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獲准爬到一隻大鷹的背上,緊緊抓住兩翼之間的羽毛。冷風颼颼地從他身上掠過,他緊緊地閉上了雙眼。當十五隻大鷹從山崖邊起飛的時候,矮人們大聲喊着再見,承諾說只要有機會就一定要回報鷹王。太陽依舊處於正東的方向,早晨空氣清涼,霧氣集聚在山谷中,東一片西一片地纏繞着山峰。比爾博睜開一隻眼偷偷望了望,發現大鳥們已經飛得十分高,大地已經變得十分遙遠了,羣山退向他們的身後,漸行漸遠。他閉上眼睛,雙手抓得更緊了。
“別掐我!”他座下的大鷹說道,“你不用怕得像個兔子一樣,雖然你看着的確有點像兔子。今早天氣很好,又沒有什麼風,還有什麼比在天空飛翔更舒服的呢?”
比爾博本想說“好好洗個熱水澡,睡得晚點起來,在草地上吃早餐”,不過他還是覺得什麼都不說爲好,只是手上稍微鬆了很小的一點點。
過了好一陣之後,大鷹們一定是看見了他們的目的地,儘管他們飛得很高很高,因爲他們開始畫着很大的圈子緩緩地盤旋下降。他們盤旋了很久,最後霍比特人終於又睜開了眼睛。地面已經更靠近了,底下有樹,看着像是橡樹和榆樹,還有寬闊的草地,以及一條穿越其間的河流。不過,在地面上矗立一塊巨巖,大得幾乎像是一座小山,溪流似乎在它身邊繞了個圈。它彷彿是遠方山脈的最後一個哨卡,又像是被巨人中的巨人從大山裡丟出來的一塊大石。
大鷹們很快一個接一個地降落在這巨巖上,放下了身上的乘客。
“再見了!”他們叫道,“無論你們去到哪裡,希望你們在旅程結束時都能安全回到巢中!”這是大鷹彼此之間道別時的美好祝願。
“願你們翼下的強風,能把你們帶到所有太陽和月亮能照到的地方。”甘道夫知道對大鷹們的祝願該怎樣得體地回答。
他們就這樣分別了。雖然鷹王后來成了萬鳥之王,頭上戴着金色的王冠,他手下十五名首領則戴上了黃金項圈(用矮人們給他們的黃金打造而成),但比爾博再也沒有見過他們——只除了在五軍之戰時遠遠望見過他們在高空中的身影。不過,這是在故事的尾聲時纔會發生的事情,所以我們現在暫且按下不提。
巨巖頂端有一塊平地,有一條許多人走過的、有很多級臺階的路一直往下通到河邊,河對面有一片平坦巨石構成的淺灘,通往後面的草地。臺階到底的地方有個小巖洞(裡面挺乾淨,地上是鵝卵石),衆人在洞裡聚集,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一直想着,只要可能,就一定要帶你們安全地越過山脈。”巫師說,“現在,憑着得當的指揮和不錯的運氣,我做到了。現在,我們其實已經到了比我當初計劃送你們前往的地方還要往東許多的地點了。在你們的冒險結束之前,我或許還會再來看看你們,不過現在,我有其他緊急的事情要去辦。”
矮人們發出不情願的聲音,臉上露出很受打擊的表情,比爾博甚至哭了起來。大家起初都以爲甘道夫會全程陪同他們一起冒險,總是會幫助他們脫離困境。“我也不是說走就走,”他說,“我會再給你們一兩天,或許我可以協助你們脫離眼前的困境,我自己也需要一些幫助。我們沒有食物,沒有行李,也沒有小馬可騎,你們也不知道身在何處。不過,關於這點我可以告訴你們。你們現在位於我們該走的道路以北,距離有幾哩遠。如果我們離開大山不是那麼倉促的話,本來是可以正好踏上那條路的。這一帶沒有什麼人居住,除非在我幾年前離開之後有人新遷移到這裡來了。不過這兒倒是有我認識的人,就住在不遠的地方,正是此人在巨巖上興建了石階,我記得他把這塊巨巖叫作卡爾巖。他不常到這兒來,至少不會在白天來,所以在這邊等他來也沒什麼用。事實上,這樣做反而會很危險,我們得主動去找他,如果一切順利我們能碰上頭的話,我想到時我就可以離開了,並且像大鷹一樣祝你們‘無論到哪兒都一切順利’!”
大家哀求他不要離開他們,願意把惡龍的金銀和珠寶與他分享,但這都不能讓他改變心意。“我們會見面的,我們會見面的!”他說,“而且我想我已經掙到一些應得的寶藏了——等你們到手之後再給我吧。”
他這麼一說,大家也就停止了懇求。接着,大家脫下衣服,在河水中好好洗了個澡。河水又淺又清,河灘上都是石頭。等他們在強烈而又溫暖的太陽下把身子曬乾之後,雖然身上還有些痠痛,肚子還有一點點餓,但精神都已經好多了。不久以後,他們就帶着霍比特人涉過了淺灘,開始穿過草地,順着粗壯橡樹和高大榆樹的邊緣向前進發。
“爲什麼這裡要叫卡爾巖?”比爾博跟在巫師身旁邊走邊問道。
“因爲他管這個叫卡爾巖,因爲他用這個字來描述這樣的地形。凡是類似的東西他都管它們叫卡爾巖,而你跟他一提卡爾巖他就知道指的是這個,因爲這是他家附近惟一的卡爾巖,他對這個再熟悉不過了。”
“你說的他是誰啊?誰替它起的名字?誰熟悉這個東西?”
