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對只有一件羽絨服和一件大衣的我來說,很不友好。冬衣都很貴,不可能說添置就添置。而且那件穿了三年的羽絨服現在看來,好醜。我不想穿,又不能扔掉。扔掉了我媽起碼能跟我叨叨一個月。但我也有我的倔強,那就是,只穿大衣,不穿羽絨服。
跑步的時候,我都隨身帶一個乾淨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把大衣疊好了放在裡面,生怕弄髒了沒有替換的外套。
我跑第三圈的時候,他已經坐在我的大衣和書的旁邊了。我沒有堅持跑完10圈或者8圈,就停了下來。走到放東西的看臺旁。我知道他是丁彥清,不是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弟弟。我發現自己似乎自帶區分他倆的技能。我坐下來只顧喘氣,小口喝水,沒有理他。我與他中間,隔着書和用塑料袋裝的大衣。
他等我沒那麼喘了,對我說:“閆顏,別再跑了,今天冷的操場上除了你之外一個人都沒有。”
“你是丁彥清吧?”我其實是明知故問,因爲他頭髮比較短,還帶眼鏡。他是我們系大二的。這是後來我自己瞭解到的。
“嗯。我和阿澄是雙胞胎,丁彥澄。你是不是還在爲籃球場邊的事情耿耿於懷?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間說了什麼,但是我可以保證,他對你沒有惡意的。”他努力地解釋。其實我早就釋然了。此時我才知道那個在食堂裡排隊的時候掐我腰,故意坐我對面,跟我同學說這是我女朋友,無限惡作劇的人叫丁彥澄。
我不討厭他,被帥哥開玩笑還會被同宿舍的女生所羨慕,而且他的玩笑也總是有分寸的。我只是思緒上有點轉換不過來。那個跟我開玩笑的人如此玩世不恭,而面前這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卻又斯文有禮。雖然我分得清他們倆。我在校園裡遇到丁彥清的時候會揮手與他打招呼,淡淡的那種,他也是這樣。遇到丁彥澄的時候就對他視而不見,若是他沒看到我,那就當做沒遇到。若是他看到我,會不正經地用調戲的口吻和我打招呼。一開始我會很氣憤,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我知道他對我沒有惡意,所以你也不用在意吧。我們大家都不用在意吧。”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依然淡淡的,他看我的一瞬間,我對他笑了一下。
“我就想跟你說說話,就這樣。”他低下頭去。
“嗯,那你說吧。”我完全猜不出他要說什麼。
“我跟許伶俐……分手了。”他看着我,我看不出他眼中是否有悲傷。
“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人不是我擅長的事情。許伶俐是我們班的班花,又開朗又活潑,我是男的我也會喜歡她。但因爲我是個女的,而且她與我一個班,對她確實喜歡不起來,又說不上原因。
“她提的?你不想分?”
“嗯。是的。”
“想開想開,你們在一起的時間還沒有我跑步的時間長。”我如此輕描淡寫,根本不懂他的難過。
“好吧,你說的也對。”他說完,站了起來,“我也想跑步,跟你一起吧。”
“我不想跑了,你跑吧,我在這裡等你。”我也站起來,與他一起走到跑道上。
他跨大步跑開了,我看着他的身影在風中飛馳。跑完一圈到我站的位置後,我與他擊掌,大聲問他:“累嗎?還跑嗎?”他邊跑開邊吼:“不累,再跑!”
