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一直執行在蘭陵城外的任務,一來夏傾鸞不想讓他涉足破月閣太多江湖恩怨,二來,韋墨焰也不願有人與夏傾鸞太過親近。
昨夜難得回閣的蕭乾從少宰那裡聽說了少小姐失蹤、閣主下殺令的消息,今早又從偷偷前來的紫袖處得知,夏傾鸞很有可能會在這幾天到程府看弟弟,是而他趕來程府就是爲見夏傾鸞問清緣由。
“韋閣主對紅弦姑娘下了殺令?”息少淵大感意外,那兩人剛剛經歷生死且眼看要結成百年之好,怎麼突然間分崩離析?難道只因向夜曇公子求藥一事?以韋墨焰極端專制的性格倒並非不可能,只是,起落實在太大了。
還以爲,他會癡心紅弦一世。
“紅弦姑娘兩天前確是來過,這時已經與万俟公子回劍南取藥。事不宜遲,你我馬上沿路相迎,或許還來得及避免她與破月閣的交鋒。”
蕭乾忙不迭點頭。他本無什麼心計才智,而息少淵處處顯露的庸和智慧深得他信任,對方能主動開口幫忙再好不過。
“少淵,可是姐姐有了消息?”身後房間內傳來程蕭白滿懷期待的聲音。
息少淵換上慣常笑容遙遙揮了揮手:“無事,故人罷了。你好好調養,我去劍南看看紅弦姑娘是否有什麼需要相助之處,快的話不日便可回來。”
逃離蕭家時程蕭白尚且年幼,自然記不得蕭乾其人,聽息少淵一說安下心不再多問。
牽馬欲行,息少淵忽然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與擔憂。
“蓮施,你留在程府和雲姑娘一起照顧蕭白——畢竟是有身孕的人,勞累不得。”
雲衣容微怔。息少淵明知是她下的毒卻不加計較,雖然是爲了程蕭白考慮才如此待她,可終究算是給她留了後路並隱瞞了腹中孩子的身世,否則被趕出程府甚至被泄恨殺害都有極大可能。
“息公子,相公的性命就拜託你了。”按着尚不算明顯的肚子,桃粉色身影撲通跪在地上。
除了韋墨焰,她只跪過這一人,爲了腹中胎兒,也爲了自己的罪孽。
饒是息少淵也慌了手腳,急忙躬身扶起默淚不止的雲衣容:“快起,別傷了孩子。”儘管好友如今慘狀是她所害,然而這幾日她無微不至的照顧確是發自真心,再追究未免不近人情。
離開程府後息少淵與蕭乾一路向西行去,無人注意到不遠處的樹影下那個近乎靜止的身影。
而那個身影也不曾知道,他每次回報閣主的信息,另有人傳往他處。
江湖,本就如此波譎雲詭,難有信任之人。
————————————————————————————
風蕭天寒,高樓之上更是陰冷如冰,氣息,卻熱而躁,舞動的劍氣斷絕一切。
“墨焰。”堇色長裙曳地緩行,白皙素手輕輕覆在握劍的手背之上,“靜下心來,我想與你談談。”
“若是爲她,不必談了。”落下肩臂,淡漠面上毫無表情。
“至少讓我知道爲了什麼,如今閣中子弟一頭霧水,這殺令,是行還是不行誰敢亂來?”
“照做就是。”他現在是真不想談及任何有關夏傾鸞的事情,如果可能,這輩子再不要留下任何回憶最好。
紫袖深知他心性,此番兩人再度鬧崩不外乎是爲了程蕭白之事,想來又與息少淵或者万俟皓月有關。自他手中抽過殘劍,纖指輕撫斷刃,似玉華顏蒼白卻雍容不減:“我還記得你第一次帶她回閣,說好各憑能力,生死自顧,而後你又與她定下約定相守不離,血染天下,那時你眼中心裡,可想過有一天會對她執劍殺戮?天狐教她爲你奮不顧身,七佛山你亦捨命相救,既然都肯爲彼此不惜性命,爲什麼就不能後退一步非要刀劍相對?若你信她有信我一半,這些浮雲恨事又怎會發生?”
“我不信她?”一聲冷笑,玄色長袖橫掃,拉開了與紫袖的距離,“我若不信她又怎會等到今日,早在她第一次逃去毒王谷就該斷然放手,何苦看他們二人相親相愛不容我勸告半句?這一年來哪次不是我先伸出手等她回頭,可最終,她都不肯全心交付。她信我若有你信我一半,這些事同樣不會發生。”
紫袖垂眉不語。
確實,紅弦對他的信任太少,心裡阻礙又太多。
這兩人都是淡漠冰冷的性格,一個歷經背叛已捨棄所謂正善,最無法忍受的便是逃離遺棄;一個孤獨沉淪俗世多年,不敢信不敢愛。難得他放下固執猜忌一次次伸出手,她卻一步步後退,即便小心翼翼握住了那隻手仍是百般顧忌,害怕他也如世人一樣只爲她身上隱藏的秘密,更害怕所謂癡情不過一時興起轉瞬即逝。
“她死了,你便安心了?”
幽邃的墨色眼眸中仿若落雪,片片惘然。
是啊,她死了,一切就算終結了嗎?不屬於他也不屬於任何男人,淒涼地躺在潮溼地下,帶着誰永遠無法完成的誓言與遺忘。那時自己是否會覺得輕鬆喜悅,還是從此割斷所有感情整顆心隨她而去?
已經驅逐不了了,她在他生命裡封印的枷鎖。
沉默許久,一身的冰冷化作頹然。
“生死又如何?她既然選擇了万俟皓月而不是我,結局便已經註定。”閉上眼,窗外蒼蒼霜凜不見,只餘黑暗連綿成苦海,“我寧可她死,也不願見其他人站在她身邊。”
“因愛生恨,因恨成殤,生生死死,癡惑一場。”
數不盡繁華雲煙,嘆不完滄海桑田,笑一聲愛恨嗔戀,哭一段浮生凝絕。
她站在相背而行的兩人中央無法選擇,手中連接兩端的紅弦已斷,不知當年可算天命的月老是否早看得,自己留給唯一徒弟的秘寶,卻成了毒殺此生幸福的鴆酒。
“我會告知閣中子弟,再見紅弦——殺無赦。惟願你見其屍骨那日不要後悔,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她。”
空蕩閣頂又只剩孤單身影。
誰曾爲誰弦舞三千,誰曾爲誰斷劍誓言。
凝視掌心,可握萬人生死的手掌竟然如此無力,連她的手都牽不住。
低聲如水。
“夏傾鸞,你我此生終歸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