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奧康奈爾的葬禮成了點燃北愛爾蘭人的一根火柴。
沒有牧師,沒有禱詞,只有沉默的人羣和壓抑在胸腔裡的、即將噴發的熔岩。
他的照片上,一個略帶靦腆笑容的少年被印在粗糙的紙板上,被高高舉起,如同戰旗。
葬禮剛結束,人羣沒有散去,反而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匯成一股沉重而憤怒的洪流,涌向那個奪走帕特里克的英軍臨時檢查站。
“兇手!”
“滾出愛爾蘭!”
“爲帕特里克償命!”
石塊像雨點般砸向檢查站的防爆盾牌和裝甲車。
第一枚燃燒瓶劃破陰沉的天空,帶着呼嘯,準確地砸在一輛“撒克遜”裝甲運兵車的側面。
“轟!”火焰騰起,濃煙滾滾,金屬在高溫下發出刺耳的呻吟。
士兵們慌忙後撤,有人被濺射的燃燒劑燎到,發出慘叫。
“開火!驅散他們!橡膠子彈!催淚瓦斯!”一箇中尉嘶吼着,聲音在喧囂中幾乎被淹沒。
“砰!砰!砰!”沉悶的橡膠子彈發射聲響起,人羣中立刻有人倒下,抱着腿或腹部翻滾哀嚎,白色的催淚瓦斯罐被髮射出去,在人羣中炸開,刺鼻的煙霧迅速瀰漫。
咳嗽聲、嘔吐聲、叫罵聲混雜在一起。
但這非但沒有驅散人羣,反而像在油鍋裡潑進了冷水,憤怒被徹底引爆了!
暴亂如同瘟疫般以費茲街區爲中心,向整個貝爾法斯特瘋狂擴散。
市民和藏在裡面的抵抗軍成員用廢棄汽車、燃燒的輪胎、甚至從工地拖來的水泥管,迅速封鎖了貝爾法斯特所有通往主幹道和橋樑的路口。
通往軍營和港口的道路被徹底切斷。
一輛試圖強行衝卡的英軍補給卡車被十幾枚燃燒瓶擊中,頃刻間變成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燒的卡車殘骸成了最有效的路障。
交通樞紐徹底癱瘓,城市的脈搏被掐斷。
而在居民區變成了堡壘,高樓窗戶被砸開,磚塊、花盆、甚至冰箱被推下,砸向試圖進入狹窄街道清剿的英軍巡邏隊。
貝爾法斯特上空,“海王”直升機的旋翼切割着瀰漫硝煙的空氣,機身因氣流微微震顫,BBC記者馬克斯坦頓正將攝像機鏡頭對準下方混亂的城市,耳機裡傳來導播室斷斷續續的催促聲。
“我們正飛過費茲街區上空,各位觀衆可以看到……”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到地面直播間,鏡頭裡是燃燒的路障與穿梭的人影,“暴亂已蔓延至市中心,英軍檢查站與平民的對峙仍在持續……”
攝像機的嗡鳴中,突然竄起一道刺眼的橘紅色火光。
“那是什麼?”攝像師安娜猛地調整鏡頭,斯坦頓瞳孔驟然收縮。
那道火光拖着灰白色尾跡,正以驚人的速度朝直升機爬升,尖嘯聲穿透旋翼噪音刺入耳膜。
“RPG!”副駕駛的嘶吼在機艙內炸開。
飛行員猛拉操縱桿,直升機像被巨手攥住般劇烈躍升,斯坦頓整個人撞在艙壁上,攝像機鏡頭瞬間晃成模糊的光斑。他在顛簸中死死盯着舷窗外,那枚火箭彈擦着機腹掠過,尾焰幾乎燎到起落架。
“轟——!”
爆炸聲在斜後方響起,衝擊波掀得直升機橫向翻滾。斯坦頓看見尾槳葉片像碎玻璃般迸射,機身立刻陷入不受控的螺旋下墜。
“棄機!快棄機!”飛行員的喊聲被金屬扭曲聲吞沒。
斯坦頓在失重感中摸索到急救包,安娜已經扯開安全帶,攝像機仍牢牢扛在肩頭。
當直升機砸向聖安妮廣場的瞬間,他最後看到的畫面是:一羣舉着燃燒瓶的年輕人仰頭望來,他們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像被點燃的油畫。
劇烈的撞擊讓斯坦頓眼前一黑,耳鳴聲裡,似乎還回蕩着自己剛纔未說完的報道詞……
他媽的,嗝屁了。
唐寧街 10號的內閣會議室裡,熒光燈管在頭頂發出嗡嗡的低鳴,所有人的視線都死死釘在牆上的大屏幕上,BBC的直播畫面突然劇烈晃動時,原本就緊繃的空氣瞬間凝固.