第二圈結束,擊掌。他沒有停留,又繼續跑了第三圈。等第三圈結束,他跑近我的時候,我已經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氣喘。他與我擊掌後蹲在我面前,頭垂向地面說:“好累啊,嗓子好難受。”
過了好一會,遠處,一個黑影慢慢走向我們,手裡提着一瓶水。不用看臉我都知道他是誰。
“哥,你居然在這裡與她約會。”丁彥澄邊說邊把水遞給丁彥清。
丁彥清接過水,猛喝了兩口。
“你爲什麼找她,你的小伶俐呢?”他看向看臺,根本不看我和丁彥清,“你別告訴我,你找她是爲了跑步的。”他轉過頭,指了指我,又看着丁彥清。
“我跟她沒什麼,只是偶然遇到罷了。”丁彥清已平復下來,不再大喘氣了。
“偶然遇到?你騙鬼呢,鬼都知道她每天晚上都在這裡跑步,來這裡找她比給她打電話發短信都靠譜。”我不知道他爲啥以這樣的口氣跟他哥說話,“我老實說吧,我在這裡不是一會會了,你們坐在那兒聊了好一會,然後你去跑步,她就站在原地看着你,我就給你去買水。我回來你們又在跑道上站了一會。做了什麼我就不說了。操場上其他一個人都沒有,你跟我說跟她沒什麼……”
“本來就是沒什麼,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我按耐不住,打斷了丁彥澄的話,“他剛分手,你能不能讓他安靜會!”我這話剛說出口,就意識到自己錯了。
“好吧,我錯了。你們聊。”丁彥澄拍了拍他哥的肩膀,轉身就走。留我與丁彥清在原地相對無言。
我們又坐在看臺旁,坐了很久很久。我把大衣穿起來之後又覺得有點冷了,腳凍得有點麻了,於是站起來原地跳了幾下。
“你想回去了是吧?”我突兀的動作倒是讓他開口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有點冷。”
“那我們走走吧。其實……我想跟你聊聊許伶俐。”
我沒有接他的話,但是又覺得有點不妥,所以說了句:“關於許伶俐,我不瞭解她,所以沒什麼好對你說的。”
沿着看臺後的人行道走了一段之後,我們各自會宿舍。分手時他說:“明天晚上我還找你跑步。”我說:“隨時都行。”
丁彥清與我一起跑步跑了6天。剛開始我與他一起跑,後來他在原地等我,我跑完一圈後他與我擊掌。我喜歡這種在終點有人等我的感覺。原來我狀態好的時候會跑10圈,狀態不好的時候也會跑8圈。但是與丁彥清一起就不會跑這麼多,他跑3圈,我跑6圈,我不想讓他在原地等我太久。我們會在我常坐的看臺上聊天聊很久。一開始只聊許伶俐,後來就什麼都聊,聊到他小時候的事情,他會咯咯咯地笑。他總是會時不時提前許伶俐,但眼裡沒有悲傷。我想他的傷口是癒合了吧。
第七天的時候,他晚上有課,上完課和師哥一起出去打遊戲了。他缺席了跑步。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操場上跑了6圈。我好累,沒有人在終點等我,發現自己再也沒有跑下去的動力了。又堅持跑了兩圈之後,還走了一圈。我突然覺得好孤獨。爲什麼我以前一個人的時候都沒有覺得孤獨。
第八天的時候,丁彥清沒有跑步,他在操場邊等我。我看到他的時候就跑過去找他。
“還在跑啊,看來你真是倔強啊!”他微笑着對我說。我沒有說話,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氣。他走近我,摸了摸我的頭,依然微笑,“一直都這麼短嗎?你留長髮可能會很好看吧。”我沒有反抗,而是傻傻的問了句,“你還跑嗎?我可以等你。”
“不跑了。我和許伶俐和好了。”他那淺淺的笑裡透出心裡的歡愉。而我卻難過的想死,彷彿自己的心在滴血。好在跑步給我帶來的起伏的呼吸還沒有完全平復,很好的掩蓋了我的失落難過。或許在這6天裡,我連個備胎都不算。像是一臺骨折患者的運動康復儀器。當患者骨折痊癒了之後,還需要什麼儀器呢。
