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比爾博醒過來之後,他真的只有孤身一人。此刻,他正躺在渡鴉嶺的平坦石頭上,附近什麼人也沒有。頭頂的天空萬里無雲,但天氣卻有點冷。他渾身發着抖,身子跟石頭一樣冷,但腦袋卻火燙火燙的。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他自言自語道,“至少我還沒成爲犧牲的英雄,不過估計還有時間能趕上!”
他痛苦地坐起身來朝山谷裡望去,結果連一個活的半獸人也沒看到。又過了一會兒,他的腦袋稍稍清醒了一點,覺得自己似乎可以看見精靈在下面的岩石間走動。他揉了揉眼睛,發現營盤依然還在一段距離之外的平原上。咦?宮殿的大門口怎麼有人在出出進進?矮人們似乎正在忙碌着拆除城牆,但到處都一片死寂,沒有呼喊,也沒有歌聲的迴響,空氣中似乎瀰漫着憂傷。
“我想應該還是勝利了吧!”他摸着疼痛的腦袋說,“不過看來勝得也不怎麼高興啊。”
突然,他發現有個人正朝山坡上爬來,向他靠近。
“喂!”他用顫抖的聲音喊道,“喂!有什麼消息嗎?”
“石頭堆裡怎麼會有人的聲音?”那人停下腳步,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向他看來。
比爾博這纔想起自己還戴着戒指呢!“天哪!我可真糊塗!”他說,“原來隱形也有不好的地方啊。不然我昨晚就能在牀上暖暖和和、舒舒服服地睡覺了!”
“是我,比爾博·巴金斯,梭林的夥伴!”他一邊喊着,一邊飛快地脫下了戒指。
“能讓我找到你可真好!”那人大步走上前來,“我們找了你好久,要不是巫師甘道夫說最後聽到你的聲音是在這附近,我們早把你列進長長的死者名單了。我是被派來最後察看一遍的。你傷得重嗎?”
“我想是頭上被狠狠敲了一下,”比爾博說,“不過我有頭盔,腦殼也夠硬。不過,我還是覺得暈乎乎的,兩腿發軟。”
“我來抱你到山谷裡的營地中去吧。”那人輕鬆地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那人腳程很快,步子很踏實。沒多久,比爾博就被送到了河谷中的一個營帳前。甘道夫站在那裡,手臂上吊着繃帶。就連巫師都不能毫髮無傷地逃脫,整個部隊中幾乎人人都掛了彩。
甘道夫看見比爾博很是高興。“巴金斯!”他大喊道,“真沒想到!總算還活着——我真是高興!我還以爲你的好運都已經用盡了呢!這真是慘烈的一仗,簡直是一場災難。不過,先不忙說這些。來吧!”他的語氣變得凝重了,“有人在等你,”說着把霍比特人領進了營帳。
“嘿,梭林!”他邊進門邊說,“我把他帶來了。”
渾身是傷的梭林·橡木盾就躺在他眼前,他那開裂了的盔甲和砍捲了刃的斧頭都撂在地上。比爾博來到他身邊,梭林擡眼望着他。
“永別了,身懷絕技的小偷,”他說,“我現在即將要到先祖們的廳堂中和他們坐到一起了,一直到世界再次輪迴。既然我現在要離開所有的金銀,前往金銀毫無價值的地方,我希望能在分別時還擁有你的友誼。對於我在大門那裡對你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我統統收回。”
比爾博滿心傷悲地單膝跪下。“別了,山下之王!”他說,“如果結局必須是這樣的話,那這真是一場令人心碎的冒險,即便是滿山的黃金也無法彌補。但是,我很高興能與你共赴患難——我們巴金斯家可不是人人都有這種榮耀的。”
ωωω⊕ тTk Λn⊕ C〇
“不!”梭林說,“來自民風厚朴的西部的好孩子啊,你身上的優點比你自己知道的還多。你智勇兼備,融合得恰到好處。如果我們都能把食物和笑語歡歌看得比黃金寶藏還重,世界將會比現在快樂許多。可不管這個世界未來是喜是悲,我現在都得離開了。永別了!”
