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輩子的事。
陳諾記得,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時候,他頭一次去小酒館。是一個朋友的朋友帶他去的。
那個女生的名字他都已經忘了,整段事件發生的細節也很模糊。
現在能夠想起的,他開車去接她的時候,她穿着一身波西米亞風的裝扮,讓他這個當初還沒怎麼出過國的土老帽,頭一次在現實裡見識到了什麼是大城市的文藝青年。
那天晚上,吃完飯,她帶他去了那家在日後非常出名的小酒館。
具體的,還是那句話,時間過去太久,他已經有些記不清楚了。
陳諾就記得那家店門面很小,一不留神都不太能注意到。內外裝修都是黑漆漆的,在文藝青年看起來這或許叫個性,但在他看來有種不舒服的陰沉感。裡面的牆上貼着一些看不懂的花裡胡哨的畫,還有一些老照片。有一個很小的舞臺,他去的時候有一個留着長頭髮的人在上面唱歌,底下是一羣穿得花裡胡哨、張牙舞爪的年輕人,擠成一堆,跟着一起搖擺。
這就是他對小酒館的第一印象。
沒有座位,隨後他們在黑漆漆的狹小吧檯上,女孩子幫他點了一杯酒,酒名他也忘了,但味道苦辣,難以下嚥,就跟那擁擠吵鬧的環境一樣,他一點都不喜歡。
當天晚上就這麼結束了,他站着喝完那一杯酒,就心情不好,直接告辭離開。
走出房子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透過玻璃,他看到她已經融入那羣正拼命搖頭晃腦、瘋狂舞動的人羣中。
而後他走了,再沒有停留。
後來他聽他朋友說,那個女孩嫁去了波多黎各還是玻利維亞之類的地方,去追尋她的自由去了,從此沒有回來,杳無音信。
哦,對了,那時小酒館裡,一杯酒大概也就25、30塊錢。
……
“我要一杯火焰野薔薇。”
“我要午夜小獵人。”
“好的~請稍等。”服務員小妹妹笑眯眯的說了一聲,而後拿着酒單就去吧檯了。
酒吧裡的暖氣很足,跟外面溫差很大,高媛媛這時解下圍巾,脫了外頭那件羽絨服,只留着頭上那頂毛呢的報童帽。
屋內昏暗晦明的燈光下,女人眼睛輪廓隱匿在帽檐下,只看得到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反射着一點金色的光,鼻子和嘴露在外面,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感覺,像是從北方冬天的霧氣中緩緩顯露出來的一幅印象派畫作。
陳諾見她動作利落大方,當即也準備跟着把口罩摘了,結果被高媛媛一伸手攔住了。
“別,我之前來過幾次,這裡的人都不認識我。”她壓低聲音,帶着笑意說,“但你……你還是算了,別摘了。”
陳諾也沒再堅持,只是脫下羽絨服,順了順被羽絨服帽子壓趴的頭髮,然後,把口罩往下拉了一點,露出口鼻,衝她笑了笑:“你經常來?”
“也不是經常。”高媛媛低聲道,“這家店其實才剛開,差不多一個多月吧。之前這裡是家音樂水吧。加上今天,我一共來過……嗯,三次。覺得環境不錯,人挺少的,來聽聽歌、喝喝酒,可以放鬆一下。”
陳諾點點頭,又擡頭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確實能看出些改造過的痕跡。原本的櫃檯被改造成了一個吧檯,站在後面調酒的,正是剛纔過來點單的那位服務員小妹妹。
高媛媛注意到他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前幾天我來的時候,調酒的還不是她,估計快過年了,原來的調酒師放假了,要是調得不好喝就別硬喝。這一次我請你。”
陳諾哈哈笑了:“行,那你請我,多謝。其實,好喝我也喝不了多少。”
高媛媛也笑:“我看你在金球獎上不是一出場就幹了一瓶香檳?”
“一瓶?”
高媛媛捂住嘴,“不好意思說錯了,是一杯。”
陳諾笑道:“其實當初彩排的時候,原本導演是準備讓我喝威士忌。我說你要我喝一杯威士忌,我當時就躺在地上睡了,結果那些美國人沒有幽默感,把他們給嚇壞了,說給我倒杯果汁冒充一下。我說果汁太假了,就香檳吧,一杯下去剛剛好。”
“所以你只喝了一杯?但你好像說你是喝了三杯?”
