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過後回學校第一天跑步就覺得自己體力大不如前了。過年那吃了睡,睡了吃的“養豬模式”的生活不光使人身體懶惰,還使人靈魂散漫。我跑了三圈就有放棄的想法了,但還有那麼點意志力在苦苦堅持着。我在看臺的老地方坐了一會,又起身跑了兩圈,慢慢走了會,最後再跑了一圈。
在宿舍門口遇到丁彥清,我猜他是送許伶俐回來的。
“今天你們班開學聚餐,她說,就你吃到一半跑路了。”他雙手插在口袋裡,漫不經心的樣子。他口中的那個“她”應該是許伶俐沒錯,“我猜你就是去跑步了。”
“嗯。”我想告訴他,一個寒假我好想他,但是我什麼都沒說。寒假連新年快樂的信息我都沒有給他發。寒假前丁彥澄的那些話讓我更難受了。我不想看着丁彥清再次受傷。但如果丁彥澄說的都是真的,我是多麼不希望他和許伶俐在一起。不是出於嫉妒,而是出於別的什麼。他跟誰在一起都沒有關係,反正我每天都可以看到他,他也會對我打招呼,但我覺得與他在一起的女的起碼得是人很好很善良的那種,而不是丁彥澄口中的“渣女”。那天我後來也沒有多嘴跟丁彥澄說那天你哥在操場上抱着我,哭的像個孩子。他是有多愛許伶俐纔會這樣啊。可能是我冷淡吧,理解不來這麼熱烈的愛。
“明天聚餐你可不要不來哦。吃完了走人可以,不來那可是真不給面子了。”
“知道了。明天我會去的。”我向他揮揮手,走進了宿舍樓。
每次學期開始和學期結束的聚餐,不知道是誰先提出來的,反正到現在來說,已經是個慣例。班級,系,宿舍,要好的小團體。總之開學第一週都在吃吃吃,考完試放假前的那段日子也都在吃吃吃。
班級的聚餐我參加了,並且中途吃飽跑路。系裡的人太多了,去和沒去壓根沒人會發現我,自然就不去了。宿舍的女生都通情達理,說吃得太多了,膩歪,趁着另外一個同學生日,大家就湊錢買了個蛋糕,分享了下,算是完成開學聚會的儀式了。最後只剩下要好的小團體了。我不知道爲什麼他們聚餐要叫上我,但是也因爲他們叫上我,我會很開心。等於變相承認我是他們小團體中的一員。又因爲他們都各自有男女朋友,搞得我們單身的四五個人很尷尬。我就帶着這種又開心又尷尬,又破費錢有點心疼的複雜心情去吃這頓飯了。
這次吃飯一共9個人,鬆鬆垮垮的做了一桌。6個人是“對兒”,剩下的三個“單條兒”是程雯師姐、丁彥澄,還有我。我心想:還好還好,不是我一個人落單就行。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不是我和丁彥澄兩個人落單真是太爽,不然會被調侃到死的啊。丁彥澄在我們系,是炙手可熱的“香餑餑”,因爲臉長得好看,倒貼的女的不說排長隊,但絕對不止一兩個。即使他是如此油腔滑調,玩世不恭,但在有些女的眼裡,那是風趣幽默。大學裡談個戀愛,和金錢地位不說完全沒關係吧,至少關係沒有這麼大。臉的好看程度在戀愛成功率裡還是佔80%以上的。丁彥清可以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搞定剛入學的許伶俐,那得感謝他爸媽給他的那張臉。至於丁彥澄,江湖有傳言他大一的時候與一個大三的女的在一起,後來因爲什麼原因分手不得而知。據那個女的說,他是gay……沒人敢在丁彥澄面前提他是gay這件事,不然他絕對做得出翻桌子走人這種不計後果的事。我沒有見過他大一時候的樣子,所以有些事情永遠只在風中飄,真相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如今他大二都過半了,依然沒人敢提那件事。我想這是他的底線。不正經的人,正經起來,咦……好可怕。