比爾博黯然轉身離開,裹着毯子獨自坐下來。不管你相不相信,比爾博就這麼哭啊哭,一直哭到眼睛紅腫,嗓子沙啞。他是個心地非常善良的小傢伙,事實上,他從悲痛中恢復,再次和人開起玩笑來已經是許久以後的事情了。“我能夠在那時醒來,”他對自己說,“也算得是老天的一種慈悲。我固然希望梭林還活着,但我們能像這樣捐棄前嫌,讓他了無遺憾地離開,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比爾博·巴金斯,你可真是個笨蛋,在寶石那件事上惹出這麼大的麻煩,還弄出一場大戰來,雖然你努力想要買到和平與安寧,不過我想這也不能怪在你頭上。” WWW⊕ тт kΛn⊕ ℃ O
在他被打昏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比爾博是後來才知道的。但這給他帶來的更多是傷悲,而不是歡愉,弄得他對冒險產生了厭倦,變得歸心似箭起來。不過,那還得要再過一陣子,所以我還來得及把詳情跟你們講一講。大鷹們早就懷疑半獸人可能在暗中集結,因爲山裡面的那些秘密活動並不能完全躲過大鷹的監視。因此,它們也在迷霧山脈的鷹王號召下集合了大軍,在終於嗅到開戰的氣氛後,就立刻於千鈞一髮之際順風飛了
過來。大鷹在山坡上驅趕半獸人,讓他們摔下懸崖,或是追得他們嗷嗷直叫,還納悶爲什麼大鷹只追他們而不追他們的敵人。不久之後,他們就收復了整個孤山,令兩邊山坡上的精靈和人類終於可以合力來支援下面山谷中的戰鬥。
不過,即使在加上了大鷹之後,他們在數量上仍處於劣勢。在最後一刻,貝奧恩出現了——沒有人知道他是從何而來,又是如何而來的。他孤身一人以熊的外形出現。在沖天的怒氣中,他的身形儼然變得如巨人般高大魁偉。
他的怒吼如同戰鼓和火銃一般驚天動地,他把所經道路上的半獸人和惡狼隨手抓起丟棄,彷彿他們都只是稻草和羽毛。他從敵陣後方突然出現,像一記奔雷般炸進戰團中央。矮人們依舊將他們的國王團團護住在一座小圓山丘上。這時貝奧恩衝進來,彎下腰扛起了已經被好幾支長矛刺穿了的梭林,將他帶離了戰場。
他很快就重新殺了回來,滿腔怒火更勝之前,這時的他已經無人可擋,也似乎沒有什麼武器能傷到他了。他將半獸人王的貼身衛隊衝散,將波爾格一把抓過扯成兩半,接着摔成了一團肉泥。半獸人眼見主帥被殺,嚇得魂飛魄散,頓作鳥獸散去。而他們的敵人則隨着希望的到來,身上平添一股力量,對他們緊追不捨,沒有讓他們拋掉。他們將許多半獸人趕進了奔流河,而對於那些逃往南面或西面的半獸人,他們一路將他們趕進了密林河周邊的沼澤地裡。這批最後的窮寇大部分都死在了沼澤裡,極少數命大的好不容易跑進了森林精靈們的地盤,結果不是被精靈們殺死,就是被引入幽暗而又沒有路徑的黑森林,全都死在了裡面。據日後流傳的歌謠稱,來自北方三個不同地區的半獸人戰士都在那一天死絕了,這一帶山區由此享有了許多年的和平。
天黑之前勝負便已分明瞭,不過,當比爾博回到營區的時候,追剿仍在進行,留在山谷中的人並不多,大都是些受了重傷的戰士。
“大鷹們到哪兒去了?”那天晚上,他蓋着許多層溫暖的毯子躺在牀上時問甘道夫。
“有些還在狩獵,”巫師說,“不過大多數都已經回鷹巢了。它們不願意留在這兒,天一亮就離開了。戴因獻給鷹王一頂金冠,發誓世世代代與它們結爲盟友。”
“真可惜!我是說,我很想再見他們一面。”比爾博倦意沉沉地說道,“說不定我在回家的路上能見到他們。我想我應該可以很快回家了吧?”