“一杯,三杯那都是套話。”陳諾看了她一眼,笑道:“看得還挺仔細的嘛,你在哪看的,這些都記得?”
高媛媛忍不住低頭笑了一下:“原音版看了一遍,翻譯出來又看了一遍。對照了一下,發現自己英語水平還是差點兒,有些梗還是要靠別人翻譯才能懂。”
“微博?B站?”
“微博。有個博主,叫什麼‘大白話’,翻譯得很好。你每次在國外的採訪或者上一些節目的片段他都會翻譯過來,粉絲都要過百萬了,比我還多。”
陳諾聽了笑了一下,“你經常看?”
高媛媛看起來有點想躲避他的目光,卻還是努力鎮定着,沒有低頭。
陳諾愈發肯定,這人心裡藏着事了。
這時調酒的服務員小妹妹端着酒盤過來了,“您的野薔薇,您的小獵人。”
服務員把一杯用三角高腳杯裝着的深紅色雞尾酒放在高媛媛面前,又把一杯乳白色的放到了他面前。
果然,她不認識高媛媛,眼睛從高媛媛的臉上滑過也沒有任何反應,笑道:“二位請慢飲。”
“謝謝。”高媛媛很有禮貌的說道。
陳諾看着面前這杯雞尾酒,有點驚訝於它的顏色。
明明叫午夜小獵人,怎麼是乳白色的?
不契合主題啊。
除非,這……難道是那個意思?不會吧。
一念至此,陳諾便有點喝不下去了。自然而然的把高媛媛面前的那杯拿到自己面前,再把這杯乳白色的小獵人換了過去,衝高媛媛笑了一下,“換着喝,我喜歡你的這個顏色。”說完就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冰冰涼涼,酸酸甜甜的,雖然有酒味,說不上好喝,但也算不錯。
這個時候,舞臺上一個低沉的男音說道:“今天的第一首歌,一首《人家》,送給今天來到去吧的朋友。”
隨後一陣和絃聲響起,一個沙啞的嗓音開始唱道:“人家有車,人家有房,人家有大批的存款入到帳。人家是花,人家是公主,人家不能受委屈,和你一起吃苦……”
高媛媛聽他這麼說,也沒有多說什麼,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乳白色的小獵人,微微皺了皺眉。
陳諾見她表情有點痛苦,問道:“味道不好?”
“有點苦。”
高媛媛說完,又輕輕的抿了一下,品味了下,而後說道:“有點苦有點澀,還有股怪味,不過……嗯,其實還行。”
說着,她又喝了一口,這次喝得有點多,酒從嘴角漏了一點出來,高媛媛似乎也感受到了,伸出舌頭,在嘴角邊舔了一下。
“沒舔到,左邊點。”陳諾提醒道。
高媛媛的舌頭往左邊了點,舌尖勾了一下,這下把那滴乳白色的酒液舔到了。
陳諾點點頭,“好了。”而後又勸道:“你喝慢點。”
高媛媛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不知道怎麼回事,越喝越覺得挺好喝。”
“那要不要再點一杯?”
“等會再說吧。”
那個年輕人沙啞的歌聲還在酒吧裡迴盪:“我只是一個窮小子,生活簡單得就像一塊石子,我只不過是一個唱歌的孩子,只要能填飽我的肚子……”
這時,門被推開,幾個年輕人走了進來,看起來像是兩對情侶。他們找了一圈,最終在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了下來。
酒吧的氣氛頓時活躍了起來,笑聲、說話聲、歌聲交織在一起,打破了先前略顯安靜的氛圍。
“你這次回來,有去上海嗎?”高媛媛問。
陳諾搖了搖頭:“這次估計沒時間了,只能等下次回來再去了。”
“她……真的是範繽冰親自在帶?”
“對啊。”
“你上次在洛杉磯的醫院裡跟我說的時候,我都不敢信。”
“呵呵。”
“她應該是十一月份生的吧?一眨眼都一歲多了。範,她一個人把孩子養到現在,真不容易。但她平時那麼忙,哪有時間?就不怕被媒體記者發現?”