財政大臣手裡的鋼筆“啪嗒”掉在筆記本上,內政大臣下意識攥緊了西裝下襬,連角落裡負責添咖啡的秘書都忘了動作。
當那道橘紅色火光亮起,斯坦頓的驚呼聲戛然而止,直升機螺旋槳斷裂的畫面像一把重錘砸進會議室,屏幕在一陣雪花噪點後徹底黑掉,只剩下導播室慌亂的叫喊聲還在迴盪。
首相緩緩從沙發上直起身,幾分陰鬱的眼神此平靜得嚇人,他擡手扯了扯領結,顯得有些焦慮:“通知國防部,第三空降旅立刻進駐貝爾法斯特,裝甲團從利物浦港連夜轉運,明早六點前必須完成城市戒嚴。”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閣員們,“授權駐軍使用實彈,我不管他們是抵抗軍還是暴民,敢向英國的直升機開火,就要付出代價。”
內政大臣張了張嘴:“首相,實彈授權可能會……”
“可能會讓他們知道誰是這裡的主人!”
首相猛地一拍桌子,咖啡杯裡的液體濺出杯沿,“從軍營遇襲到現在,我們的士兵在流血,記者在天上被打下來,倫敦的股市還在跌!再退讓下去,整個愛爾蘭都會燒起來,接下來就是蘇格蘭,然後是威爾士!”
他走到地圖前,指尖重重戳在貝爾法斯特的位置:“給我把這座城市圍起來,挨家挨戶搜查武器,所有參與暴亂的人,不管是老人還是孩子,全部抓起來!我要讓他們明白,挑釁大英帝國的後果是什麼!”
“首相。”
國防大臣戴維森爵士突然站起來,他從文件夾裡抽出一份泛黃的報表,手指在數字上顫了顫,“第三空降旅的部署需要調用 C-17運輸機,光是燃油和彈藥補給……我們這個季度的軍費已經超支了 12%。”
首相的動作猛地僵住。
沒錢了?
他媽的老佛爺沒錢了?
“您上個月批准的波斯灣艦隊輪換還沒結算,新型驅逐艦的維護費超了預算,還有駐德部隊的營房翻新……”戴維森的聲音越來越低,“財政部剛纔發來的簡報說,要是再啓動大規模軍事行動,今年的國防預算會直接擊穿紅線,甚至可能影響到明年的裝備採購計劃。”
會議室裡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牆上掛鐘的滴答聲格外刺耳。
首相慢慢轉過身,嘴脣都在發抖,“你再說一遍?”
“軍費……真的不夠了,先生。”
戴維森避開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的皮鞋,“陸軍的彈藥庫庫存,連一次中等規模的巷戰都未必能支撐,如果要鎮壓整個貝爾法斯特,我們可能需要向法國或者美國緊急拆借裝備,可這至少需要三天——”
“三天?”
首相突然笑了,氣的肝疼,“等他們把裝備送過來,貝爾法斯特的人恐怕已經打到利物浦了!”
他抓起桌上的電話,聽筒線被扯得筆直:“接財政部!我不管他們用什麼辦法,哪怕把白金漢宮的銀器熔了,也要給我湊出鎮壓所需的軍費!告訴他們,這不是請求,是命令!”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些什麼,首相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最後狠狠掛斷電話。
他走到窗邊,望着外面依舊陰沉的天空,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孤絕。
他低聲說,像是在自言自語,“爲什麼有些人還沒搞清楚,現在不是心疼錢的時候。”
首相站在窗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冰涼的玻璃,窗外的倫敦籠罩在鉛灰色的雲層下,像一幅褪色的油畫。
剛纔在會議室裡的強硬姿態像一層薄冰,此刻正被胸腔裡翻涌的挫敗感一點點敲碎。
他掏出手機,通訊錄裡那些熟悉的名字此刻卻像一根根刺——巴克萊銀行的董事長、羅斯柴爾德家族的繼承人、倫敦金融城的寡頭們。
曾幾何時,這些人需要仰仗唐寧街的鼻息,可現在,他卻要放低首相的身段,去求他們“借錢”。
“接通詹姆斯威爾遜。”他對着電話沉聲說。
威爾遜是倫敦金融城最有權勢的資本大鱷,掌控着英國半數以上的私人資本。
電話接通的瞬間,那頭傳來高爾夫球杆撞擊的輕響,伴隨着悠閒的笑聲:“首相閣下?這個時間打電話,不會是想請我去唐寧街喝下午茶吧?”
