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名高手大呼追來,可是和他始終相差丈許,追趕不及,只一盞茶功夫,已有四十餘名敵人死傷在令狐沖的“獨孤九劍”之下,果真是當者披靡,無人能擋得住他的一招一式。敵方頃刻間損折了四十餘人,強弱之勢登時逆轉。每殺傷得幾名敵人,恆山派女弟子便有數人緩出手來,轉去相助同門,原是以寡敵衆,反過來漸漸轉爲以強凌弱,越來越佔上風。
令狐沖心想今日這一戰性命相搏,決計不能有絲毫容情,若不在極短時刻內殺退敵人,困在石窯中的定閒師太等人便無法脫險。他奔行如飛,忽而直衝,忽而斜進,足跡所到之處,一丈內的敵人無一能夠倖免,過不多時,又有二十餘人倒地。
餘下敵人尚有六七十名,眼見令狐沖如鬼如魅,直非人力所能抵擋,驀地裡發一聲喊,有二十餘人向樹叢中逃了進去。
令狐沖再殺數人,其餘各人更無鬥志,也即逃了個乾洗淨淨,只有那三名高手仍是在他身後追逐,但相距漸遠,顯然也已大有怯意。令狐沖立定腳步,轉過身來,喝道:“你們是嵩山派的是不是?”
那三人急向後躍,一名高大漢子喝道:“閣下何人?”
令狐沖不答,向於嫂等人叫道:“趕快撥開火路救人。”衆弟子用劍砍下樹枝,撲打燃着的柴草。儀和等幾名弟子已然躍進火圈。那些枯枝幹草一經着火,再也撲打不熄,但十餘人合力撲打之下、火圈中已開了一個缺口,只見儀和等人已扶了幾名奄奄一息的尼姑出來。
令狐沖問道:“定閒師太怎樣了?”
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聽音說道:“有勞掛懷!”一箇中等身材的老尼從火圈中緩步而出。但見她月白色的衣衫上既無血跡,亦無塵土,手中不持兵刃,只左手上拿着一串念珠,面目慈祥,神定氣閒。
令狐沖大爲詫異,心想:“這位定閒師太竟然如此鎮定,身當大難,卻沒半分失態,當真是名不虛傳。”當即躬身行禮,說道:“弟子令狐沖拜見師太。”
定閒師太合什回禮,即道:“有人偷襲,小心了。”
令狐沖應道:“是!”竟不回身,反手揮劍,噹的一聲,擋開了那胖大漢子剌過來的一劍,說道:“弟子赴援來遲,請師太恕罪。”噹噹連聲,又擋開背後剌來的兩劍。
這時火圈中又有十餘名尼姑出來。更有人揹負屍體而出,定逸師太大踏步走出,厲聲罵道:“無恥奸徒,這等狼子野心——”她袍角着火,正向上延燒,她卻置之不理。於嫂過去替她撲熄。
令狐沖道:“兩位師太無恙,實是萬千之喜。”
身後嗤嗤風響,三長劍同時剌將過來,令狐沖此刻不但劍法精妙,內功之強也是當世少有匹敵,一聽到這金刃劈風之聲,內力感應,自然而然知道敵招來路,長劍揮出,反剌敵人手腕。那三人武功極高,變招甚快,急閃避過,饒是如此,那高大漢子手背上還是被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涔涔而下。
令狐沖道:“兩位師太,想嵩山派是五嶽劍派之首,和恆山派同氣連枝,何以忽施偷襲,實是令人大惑不解。”
定逸師太問道:“師姐呢?她怎麼沒來?”
秦絹哭道:“我師父爲奸人所害,力戰身——身亡——”
定逸師太悲憤交集,罵道:“好賊子!”踏步上前,可是隻走得兩步,身手一晃,便即坐倒,口中鮮血狂噴。
嵩山派的三名高手接連變招,始終奈何不了令狐沖分毫,眼見他背向己方,反手持劍,劍招已是神妙難測,倘若轉過身來,自己三人那裡能是他之敵?這三人心下暗暗叫苦,均想:“我等退走之時,何以不分爲三路,卻擠在一起?”