“其實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工作的時候交給保姆,正常上班一樣。而且我們公司已經跟那些報社媒體打過招呼,讓他們別老盯着我們的人。除此之外,再多請點安保,平常出入的時候注意點,基本就沒問題。”
“你們打算一直在國內養她?不考慮送到國外去?”
“不。”
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高媛媛的表情,但她顯然是笑了一下,“爲什麼?”
“不爲什麼啊,中國人不在中國在哪?”
高媛媛又笑了笑,“那你……覺得幸福嗎?”
“什麼?”
“有了孩子。”
陳諾想了想,笑容溫柔下來,點頭道:“挺幸福的。”
高媛媛喝了一口酒。
這時酒吧裡的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稀稀拉拉坐了有一半。
她環視了一下四周,沒有在繼續之前的話題說下去,轉而有點驚訝的道:“怎麼回事,今天人這麼多?”
“可能是衝着歌手來的。唱得還不錯。”陳諾說道。
“啊?”
陳諾奇怪道:“你沒聽?”
“……不是沒聽,我注意力都放在你這邊了。”
“你不是最喜歡聽民謠嗎?這人嗓子還挺好的,跟我挺像,就是歌不行。”
是啊,陳諾真覺得歌不行。
比如那歌詞裡唱的,“人家有車,人家有房,人家有存款大筆入賬”,他聽上去就感覺是在陰陽怪氣他自己,很不順耳。
高媛媛哦了一聲,說道:“那我們聽最後一首歌就走吧。”
“行。”
“來,碰一個。”
陳諾覺得高媛媛今天真有些反常,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但就是覺得不對勁。想來想去,他也只能覺得說是這個女人可能是文青病犯了。
抱着關愛病人的想法,他拿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
冰冰涼涼的,還真有點越喝越好喝的感覺。火焰野薔薇是冰的,午夜小獵人是白色的,呵呵。有點意思。
這個時候,臺上的那個男歌手說話了:“想問一下,現場有來自南方的姑娘嗎?”
一時間全場雅雀無聲,沒人搭腔。
陳諾笑了笑。
高媛媛的臉藏在陰影裡,但感覺是一直在關注他,他一笑,女人就立刻問道:“你笑什麼?”
“我笑他。”陳諾壓低聲音道,“這都還有幾天過年,有個毛的南方姑娘,南方姑娘都回家過年去了。”
他話音剛落下,就只聽門口傳來一個聲音:“我是,怎麼了。”
就是除了他們兩個,第二批進來的那兩對情侶裡面的一個女生,這個時候高高舉起了手臂。
“咯咯咯咯咯,哈哈哈……”高媛媛立刻笑了,彎着腰趴在桌上,臉埋在臂窩裡,肩膀不停的抖動。
這有這麼好笑嗎?
陳諾有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臺上的歌手這時說道:“謝謝你來到我們酒吧,接下來這首歌叫《南方姑娘》,是我專輯裡的一首歌,我很喜歡。現在,獻給你這位南方姑娘。”
說完,和絃一掃,他對着話筒開口唱道:“北方的村莊住着一個南方的姑娘,她總是喜歡穿着帶花的裙子站在路旁。她的話不多,但笑起來是那麼平靜優雅。她柔弱的眼神裡裝的是什麼?是思念的憂傷……”
好歌總是有種讓時間加速的力量,一首歌很快唱完了。
在這幾分鐘時間裡,高媛媛聽得十分認真,聽完之後,只覺得眼眶都有些溼潤了,雖然她是個百分百的北方姑娘,但在剛纔那歌聲裡,彷彿成爲了一個南方姑娘,體會到了她的甜蜜和憂傷。
一曲終了,她跟着其他酒吧的觀衆們一起,朝着臺上的歌手使勁鼓掌。
隨後,她聽到身邊有幾桌人正在討論着臺上歌手的身份。
這個人彷彿還真的是一個挺有名氣的民謠人,什麼“2011新專輯,”“快樂男聲第14名”等字眼鑽進了她的耳朵。
聽了一會兒後,她說道:“原來他真的是個歌手,就是這名字,我還是頭一次聽說,趙磊,趙磊……我們再聽一首再走怎麼樣?”
