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後面貴客包廂裡急匆匆走出來一個人,貼住賈豔榮的耳朵說了幾句話。
賈豔榮的面色晃了晃,對剛到的貴客說:“朱利安,我有點急事得去處理。”
“沒關係。我在這裡隨便看看再說。”朱利安高傲、冷漠,“不過我時間很緊的,一個小時後約了我父親。”
“就幾分鐘。”賈豔榮低聲下氣,等朱利安親口答應了,纔敢走開。
接下來,朱利安帶着兩個保鏢和一個秘書,在展示廳裡隨意晃悠。四周的賓客見到他,不知他和賈豔榮的關係是好是壞,都不敢上前隨便搭訕。但他的身份終於有人是認出來的,聽人羣裡有人小聲道了句:“朱利安。萊文思,萊文思家族的少爺。”
萊文思家族?姑奶奶嫁過去的那個家,聽太夫人說過是叫做萊文思。
被叮囑抓緊的安知雅心頭一緊,擡頭,見丈夫神情冷峻,似乎已有猜測。
“這裡的人是不是——”舔弄乾裂的嘴脣,連掌心都在發冷汗。
雙脣抿緊,脣線成一剛狀,李墨翰墨鏡上深得不見光:他不可能救所有人,這種抉擇對他來說是司空見慣了。
“至少——”安知雅搓着掌心,“至少通知我們知道的熟人。”
往她肩膀上用力一摟,在聽見門口響動的剎那,嘭伸手推窗。窗口撲來的寒風,颳得她張不開眼。身下一空,人已被抱起。他的大手把她的臉貼在自己胸口,在漆黑的夜裡縱身一躍。
耳際忽然風暴式地“轟”,慘絕人寰的尖叫像是遍地開花。
噼裡啪啦,玻璃破碎的清脆,飛揚在身後。
凌空幾秒鐘,彷彿是一世紀長久的驚心動魄。
她忽然睜開眼,越過他肩膀,看着上面的火光一團團,好像巨大的花苞,噴出三樓、二樓、一樓全部窗戶。人體、物品都像是畫面裡的剪影,火舌一舔,灰飛煙滅。長龍般的火舌並沒有打算放過任何一個逃生者。見着一個個人從火海里跑出來,卻是全身團着火,然後一顆顆子彈精準地穿透身體。
這些像是世界末日的場景只是在她眼瞳中一飛而掠,他抱着她從三樓跳下來,快要落地的剎那又將她轉了個身,把自己腰背當成墊。她不得驚呼,雙手抱住他,想要把他拉起來。
嘭!
水花四濺!
落水一刻,他眸中冷光對到了上面的伏擊手,兩手將她一拉,快速落水。
一排子彈如梭,掃過黑壓壓的游泳池水面,不見有血色上飄。緊接,兩個人縱身從池邊跳下。
在大彎村,她算是游泳的好手了。但現在,一是冬天水冷,冷得像冰,全身的毛物浸水後又重,吸的那口氣完全不夠用。不會兒,嘴巴里開始進水。
他知道她撐不了多長時間,然看見這樣的情況不免心急。在水中剝了兩人沉重的外套,兩手如漿划水。後面的人緊追不捨。記憶裡的資料記載這水池是相當長的深水池,游到盡頭會有個水道出口連着外面。他臉上戴的這墨鏡,在漆黑的水中都能發光,加上方位沒有錯,找到了那個水道口,用力拉開鐵柵欄,拖着她進去。
水流愈來愈急,是連接海水。見這情況是沒法游到在海水等待他的船隻了,然如他所想,手指攀上礁岩,頭浮出水面,見到了一個洞穴。
雙手抱着她爬上洞穴,將她平放,撩開她蓋在臉上的長髮,她一張臉已成素白。
