻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不敢發表任何意見和建議。要說以前以自己對西樂的瞭解,完全知道何話能說,何話不能說,結果這幾日,好幾回揣錯了聖意沒少挨臉色,說多錯多,不如不說。
店家機靈見訾槿拿着玉佩不放,便追到其面前,眉飛色舞地說:“小姐與公子真真的好眼光,此玉在極寒之地埋藏了近三百多年,又被本地最有名氣的雕刻師,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將此玉分割成兩塊,雕刻出‘生死不離’。”
店家將兩塊玉佩輕輕一扣,只見兩塊玉佩合二爲一,一幅絕美的“龍鳳呈祥”圖便出現衆人的眼前。一龍一鳳自由地翱翔在天地雲霧間,自由自在,美侖美奐。店家將兩塊玉佩分開後,每個玉佩自成一幅華圖,其做工不可不說,已達到了巧奪天工。
西樂似是對此玉佩愛不釋手,從訾槿手裡接過玉佩問道:“槿兒喜歡嗎?”
本來興致不高的訾槿聽西樂那意思,似是要送給自己,頓時兩眼放光,貪財之心頓起,急忙點了點頭。
“店家,若是你能將此玉佩加上一句詩,我便多加你原價的一千兩。”西樂手持玉佩微微而笑。
“小姐將此詩寫下,小的馬上便請人,給二位雕刻。”店家急忙將文房四寶鋪設好,說道。
西樂鬆開了訾槿的手,踱步到桌前拿起紙筆,溫柔地望了訾槿一眼,暖暖一笑,落筆。
西樂將寫好的字交到店家的手中:“兩日後,將此玉送到‘南苑金宅’,若是做得精細,本……小姐重重有賞。”
店家捧着筆墨,眯着雙眼連連稱是。@
訾槿見二人談得興起,無趣地拿起一支木製的珠簪,越看越是好看。她瞟了一眼西樂的髮髻,似是首飾簡單了不少。她笑眯眯地走到西樂面前,揚了揚手中的珠簪:“好看嗎?戴上看看?”
西樂轉臉,定定地看着訾槿手中的珠簪,剎那笑靨如花:“槿兒給我戴上可好?”
訾槿興奮地點了點頭,在西樂的髮髻上,找了個自認爲合適的地方,仔細地將珠簪嵌了進去,擺弄了一下,滿足地收了手。怪不得西樂手傷未愈,卻非要給自己綰髮,原來看着別人頂着自己的手藝,滿世界亂跑也是一種滿足啊。雖然這手藝實在不咋地。
西樂微微揚手,輕輕地撫過珠簪,笑得異常詭異。她緊緊地牽住訾槿的手,出店而去。
出門後,西樂朝一個方向看了一眼,面色瞬間陰鬱了下來,不由地拉起訾槿加快了腳步。
不知錯過了多少個飯莊和小吃攤,西樂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訾槿的目光留連在每個能吃東西的地方:中午出門的時候,明明說好出來吃東西,如今人都快餓死了,卻還不能吃東西,這街逛都逛膩歪了,什麼時候能吃飯啊?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西樂卻一直拉着訾槿的手不肯放開。月國雖算是三國之中比較開放的一國,但是一個美若天仙的姑娘家,如此明目張膽地拉着一個長相普通的少年的手,還是引起衆人的側目和注視。
訾槿頂着衆人的揣測的眼光,幾次想甩開西樂的手未果,終是咬着牙抗議出聲:“逃命時,莫要如此招搖可好?”
西樂輕輕地握了握訾槿的手,溫聲道:“槿兒莫要焦躁,街上不甚安全。”
“站住!讓你跑!”遠遠地便可見一個黑臉大漢手拿皮鞭,追着一個瘦小的人影。
那人影驚惶失措地跑到訾槿身邊,突然摔了一個跟頭,大漢瞬時追了上來。那人影慌不擇路地抱住了訾槿的小腿:“救……救我!”
訾槿好奇地看了一眼,抓住自己不放的人,那人影緊抱住訾槿腿哆嗦着,訾槿微微一震。
那些個大漢也是會察言觀色之人,從訾槿與西樂舉手投足和衣着便知二人非富即貴,客氣地說道:“這小廝乃我家逃跑的奴才,還請小公子讓一讓。”。
西樂眯着雙眼,嘴角勾起譏諷的笑容,盯着面前的戲劇的一幕,拉了拉訾槿的手,似是讓訾槿自己做主。
訾槿輕輕捏了捏西樂的手,小聲道:“救……救救他吧。”
西樂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笑吟吟地靠到訾槿臉邊,眸中卻笑意全無。她凌厲地盯着那人良久後,擡眸對訾槿低聲說道:“槿兒可想好了?是要我,還是要他?”。
訾槿不知所云,茫然地看向西樂陰沉的臉:不至於吧?