“就是我提到過的那個人——一個非常偉大的人。我向他介紹你們的時候,你們必須十分恭敬才行。我想,我會慢慢地介紹你們的,兩個兩個介紹,你們必須千萬小心不要惹惱他,否則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他生氣的時候很嚇人,但脾氣好的時候也很和善。我還是要再警告你們一下,他很容易生氣的。”
矮人們聽見巫師這樣對比爾博說話,全都圍攏了過來。“剛剛說的就是你要帶我們去見的人嗎?”他們問道,“你難道不能找個脾氣更好的人嗎?你可不可以再解釋得更清楚一點?”——全是諸如此類的問題。
“是的,說的就是他!不,我不能!我就是在非常小心地解釋這一切。”巫師一口氣就同時回答了三個問題。“如果你們堅持想知道得更多,我可以告訴你們,他的名字叫貝奧恩,他非常強壯,而且是個換皮人。”
“什麼!他是個皮貨商,就是那種把野兔皮冒充松鼠皮,以次充好的傢伙嗎?”比爾博問道。
“我的老天爺啊,不,不是,絕對不是,絕對絕對不是!”甘道夫說,“巴金斯先生,拜託請把你的傻樣子儘量藏起來好不好?請看在老天爺開天闢地的份兒上,只要你們在他屋子的方圓百哩之內,就拜託千萬不要提什麼皮貨商,還有皮氈啦、羊皮啦、裘皮披肩啦、皮手籠之類的詞,還有所有這類要命的詞語!他是個換皮人,他會更換外皮:有時候他是隻大黑熊,有時候他是個強壯的黑髮男子,胳膊粗粗的,鬍子密密的。我只能告訴你們這麼多,不過這些也應該夠了。有人說他是巨人到來之前,住在山中的古代大熊的後代;其他人則說,他是在斯毛格或其他惡龍來到此地之前,在半獸人從北方來到這片大山之前,就住在這裡的人類先民的後代。究竟怎樣我也說不太準,但我認爲最後一種猜測比較靠譜。他可不是那種會耐心回答問題的人。
“他不受任何魔法的影響,除非是他自己的。他住在一片橡木林中,有一棟高大的木屋。在他以人類的外形生活時,他會飼養很多幾乎和他一樣出色的牛和馬。他們爲他工作,和他說話。他不吃他們,也不獵殺或捕食野生的動物。他養了許許多多兇猛的野蜂,主要靠奶酪和蜂蜜生活。當他以熊的外形出現時,則會到處遊歷。我有一次看見他在晚上獨自一人坐在卡爾巖頂上,看月亮朝着迷霧山脈西沉,然後我聽見他用大熊的語言嚎叫道:‘總有一天他們將會消亡,我將回到那裡去!’正因爲如此,我纔會認爲他自己也是從那座大山裡來的。”
比爾博和矮人們現在有許多東西要思考,所以他們沒有再問更多的問題。在他們前面還要一段漫漫長路要走。他們時而艱難地爬上斜坡,時而又邁着沉重的步伐走進山谷。天氣變得非常熱,有時他們會在樹下休息,這時比爾博就會感到飢餓難當,如果有什麼橡樹子熟透了落到地上,他一定會毫不客氣地給吃下去。
到下午過了一半的時候,他們才注意到附近出現了大片大片的花朵,都是同一種花朵長在一起,彷彿是人爲種植的。尤其是三葉草,有一片片隨風擺拂的雞冠三葉草,還有紫色的三葉草。空中可以聽到陣陣嗡嗡之聲,那是蜜蜂在四處忙碌。這麼多的蜜蜂!比爾博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象。
“要是有哪一隻蜇我一口的話,”他想,“我一定會腫得跟我以前一樣胖了!”
這些野蜂比黃蜂還要大。其中的雄蜂比你的大拇指還大出好多,深黑色身體上的黃色條紋帶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
“我們離他已經不遠了,”甘道夫說,“我們已經來到他的養蜂場邊上了。”
又走了一陣之後,他們走到了一片橡樹林帶,這裡的橡樹都是高大而又古老的橡樹。林帶後面有一道高高密密的荊棘籬笆,既看不見後面有什麼,也沒辦法爬過去。
“你們還是等在這兒吧,”巫師對矮人們說,“如果聽到我喊你們或是吹口哨,你們就可以開始朝我走的方向過來——你們會看見我往哪兒走的——不過,請務必一對兒一對兒地進來,注意,每一對之間必須間隔五分鐘。邦伯是最胖的傢伙,他一個人可以抵上兩個,所以他最好一個人進來,排在最後。來吧,巴金斯先生!這兒附近有個門。”話音未落,他就帶着戰戰兢兢的霍比特人沿着籬笆找起門來。
他們很快來到一座又高又寬的木門前,兩人可以看到門後有一大片花園和許多低矮的木頭建築,有些用粗糙的原木建成,屋頂鋪了茅草:有穀倉、馬廄、畜棚,以及一長排不高的木屋。在大籬笆內部的南邊放着一排排的蜂巢,上面有鐘形的茅草頂。滿耳聽到的都是巨大的野蜂飛來飛去,鑽進鑽出所發出的聲音。
巫師和霍比特人推開沉重的發出“吱吱呀呀”聲的大門,沿着一條寬闊的道路朝屋子走去。一些養得膘肥體壯,收拾得乾淨整潔的馬匹邁着小步跨過草地來到近前,用看上去十分睿智的臉很專注地打量着他們,然後他們就飛快地朝着木屋奔去了。
“他們是去通知他有陌生人到了。”甘道夫說。
沒走多久,他們就進了一個院子,其中三面由木屋和它兩邊長長的廂房構成,院子中央倒着一棵大橡樹的樹幹,旁邊有許多從上面砍下來的樹枝。樹旁站着一名鬚髮濃密、身形巨大的漢子,露出的手臂和雙腿上肌肉虯結。他穿着一件長到膝蓋的羊毛外衣,手搭在一柄大斧子上。那幾匹馬站在他的身邊,鼻子蹭着他的肩膀。
“哦!他們來了!”他對馬兒們說,“他們看上去並不危險,你們可以走了!”他豪爽地哈哈大笑,放下斧子走了過來。
“你們是誰,想要幹什麼?”他粗聲問道。等他在他們面前站定時,身材比甘道夫都高了一大截。至於比爾博,他可以頭也不低就很容易地從他兩腿間穿過去,而且連他那件棕色外衣的下襬都不會碰到。
“我是甘道夫。”巫師自我介紹道。
“從來沒聽說過。”那人嘟噥道,“那這個小傢伙又是什麼人?”他俯下身子,皺着亂蓬蓬的黑色濃眉,打量着霍比特人。
“這位是巴金斯先生,一位家世良好、名聲清白的霍比特人。”甘道夫介紹道。比爾博深深鞠了一躬。他沒有帽子可以脫下來行禮,衣服上少了那麼多顆鈕釦也讓他感覺很不自在。“我是個巫師,”甘道夫繼續說道,“雖然你沒聽說過我,但我卻聽說過你。或許你曾經聽說過我的好表弟拉達加斯特吧?他就住在黑森林的南部邊界。”
“認識,以巫師來說,我覺得他還算不錯。我以前偶爾會見到他。”貝奧恩說,“好啦,現在我知道你們是誰了,或者說,你們自稱是誰了。你們想要什麼?”