令狐沖劍招之出,對左首敵人攻其左側,對右首敵敢人攻其右側,逼得三人越擠越緊。他一柄長劍將三人圈住,連攻一十八劍,那三人擋了一十八招,竟無餘裕能還得一手。三人所使劍法,均是嵩山派的精妙招數,但在“獨孤九劍”的攻擊之下,全成了捱打不還手的局面。
令狐沖有心要逼得他們施展本門劍法,從此再也無可抵賴,眼見三人滿臉都是汗水,神情越來越是掙獰可怖,但劍法卻並無散亂,顯然每個人數十年的修爲,確是大非尋常。
定閒師太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趙師兄、張師兄、馬師兄,我恆山派和貴派無怨無仇,你們三位何以如此苦苦相逼,竟要縱火燒窯,將我們燒成焦炭?貧尼不明,倒要領教。”
那嵩山派的三名高手正是姓趙、姓張、姓馬,他三人極少在江湖上走動,只道身份十分隱秘,本就已給令狐沖迫得手忙腳亂,忽然聽定閒師太叫了自己的姓氏出來,都是一驚,嗆啷、嗆啷兩響,兩人手腕中劍,長劍落地。令狐沖劍尖指在那姓趙的矮小老者喉頭,喝道:“撤劍!”
那老者長嘆一聲,說道:“天下居然有這等武功,這等劍法!趙某人栽在閣下劍底,卻也不算冤枉。”手腕一振,內力到處,手中長劍竟爾斷爲七八截,紛紛掉在地下。令狐沖向後退開,儀和等七人各出長劍,將三人圍住。
定閒師太緩緩的道:“貴派意欲將五嶽劍派合而爲一,併成一個五嶽派。貧尼以恆山派傳世數百年,不敢由貧尼手下中道而絕,拒卻了貴派的倡議,此事本來儘可從長計議,何以貧尼一有不從之意,各位即下毒手,如此行事,那不是太霸道了些嗎?”
定逸師太道:“師姐跟他們多說什麼?一概殺了,免留後患,咳——咳——”她咳得幾聲,又大口吐血。
那姓馬的高大漢子道:“我們是奉命差遣,內中詳情,一概不知——”
那姓趙老者怒道:“任她們要殺要則便了,你多說什麼?”
那姓馬的被他這麼一喝,便不再說,臉上頗有慚愧之意。
定閒師太說道:“三位卅年前橫行冀北,後來突然消聲匿跡。貧尼還道三位已然大徹大悟,痛改前非,卻不料暗中投入了嵩山派,另有圖謀。唉,嵩山派左掌門一代高人,卻收羅了這許多左道——這許多江湖異士,和同道中人爲難,真是居心——唉,令人大惑不解。”她是個宅心慈祥的有道之士,雖然當此大變,仍是不願出言傷人,說話自覺稍有過份,便即轉口,長嘆一聲,問道:“我師姐定靜師太,也是傷在貴派之手嗎?”
那姓馬的初時言語中露了怯意,急欲挽回顏面,大聲道:“不錯,那是鍾鎮師弟——”
那姓趙的老者“嘿”的一聲,向他怒目而視。那姓馬的才知失言,兀自說道:“事已如此,還隱瞞什麼?左掌門命我們兵分兩路,各赴浙閩幹事。”
定閒師太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左掌門已然身爲五嶽劍派盟主,位望何等尊崇,何必定要歸併五派,由一人出任掌門?如此大動干戈,傷殘同道,豈不爲天下英雄所笑?”
定閒師太向那三人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義,必遭惡報,你們去吧!相煩三位奉告左掌門,恆山派從此不再奉左掌門號令,敝派雖然皆是孱弱女子,卻也絕不屈於強暴。左掌門並派之議,恆山派恕不奉命。”
儀和叫道:“師伯,他們—他們—”
定閒師太道:“撤了劍陣!”儀和道:“是!”長劍一舉,七個人收劍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