“你想什麼時候走都行。”巫師說。
事實上,比爾博又過了好幾天才真正出發。他和夥伴們將梭林深埋在了大山中,巴德把阿肯寶鑽放在他的胸口。
“願它留在這裡直到高山化爲平地!”他說,“願它爲所有以後住在這裡的他的同胞帶來好運。”
精靈國王則將他當初抓住梭林時所沒收的奧克銳斯特劍置於他的墓上,據日後的歌謠說,只要有敵人靠近,它就會在黑暗中發出耀眼光芒,矮人們的堡壘再也不會遭到偷襲了。納因之子戴因繼承了他的王位,成爲山下之王,許多來自各地的矮人陸續趕來,聚集到了那古老的宮殿廳堂中,成爲他的臣民。在梭林的十二個夥伴中,有十個活了下來。菲力和奇力用自己的身體和盾牌掩護梭林,爲此而付出了生命,因爲梭林是他們的舅舅。其他人則留了下來輔佐戴因,因爲戴因對祖先寶藏的處理十分得體,令人心服。
對財寶的分配不再有什麼問題了,給巴林、杜瓦林、多瑞、諾瑞、歐瑞、歐因、格羅因、比弗、波弗和邦伯的都是原來說定的份額,給比爾博的也是一樣。不過,戴因還把所有黃金和白銀(加工過和沒加工過的)的十四分之一給了巴德。戴因說:“我們必須尊重死者答應過的事,而阿肯寶鑽現在也的確由他保管了。”
即便是總數的十四分之一也是一筆超級巨大的財富,比許多人類國王的財富都巨大。巴德從這筆財富中撥出許多黃金給了長湖鎮的鎮長,他對自己的追隨者和朋友們也慷慨封賞。戴因將吉瑞安的翡翠項鍊還給了巴德,巴德將其轉送給了精靈國王,他最喜歡這樣的珠寶了。
巴德對比爾博說:“這份財寶既可以算是你的,也可以算是我的。以前的契約沒法再維持了,因爲有這麼多人爲了贏得它、保衛它而付出了代價。不過,即使你願意放棄所有的權利,我也不希望讓梭林說過的那句‘你不會分到多少的’在客觀上成爲事實,他自己也已經對這些話表示了悔恨。在所有人之中,我應該給予你最豐厚的獎賞。”
“真是太感謝你了。”比爾博說,“不過,什麼都不拿對我來說反而輕鬆,我實在想不出來,要怎樣才能把所有這些財寶運回家中,而不在路上遭遇戰爭或是謀殺。我也不知道回家之後能拿它幹什麼。我肯定它們還是留在你手中比較好。”
幾經推辭,他最後只收下了兩個小箱子,一個裝滿了白銀,一個裝滿了黃金,正好是一匹健壯的小
馬可以承載的重量。“我能應付的也就這麼多了!”他說。
最後,到了他跟朋友們道別的時間了。“再會了,巴林!”他說,“再會了,杜瓦林,還有多瑞、諾瑞、歐瑞、歐因、格羅因、比弗、波弗和邦伯!願你們的鬍子永遠茂盛!”然後,他轉過身面對孤山又加了一句:“永別了,梭林·橡木盾!還有奇力和菲力!願人們永遠記住你們!”
然後,矮人們在宮殿的大門前一起深深鞠躬,但道別的話卻卡在了喉間。“再見了!無論你去到哪裡,都祝你好運!”巴林最後終於開了口,“在我們修復了宮殿之後,如果哪天你再來拜訪,我們一定要辦一場豪華大宴席!”
“如果你們有機會到我家來,”比爾博說,“別客氣,只管敲門!下午茶是四點,但你們隨時來都會受到歡迎!”