“跟你說實話吧,我們弄丟了行李,也差點迷了路,現在很需要幫助,或者至少是忠告。我們之前和前面大山裡的半獸人鬧得非常不愉快。”
“半獸人?”大漢的語氣變得沒有剛纔那麼粗魯了,“哦呵,原來你們是惹上他們了呀。你們走到他們的地界上幹什麼?”
“我們不是故意的。是他們半夜裡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偷襲了我們。我們是從西方大地來到這個地方的——真要說起來那話可就長了。”
“那你們最好進屋來跟我說說,如果這不會花上一整天的話。”大漢領着他們從院子一扇深色的大門走進了木屋。
他們跟着他走,發現進入了一個寬敞的大廳,中間還有一座火爐。雖然現在正值夏天,但火爐中還是有木柴在燒,黑煙則嫋嫋向上,來到被燻黑的椽子邊,然後慢慢找到屋頂一個開口處溜了出去。他們經過了這個只有爐火和屋頂那個開口射進的光線照明的昏暗大廳,穿過一扇小一點的門,來到了一個由幾根單棵樹幹作基柱的類似陽臺的地方。這座陽臺面朝南方,依舊還很溫暖,灑滿了斜照進來的西曬陽光,園子裡的花一直長到陽臺的階梯邊,和陽臺一起沐浴在了金色的陽光中。
他們在陽臺的木頭長椅上坐下,甘道夫開始了他的故事,比爾博則晃盪着兩條腿看着園子裡的鮮花,想着它們的名字,因爲這些花裡他有一半以前見都沒見過。
“我那時正和一兩個朋友一起過山……”巫師說。
“兩個?我只看見這一個,而且還是個小號的。”貝奧恩不解地說。
“好吧,說實話,在我確定您是否十分忙碌之前,我可不想讓好多人來打攪您。如果您容許的話,我可以把他們叫進來。”
“當然,把他們叫進來吧!”
於是,甘道夫吹了聲悠長激越的口哨,不久,梭林和多瑞就沿着花園的小徑走了進來,向他們深深鞠了一躬。
“你剛纔說的應該不是一兩個,而是兩三個朋友吧,我明白了!”貝奧恩說,“不過,這些不是霍比特人,他們是矮人啊!”
“梭林·橡木盾願意爲您效勞!多瑞願意爲您效勞!”兩名矮人一邊說着一邊又鞠了一躬。
“我不需要你們效勞,謝謝啦。”貝奧恩說,“可我想你們大概需要我爲你們效勞吧。我不是很喜歡矮人,不過,如果你真的是梭林(我相信應該是瑟羅爾的孫子和瑟萊因的兒子吧),那麼你的夥伴就相當值得尊敬。你們是半獸人的死敵,不是到我的土地上來搗亂的——順便問一下,你們究竟是來幹什麼的呢?”
“他們正準備去拜訪祖先的土地,就在黑森林東邊的地方。”甘道夫插嘴道,“我們會來到您的領土完全是個意外。我們那時正準備通過高隘口,照理說應該可以踏上在您領土南邊的道路,不料卻遭到邪惡的半獸人攻擊——我之前正跟您說到那裡。”
“那就說下去吧!”貝奧恩從來就不大喜歡客套。
“我們遇到了一場可怕的暴風雨,岩石巨人跑出來亂丟石頭,我們在隘口上找了個洞穴躲進去,霍比特人和我,還有其他一些夥伴……”
“兩個人你就叫作一些?”
“呃,不是,其實我們的夥伴不止兩個。”
“那他們人呢?被殺了,被吃了,還是回家了?”
“都不是,我
剛剛吹口哨的時候他們好像沒有一起過來,我想大概是害羞吧。您知道的,我們其實很怕人多了您招待不過來。”
“那就再吹口哨吧!看來我這次可以辦個大派對了,再多一兩個也沒什麼分別。”貝奧恩低吼道。
甘道夫又吹起口哨,但諾瑞和歐瑞幾乎沒等他的哨聲結束就出現了,因爲,如果各位還記得的話,甘道夫告訴他們每五分鐘就過來一對。
“你們好啊!”貝奧恩招呼道,“來得可夠快的——剛纔躲哪兒了?怎麼一下子就蹦出來了?”
“諾瑞願意爲您效勞,歐瑞願……”他們剛開口就被貝奧恩打斷了。
“謝謝啦!如果我需要你們幫忙我會跟你們說的。坐下吧,我們接着說故事吧,不然故事還沒講完就該要吃晚飯了。”
“我們剛一睡着,”甘道夫接着講下去,“洞穴的後面就裂開了一條縫,半獸人們衝了出來,把霍比特人、矮人和我們那羣小馬都給抓——”
“那羣小馬?你們到底是什麼,巡迴馬戲團嗎?你們是不是還帶了很多貨物?難道你們一直都把六隻叫一羣嗎?”
“哦!不是!事實上,我們有超過六匹的小馬,因爲我們的夥伴其實不止六個人——啊,你看,這就又來了兩個!”話音落處,巴林和杜瓦林出現在門口,他們鞠躬致禮,腰彎得連鬍子都掃到了石頭地面。大漢起先皺起了眉頭,但他們使盡渾身解數,搬出各種禮數,又是點頭又是哈腰,又是鞠躬,又是脫下帽來在膝蓋前瀟灑劃過(以最得體的矮人禮儀),最後,大漢皺着的眉頭終於鬆開了,爆發出一陣咯咯的大笑:都怪他們的樣子實在太滑稽了。
“一羣,沒錯,”他說,“而且是很搞笑的一羣。來吧,搞笑小子,你們的名字是什麼?我現在不需要你們效勞,只想要知道你們的名字,然後你們就可以坐下來,不用再耍寶了!”