說完,她才注意到身邊人的表情。
拉下來的口罩遮住了下巴和極具有辨識度的下頜,只露出了中間的五官,眉頭皺着,看上去彷彿在思考着什麼。
顯然,剛纔那首歌以及歌裡的意境,應該是半點沒有聽進去。
這讓她的興致一下子散去了大半。“……怎麼樣?”
她話說完,對方纔回過神來,但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看了看她,有點心不在焉的點頭道:“……好,再聽會兒。”
最終,他們又聽了三首歌。
高媛媛買完單,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門去。
夜風冰冷刺骨,高媛媛忽然覺得,心裡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孤單。她擡起頭,吐出一口白氣,看着霧氣在夜色中緩緩消散,悵然地想着:
或許,世界上本就沒有那麼多絲絲入扣的soulmate(靈魂伴侶),只是在人來人往裡,我們偶爾遇見了一個,沒來得及好好了解,就被錯認成了命中註定。
陳諾沒有察覺身邊女人的情緒。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出門的時候,他注意到門口那張原本垮掉的招貼畫,不知什麼時候被誰重新粘了上去。畫上是那個臺上男歌手的照片和名字——
趙磊。
照片裡的男人和剛纔在酒吧唱歌的那位一模一樣,五官普通,不醜,但也絕對稱不上帥。對陳諾來說,只是個陌生人。
可再加上剛纔聽到的那耳熟兩首歌,第一首南方姑娘,第二首畫,基本也就能排除重名的可能性了。
他才觸景生情,想起了小酒館,結果,就在酒吧裡遇到了日後把小酒館唱得紅頭半邊天的罪魁禍首?
這特麼真的是太巧了。
趙磊這個時候出名了嗎?
應該沒有,否則也不會在這麼一個小酒吧裡駐場了。
要不是那一首南方姑娘,他也反應不過來這是誰。
陳諾有點感觸,一時間也沒有什麼說話的興趣,跟高媛媛一起默不作聲的走了一會兒,上衣兜裡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是馬東。
“喂,馬導?”
馬東的聲音很焦急,語速也很快:“陳總,你那邊能上網不?我們那邊把新的歌單整理了出來,我剛發你郵箱,能不能麻煩你儘快下下來聽聽看?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但是我們真的沒時間,只能麻煩你了。”
陳諾轉頭問道:“你家裡有電腦沒?”
高媛媛點頭道:“有。”
陳諾對電話裡說道:“你發吧,我這就回去看看。”
“好的好的,謝謝謝謝。”
半小時後,兩人回到高媛媛的家中。她打開筆記本電腦,陳諾登錄郵箱,把央視發過來的歌下載下來,開始放。
不得不說,央視就是央視,只要認真起來,效率和質量都絕對過關。
短短時間內,挑的三首歌都不錯,旋律順耳,歌詞也用心,是那種標準的“大衆型審美”作品。
陳諾聽了一遍,轉頭問坐在一旁的高媛媛:“你覺得怎麼樣?”
高媛媛認真聽完,點頭道:“挺不錯的。”
“你最喜歡哪一首?”
“說不上來。”高媛媛認真道,“你唱的歌,最重要的是你喜歡。”
陳諾察覺到了女人的情緒不高,但也沒多問,點點頭,當下又把歌放了一遍,這一次他在心裡默默的跟着唱。沒敢張嘴,怕遭笑。
跟了一遍之後,他確定了。
歌是好歌,但離他的要求還是差挺遠。
他口中的簡單,是楊靡唱《同桌的你》。可馬咚他們的簡單呢,就好像韓紅唱《珠玉》。
這特麼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這可怎麼辦。
非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第一次跟央視合作就這麼無疾而終。
而且,如果說沒有辦法也就罷了,現在嘛,他思慮良久,最後還是掏出手機給馬咚撥了過去。
稍微說了兩句之後,他就直奔主題:“我剛纔去朝陽區團結湖這邊的一個酒吧,聽了一個歌手唱歌,我覺得很不錯,有點適合我……”
話說到這,陳諾突然被身邊的一聲驚叫打斷。
他轉臉一看,只見高媛媛突然換了一副表情,一臉驚喜看着他。
陳諾真搞不懂這些文藝女青年一天天是在搞什麼名堂,也不知道電話那邊的馬咚聽到沒有,不過他也不在意,繼續說道:“……要不你們去看看?”