說罷,他轉身上路。
精靈的部隊正在行軍,雖然人數減少許多令人心痛,但隊伍中的許多人依舊歡欣鼓舞,因爲,北方世界將有很長一段日子要比以前祥和許多了。惡龍死了,半獸人的割據被推翻,他們的心期盼着寒冬之後會有一個充滿歡愉的春天。
甘道夫和比爾博騎在精靈國王后面,在他們身邊大步走着的是恢復人形的貝奧恩,一路上他都在朗聲大笑,引吭高歌。他們就這樣一路走到了黑森林的北部邊境,也就是密林河流出的地方。他們在那邊停了下來,因爲甘道夫和比爾博不願意進入森林,儘管精靈國王邀請他們到自己的宮殿中去做客。他們準備沿着森林的邊緣走,繞過它的北端,橫跨灰色山脈和黑森林之間的荒原。這條路比較遙遠,走起來也乏味,但既然現在半獸人已經被剷除,它似乎比樹林中那些可怕的小徑要更安全些。而且,貝奧恩也準備走這條路。
“再見啦!精靈國王!”甘道夫告別道,“世界還如此年輕,願森林充滿歡樂!願你的同胞無憂無慮!”
“再會了!甘道夫!”精靈國王說,“願你永遠都可以出其不意地出現在最需要你的地方!希望你能夠常常到我的宮殿來拜訪!”
“我請求您,”比爾博結結巴巴,躊躇地說道,“接受這個禮物!”他拿出了一條戴因臨別前送給他的白銀珍珠項鍊。
“霍比特人啊,我究竟何德何能,可以獲得這件禮物呢?”國王不解地問道。
“呃,我想,你知道吧,”比爾博頗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我,這個,應該對你有些小小的回報,呃,回報你的款待。我是說,縱然是飛賊也是有感情的。我喝過你很多酒,吃了你很多面包。”
“偉大的比爾博,我收下你的禮物!”國王表情嚴肅地說道,“我宣佈你成爲精靈之友,永遠受到我們的祝福。願你的陰影永不褪色(不然偷竊對你來說簡直太容易了)!再見!”
說完,精靈們就返身回森林去了,比爾博則開始了他漫長的歸鄉路。
在他回到家之前,還有許多困難和冒險要經歷。荒原畢竟是荒原,在那個年代,帶來危險的除了半獸人之外還有許多其他東西,不過好在他既有個好向導,又有個好保鏢——巫師一直和他在一起,貝奧恩也陪了他大半路——因此,他再也沒有遇到大的危險。反正到了冬天過去一半的時候,甘道夫和比爾博就已經沿着森林的邊緣,再度來到了貝奧恩的居所。兩人都在那兒又住了些日子。尤爾季節過得溫馨而又快樂,四面八方的人都被貝奧恩從大老遠喊來參加歡宴。迷霧山區的半獸人如今已寥寥無幾,且都已成了驚弓之鳥,都躲在他們所能找到的最幽深的洞穴中。座狼也從森林裡消失了,因此人們可以放開膽子自由來往。貝奧恩在稍後成爲了這片地區的首領,山脈與森林之間的廣闊地區都成了他的管轄範圍。據說,他的許多代子孫都具有變化爲熊的能力,雖然也出了幾個壞人,但大多數都像貝奧恩一樣心地善良、嫉惡如仇,只是力量和體形都縮減了不少。他們將迷霧山脈的半獸人全都追逐殆盡,大荒原又重新獲得了和平。
第二年的春天氣候溫和,陽光燦爛,比爾博和甘道夫終於告別貝奧恩啓程了。雖然比爾博也很想家,但他走時還是很依依不捨,因爲貝奧恩花園中的鮮花開得絲毫不比夏天略遜燦爛。
最後,他們又踏上了漫漫長路,來到了以前被半獸人抓住過的那個山口。不過他們是在早晨登上那個高點的,回眸望去,只見一片耀眼的陽光照在一望無際的大地上。遠方青藍色的一片是黑森林,靠近他們的邊緣即使在春天也是深綠色的。再往遠處望去,在目力快要不及的地方矗立着孤山,在它的最高峰,尚未融化的積雪閃耀着淡淡的光芒。
“烈火過後是冰雪,連惡龍也會有末日的!”發出了這樣一聲感慨後,比爾博在心裡告別了昔日的冒險。他體內屬於圖克家族血統的那部分已經很疲倦了,屬於巴金斯家血統的那部分則漸漸佔了上風。“我此刻只想坐在自家的安樂椅上!”他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