“巴林和杜瓦林。”他們乖乖答道,不敢露出一點生氣的樣子,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他們的表情頗有些感到意外。
“繼續講吧!”貝奧恩對巫師說。
“我剛剛說到哪兒啦?哦,對了,我沒有被抓住,我用閃光殺死了一兩個半獸人——”
“好!”貝奧恩拍桌大吼道,“看來巫師還是管點用的。”
“——然後我在裂縫關上之前溜了進去,這條路一直通到大廳,裡面擠滿了半獸人,半獸人首領也在,身邊圍着三四十個全副武裝的衛兵。我那時就想,‘就算他們沒有被鐵鏈拴在一起,就這麼一打戰士又怎麼敵得過這麼多敵人?’”
“一打!我這還是頭回聽說管八個人就叫一打的,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人藏着掖着沒有亮相的?”
“是啊,那邊好像又來了兩個——我想應該是菲力和奇力吧。”甘道夫說。兩人來到了跟前,面帶微笑,鞠躬行禮。
“夠了!”貝奧恩說,“坐下,別出聲!甘道夫,你接着講!”
於是甘道夫又繼續講他的故事,終於講到了黑暗中的戰鬥,發現下層門,以及發現巴金斯先生不見時的恐懼。“我們點了人數,發現霍比特人不見了——我們只剩下十四個人了!”
“十四個!我頭回聽說十個人少了一個之後只剩下十四個了。你是說九個人吧,再不然你就是還沒把所有夥伴的名字告訴我。”
“哦,你肯定是還沒看到歐因和格羅因!謝天謝地,他們來了,希望你能夠原諒他們打攪你。”
“哦,讓他們都進來吧!快點!過來,你們兩個,坐下!不過,甘道夫,聽着,即使是現在,這裡也還是隻有你和十個矮人以及曾經不見了的霍比特人。加到一塊兒才十一個(再加一個不見了的傢伙),不是十四個,除非巫師點起數來和普通人不一樣。不過還是先繼續講故事吧。”貝奧恩並沒有顯出很感興趣的樣子,但實際上,他已經對這個故事感到入迷了。要知道,事實上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經對甘道夫所描述的那塊區域十分熟悉。當他聽到霍比特人重新露面,他們從石頭崩落的山坡上翻滾而下,接着又陷入林中的狼圈時,他都會興奮地點點頭,並且發出低吼。
甘道夫講到衆人爬上樹,底下羣狼環伺的時候,他激動地站了起來,來回踱着大步:“真希望我能在那兒!我要給它們的可不止煙火了!”
甘道夫看見自己的故事讓對方有了好印象非常高興:“嗯,我已經盡全力了。當時羣狼在我們下面氣得發狂,森林有好幾處開始燒了起來,這時,半獸人從山上下來,發現了我們。他們高興得大喊,還唱歌取笑我們,什麼‘五棵冷杉樹上有十五隻鳥’之類的。”
“天哪!”貝奧恩大吼道,“別跟我說半獸人不會數數,他們不傻,十二不等於十五,這個他們知道。”
“我也知道啊,因爲還有比弗和波弗。我之前不敢貿然介紹他們,可他們現在來了。”
比弗和波弗走了進來。“還有我呢!”邦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也跟在後面跑了進來。他很胖,又很生氣被留在最後,因此他拒絕等上五分鐘,直接就跟着前面那兩個來了。
“好啦,現在你們總共有十五個人了,既然半獸人也會數數,我想躲在樹上的應該就是這個數了吧。現在,我們也許可以不受打攪地把故事講完了吧!”巴金斯先生這才明白甘道夫有多聰明,中間的打岔,其實是讓貝奧恩對故事更有興趣,而把故事那樣講法又讓他無法把矮人像不明不白的乞丐一樣馬上給打發掉。只要能夠避免的話,他從來不會邀請外人進屋子。他的朋友很少,他們都住在很遠的地方,而且他從來不一次邀請超過兩三個人進屋。而現在,他家的陽臺上居然一下子坐了十五個陌生人!
等到巫師把大鷹如何將他們救出險境,又如何把他們送來卡爾巖的過程講完之後,太陽已經西沉到迷霧山脈的山巔背後,貝奧恩花園裡的陰影也已經拖得很長了。
“非常棒的故事!”貝奧恩讚歎道,“好久沒聽過這麼好聽的故事了,如果所有的乞丐都會講這麼好聽的故事,我說不定會變成一個更慷慨的人。當然,這故事也可能都是你編出來的,但這樣的故事也值得上一頓晚餐。我們來吃東西吧!”
“好嘞!”大家齊聲歡呼道,“非常感謝!”
大廳裡此時相當昏暗了,貝奧恩拍了拍手,四匹漂亮的白色小馬和幾條身體細長的灰狗就走了進來。貝奧恩用聽起來像是動物吼聲的奇怪語言對他們說了幾句,他們走了出去,很快地又用嘴叼着火把回來了。他們用火爐中的火點燃了火把,並且將它們插在四周柱子的低矮支架上。那些狗如果想的話可以用後腿站立,用兩條前腿來拿東西。很快,他們就從旁邊的牆內拿出了板子和支架,在火爐旁擺好了桌子。