程雯師姐是我們系的党支書,在我們中間威信極高,爲人熱情又踏實有信譽。她接了個電話說輔導員要她幫忙準備明天黨會的材料,所以吃到一半就走了,還把餐費提前結了。剩下8個人我原以爲會很尷尬,幸好聊天聊得很愉快,玩笑也開的不過分,大冬天的啤酒也沒有喝多,“對兒”也沒有很明目張膽的“粘糊”,一切都在良性的氣氛之中。
上完最後一道點心之後,我沒等水果上來就起身說想走了。丁彥澄拉着我不讓我走:“你把我留在這裡想讓我當個超級無敵電燈泡嗎?可憐一下我吧……”他那賤兮兮的眼神讓我有揍他的衝動。
“我的老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裝的。因爲我不想看到丁彥清和許伶俐在一起,雖然飯桌上很“和諧”,但是我分明能感受到他們在飯桌底下手牽着手。
“不用這麼執着吧,少跑一天又不會死的。還是可憐可憐我吧。”說完他還做了個哭哭的表情。
其實我吃飽了壓根就不想跑步,只是看着坐在對面的丁彥清和許伶俐,我的尷尬癌都要走到晚期了。他們或許不難受,但是我難受的要死。
“各位找到另一半翅膀的天使們,放我們這些折翼的普通人一條生路吧。讓我和閆顏一起去了吧。雖然我知道她會拒絕我,但是我絕不放棄啊。”他的油腔滑調和誇張的演技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然後全票獲得了批准。
“小閆顏,不要拋下我!”他坐着一把抱住了我的大腿。
“快放開!你個登徒子!”我感覺我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嘿嘿,你來打我呀,你不是跑的很快麼?”他站起來一個閃身到了我背後。我從來不知道他的動作怎會如此之快。
“我跑的可沒你快,你皮糙肉厚也不怕被打吧。”調侃誰又不會。
“你們倆湊一對算了。”許伶俐真的不識趣,這讓我徹底討厭她了。這話誰說都可以,但是怎麼着也不能輪到她來說。
我沒有接話頭,只是更尷尬地對她笑笑,穿上大衣就走了。隨後丁彥澄拿着沒穿上的外套匆匆跟了出來。
“喂,真生氣啦。”我沒有理他,他走到我旁邊,“你怎麼不坐車?”
“我想走回去。”我看着前方,邊走邊說。
“噢,那我陪你走吧。”
我沒有拒絕,但也沒有開口再說話。飯店本來就離學校不遠,公交車兩站路,走路不超過半個小時。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他問我:“你是直接回去,還是去操場跑步?”
“去操場吧,但是我不想跑步。”
他笑了笑,彷彿是戳穿了剛剛在飯店裡謊言而有點小得意。“嗯,那就去走走吧。這大好的晚上,總不能8點就睡覺吧。”他說“吧”的時候,從嘴裡冒出了好多白氣,像是一條吐了一連串泡泡的魚。
“我們是朋友吧?”他沉默了一會,問了我這句話。
“嗯。是吧……”一時搞得我手足無措。
“那,有些事,你可以對我說真話了嗎?”
“哪些事啊?”我不知道前面是個坑,但是還是勇敢往裡跳了。
“你喜歡我哥是吧?”他沒有笑,很嚴肅。
我呵的笑一聲,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你不是之前已經問過了麼?”但是又覺得騙不過他,轉念又對他說:“你真的想知道嗎?”
我原以爲他會嘲笑我,但他沒有,一臉認真地說:“想。我想親口聽你說。”
“那好啊,想知道一個秘密就用另外一個秘密來交換吧。”我只是想調侃他,誰知他竟認真起來了。我詫異我與他之間是不是開玩笑的角色互換了。
“好。我想聽你說那個關於你是gay的傳聞。”我不知道我哪來的膽量提了這件事。可能是我面前既沒桌子給他掀,這麼大的操場也隨便他走到哪裡去。
“好吧。你真的想知道嗎?”他露出難過的表情,“我們去籃球場那邊好不好?”
