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裡溫暖依舊,華美依舊。
密室裡有三個人,兩個站着的人,一個躺着的人。
“江安,你知道地上躺着的這個人是誰嗎?”
“小的不知道。”
“他是我的師父。”
“古爺的師父爲什麼會躺在這?”
“因爲他中毒了。”
“中毒!是誰下的毒?”
“是我。”
“唔!?古爺爲什麼要對自己的師父下毒?”
“因爲他要殺我。”
“他要殺你!?他爲什麼要殺你?”
“因爲他們家的劍法是不能傳外姓人的。我姓古,不是他們家的人,所以他要殺我。”
“那也不對啊,既然他們家的劍法不傳外姓人。他又爲什麼要把劍法傳給古爺您呢?”
“因爲他要利用我。”
“利用?”
“他叫安知秋,是四大劍法世家中鐵劍門的原掌門。”
“哦,原來是他。”
“在很多年前,他輸給了當時只有十四歲的高飛羽。對於他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恥辱!”
“然後呢?”
“然後他就遇到了我。那時的我還只會一些三腳貓的功夫。都是由於他的指點,我的武功才突飛猛進,也纔有了青陽幫。”
“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不是想讓古爺幫他打敗高飛羽?”
“不錯,而且是用他們鐵劍門的劍法打敗高飛羽。”
“這一點,古爺您已經做到了。”
“是啊,其實他如果就此頤養天年,我是絕不會傷害他分毫的,我可以恭恭敬敬的養他一生。可他卻自以爲自己很聰明。我幫他復仇成功之後,他居然想殺我了。”
“原來是這樣,所以古爺您纔對他下手。”
古流雲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古流雲並不是一個知恩不報的人。如果別人不傷害我,我是不願意去傷害別人的。江湖中很多人說我手段狠毒。可當我善良的時候,他們哪一個不比我狠毒?”
江安點頭表示贊同道:“是啊,江湖就是這樣。你對它兇狠,它對你善良。你對它善良,它對你兇狠。”
古流雲笑道:“哈哈哈哈,你總結的太對了!所以,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江湖中,只有強者才能獲得尊重,弱者處處都會被人欺負。別人要殺我,我當然要保護自己。於是,我就在這大銅香爐中點燃了有毒性的醉人淚,並且自己提前服用瞭解藥。”
“古爺心思縝密,小的佩服!”
“其實我這種下毒的方法並不複雜。只是安知秋這個老兒過於自信,在他還沉浸在自己的計劃之中時,根本沒想過我會主動出擊。像他這種把別人當成傻瓜的人,能不失敗嗎?”
“古爺說得對!江湖競爭就像下棋對弈。你可以出招,我也可以出招。如果只沉浸在自己的出招中,不看別人的出招,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落於下風。”
“是啊,如果下棋,這老兒一定是一個糟糕的棋手。”
江安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安知秋。
“古爺準備殺了他嗎?”
“我本來是準備殺了他的,但現在看來其實也沒有必要了。我已廢了他的武功,他永遠也不可能再威脅到我了,我又何必殺了他呢?”
“古爺真是菩薩心腸。”
“菩薩心腸我可不敢當,我也沒有菩薩心腸。我之所以不殺他的原因只是因爲沒有必要了。而且,如果沒有他,我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他確實教會了我很多,除了武功,還有教訓。”
“教訓?”
“是啊,比如這次我和高飛羽比武,如果我完全聽他的,只用劍法和高飛羽比,那麼死的人就會是我。再比如,如果我沒有提前推測出他要殺我,沒有提前準備好應對之策,死的人也可能是我。所以,是他讓我明白了,做事情要想萬無一失,就必須時時刻刻有兩種以上的應對之策。”
“古爺,小的不明白。”
“不明白?那我問你。你知道兩個劍客比武的時候,要想取勝,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是兵器?”
“不對”
“是內力?”
“也不對。”
“那是什麼?”
“是狀態。”
“狀態?”