這時,他們聽見了“咩——咩——咩!”的聲音,一隻炭黑色的大個兒公羊領着幾隻雪白的綿羊走了進來。一隻揹着邊緣繡有動物圖案的白布,另幾隻則在寬闊的背上扛着托盤、碗、淺盤、餐刀和木製的湯匙。大狗們拿下這些東西,立刻將它們擺放在剛搭好的小桌板上。這些桌板都十分低矮,連比爾博坐下吃飯都覺得很舒服。在他們旁邊,一匹小馬將兩條低矮的長凳推了過來,長凳凳面寬闊,凳腳粗短,是專門給甘道夫和梭林坐的。在他們對面的主位上則放上了貝奧恩那把樣式類似的大黑椅(他坐上去的時候,必須把兩條大長腿遠遠地伸到桌子底下去)。這些是他收在大廳內的全部椅子了,他刻意將這些椅子跟桌子一樣弄矮,多半是爲了方便服侍他的聰明的動物。那其他人坐哪裡呢?他們並沒有被忘記。其他的小馬滾着圓鼓形的木樁走了進來,這些木樁都經過特別的打磨和拋光,比爾博也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於是沒多久,衆人就在貝奧恩的桌旁坐了下來,這座大廳已經很多年沒有見識過這麼人頭濟濟的場面了。
接下來就開始了他們自從與埃爾隆德道別,離開他那最後家園之後的第一頓晚餐,或者更確切地說是第一頓正餐。火把與爐火的光芒在他們四周躍動,桌面上還放着兩根由蜂蠟製成的紅色大蜡燭。他們一邊吃,貝奧恩一邊用他那低沉的聲音,述說着山脈這邊野地上的故事,特別是他們即將面對的那座黑暗而又危險的森林。它往南北兩方延伸各有大概騎馬一天的距離那麼寬,橫亙在他們前往東方的道路之上,那便是赫赫有名的恐怖的黑森林。
矮人們一邊聽一邊搖着鬍子,因爲他們知道那是他們不久之後就將踏入的地方。在越過了大山之後,這是他們直搗龍穴之前必須經歷的最大危險了。晚餐結束後,他們開始講起了自己的故事,但貝奧恩似乎越來越昏昏欲睡,不太注意他們的故事。他們講的主要都是黃金、白銀、珠寶,以及怎樣用精妙的技藝打造出美麗的東西,貝奧恩似乎對這些東西沒有多大興趣,他的大廳中根本沒有金銀飾品,除了刀子之外,連用金屬打造的東西也很少。
他們久久地坐在桌邊,用木碗不停地喝着蜂蜜酒。屋外暮色漸深,大廳正中的爐火加入了新的木柴,火把的火焰都熄滅了。衆人依舊圍坐在爐火邊,舞動的火焰映紅了他們的臉龐,他們身後是木屋高高的柱子,頂端黑黑的,看着像樹林裡的大樹。不知是不是魔法,比爾博覺得自己在樑椽間聽見了風兒吹過樹枝的聲音,好像還有貓頭鷹的鳴叫。沒多久,他開始耷拉下腦袋打起瞌睡來,那聲音似乎漸漸遠去了,可突然間,他又猛然驚醒了過來。
大門吱吱呀呀地開啓,又嘭的一聲關上,貝奧恩離開了。矮人們圍着爐火盤腿坐在地板上,不久就開始唱起歌來。有些歌詞是這樣的,但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們唱啊唱的,一直唱了很久:
風兒在荒原之上,
但在森林中樹葉還未受到擾動:
那裡終日都是暗影憧憧,
黑暗的東西在暗影下爬行。
風兒自寒冷的山中吹下,
如同潮水般咆哮翻滾;
樹枝呻吟,森林哀號,
樹葉被吹落腐土堆中。
風兒從西方吹向東方,
森林中一切動靜停止,
風聲淒厲掠過沼地,
天地間只聞陣陣呼嘯。
草地嘶嘶作響,草穗彎下腰桿,
雜草簌簌發抖——風兒繼續馳騁,
掠過顫動的冰冷湖泊,
撕碎奔逃的雲朵。
它越過孤獨的童山,
掃過惡龍的巢穴:
那裡又黑又暗,盡是赤裸的巨石,
空氣煙霧飄繞。
它離開世界,繼續飛翔
越過夜的寬闊海洋。
月光迎風揚帆,
羣星環列,發出耀眼光芒。
比爾博又開始打起瞌睡來了。突然間,甘道夫站了起來。“該睡覺了。”他說,“——我是說我們,但我想貝奧恩可能還沒到睡的時候。我們可以安安心心地在這個大廳裡休息,不過,我提醒你們可別忘了貝奧恩臨走之前說過的話:太陽升起之前,不要到外面亂跑,否則會有危險。”
比爾博這才發現大廳的邊沿已經鋪好了牀,在柱子和外牆之間突起的平臺上。有一張小小的草墊席子和幾條羊毛毯是專門給他準備的,他非常高興地鑽進其中,儘管現在還是夏天。火苗漸漸小了下去,他進入了夢鄉。然而到了半夜的時候他醒了過來:火焰現在只剩下幾點餘燼,從呼吸聲來判斷,甘道夫和矮人都已經睡着了,地上灑滿了銀白的月光,高掛中天的月亮正從屋頂上的煙洞往屋裡窺探着。
外面傳來一聲嚎叫,接着門邊傳來一陣巨大動物撥弄門的聲響。比爾博很好奇那會是什麼動物,不知道是不是貝奧恩變成中了咒語之後的形態?他又會不會變成大熊進來把大家都殺死?想到這裡,他躲進毯子內把頭蓋住,雖然滿心害怕,但最後還是又睡着了。
當他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有一名矮人在經過他躺着的那片暗影時,不小心被他的身體給絆倒,然後“撲通”一聲從平臺上滾了下來。那是波弗,當比爾博睜開眼的時候,他正在爲此咕噥着。
“快起來吧,懶骨頭,”他說,“不然就沒早餐剩下給你啦!”
比爾博一躍而起。“早餐!”他大喊道,“早餐在哪兒呢?”