西樂嘴角上揚,眼中殺意凜然,繼續道:“槿兒既然不知如何選擇,那我們便走吧。”
訾槿憐惜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擡腳欲走。那人影再次摟住了訾槿的小腿,眼底閃過一絲惱意。訾槿幾乎是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又收回了腳步,拉了拉西樂的手:“你和他們說說……這人咱們買下,好不?”
西樂絕美的臉色,瞬間扭曲了起來,怒聲道:“我不會給你買的!”
“那……我自己買,好不好?”訾槿縮着腦袋,不怕死地說道。
西樂美目一轉,臉色不善:“你?有錢嗎?”
訾槿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又拍了拍身上後,得知身無分文,她的眼珠不安地四處亂瞄着。@
西樂噙着得意的笑容,看着眼前的訾槿,那表情分明在說:看你如何是好。
訾槿縮頭縮腦地看了西樂一眼,正好瞄到了那支珠簪。她乖巧地靠到西樂的臉邊,討好地笑笑。
西樂不屑地瞟了訾槿一眼,但此時眼中的怒氣已下去不少。
訾槿伸手將西樂稍有凌亂的發朝而後掖了掖,瞬間拔下了那根珠簪,緊緊地攥在手中:“這是……是我買的,我拿它換他……總行了吧。”訾槿頂着西樂殺人般的眸中,終於把這句話表達完整了。
“還於我!”衆目睽睽之下西樂惟有恨恨地咬了咬銀牙,但眼中滿滿的怒火,恨不得把訾槿生吞活剝了。
訾槿朝後縮了縮,將手背在身後:“我……我買的。”
任西樂再潑辣,但畢竟是皇家之人,該有的體面還是有的,哪能做出大街上與人搶奪的事來。她惡狠狠地盯着地上的人,那眼光分明將想把那人活剮了:“他!本……小姐買了!”咬牙切齒地說完。
“那個……這位小姐,你確定要……要買他?”那大漢看着西樂吃人的表情,聲音不禁有點結巴。
西樂蹲下身來,用手指擡起他的下巴,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只見那小廝,五官精緻,清澈的大眼帶有淚痕,雙脣死死抿住,一副倔強的模樣。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左眼之上有個拇指般大小的胎記。
西樂咬着牙,輕聲道:“這人我買了。”話畢後,她伸出手來,等着訾槿將珠簪還於自己。
訾槿非常識時務地上交了珠簪,賠着最真摯的笑臉。
三日,自那日買下那小廝後,西樂忿忿地回府,再不肯來後院見訾槿一次。那黑衣人倒是來了幾回,那話雖然說得很含糊,但意思卻很直接是:讓訾槿去給他家主子賠禮道歉。
訾槿卻是打死也不肯。別以爲訾槿是有骨氣。訾槿暗自盤算着如今她在氣頭上,自己要是去道歉,不擺明了送死嗎?待到前院的東西都摔光了,她的氣也是該消了大半了,到時再過去認錯也不晚。
可三日了,三日了,前院似是還能聽見摔花瓶的聲音。訾槿一邊心疼,一邊納悶這東西都摔了三日了,怎麼還沒摔完啊?最後惟有繼續等待。
“砰!”聽這聲音,似乎是個大件的傢俱,訾槿撫着胸口又是一陣肉疼。
“脾氣真是大啊!還沒完沒了。”正是那日買回來的小廝——軒平,只見他斜坐在椅上,小口啃着一個桃子,閒閒地說道。
訾槿鬱悶地垂下頭去,膽戰心驚啊,生怕前院的那人一激動,乾脆找後院的自己出氣。
“你說你也夠有本事,能把好好的一個人,氣成這樣。你要是再加把火,把她氣死了,咱們倒是省心了。”軒平見訾槿不答話,繼續說道。
訾槿擡眸幽怨地看了軒平一眼,當初還不是爲了你,扮成什麼不好,扮成這般模樣。當初若不是在我腿上寫字,我哪能認出來你啊?