“沒錯。其實如果真的純比武,我並不是高飛羽的對手。但我贏了,這不是因爲我的武功有多高,而是因爲我破壞了他的狀態。”
說完這話,古流雲走到一旁,在紫檀桌案上捏起一支毛筆,蘸了蘸墨,在一個青花瓷的筆洗裡輕輕點了一下,只見整個筆洗裡的清水立刻變黑了。
古流雲繼續說道:“看到了吧?只要一點點就可以讓原本清澈的水變黑。人其實也是一樣的,有的時候只要一點點干擾,就可以讓一個人的好狀態蕩然無存。”
“古爺說得對!可是具體該怎麼做呢?”
“首先,高飛羽初來洛陽挑戰我的時候。你知道我爲什麼要說我不在?爲什麼要把他支到開封來?”
“古爺是想趁機觀察一下他的功夫高低?”
“不錯。因爲那個時候的高飛羽,我對他一無所知。如果在那個時候我和他比武,太冒險了。”
“是啊,江湖比武,什麼人都有可能遇到。”
“於是,我讓方巧靈跟着那個藥商陸榮,冒充他的女兒,改名陸巧靈。”
“方巧靈是誰?”
“你還記得那日被我一掌打出窗外的那個女人嗎?”
“哦,記得。方巧靈就是方姑娘?”
“不是,方巧靈是方姑娘的妹妹。這是一對姐妹花,妹妹叫方巧靈,姐姐叫方巧雲。是我早年在洛陽柳風閣贖出來的。這兩個女人出自煙花之地,他們非常瞭解如何挑逗起男人的情慾,如何讓男人喪失鬥志。”
聽到這,江安突然笑道:“哈哈哈哈,古爺用的是美人計啊。”
古流雲此時也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你可不要小看美人計,美人計的作用可大着呢。美人既可以迷惑人,還可以當細作…。高飛羽與八大門派比武的具體過程,就是她告訴我的。”
江安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啊!可萬一高飛羽不吃這一套呢?”
“當一個沒有妻室的男人,遇到一個既美麗又柔弱還崇拜他的女人。那麼這個男人幾乎不可能不愛上這個女人。果然,方巧靈任務完成的很出色。在開封,她就與高飛羽有了肌膚之親,魚水之歡。”
說到這,古流雲不禁又笑道:“一個從來沒有嘗過女人滋味的男人突然和自己喜歡的女人有了魚水之歡,你說他會怎麼樣?”
“他一定會徹徹底底愛上這個女人。”
“哈哈哈,說得對!可如果這個女人突然失蹤了,再也找不到了,你說這個男人會怎麼樣啊?”
“他會丟魂落魄,再也打不起精神。”
“對啊,所以他在和我比武的時候,狀態纔會那麼差呀!當時方巧靈的姐姐方巧雲就在我的身邊。她們姐妹雖然長得像,但並不是一模一樣。不過,她們的聲音卻是一模一樣。 所以在比武進行到最後的時候,我讓方巧雲偷偷叫了他一聲“高大哥”,就是這輕輕的一聲,就讓高飛羽瞬間分心,一敗塗地!”
“厲害呀!怪不得古爺您從來不敢對女人動真情。對了,那藥商陸榮呢?您是怎麼處理他的?”
“我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離開中原,並對此事保密。”
“古爺,小的有點不明白。”
“哪不明白?”
“古爺爲什麼不殺了他?這樣不是更乾脆?更保密?”
“有兩個原因。第一,他和韓松濤先生做過生意,有三分交情。第二,他是個好人。”
“好人?這也能算一個原因嗎?”
“這當然算一個原因。”
古流雲話鋒一轉,繼續說道:“除了美人計,我還用了借刀殺人計和欲擒故縱計。”
“古爺,那您什麼時候用的借刀殺人計?什麼時候用的欲擒故縱計呢?”
“你還記得高衝嗎?”
江安想了許久,突然道:“記得,他是原來開封天鷹幫的幫主。”
“是啊,那是五年前的事兒了。當時我們青陽幫來開封做生意,結果和他們發生了衝突。後經過大小三十六戰,我們徹底把他們給趕出了開封。”
“古爺爲什麼突然提到他?”