“大部分在我們肚子裡,”其他在大廳中走來走去的矮人說道,“剩下的則在陽臺上。太陽出來之後我們就一直在找貝奧恩,可哪兒都不見他的影子。不過,我們一出去,就發現早餐已經擺好了。”
“甘道夫呢?”比爾博用最快的動作朝外面奔去,想要找東西吃。
“哦!大概在外面什麼地方吧。”他們告訴他。但他一直到傍晚都沒有見到巫師的蹤影。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才走了進來,矮人和霍比特人正在用晚餐,貝奧恩那些聰明能幹的動物服侍着他們,白天一整天也都是他們在服侍着。至於貝奧恩,自從昨天晚上之後,就沒有他的任何音訊,這讓他們越來越有點摸不着頭腦了。
“我們的主人呢?你自己這一整天又跑到哪兒去了?”他們異口同聲地問道。
“一次一個問題——而且得先吃了晚飯再說。我從今天早餐開始還什麼也沒吃呢。”
等甘道夫終於推開了他的盤子和酒壺之後——他一口氣吃了整整兩大條麪包(上面塗了厚厚的黃油、蜂蜜和凝結的奶油),又喝了至少一夸脫的蜂蜜酒——他又悠悠地拿出了他的菸斗。“我先回答第二個問題,”他說,“——但是天哪!這兒可真是個噴菸圈的好地方!”又有好長一段時間大夥兒從他嘴裡什麼話也摳不出來,他只顧着噴出菸圈,讓它們在柱子間繞來躲去,變幻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和顏色,最後把它們一個追着一個地從屋頂的通風口送了出去。誰要是從外面看的話一定覺得很奇怪,從那個口子裡一個接一個地有菸圈冒出來,綠的、藍的、紅的、銀灰色的、黃的、白的,有大個兒的,有小個兒的,小菸圈爲了閃躲而從大煙圈之間鑽過去,構成了數字8的形狀,最後又像一羣鳥兒那樣向着遠方飛去。
“我一直在追蹤熊的足跡。”他終於開口說話了,“昨天晚上,這裡外面一定有一個大熊的常規聚會。我很快就知道,貝奧恩不可能同時化身成那麼多隻熊,因爲它們的數量太多了,身材大小也各不相同。我應該這麼說,那裡有小熊,有大熊,有普通的熊,有超級巨大的熊,全都從半夜跳舞跳到快天亮。他們幾乎是從四面八方趕過來的,惟一的例外是河對岸的西方,也就是迷霧山脈的方向。在那個方向,只有一道離開的足跡,而不是過來。我跟蹤那路足跡一直來到卡爾巖。足跡從那之後就消失在了河中。不過巨巖後面的水流太過湍急,我沒有辦法過河。你們應該還記得從渡口過到卡爾巖其實不算太困難,但在另外一邊則是一道矗立在水流湍急的峽谷之上的懸崖。我走了好幾哩的路,才找到一個河水又寬又淺可以渡過的地方,然後我還得再走好幾哩路回來才能夠繼續跟蹤足跡。那時,天色已晚,我再也不能繼續追蹤下去了。那路腳印直直通往迷霧山脈東邊的松樹林中,也就是我們前天晚上和座狼經歷過小小聚會的地方。現在,我想我也同時回答了你們的第一個問題。”甘道夫說完了,他坐着,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說話。
比爾博認爲他明白了巫師的意思。“那我們該怎麼做呢,”他喊了起來,“如果他把所有的座狼和半獸人都引回來怎麼辦?我們一定會全都被抓起來殺掉的!我記得你說過他不是他們的朋友。”
“我的確是這樣說過。別傻了!你最好去睡覺吧,你的智慧都在打瞌睡了。”
霍比特人覺得挺受打擊,可由於似乎也沒什麼別的事好做了,他只能悻悻地上牀去了。當矮人還在唱歌的時候,他已經沉沉睡去,小腦袋裡還在爲貝奧恩而感到迷惑,直到他做起夢來,夢見幾百隻黑熊在院子裡的月光下緩步跳着緩慢而又笨拙的舞蹈。等其他人都睡覺的時候,他又醒了過來,門外和昨晚一樣傳來了搔爬、嗅聞和嘶吼的聲音。
第二天早上,他們都被貝奧恩親自叫了起來。“你們都還在啊!”他抱起霍比特人笑着說,“看來還沒被座狼、半獸人或是邪惡的大熊給吃掉啊!”他十分無禮地戳了戳巴金斯先生的背心。“咱們的小兔子吃了麪包和蜂蜜,又恢復健康,重新變胖了!”他咯咯笑道,“快來再吃點吧!”
因此,他們和他一起吃起了早餐。貝奧恩一改以往的冷淡,心情似乎變得大好,他說了許多有趣的故事,讓所有的人都和他一起哈哈大笑。大家也沒有花多少時間,就明白了他究竟去了哪兒,以及爲什麼他對大家這麼友善起來,因爲他自己親口道出了真相。在他失蹤期間,他渡過了河,到山裡面跑了一趟——從中你可以想見,至少當他變身爲熊的形體出沒時,他可以用多麼快的速度奔跑。從那片燒焦的狼羣聚集過的林中空地,他很快就確認他們故事中的那部分是真實的,但是,他還發現了更多的真相。他在森林中抓到了一匹座狼和一個半獸人在四處遊蕩,從這兩個傢伙的口中他得到消息:半獸人的巡邏隊依舊和座狼一起在追捕着這些矮人,由於半獸人首領的死亡,也由於巫師的火焰令座狼首領鼻子燒傷,令它的許多得力部下死亡,他們的怒氣難以平息。當他拷問這兩個傢伙的時候,他們只說出了這些,不過,他認爲背後肯定會有更多的邪惡勾當。不久以後,全體半獸人大軍可能會和他們的盟友座狼全體出動,對大山周邊的地區進行掃蕩,搜捕矮人,對居住在這一地區的人類和動物,以及他們認爲在庇護着矮人們的人展開瘋狂的報復。
“你們的故事真不錯!”貝奧恩說,“但當我確定它是真的之後,我更喜歡它了。你們必須原諒我不能輕信你們的說法,如果你們長期居住在黑森林的邊緣,就會知道除了親如兄弟的朋友之外,根本不能相信任何人。因此,我只能說我已經盡全力趕了回來,想要確認你們的安全,並且儘可能爲你們提供所需要的幫助。從今之後,我對矮人的看法又要變好一點了。殺死了半獸人首領,居然殺死了半獸人首領!”他咧開大嘴咯咯笑個不停。
“你把抓到的那個半獸人和那匹座狼怎麼樣了?”比爾博突然問道。
“來看看吧!”貝奧恩說,於是他們就跟着走出了屋子。一顆半獸人的腦袋就插在門外,而座狼的毛皮則釘在遠處的樹上。貝奧恩對付敵人可真是毫不留情。但他現在是他們的朋友,甘道夫認爲,把完整的故事和這趟冒險真正的原因告訴他纔是明智之舉,這樣才能夠獲得他徹底的幫助。
