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良纔去世的第三天,季瑾之開始徹底接受這個事實,從容的去刑警隊做筆錄,認領遺物,接管屍體,開始着手一步步料理後事。
因爲是一場出乎尋常的車禍,除去死亡的兩人外,還有十幾位傷者,需要涉及賠償問題,季瑾之也開始和律師詳談,應對各種各樣的問題。
因爲有陌少川和陌啓年的干預,無論是警方還是律師,包括保險公司,都爲她一路開綠燈,可謂是暢通無阻,一帆風順的同時,但她和陌少川之間的關係,卻彷彿一夜之間,又回到了以前。
不過,不同的是,以前三年多的時間,是季瑾之一個人住星月灣,陌少川幾乎回來的次數不超過十次。
但這回,是陌少川每天回來住,而季瑾之,幾乎從早到晚,都見不到人。
這一天,老顧去世的第三天,她在外奔波了一整天,晚上九點多,終於回到了星月灣。
但回來的她,並沒有急着洗漱休息,反而去了書房,開始上網預定各種葬禮的準備事宜,稍後,又開始收拾東西。
她收拾的都是自己的個人物品,衣物,書籍,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東西。
之前,她也是想離開過的,所以留下的東西並不多,收拾起來非常簡單,不過幾分鐘,便都收拾好了。
陌少川靜默的坐在樓下沙發上,電視上播着最近新出的電視劇,火熱的劇情,卻激不起他任何的興趣,如履薄冰的眼眸上,沒有一絲的溫度。
沈城調查清楚老顧和林克同出現在一輛車上的原因,也知道了季瑾之想要在董事會競選之前離開他的事情,這件事,像一根鋼針,狠狠地戳在他的心上。
原來,董事會當天,他心亂如麻,預感竟然是對的。
她確實已經做好了要走的打算,還是和那個陌啓年!
在競選之前,她要和自己的親堂弟,也是最大的競爭對手離開。
不管她有天大的理由,但這道鴻溝,卻像是屏障一樣,在他心上,一點點的鑄就起來。
但有一點,他不得不承認,就是自己對她的感覺,確實變了。
雖然現在很生她的氣,可心裡還是忍不住的想要關注她的一切,白天上班時,他會控制不住的關注她的動態好幾遍,明知道她不會發任何的朋友圈,可還是情不自禁的點開她的微信會話,猶豫的在上面打幾個字,又一個個的點擊刪除。
反覆好幾次,輾轉重複着這樣的行爲。
而像今天晚上,她能回來,他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陌少川隨意的拿着遙控器換臺,全部換了一遍,才沉吟多時,對管家說了句,“去給太太熱杯牛奶,提醒太太早點休息。”
管家點頭,“是,我這就去!”
一會兒,管家端着一杯剛熱好的牛奶上樓,片刻後下樓來,陌少川擡眸掃了管家一眼,就道,“牛奶喝了嗎?”
管家搖頭,“沒有,太太的情緒不太好,臉色也不太好看……”
陌少川的心裡咯噔一下,顧良纔剛去世三天,對這個消息,她還沒有完全的消化,心情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頓了一會兒,又問,“她在做什麼?”
“這個……”管家有點吞吐,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般。
陌少川皺眉,催促,“說!”
“太太她……在收拾東西!”
什麼!
陌少川猛地一驚,深邃的眸光明顯錯亂了些,但下一秒,又故作輕鬆的繼續調換頻道,然後煩躁的伸手拿香菸,點了一支,抽了幾口後,然後狠狠地在菸缸裡捻滅,隨手將遙控器往茶几上一扔,說了句,“沒什麼好看的!”就起身往樓上走去。
管家無奈的搖搖頭,最近這幾天,整個星月灣的上空都陰雲密佈,氣氛壓抑的讓人心裡更加沉悶。
他來到樓上,寬大的臥房裡,空蕩蕩的,沒有季瑾之的影子,那杯原本熱熱的牛奶,孤零零的放在桌子上,此刻變得也沒有任何溫度。
陌少川嘆了口氣,轉身又去了書房,輕輕的推開.房門,就看到裡面坐在桌子旁,對着電腦發呆的她。
神色呆呆的,空洞的眼眸裡,沒有任何的色彩,只是淡漠的看着電腦畫面,不知在看什麼,發呆走神,而她的臉色,也差到了極限,因爲嚴重睡眠不足,而眼底黑黑的,憔悴的像深秋的落葉,稍微一點點力道,都可撼動碎裂。
這樣的她,又讓陌少川聯想到了多日以前,剛剛得知顧良纔去世後,趴在他懷裡嚎啕大哭的她,相比之下,還是那時候的她,纔是一個人悲痛時最該有的反應。
而現在,淡漠的好似一個局外人,不哭不鬧,卻一個人努力隱忍,那樣的堅強,讓他更加心疼。
她也可以像安之那樣,在他面前盡情哭鬧,隨意的發泄,也可以宣泄着自己的情緒,不吃飯也好,不見任何人也好,或者……反正怎樣都好,也比她現在這樣來的讓人舒服!