“不是說你呢!你也真夠笨的!愣是讓我將‘小啞巴’寫了三回,你才明白過來。”軒平似乎是看出了訾槿所想,忿忿不平地說道。。
訾槿哪敢反駁,如今她老人家屈尊扮成小廝,捨身來救自己,已是施下大恩大德。
“小啞巴,你猜她會是誰呢?”軒平一把扔了手中的桃子,兩眼放光地說道。
訾槿垂下眼幕,趴在桌子上,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
“月國太子病重,已有月餘未曾上過朝了,御醫均已束手無策。宣隆帝那老小子對此大發雷霆,已經殺了好幾個御醫了。君二皇子與訾吟風的兩個女兒成了親,正策劃奪取那太子之位,可宣隆帝卻棋高一着,暗中將訾吟風軟禁起來。如今那兵符成了訾吟風的保命符,自是不能拿出來給君安奪位。現在的月國,爲太子之位正鬥得火熱啊。”軒平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幸災樂禍地說道。
訾槿蹙眉垂着眼眸,嘴脣緊緊地抿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玩弄着桌上的茶盞,並不答話。
軒平見訾槿並不說話,眼角輕挑,眸中閃過一絲精光:“太子重病定沒有時間安排此人,二皇子此刻正抓緊時間地,爭權奪勢定無暇關注於你,至於君小三嘛……這段時間被二皇子與太子的勢力,打壓得擡不起頭來,一直都很低調,如他般的聰明才智,定不會在此時爲了你用此計謀。訾吟風自那日起,已被宣隆帝軟禁在皇宮之中。小啞巴說,她……會是誰呢?”
訾槿垂下頭去,似是陷入了沉思:“他們想要我,抓回去豈不更省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軒平眸光一凌,雖是帶了□□,可是那眼中的陰霾怎麼也遮蓋不住:“你以爲他們是爲了你嗎……”軒平話未說完,眼光一轉看向門外。
“姑娘,我家主子請您過去用膳。”門外一黑衣人說道。
用膳?訾槿看看窗外的天色,方纔才用過了早膳,這時候還不該吃飯吧……。
“姑娘?”黑衣人見訾槿並無動靜,小心地叫道。
訾槿垂頭喪氣地拉拉身上的衣物,一點點點點地朝門外挪去。軒平眼底閃爍出幸災樂禍的光芒,他連忙站起身來,跟在訾槿的身後。
“主子有話,閒雜人等,不得跟隨。”黑衣人見到訾槿身後的軒平,硬聲說道。
軒平垂下眼眸,安靜地退了下來,眸中閃過一絲惱怒。
訾槿看軒平也退下來,心中暗道:此次凶多吉少也!
越靠近前院,訾槿的腳步越來越慢,恨不得停三步,走上一步。
黑衣人上前一步,擋去了訾槿的去路說道:“姑娘不必驚慌,主子雖生姑娘的氣,但絕不會傷害姑娘的。前些時日……主子爲救治姑娘,內力已是所剩無幾了,如今又不好好愛惜自己,身體越發的虛弱。求姑娘念在主子救你一命的份上,多勸主子吃點東西吧。”
訾槿打量着眼前的人,一股熟悉的感覺由心而生:“我們……是不是哪裡見過?”
黑衣人迅速斂下眼眸,退了一步,跟在訾槿的身後:“姑娘想是認錯了。”
訾槿疑惑地側臉,正好對上黑衣人慌亂的眸中,心下更是熟悉,苦思良久,仍是想不起哪裡見過,惟有作罷。
前院的僕人,來來往往得好不忙碌,此時西樂的臥房內,倒是未傳來吵鬧和砸東西的聲音。
硬着頭皮走進門,只見西樂閉目和衣側躺在軟塌上。房內除去中間的大飯桌和一桌豐盛的飯菜外,幾乎無一件完好的東西。雖是已經打掃過了,那還是滿目的瘡痍,觸目驚心啊,就連西樂身下的軟塌也有被砸過的痕跡。
訾槿一步三顫抖地走到飯桌上,卻被黑衣人擋住了腳步。訾槿悶悶地看了黑衣人一眼,無聲地嘆了口氣,轉了個方向朝軟塌走去。
西樂的嘴脣異樣的蒼白,許是閉着眼睛的緣故,整個人看着異常的虛弱。
“起……起來吃點東西吧。”訾槿懦懦地說道。
西樂緩緩地張開眼,眸中一片沉寂,少了往日的神采和活力。她淡淡地瞅了一眼桌上的飯菜:“你讓他們備下的?”
訾槿順着西樂的目光,看向那一桌子豐盛的飯菜,只見那站在桌旁的黑衣人,迅速地眨了眨眼。訾槿呆愣地轉過臉來,嘴巴微微張開:“呃?嗯……不愛吃這些嗎?”