貝奧恩答應要給他們如下幫助:他會給每人一匹小馬,甘道夫則是一匹成年駿馬,供他們踏上前往森林的路途,還會幫他們裝滿充足的食物,如果小心安排的話,這些食物夠他們吃上好幾個星期的。這些食物經過特殊的包裝,攜帶起來十分的方便——有堅果、麪粉、裝在密封罐子裡的乾果、紅色陶罐裝的蜂蜜,還有經過兩次烘烤的蛋糕,它們可以保存很長時間,而且只要吃一小口,就可以走很遠的路。這些蛋糕的製作是他的秘密之一,但就和他製作的大多數食品一樣,裡面都包含蜂蜜,雖然吃了會感覺有點口渴,但味道卻是非常好。根據他的說法,在森林的這一邊他們不需要攜帶飲用水,因爲一路上都有小溪和泉水。“但是,穿越黑森林的道路黑暗、危險而又困難,”他說,“在那裡,食物和飲水都很不好找。堅果成熟的季節還沒到來(不過,等他們走到另一邊的時候,季節可能又已經過了),而生長在那裡的所有東西中,又只有堅果適合拿來當食物。在那座森林裡,野生的動物都是黑暗、詭異而又兇猛的。我會提供你們可以攜帶飲水的皮口袋,以及一些弓箭。不過,我很懷疑你們在黑森林裡找到的東西能夠安全地吃喝。我知道森林中有一條河流,強勁的黑水攔在你們的路上。那河裡的水你們絕對不可以喝,也不可以在裡面洗澡,因爲,我聽說河水帶有強大的魔法,會讓人昏昏欲睡,並且漸漸忘記一切。在黑森林的暗影中,我認爲如果你們想要射到一些東西,不管能吃還是不能吃,都有可能會偏離你們的前進路線。所以,無論出於任何理由,絕對不要去打獵。
“這是我能給你們的全部忠告了,一旦越過了森林的邊緣,我就幫不上什麼忙了,你們必須得靠自己的運氣和勇氣,以及我給你們的食物。到了森林的入口處,我也必須請你們將馬匹送回來。我祝你們一切順利,如果你們還有機會沿這條路回來,我的大門隨時爲你們敞開。”
大家當然對他表示了感謝,他們鞠了好多次躬,脫了好多次帽子,說了好多遍“寬闊的木廳主人,願意聽候您差遣!”但大家的情緒卻因爲他凝重的話語而變得有點低落,他們都覺得即將開始的冒險比之前所想的還要危險,而且就算他們通過了一路上種種危險的考驗,惡龍還是在最後等着他們。
整個早上大家都在忙着作出發的準備,中午一過,他們就最後一次和貝奧恩一起吃飯,午餐用完後他們就跨上貝奧恩借給他們的馬,和他道了好幾次別之後,就策馬揚鞭奔出了門外。
他們從東面離開了貝奧恩那用高高的籬笆圍起來的領地,出來之後立刻轉向北方,然後就朝着西北方向前進。根據他的建議,他們不再按原先打算的那樣,從貝奧恩領地的南面踏上通往森林的大道,因爲如果走那條路的話,最後將必須渡過從山脈中流下的一條小河,這條小河會在卡爾巖以南幾哩的地方匯入大河。在兩條河流的交匯點,會有一片河水相對較深的河灘,如果他們還有小馬的話,或許可以渡過。過了河之後,會有一條路通往森林的邊緣,來到老林路的入口。但貝奧恩警告他們,半獸人現在經常會踏上這條道路。而且他也聽說,老林路本身的東端已經因長久棄置不用而爲樹木所覆蓋,硬走下去的話,便會來到無路可走也無法穿越的沼澤地。再說,就算他們勉強走到了森林的另一邊,黑森林東端的出口也一直是離孤山南方距離最遠的一個,他們還必須往北經歷一段十分漫長而又艱辛的路程,才能夠到達孤山。卡爾巖北邊的黑森林邊緣更靠近大河,雖然這裡離迷霧山脈也更近些,但貝奧恩建議他們不妨走這條路,因爲從這邊往北騎幾天,就會來到黑森林一條鮮爲人知的道路入口,那條道路穿越森林,幾乎直直地通向孤山。
“那些半獸人,”貝奧恩說,“是不敢越過大河來到卡爾巖以北一百哩的範圍內,更不敢靠近我的住所——這裡在晚間可是警備森嚴!——不過,換作是我,我會盡快策馬前進,因爲如果他們不久就發動攻擊的話,那麼他們將會渡河南下,掃蕩森林所有的邊緣地區,將你們截住,而座狼跑得可是比你們的小馬快多了。所以其實還是朝北走更安全,雖然看起來好像是離他們的根據地更近了,因爲那裡是他們最想不到的地方,他們反而要兜更大的圈子才能抓到你們。現在就出發吧,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正因爲如此,他們這會兒纔在不出聲地策馬疾行。只要地面上有了草,道路變得平坦,他們就會縱馬飛奔。黑黢黢的大山矗立在他們的左側,遠處,細細的一線河流挾帶着兩岸的樹木正在不斷逼近。他們出發的時候,太陽纔剛剛往西方移去,到晚上之前太陽都將在他們身邊的土地上灑下萬道金光。此情此景實在讓人很難想像身後會有半獸人的追兵。當他們離開貝奧恩的居所許多哩之後,大夥兒又開始有說有笑起來,並且有點忘記了前面還有森林中黑暗的道路在等着他們。但等到夜幕降臨,大山的座座山峰在落日的映襯下露出猙獰的面目時,他們紮下營來,並且安排了輪班守夜。即便如此,大多數人還是睡得很不踏實,夢中出現了座狼的狂嗥與半獸人的怪叫。
第二天天亮後,依舊是一派風和日麗的景象。一層彷彿秋日的白霧淡淡地籠罩着地面,空氣微微有些涼意,不過沒多久,火紅的太陽從東方升起,薄霧隨即消散,地上的影子還很長時他們便動身了。他們又這樣騎了整整兩天,一路上什麼都沒有看到,除了草地、花朵、飛鳥和稀疏的樹木,偶爾會有一小羣一小羣的馬鹿在午後的樹蔭下吃草或坐着休憩。有時,比爾博可以看見公鹿的鹿角從草叢中伸出來,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爲這是乾枯的樹枝呢。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因爲貝奧恩曾經說過他們第四天一早應該就可以到達森林的入口處,所以他們急着趕路,夜幕降臨以後也不停馬蹄,一走就走到了月光照耀下的黑夜。當月光褪去的時候,比爾博覺得在四周的樹林中,忽而好像在右邊,忽而又好像在左邊,自己看見了一頭大熊沿着與他們相同的方向在潛行。但如果他鼓起勇氣跟甘道夫提起這事兒,巫師卻只是說:“噓!別管那麼多!”