指尖觸摸頸脈,微弱不可探。
立馬手放到她中腹壓,壓到一口口水從她口裡吐出來。
人,依然沒有醒。
掌心擱到她胸口上,心跳在。
長眉簇緊,想,是什麼回事。
背後浪聲譁然,黑麪水中浮現暗影,陰森的殺氣迎面撲來。兩名追蹤者浮出水面後,悄然無息上岸,摸槍。
解開腰帶裡的卡包扣,李墨翰摸出其中的小型手槍,不需回身,長久以來的實戰經驗讓他能在沒有聲音光亮的情況下以對方的殺氣判別位置,槍口擱在腰部,朝上某一點,連發。咚咚,尖銳的彈頭射出,一人來不及向他舉槍即連中兩槍身亡。另一個人見勢不妙,剛想退兩步找掩蓋點,卻是脖頸上忽然被一把尖刀一劃,血濺刀面,仰面直然倒下。
從暗影裡走出來的是他的護衛,一直跟在追蹤者後面。
“總參。”護衛請示,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們的人逃出來多少?”李墨翰在二老爺藉口逃路的時候,已是用聯絡器向所有埋伏現場人員號令撤退。但是時間過於緊迫,又有門衛攔截,他不知道他的部下能逃出多少。只能說,再怎麼算,也沒有想到賈豔榮居然敢這般的大動作,連炸三層樓,又派人暗殺逃路的人,力圖毀滅所有證據。幸好在,他這次赴宴的時候,因有自己和自己的部下,讓aida的人不要跟來,否則又得損失一股人馬。
護衛道:“因爲之前我們都有計劃撤退路線,應該損失不會過於慘重。”
他們計劃的撤退路線,共有八條,但依照那樣的場面,恐是隻有海邊這條線能安然撤出來。
“聯繫上了我們的船,是讓他們開過來嗎?”護衛問。
李墨翰剛想答是,手心下的人動了,回頭,卻見她小臂一揮,五隻蔥蔥玉指掠過他腰際的剎那,他腰間一空,小型手槍落到她的手裡。
李墨翰眸色瞬變。
護衛一愣,回神,舉槍,瞄準。
“等等!”李墨翰驟喊。
沒能來得及,嗽,嗽,兩道相對的厲風迎面相擊。
啪,一槍是劃過他臉頰擊中巖壁。另一槍劃過他伸出的手臂同樣擊中巖壁,兩道血花噴地從他皮膚裂口裡射出來。
“總參!”護衛不敢放下槍,急聲對着聯絡器裡喊救援。
李墨翰的掌心落在她舉起對準他胸間的槍口上,順着冰涼的槍身,指尖滑落在她一樣冰冷的手背:“小雅——”
聽到他的聲音,她的眼睫毛上打着顫,上面的水珠滾了下來,像是要覆蓋住渾濁的眼球。貝齒緊咬着脣,直到咬出斑斑的血痕,喉嚨裡頭一下又一下用力地翻滾,明顯是想說話卻說不出來。蔥白的指頭,在扣板上一點一點地往後拉……在最後一刻,手腕一轉,槍口對向自己。
卻是,細小的脖頸後方忽然一道厲風掃過,她眼皮子一張一合,瞳孔裡閃過他墨鏡下那雙帶了血絲的深眸,昏了過去。
李墨翰摘下了墨鏡,抱起她半身,見她那隻握槍的食指因爲僵直仍糾纏在扳機上,心口裡面疼得不知道怎麼說。
“這是——”走近來近看的護衛,見到她這樣,完全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狀況。她是李墨翰的妻子,而且與李墨翰的感情很好,毋庸置疑。所以,不會是被人下藥了還是怎的?