陌少川無奈的皺眉,看着她,感覺自己的肋骨一陣陣的作痛,痛的滋味不停蔓延,到了呼吸一下都撕心裂肺的地步。
季瑾之一個人在書房坐了一夜,此時的她,已經是連續七十二個小時沒有睡過覺了。
但卻沒有絲毫的睏意,並不是精力充沛,只是心痛的,根本睡不着。
她心裡很清楚,老顧的死,並不是無緣無故。
事情不會那麼巧,並不是一場意外。
肯定有什麼,是她疏忽,或者遺忘了。
她要找出來,找到證據,找到幕後的兇手……
而用這種方式消磨心中悲痛的季瑾之,不知道,一整夜,陌少川都站在書房外,走廊上,他一個人安靜的吸着煙,一根有一根,用這種方式,想要儘可能的多陪一陪她。
一直到天快亮了,他纔回了臥房,看到她收拾好的小包行李,猶豫之下,還是沒忍住好奇心的驅使,走過去,打開了拉鍊,卻發現,裡面都是老顧曾經寫的醫療筆記,還有各種處方清單……
原來,她整理的並不是自己的行李,而是這些年,老顧所給予她的一切,她在整理這些。
那一刻,陌少川的心裡,或多或少的心情緩了些,才深呼吸,轉身去了浴室沖澡。
清晨,管家準備好了早餐,季瑾之從書房裡出來,洗漱後,換了身衣服,下樓用餐。
安靜的餐桌上,相隔甚遠的兩個人,各自用餐,氣氛壓抑到了極致。
看着滿桌子的餐點,季瑾之絲毫沒有任何胃口,機械性的一勺接着一勺喝粥,卻如同嚼蠟,像瞬間失去了味覺,感覺不到絲毫的味道。
而此時餐桌上,陌少川的手機也一直響個不停。
他看了看上面的來電顯,赫然寫着‘安之’兩個字,他顯得有些猶豫,理智告訴他,不應該接聽,上一次,他因爲安撫季安之,而忽略了同樣悲痛的季瑾之,導致現在的她……
想到這裡,陌少川的心裡就像被萬蟻啃噬,自責不已。
但情感上,又一遍遍的提醒他,應該接聽,此時也是季安之最需要人關心和慰藉的時候,畢竟,顧良才和季安之的關係,從小到大,親如父女。
兩種複雜的感情交織,左右爲難之下,最後,季安之的電話掛斷,一條信息衝進來,“川哥哥,我現在只剩下你了,如果你也不要我了,那我該怎麼辦?”
一句話,徹底讓情感衝破了理智,陌少川也快速的站起身,踱步往外走的同時,給季安之回電話過去,“等我,我馬上過去!”
那樣輕柔的語氣,那樣溫柔的態度,讓坐在餐桌上的季瑾之聽得輕輕的,心卻麻木的沒有任何感覺。
只是在陌少川開車離開的那一刻,她也放下了筷子,起身,淡漠的上樓。
剛回到房間,她的手機也響了。
“季小姐嗎?我是刑警隊的張良,我們有分東西需要給您看一下。”
季瑾之在接到電話的二十分鐘後,便開車趕到了市刑警隊。
接待她的就是先前打電話的張良,他將一個證據袋遞給她,裡面放着顧良才的手機,因爲車禍爆炸,手機損毀相當嚴重,燒的黑乎乎的,像一塊黑炭。
同時,張良將電腦屏幕轉向她,說,“我們技術科的人復原了手機內容,其中有一條未發送成功的短信,感覺應該是死者給您的,應該讓您過目一下。”
說着,張良點開了一個頁面,裡面是顧良才手機的所有回覆內容,一條短信內容出現在她面前。
‘沒能再多陪你幾年,對不起,還有丫頭啊,不管以後發生什麼,都不是你的錯!’
看到短信內容的那一刻,強忍了數天悲痛的她,在這一刻,情緒突然像開了閘的洪水,控制不住的淚如雨下。
顧良才和她,不過是毫無任何血緣關係的兩個人。
他是她母親當年的追求者,卻在母親去世時,只因母親當初的一句話,就義無反顧的照顧了她二十六年,爲了她,終身未娶,一生沒有妻子,沒有孩子,孤零零的,一個人,只是爲了她。
到最後,竟然……用這種方式被剝奪了生命!
她無法想象,車禍發生的時候,爆炸的一瞬間,老顧的得有多痛苦,多害怕……
倏然間,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囂,每一根細胞都在絞痛,撕心裂肺的苦痛在她身上不停覆蓋,一雙慰藉的大手如期而至,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她。
季瑾之愣了下,回過身,是陌啓年,他撫慰般的眼眸,帶着柔和的溫度,深情款款的看着她,那一刻,像一劑特效良藥,在她心頭一點點暈染開來。
她毫不猶豫的撲在他的懷裡,閉上眼睛,任由淚水肆虐,狂卷着大腦中的所有情緒,悲痛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