陳諾覺得,也只能這麼說。
“適合”。
主觀看法,任何人都挑不出刺來。
他總不能說他的段位充其量就跟楊靡差不多,楊靡在芒果臺元旦晚會上唱《愛的供養》,結果讓全國人民笑得滿地打滾。他呢,要是在春晚上不靠假唱,現場去唱那三首歌,估計效果也差不多,全國人民的年夜飯可能都要噴出來。
反之,當年爲了泡那個文青大美妞,他可是狠狠下了一番苦功,把那什麼《成都》《理想》《南方姑娘》之類的練得挺熟。
“……他們應該還沒散場,抓緊時間的話,或許現場還能見到人。不過,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不麻煩!”馬咚的口吻聽上去簡直是如釋重負,“陳總,麻煩你把地址發短信給我,我這就叫哈文導演帶着人過去。”
“好。”
電話掛了,陳諾正準備問高媛媛地址。
卻見他身邊的大美媛宛然變了個人一樣,整晚那種若有若無的陰鬱,此刻就像陽光下的積雪,悄無聲息地散了個乾淨,整個人神采煥發,氣質宛如剛剛破了某個瓶頸,突然升了一級似的——要說比喻的話,倒像是修仙者一腳踏過了築基期,靈氣四溢,仙氣初顯。
那一雙全國排名起碼前三的大眼睛,此刻水潤得彷彿能滴出水來,在室內柔和的燈光下,簡直像是盛着兩汪春水,盈盈地望着他。
“我來寫吧。”高媛媛輕聲說道。
陳諾把手機遞了過去。只見女人十指如飛,不到幾秒鐘就編輯好短信發了出去,然後緩緩擡頭,看着他問道:“你真的準備唱剛纔酒吧裡的歌嗎?”
“啊,對啊。”
“爲什麼?”
陳諾看着高媛媛的樣子。
他這個時候要是還不懂,他就可以找個樓跳一下了。
這就是在這時,上輩子在小酒館裡的一些往事,也忽然在記憶中變得清晰起來。
最後,他說他要離開的時候,那個他追了兩個星期,波西米亞裝扮,紮了滿頭小辮子的文青姑娘本來也想跟他一起走,但他卻翻臉不認人的拒絕了。最後,那女生攥着他袖口,從紅了眼眶到哽咽着看他推門,堪比一場瓊瑤劇。末了他還聽見好像砸了杯子。
後來去跳舞啥的,那是因爲傷透了心之後去發泄。
他想到這,也突然記起,該如何對付像高媛媛這樣的文藝女青年了。
首要秘訣,是跟她們說話萬萬不可直白。
她讓你摸不着頭腦,你就要讓她雲山霧罩。
每一句話都需得留白,讓對方自己去腦補,說一半留一半,點到即止。這樣纔是對女文青們最有吸引力的。很多情況下根本不用多費口舌,她們自己就能感動自己。只要掌握了這個技巧,這種女人其實比起拜金女都更好應付,還無需花錢。
於是陳諾淡淡一笑,輕描淡寫說道:“你不是喜歡聽嗎?”
就這麼一句話,沒有更多的。
高媛媛就彷彿像是觸電了一般,怔住了。
過了一會兒,陳諾見她沒有反應,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只見女人就像是身體沒了骨頭似的,依偎過來,抱住了他的腰,頭埋在他的胸前靠下一些的地方。
陳諾順勢撫摸着女人長而柔順的一頭烏黑長髮。
只聽高媛媛小聲說道:“對不起,我之前還以爲……是我的問題,我……”
陳諾不知道這女人在說什麼,但聽不懂沒關係,他該說什麼他清楚——這是泡妞佳句三百招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沒關係。人和人之間要是沒有誤會,那生活就如同一片沒有起伏的平原,該多麼無趣。”
高媛媛的聲音突然變得軟綿綿的,感覺能把人的骨頭化掉,“說得真好,我好喜歡這句話。是你自己想的麼?”