“她只是發‘病’了。”李墨翰的聲音輕到怕吵醒她一般。
發“病”,護衛警惕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駐時又深了三分。
用了點狠心,掰開她抓手槍的指頭時甚至能聽見指骨輕微的裂響,李墨翰狠抽口氣壓住心痛,橫腰抱起。
一艘小型汽艇開到洞穴口,接送他們離開。
安知雅真正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乾淨整潔的牀褥上,耳邊能聽見海浪的聲音。丈夫坐在她牀邊,有個穿白色大衣的軍人在給丈夫的手臂纏繞繃帶。她腦子混混沌沌的,因這一幕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又一切如雲煙一般蓋住。
扣扣,門敲打兩下,進來的年輕男人充滿剛氣,一身黑衣勁裝,腰別槍支,沒有戴帽,露出硬朗的寸頭,向自己丈夫肅穆地敬了個禮,眼角掃過她臉上時,用一種戒備到極點的眼神看着她。
“楊中校。我的傷你不要報上去。”李墨翰似是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特別下達這樣一道命令。
楊朔點了下頭,這個頭點的明顯不情不願,又問起給李墨翰裹繃帶的軍醫有關傷者的傷況。
“李大隊只是輕傷。”軍醫說,目光落到安知雅那邊時,卻是一片朦朧的眼色。
“你們都出去吧。”李墨翰站起來,喝令。
楊朔和軍醫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出去。
安知雅坐起來,右手用力時,感到指節疼痛,才發現自己的五隻指頭纏了繃帶,尤其是食指,裹得像只小糉子。
“一點點傷,要養,需要一星期。”坐到牀邊,他的手摸到她臉上,輕輕地往上摸,幾乎要摸到她眼睛上。
“我們是——”她在他撫摸下只是皺着眉頭,回想了很久,只剩下落水的那一幕。這一想,她心頭是歷經劫難的後幸,問道:“只有我們逃出來了嗎?”
“具體的傷亡與失蹤人員官方還在統計。”李墨翰說。
事實上,美國政府已把這次事件定義爲恐怖組織襲擊。當時珍珠會宴請的賓客有上千人,一般賓客似乎都無一倖免。這麼說,是由於事後發覺,有些vip貴客不知什麼原因,居然逃過了劫難。這其中,包括了突然被場中工作人員叫去外面處理糾紛的賈豔榮。
已知的死亡人員中,他們認識的有七嫂的老公李墨州,“方真”,和鍾夫人。
鍾夫人是被救援人員擡到醫院裡,因爲燒傷面積高達百分之六十,進了手術室和監護室,生命垂危。
鍾尚堯接到消息之後,第一時間趕赴醫院,守在手術室門口。等到鍾浮生和安夏穎來到,鍾尚堯看着他們兩人完好如初,忽然心如死灰。
“尚堯,媽怎麼樣?”作爲鍾家的準媳婦,當着未婚夫的面,安夏穎已習慣喊鍾夫人爲媽以表親近。
鍾尚堯擡起的目光,陌生的,悲冷的,涼颼颼的,陰森到讓安夏穎忽打了個冷戰。
“尚堯?”
他想問,你和我媽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可他明白,如果這個問題問了,等於告訴他們他質疑了。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問,只是用雙手抱住頭。
也因此,安夏穎以爲他剛纔的反應是悲傷過度,並沒有懷疑下去。
手術室的醫生走出來說:病人不行了,家屬可以進去看最後一眼。
搶在鍾浮生和安夏穎面前,鍾尚堯衝了進去,跪到牀邊,抓緊鍾夫人的手。整張臉纏滿白色繃帶的鐘夫人只能用嘴脣動了動,鍾尚堯立即將耳朵貼上去,只聽一句:對不起,尚德。接着,手垂落下來,監護器上心跳呈一條直線。
鍾浮生趕到牀邊,見老婆沒氣了,對着醫生大喊:“快救救她,快救救她!”
醫生護士跑進來搶救病人,出來後醫生又對家屬搖頭。鍾浮生似是一臉哀傷,站在牀頭看着老婆不動。
鍾尚堯此刻望着父親的背影,感到心頭一片蒼涼,走近母親,見母親被白布遮蓋的臉,心頭全是血。
安夏穎緊張地走到鍾尚堯旁邊,問:“尚堯,我們一定會追究責任!”
追究責任?追究什麼責任,誰的責任?鍾尚堯在心底深處冷笑,回頭對着她忽然柔情脈脈:“幸好你沒有事,不然——”
“是——”沒想到他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並作出這樣的表情,安夏穎受寵若驚,更是落力地滴下兩顆眼淚,“可是媽卻救不回來了——”
手撫上她的後背,默默地抓了下拳頭,看到門口小翁閃進一張臉,對着他搖了搖頭。鍾尚堯的臉色,唰的一絲慘白。
暫時,官方公告的死亡名單裡,有李墨翰與安知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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