西樂眸光柔和不少,嘴角勾起一絲若無若有的笑容。雖然看着還是那般的虛弱,卻不像方纔那般死期沉沉了。她緩緩地站起身來,猛地跌了回去,手下意識地撫着頭。
“怎麼了?!”訾槿慌忙伸手去扶,卻看到西樂手上本來已快癒合的傷,不知何時全部裂開了,甚至比原先還要深,雖是上過藥了,卻還是那般的觸目驚心,“手怎會成了這般模樣?”
西樂軟軟地靠在訾槿的肩頭,斂下眼眸不願多說。
“就算是我的錯,你也不必和自己過不去,發那麼大的脾氣就算了,何必不吃東西來折騰自己?”訾槿拍了拍西樂肩膀上的灰塵,眼底閃過一絲光芒。
西樂嘴角的笑意加深,手許是過於疼痛,微微地發抖。
黑衣人將少數的飯菜,挪到了軟塌旁的桌上。訾槿端起一碗飯,拿起手中湯匙,差點喜極而泣:終於!終於輪到自己逼迫別人吃飯了!
可訾槿手中的湯匙伸出了半晌,也不見西樂睜眼張嘴,頓時有點惱怒:“不想吃也要少吃點,你看你都成了什麼模樣了。”
西樂緩緩地睜開眼幕,那眸色柔波如水,徐徐暈散,盪漾出層層的喜悅。她緩緩地張開嘴,吃下訾槿勺中的飯。
後來的餵飯工作是相當順利的,只要訾槿送過去,西樂便毫不猶豫地吃下。唯一讓訾槿感到彆扭的是,西樂的眸中從睜開後,便不曾離開過訾槿的臉,看得訾槿毫不自在。
一碗飯後,西樂的笑容一直掛在嘴角,氣色也比方纔要好上許多:“槿兒……以後……我們便在此地生活可好?”聲音幾近恍惚。
訾槿微微一驚,頓了一下,隨即斂下了眼眸,不敢作聲。
西樂嘴角露出飄忽的笑容:“此地遠離宮中,山清水秀,民風樸實,清靜無比,卻是個隱居的好地方。槿兒當初一心想離開宮廷,如今聽我說要一直生活此地,怎會如此驚訝?莫不是槿兒一心想隨那……我回那辰國皇宮?”
誰說要隱居了?這天下還有大把大把的江山美景,等着我去欣賞,這江湖還有大把大把的小草,等着我去挖掘,我爲何又要過着那隱姓埋名的生活?隱居和在月國皇宮有什麼區別?
“誰說我要隱居了?”訾槿縮了縮腦袋,小聲地嘟囔道。
西樂絕美的臉龐一點點地沉了下來:“說來說去,你還是想隨我一起回辰國便是!”
訾槿“噗哧”一聲笑出聲:當初不知是誰死乞白賴,非要自己隨她回辰國,如今卻說起自己的不是了。
西樂眸中一片片的冰冷:“那辰國有何好!你要如此嚮往?!難道與我在一起就如此爲難嗎?!”變了腔調的聲音,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吶喊。
“主子!”黑衣人高聲喚道,見西樂回神又輕聲說道,“您嚇着姑娘了。”
西樂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嘴脣都在哆嗦:“滾!給我滾!”
訾槿慌不擇路地朝門外跑去。無論如何她也想不明白,明明方纔還好好的,只是幾句話的功夫怎就說翻臉就翻臉了?
訾槿抱頭的逃跑的背影,讓西樂的心一陣陣的刺痛。待訾槿消失後,她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軟軟地倒在了塌上。
“主子!”黑衣人慌忙上前一步。
“沒事。”西樂隨意地擦去嘴角的鮮血,緩緩睜開眼眸,只是眸中毫無光彩。
“主子那時幾乎耗盡了內力,本該多休息。您又日夜奔波了三日,怎會……”
“這幾日,那人可有異動?”西樂打斷了黑衣人的話,聲音異樣地低沉地說道。
“他一直很安分地與姑娘在一起,並看不出有什麼。”黑衣人神色一斂說道。
“是嗎?四方城門可都佈置妥當?”
“每門一百人,人人都有姑娘的畫像,再加上殿下帶回來的人,到時定可將那些人一網打盡,還請殿下放心。”
“下去吧。”半晌後,傳出西樂的聲音,那聲音中有無奈、有疲憊、有的更多是無力和彷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