“嗯。”
“你真的……”高媛媛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而後說道:“好有才華。”
隨後嘆了口氣,調整了一下臉的位置,更靠裡面了,“我就想不出來這種話。有的時候,我心裡有很多事情,很想說,但是就說不出來,只能一直憋着,根本不知道怎麼表達。很難受,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陳諾迅速又挑了一句:“其實真正懂你的人,不需要你說,他就會懂。”
高媛媛聽了之後,鼻息突然變得有些粗重急促,氣息刺在陳諾肚子上,癢癢麻麻的,讓他突然有點不舒服。
近在毫釐的高媛媛顯然也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他的不舒服,於是調整了一下姿勢。
過了一會,陳諾從口中發出了一點兒聲音。
這好像是某一種鼓勵,高媛媛愈發積極起來。
過了大概十多分鐘,高媛媛擡起頭來,臉上的妝有點花,嘴脣上的口紅更是完全一團糟,“你要不要去衝個澡?”
陳諾這個時候意識有點恍惚。
眼神也有點花,看不太清楚。
在他的眼裡,他們兩個人好像又回到了酒吧裡面。
高媛媛再一次用手握着那個高腳杯的長長杯腳,喝了一大口酒。這一回,她喝得還是太急,嘴脣邊漏了一些出來。
不過,跟上次不同。這一次,女人並沒有要他提醒,用舌尖一勾,就準確的找到了位置,把嘴脣邊那一些小獵人重新捲進了口裡。
……
……
這是今晚的第多少首歌來着?
趙磊已經記不太清了。
在那一對個子高挑,穿着也很時髦的情侶走後,他又唱了好久。
但是這對他來說已經是習以爲常。
自從13歲有了第一把吉他,17歲開始在BJ的那些地下通道里賣唱,後來又跑到酒吧駐場,每天晚上他似乎都是這麼過來的。
曾經,他爲了80塊錢一天的工資,最多的時候一晚上能唱四五十首。
後來20歲那年,他從京城到LS,又到成都,到麗江,再回到京城,迄今已經五年。一路走來,他似乎永遠都在不知疲倦的歌唱。
唱到他的人已經長大,唱到他最愛的人也已經逝去,唱道他家徒四壁,負債累累,也始終沒有停下。
把他找朋友借了60萬,自己發行的專輯裡的最後一首歌唱完,他看到表妹英子在吧檯那邊衝他使了個眼色。
趙磊心領神會,對着話筒說道:“感謝大家今天來到這裡。要快年了,提前給大家說一聲新春快樂。這裡是我表妹開的酒吧,以後希望大家多多捧場。謝謝。”
“好~”
“沒問題!”
臺下傳來稀稀落落的迴應聲音。
“那今天晚上,還有最後一首歌。這首歌是我前不久才創作完成的,今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在公開場合裡唱它,在這個新春佳節即將到來的時候,我把它獻給今天在場的每一個人……”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
因爲酒吧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用力推開了,一個挺有氣質的中年短髮女人帶頭,一共四五個男男女女魚貫而入。
動靜不小,頓時引起了當下酒吧裡所有人的注意。包括趙磊在內,全都轉頭看了過去。
那個短髮女人根本不在意場內的氣氛,上下打量着趙雷,而後,用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口吻,居高臨下的道:“今天晚上一直在這裡唱歌的是不是你?”
沒等趙磊回話,英子這個時候過來了,手裡拿着手機,有點警惕的說道:“不好意思,我們已經快要打烊了,不接待新客,你有什麼事嗎?”
“我找他有點事。”女人指了指臺上的趙磊,“你們今晚就到此爲止吧,其他人可以走了。我有事情找他。”
英子皺眉道:“你是什麼人?你要不說清楚,我就打110。”
趙磊看到那女人挑了挑嘴角,露出了一個不以爲然的笑容,伸頭在英子的耳邊低頭說了一句話。
而後,他看到英子的眼睛驟然睜大了,嘴巴張開,就像聽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