雖然晚上沒休息多少時間,但第二天他們還是天沒亮就出發了。等到天剛亮的時候,他們就看見森林向着他們迎了過來,或者說是像一座皺着眉頭的黑色高牆一樣等待着他們。地勢漸漸變得陡了起來,霍比特人覺得有一種沉默之勢在向他們逼來。鳥兒的歌唱越來越聽不到了,野鹿不再出現了,連兔子都看不見了。到了下午的時候,他們已經抵達了黑森林的邊緣,幾乎就在它最外端樹木伸出的巨大枝條下方歇腳。這些樹的樹幹十分粗大,上面長滿了樹瘤,樹枝扭曲着,樹葉狹長而深色。藤蔓攀附在它們身上,又一路順着地面延伸。
“好啦,這就是黑森林了!”甘道夫說,“北方世界中最廣大的森林。我希望你們喜歡它的樣子。現在,你們得把借來的這些出色的小馬給送回去了。”
矮人們看樣子想要對此發一點牢騷,但巫師告訴他們這樣的想法是愚蠢的。“貝奧恩離你們的距離比你們想像的要近,你們最好不要失信,他可是一個惹不起的對手。巴金斯先生的眼力比你們要好很多,因爲你們沒看見,每天晚上夜幕降臨之後都有一頭大熊跟着我們,或是在月光下遠遠地守護着我們的營地。他不只是爲了保護你們、指引你們,也是爲了看着他的小馬。貝奧恩把你們當朋友,可他把動物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你們想像不到,貝奧恩肯讓矮人們把馬騎得這麼遠這麼快,這其中蘊含着多麼大的善意;你們也想像不到,如是你們把小馬帶進森林裡,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發生。”
“那你騎的馬呢?”梭林說,“你怎麼沒提到要把它送回去?”
“我是沒提,因爲我不準備把它送回去。”
“那你的承諾又該怎麼辦呢?”
“這我自然會處理,我不把馬送回去的原因是我還要騎!”
這時,他們才知道甘道夫準備在黑森林邊和他們分手,大家的情緒一下子陷入了低谷。不過,無論他們好說歹說,就是無法改變他的心意。
“關於這一點,我們之前到達卡爾巖的時候就已經說好了的,”他說,“再吵也沒有意義。我之前跟你們說過,我在南方有些更急迫的事情要去辦。我爲了照顧你們,事實上已經遲到了。在一切都結束以前,我們或許還會見面,也有可能就此無緣再見。這要取決於你們的運氣、勇氣和判斷力。而且,我還派了巴金斯先生和你們一起去。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人不可貌相,你們要不了多久就會明白這一點的。比爾博,高興起來,不要苦着一張臉。高興起來,梭林和大家夥兒!畢竟這是你們的冒險。想想最終可以獲得的財寶吧,至少在明天早上之前,先忘記這森林和惡龍吧。”
等第二天早上來了,他依然這麼說。因此,大家別無選擇,只能在森林入口前一條清澈的小溪裡把他們的皮口袋都裝滿水,把小馬背上的行李都卸下來。他們將行李儘可能地平均分攤,不過比爾博還是覺得他那份重得要命。想到要揹着這麼多東西在森林裡長途跋涉,他就不免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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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梭林說,“不用多久它就會變輕的。我估計等食物開始短缺的時候,我們很快就會巴不得當初的包袱能更重一些纔好了。”
最後,他們向小馬道了別,讓它們掉頭回家。它們高興地小跑起來,看來似乎對於能夠把黑森林拋在身後感到非常高興。在它們離開的時候,比爾博可以發誓他看見了一隻像大熊的東西離開了林中的暗影,跟着它們一躍一躍地奔回去了。
現在輪到甘道夫跟大家說再見了。比爾博坐在地上,心中非常難過,真希望自己和巫師一起坐在那匹高大的駿馬上。他在剛吃完早餐(相當寒酸)後,曾經往森林中進去了一點點稍稍探了探,發現那森林在白天也似乎和晚上沒什麼兩樣,而且給人一種極爲隱秘的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暗中觀察着你,等待着你!”他自言自語道。
“再見啦!”甘道夫對梭林說,“也和你們大家道別了,再會!你們應該直直地穿過森林,千萬別走岔了路!——一旦迷了路的話,那你們重新找到路並且走出黑森林的機會只有千分之一。那樣的話,我,或者是別的任何人,恐怕都再也看不到你們了!”
“我們真的一定要過去嗎?”霍比特人抱怨道。
“是的,一定要!”巫師說,“如果你們想要到森林的另一邊去的話。要麼穿過去,要麼就放棄。巴金斯先生,我可不想讓你臨陣退縮,光是想到這點就讓我替你覺得丟臉,你得要替我照顧這些矮人啊!”他笑着說。
“不是!不是!”比爾博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難道沒有別的路可以繞過去嗎?”
“有,如果你想要往北走上兩百哩,然後再往南走上兩倍距離的話。可即便那樣,道路也不見得安全,這一帶根本就沒有什麼安全的道路。記得,你們已經越過了野地的邊緣,所以不管你去到哪裡,都不會缺少‘樂子’的。在你能夠從北邊繞過黑森林之前,你會一頭撞進灰色山脈的各種山坡,那裡到處都是半獸人、奧克,還有其他讓人難以形容的可怕奧克。在你從南邊繞過黑森林之前,你們將會踏入死靈法師的領土。比爾博,即使是你,也不需要我來告訴你這位黑色死靈法師的故事了吧。我建議你們最好不要靠近任何屬於他那黑色勢力範圍內的地方!還是鐵了心走森林這條路吧,抖擻精神,抱着最好的期望,只要再加上一份大大的運氣,定會有一天能走出森林,看見長沼澤在你們的腳下。越過這片沼澤,兀然矗立在東邊的,就是老斯毛格所住的孤山了,希望他不會預料到你們的出現。”
“你可真會安慰人哪,”梭林低吼道,“再會了!既然你不跟我們來,那就別再多廢話了,快上路吧!”
“那就再會啦,真的告別了!”甘道夫撥轉馬頭,朝着西方奔馳而去。但他實在忍不住還要最後叮嚀幾句。於是在他奔出衆人的視野之前,他又轉過頭來,雙手攏在嘴前對他們喊了起來。他們聽見他的聲音依稀傳來:“再會!多保重——千萬不要離開正路!”
然後他就策馬疾馳,很快消失在衆人的視野外了。“哦,再見啦,快走吧!”矮人們咕噥道,心中更加生氣了,因爲他們真的爲失去了他而感到鬱悶。現在,全部旅程中最危險的部分開始了。每個人都背起了屬於自己的那份沉重揹包和水囊,離開了播灑在外面世界的光明,一頭鑽進了黑森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