“那很好啊。我跑完了。我走了。”我去看臺拿了大衣就走了。沒有回頭。快要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我又折返到操場。跑了10圈,把自己累到想不動任何事情。回到宿舍洗漱後倒在牀上迅速睡着。
接下來的幾天對我來說像是煎熬,既沒有心思上課,也沒有心情跑步。心裡想的全部都是丁彥清。但是手頭有事情忙碌,總能把這樣的傷害降到最低點。週末我和我的筆記本電腦在圖書館裡坐了一天。在貼吧注水,在論壇與人吵架,在微博關心每個大V的最新動向。天黑了就去跑步,跑完就回宿舍睡覺。
我已經很久沒去籃球場看別人打籃球了。那天實在是太冷了,整個操場空無一人,穿着大衣跑都覺得冷。風吹在臉上像鈍刀子在劃,眼睛都似乎要睜不開了。若說我對跑步是有執念的。那麼丁彥澄對籃球也是有執念的。六片籃球場只有他一個人。一隻籃球擊打地面的聲音在安靜的冬夜裡越發顯得單調。他穿着厚衛衣,還帶着帽子,獨自在那裡練**距離投籃。投籃姿勢很帥,但是從我走近後看着他投的三個球,一個都沒有進。他不停奔跑於籃筐和三分線之間撿球,撿起來之後又跑到三分線附近接着投。
我看了他一會,他停下來走向我,我們之間隔着一道鐵絲網。
“我哥不陪你跑步了嗎?”他摘下帽子。
“早就不陪了。”我不想抱怨,但似乎語氣就是在抱怨。
“你喜歡我哥。”他帶着調侃的語氣對我說。
“沒有。”我一本正經的回答他。但我轉過身去,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他把籃球裝在網袋裡,從籃球場裡走出來,順手關上鐵門。然後徑直往操場方向走去。我不自覺地跟在他的身後。
“我真不知道你喜歡我哥什麼。他那個弱雞,跑兩步就喘。靠着是個男的爆發力衝刺算是快點,比耐力還不如你個女的。”他漫不經心地邊走邊說。
“你怎麼這麼說你哥。”我有點厭惡他,居然這麼說自己的哥哥。
“我說的都是事實,你們一起跑了幾天,我就看了幾天。我沒有偷看的意思,我只是在這裡打球,想不讓我看到都不行。我眼睛好着呢,多遠都看得清。”他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又轉過身往前走,“他明明不喜歡你,還在操場上抱了你,簡直不要臉。”他走到操場的盡頭,又轉彎往回走,“我不明白許伶俐有什麼好的,我哥就那麼迷她。那個渣女。”
“你怎麼這麼說我們班花。”我皺了皺眉,雖然我不喜歡許伶俐,但是我更不喜歡在別人背後說壞話。
“我呀,沒有我哥那麼有涵養。”他轉向我,向後退着走,然後搖着手指。像穆託姆博蓋了帽似的,“我不止一次看到許伶俐與別的男的走在一起,雖然沒有拉手,但是臉上的表情騙不了人。這話我也就對你說,我知道你不是多嘴的人,不會跑去跟我哥說的。”
我突然覺得他又八卦又嘴碎,但是人不壞。
“我哥不會聽我的的,從小到大都這樣。他覺得他自己樣樣都對,我樣樣都不對。他覺得他自己正經的要死,我完全沒個人樣。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我只比他小兩分鐘而已……”他那笑聲之後,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都快要被風聲所淹沒了。
我一言不發地跟在他後面走,不知不覺繞了操場一圈,總是與他保持着中間可以在站兩個人的距離。然後他突然停下來,說:“晚了,我送你回宿舍。”我說:“不用,我自己回去好了。學校裡很安全,沒有劫財劫色的。”“萬一有呢?”“那也沒事,我跑得快。”
雖然這麼說的。但是他還是一直跟在我身後。直到我走到通往宿舍的那條小路上,他站在遠去看着我。我到了宿舍門口回頭,發現他還是站在那裡。於是隔着好遠我對他揮揮手,他也對我揮手,然後走了。
不是我主動要求他送我回宿舍的,可我卻覺得我好像欠了他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