“因爲自從我們把他們打敗後,他們剩下的人就流落在外,後又佔山爲王。而高衝此人色膽迷天,沉湎淫逸,怎麼受得了沒有女人的山寨生活。所以從那以後他就開始頻頻作案,幹起了採花大盜的勾當,江湖人稱玉面羅剎。”
“哦!原來玉面羅剎就是高衝。”
“是啊,其實當我知道他就是玉面羅剎的時候,我原本準備自己去滅了他的。但是後來想想,如果能讓高飛羽順道幫我這個忙,豈不更好?所以我就讓方巧靈假意被他們擄去。高飛羽那時已經對方巧靈產生了好感,必然會去救她,也必然會殺了高衝。”
“古爺高明啊!”
“而陸榮就是在那個時候差一點就把方巧靈的真實身份告訴高飛羽了。”
“他爲什麼要告訴高飛羽?他難道不想活了嗎?”
“因爲高飛羽救過他,他不忍心害高飛羽。”
“那後來呢?”
“後來他因爲膽小,始終沒敢說。”
”哦,原來如此。”
“所以我才說他是個好人。像這樣的好人,能少殺一個就少殺一個吧。”
“古爺慈悲,那欲擒故縱計呢?”
古流雲沒有直接回答江安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高飛羽從洛陽到開封是怎麼來的?”
江安不知道古流雲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所以也就不知道怎麼回答古流雲。他想了許久,只回了一句:“他—他—他是騎馬來的。”
古流雲又問道:“那既然他有錢買馬,爲什麼在來洛陽的時候要坐陸榮的車?”
江安沒有想到古流雲居然會問這麼細緻的問題,細緻到他自己根本就沒有想過。
“小的不知道。”
“因爲他把自己的馬送給了他的一個朋友。”
“是什麼朋友?”
“花如玉。”
“書生劍花如玉?”
“不錯。”
“他爲什麼要把馬送給花如玉?”
“因爲花如玉被青城派鬆雲子的徒弟用暗器偷襲了。”
“想不到鬆雲子的徒弟竟然會如此卑劣。”
“這很正常。正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鬆雲子他自己就是個卑劣之徒。不過卑劣之徒雖然可惡,但如果能好好利用,也是很有用的。”
“利用?怎麼利用?”
“鬆雲子的徒弟被高飛羽殺了,可鬆雲子又不是高飛羽的對手。他想報仇,又沒有與人殊死一戰的勇氣。那麼他必然要添油加醋,煽動別人和他一起去報仇。果然,他引發了八大門派圍攻高飛羽。而這正是我想要的。”
“古爺,您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
“我所知道的,都是我應該要知道的。早在高飛羽第一次到洛陽挑戰我的時候,我就派人去調查了。我看似什麼都沒做,其實一切早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江安此時對古流雲的佩服已經達到五體投地的程度。他這才明白古流雲這盤棋下的有多大!當古流雲展開手段時,高飛羽,安知秋,八大門派都不過是棋子。
古爺,您是想通過讓高飛羽和八大門派決鬥,瞭解他們的武功路數對嗎?
“這只是其中一個目的。你想想,如果一個人以一己之力擊敗了八大門派,是不是會有一些驕傲?”
“應該會吧。”
古流雲左側的嘴角此時突然上揚,冷冷的說道:“我就是要讓他驕傲,因爲驕兵必敗!但光這一點驕傲還是不夠的,所以我才讓你去買通雲逸客棧外那家茶樓裡的說書人。”
聽到這兒,江安心中的佩服已變成了恐懼。一股寒意從他的後背升了上來。古流雲真是太可怕了,比高飛羽可怕得多!他施展手段的時候就像輕風一樣拂過,一切都非常自然,讓人不知不覺掉入他的陷阱。
“您讓說書人說高飛羽纔是天下第一。目的就是爲了讓高飛羽聽到後驕傲自滿?”