“不要轉移話題。”
“我沒有轉移話題,我們去籃球場那邊聊好不好?”
“嗯。”我先他一步走向籃球場,我想,對於他來說,籃球場是有安全感的地方吧。
我靠在籃架上,雙手插在口袋裡。他則做着無球的投籃動作,一邊運動一邊說:“我和嬌嬌是姐弟戀,我想這個傳聞你應該聽過。”我不做聲,等着他繼續說,他做了一個轉身的動作之後接着說:“我跟她在一起不到三個月,一開始和普通的‘對兒’沒有區別。後來有一天嬌嬌和我去開房,但我沒有和她滾牀單。然後她提了分手,我們就這樣分手了。”他看似平靜地說完這些話,其實一直靠着打空籃球來掩飾內心的不安。
“你沒跟她滾牀單?”我很詫異,我一度以爲男的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嗯。”
“爲什麼?”
“因爲我覺得我還沒有準備好。”他走過來,很認真地對我說了這句話。
“她追的你?”我感到不可思議,這種事情,只有女的心裡沒準備好,沒想到還有男的沒準備好這回事。
“嗯。”
“你不愛她?”作爲女人的直覺,我是這麼想的。
“我不知道我愛不愛她。她對我很好,我對她也很好。我覺得我可以這麼跟她處一輩子。但是不到三個月就讓我和她滾牀單,我做不到。”他又做了一個投籃的動作,那個動作最後保持了很久。我以爲我與他之間談深刻了,誰知道他轉頭就對我說:“小閆顏,如果你今天跟我在一起,明天就滾牀單,我也是可以的。”一臉賤笑。
“滾!流氓!”我一下子從靠着的籃球架子上起來了。
“好了好了,該你回答我了。”他跨步向籃球場外走去,“我累了,我們去看臺那邊坐着吧。”
沒錯吧,籃球場可以給他安全感,可以讓他說出讓他難以啓齒的往事。而他似乎也知道,操場,跑道,可以帶給我安全感。籃球場邊有燈,看臺後面也有燈。兩個有燈的地方我們都去過了,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尤其是靠着東側的跑道,跑道旁的小樹林,陰森的彷彿要把人給吞噬掉。
“你爲什麼喜歡我哥?”他似乎已經認定了這是個事實,直接問原因。我沉默。有些逃避意思,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是喜歡他的吧?”他又問了我一次。
“是。我是喜歡丁彥清。”我沒有逃避和耍賴的意思。我不知道他跟我分享的秘密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我說了真話。我的眼睛不敢看着他,只能看着遠方的那片陰森的小樹林。
“我就知道……你看他的眼神和看別人的眼神都不一樣。剛吃飯那會,你都偷瞟了他800次了。”
“有這麼明顯嗎?”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爲什麼會知道我在偷看丁彥清。
“有啊,特別明顯。你爲什麼喜歡我哥?我哥哪裡好了?”
“我不知道他哪裡好。如果說什麼沉穩,斯文,那是騙人的。沉穩,斯文的人多了去了。但他是第一個在這裡找我說話的男生。”我說完看了他一眼,自己先尷尬地笑了出來,“就這樣。是不是特別無聊。”
“你也太好騙了吧!第一個在這裡找你說話就行?這個可是隨機事件啊……萬一第一個在這裡找你說話的是個胖子禿頭呆臉呢?”
我的心剛剛沉靜下來,就被他突如其來的調侃踩得稀碎。我就說,我跟他絕不是一路的!我也認了,我跟他就是相互傷害!互相傷害啊!我剛剛已經揭過他的傷疤了,心裡還有點過意不去。這下子,這點“過意不去”完全灰飛煙滅了。
我不知道怎麼再往下說,就默默走回了宿舍。他依然像上次那樣陪我走到通往宿舍的那條小路上,然後站在那裡看着我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