首相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裡的澀意:“威爾遜,貝爾法斯特的情況你看到了,軍方需要資金,立刻,馬上。”
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刻意放緩的語速,帶着些許的傲慢:“資金?首相,您知道現在的市場行情,英國國債的收益率已經漲了三個點,銀行間拆借利率突破了警戒線。”
“我不是在跟你討論行情!”
首相的聲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壓低,“我需要五千萬英鎊,一週內到賬,作爲交換,政府可以放寬北海油田的開採許可,或者……把倫敦地鐵的部分運營權拿出來招標。”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冰塊碰撞玻璃杯的脆響:“北海油田?那可是工黨盯了十年的肥肉,至於地鐵運營權,首相,您這是在拿國家資產當抵押品啊。”
威爾遜的語氣裡帶着一絲玩味,“讓我想想,明天上午給您答覆如何?畢竟,我的顧問們需要評估風險。”
“明天上午?”首相咬着牙,“等你的評估出來,貝爾法斯特的暴動都能蔓延到愛丁堡了!”
“那我也沒辦法,”威爾遜的聲音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壓在首相的心上,“資本從不爲衝動買單,首相閣下,尤其是在一個連軍隊補給都要借錢的國家。”
電話被掛斷的忙音像針一樣扎進耳朵。
首相猛地將手機砸在沙發上,真皮面料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想起祖父書房裡掛着的油畫——1918年的皇家海軍艦隊駛過直布羅陀海峽,艦炮如林,軍旗獵獵。
那時的英國從不需要向任何人借錢,因爲整個世界都在爲它的英鎊背書,可現在,一支駐守本土的空降旅的軍費,竟要拿油田和地鐵來抵押。
夜幕降臨時,首相的私人郵箱裡收到了七份“借款意向書”。
巴克萊銀行願意提供三千萬,但要求以曼徹斯特機場的五年特許經營權作爲擔保,一家卡塔爾財團提出注資,條件是參與基礎建設場館的後續開發,甚至連華爾街的對衝基金都發來郵件,用晦澀的條款暗示可以“提供流動性支持”,代價是英國電網的部分股權。
“籤。”首相對着財政大臣吐出一個字,眼睛裡佈滿血絲,“所有條件都答應,只要錢能在三天內到賬。”
他沒注意到,這些意向書裡,有兩份來自注冊在開曼羣島的離岸公司。
一家名叫“銀翼資本”,另一家叫“赤道貿易”,兩家公司的實際控制人,此刻正坐在墨西哥城一棟頂層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倫敦金融城的實時股價。
“魚兒上鉤了。”曼努埃爾加西亞端起龍舌蘭酒杯,杯壁上的鹽粒在燈光下閃爍,他的祖父曾是墨西哥革命時期的游擊隊領袖,而他則成了華爾街訓練出來的金融獵手。
在維克托上臺後,全世界呼籲墨西哥裔回國建設祖國,千萬不要小瞧老墨,上可以在華爾街廝殺,下可以跟華人比洗盤子,簡直是一個定兩個。
旁邊的秘書索菲亞拉點開加密郵件,屏幕上是英國資產的評估清單:“唐寧街急於用錢,審查程序放得很鬆,我們通過‘銀翼’拿下了利物浦港的集裝箱碼頭 20%股權,用‘赤道’買了三家蘇格蘭威士忌酒廠的債券,都是些不起眼的邊角料,沒人會注意。”
加西亞笑了,指尖劃過屏幕上的英國地圖:“邊角料?利物浦港的集裝箱吞吐量佔英國的 17%,那三家酒廠控制着蘇格蘭高地一半的水源,現在它們是邊角料,等英國的經濟像貝爾法斯特的街道一樣失控時,這些就是撬開他們肋骨的撬棍。”
索菲亞調出另一份文件:“下一個目標是威爾士的煤礦和康沃爾的錫礦,老工業基地,政府正愁沒人接盤,我們可以用‘環保投資’的名義進去,成本能壓到最低。”
“慢慢來。”
加西亞晃動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裡倒映着倫敦的燈火,“英國人最在乎體面,就像維多利亞時代的貴婦,哪怕內衣破了,也要在外面套上鑲金邊的裙撐,我們要做的,就是一點點扯掉她們的裙撐,讓她們在寒風裡瑟瑟發抖時,還以爲是自己不小心弄丟了。”
公寓窗外,墨西哥城的煙花突然綻放,照亮了遠處的火山輪廓。加西亞舉起酒杯,對着大西洋的方向遙遙一敬:“爲大英帝國的黃昏,乾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