“不錯。”
“可是您怎麼知道他一定會去那家茶樓?”
“因爲那家茶樓離他居住的客棧最近。作爲一個劍客,與人大戰之前,最重要的就是放鬆自己。所以他不可能只呆在客棧,一定會出來娛樂放鬆一下。但他爲了避免出來後又遇到新的干擾,肯定不會走的太遠。如此一來,他能去的,只有那家茶樓了。”
聽到這兒,江安嘆息道:“只可惜他沒有想到,就是這客棧前的茶樓也是您爲他安排的干擾。”
古流雲大笑!
“哈哈哈哈!其實只要是人,都會受到外界的干擾。這種干擾是時時刻刻的,有傷心,有甜蜜,有驕傲,有不捨,有絕望…。而我只是人爲製造了這些干擾。一個劍客,有了這樣那樣的干擾,他必然就發揮不出最強的實力。”
“古爺果然厲害!您什麼都料到了。”
“不,我也有沒料到的。”
“喔?是什麼?”
“我沒料到的是我這麼多幹擾都用了出來,高飛羽卻還是能在劍法上勝我半分。我的各種劍招和想法都被他一一化解。最後他甚至還發現了我的破綻。”
“破綻!?”
“是啊,其實鐵劍門的劍法中有一處破綻。這個破綻是無法避免的,只能通過多年反覆的練習,減短這個破綻出現的時間。而我早已把這個破綻練到很短了。我沒想到,這麼短的一個破綻居然都被高飛羽抓住了。”
說到這,古流雲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高飛羽這種在實戰中敢於隨機應變的能力,比任何武功都要厲害。這種能力源於他的苦練,源於他的天賦,源於他的自信,更源於他的無畏。”
江安則好像突然明白過來!
“喔!原來那一劍?”
“你說的沒錯,那一劍他確實刺中我了。”
說完,古流雲又從口袋中拿出了那塊圓形天鐵並說道:“要不是它,我已死了。”
看到這塊圓形天鐵,江安倒吸了一口涼氣。
“古爺,這,這塊天鐵這麼小,您怎麼知道高飛羽一定會刺到它?萬一他刺偏了呢?”
此時,古流雲望向身邊那張青花瓷做成的圓桌。
圓桌上有一個銀盤,銀盤裡裝着一串玲瓏剔透的葡萄。
古流雲伸手在那一串葡萄裡摘下了一粒。
“像高飛羽那樣的頂級劍客,他的出劍一定是非常的精準。假如我手上的這粒葡萄是個破綻,那麼高飛羽一定會命中位於這個葡萄中心的葡萄蒂。所以,我就把這枚天鐵放在了我右肋破綻的正中心。”
江安再一次恍然大悟。
“喔!所以您後來爲了證明自己沒有穿護甲而用劍劃自己的時候,只要偏一點點,就會出血了。”
“不錯!不過高飛羽根本沒想到這一點。因爲這確實太危險了!”
“古爺真是有膽有識,鬥智不鬥力,佩服啊佩服!”
“其實,我也是在賭博。如果當時他那一劍偏一點點,或者不要那麼精準,我就會被他殺死了。”
“不管怎麼樣,古爺您現在都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劍,江湖第一大俠。”
古流雲苦笑了幾聲,眼神中露出了一股痛苦之色。
“大俠,大俠。大俠其實是最孤獨的,比浪子還要孤獨。浪子雖然什麼都沒有,但他至少還有自己。有了自己就有了一切,一人一劍,仗劍恣意。而大俠雖然擁有了很多,但卻沒有了自己。爲了維持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大俠並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
說完,古流雲又陷入了沉思。他本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但今天他卻說了很多話。也許是因爲這段時間他經歷了很多,感悟了很多。
正在此時,密室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古爺,有您的飛鴿傳書。”
古流雲走出密室,接過鴿子,解下了鴿腿上的信。
古流雲看了看信,臉色一沉。而後對江安說道:“你繼續尋找高飛羽的屍體,我要先回洛陽。”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