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圍剿魔教之大計已經定下,嵩山派的三師兄樂震突然發難,聲稱他信不過風清揚。
一言甫出,少林圓音、武音沖虛以下數人無不大驚,要知風清揚論身份在各門派中並不如何,武功卻是公推的一流高手。
這十一個門派之中,恐怕也只有少林派圓智方丈、武當殷融陽掌門等寥寥數人堪與他比肩,而論與魔教爭鬥經驗之豐富,更是舍他其誰,無人可比,故風清揚實是此役的巨頭,更是諸人心目中的中流砥柱。
圓音當下笑道:“樂三俠,莫開玩笑,風少俠怎會去與魔教妖人扯上干係?
“我久仰成掌門是茶道高手,閣中秘藏的各地名茶不計其數,還是入內品嚐一過罷!”言下之意,竟是不信。
圓音大師在武林中年長位尊,德高望重,樂震亦不敢頂撞,恭聲道:
“大師與諸位兄長、莫世侄有所不知,樂某此言並非玩笑。
“風清揚與本派叛徒曲洋勾搭一處,月前在河南侯監集曾作徹夜長談,又與魔教教主任我行,光明右使向問天同坐一席,談武論藝,這些事確鑿有之。”
他擡頭望向風清揚的坐處,道:“風清揚今日恰也在座,你可當着圓音大師和衆位道兄、世侄之面,說說此等事有,還是沒有?”
他這一手咄咄逼人,着實厲害。
一時之間,廳中十數人的目光全集中在風清揚臉上。
嵩山派掌門左思慈曾馳檄武林,告知曲洋又反出嵩山,加入魔教,日後凡正教子弟均可誅之,勿以嵩山爲念,這是武林中盡人皆知之事。
與曲洋長談已足惹人嫌疑,與魔教巨頭同坐一席,談武論藝,那更是非同小可。
大家心中俱是怦怦亂跳,口乾舌燥,盼着風清揚說出“沒有”二字來。
風清揚泰然自若地自椅上站起,笑道:
“此等事確實有之,不過樂兄你消息還不甚靈通,少說了兩樣:我不但與曲洋徹夜長談,還與他交上了好朋友。
“我不但與任向二人共席而坐,他們還曾請我出任魔教的副教主!”
廳上衆人連同廳外伺候的華山第二代弟子一聽此言,全都譁然,驚訝、惶惑、鄙夷、擔憂之聲四起。
此事風清揚只與大師兄與五師兄說過,寧清宇等人竟還不知,如今見他非但坦誠不諱,反揭出更深的一重淵源,驚訝之餘,心中竟隱隱有幾分喜歡。
樂震大是得意,擡起一張臃腫的黃臉,傲然道:“成掌門,你怎麼說?”
成清銘還未開言,風清揚已截過話頭道:
“樂兄別急嘛,小弟還有罪狀要認。
“待我全都說出,請掌門人一併處置豈不是好?”
這一下倒大出樂震意料之外,一怔道:“還有甚麼?”
風清揚道:“我聽信左掌門一面之辭,追殺曲洋,是爲不智。
“逼曲洋斷指立誓,說出他反派真相,是爲不義。
“我同情他遭際無辜至慘,欽佩他光明磊落,是爲不明是非。
“我拒絕任我行許下的副教主高位,是爲不識時務。
“拔劍連戰向任二人,未分勝負,是爲不勇。
“在貴派丁師兄劍下救出圓智大師的弟子,是爲同門相殘。
“這六大罪狀可夠麼,樂師兄可還需我再加解釋?”雙目一翻,精光襲人。
樂震退了一步,臉現尷尬之色。
他受二師兄丁遜的授意,準擬到華山派來揭風清揚的底,使他在各名門正派之前身敗名裂。
他嵩山派中有人在魔教中臥底,身份卻低,只是聽別人輾轉說了這兩件事,詳情都是一概不知。
但催逼曲洋,殺其父親姊姊,樂震卻是親自在場的,箇中曲直那是心下雪亮,心想若是他將曲洋的事全說出來,嵩山派那可真要名聲掃地,爲武林所不齒了。
一時間彷徨無計,不知該說甚麼好。
圓音奉方丈法旨,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波,聯絡各派,對於丁遜追殺方證、方生之事並不知曉,這時聽風清揚說起“救了少林弟子”,大感詫異,開口問道:
“風少俠道曾在丁師兄劍下救了敝派弟子,那是怎麼一回事?老衲亟願與聞。”
風清揚察言觀色,便知樂震對所說的交結曲任向三人之事並不摸底,故此揀正竅要,名爲認罪,實則已將他師兄弟三人殘害曲洋之事提了出來,連帶着將自己“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事情正話反說,也透露給了衆人。
他連戰向任二人,竟能全身而退,一無損傷,這哪裡是“不勇”,反而是大勇了。
他一席話辭鋒如刀,直把華山衆人聽得笑逐顏開,各派賓客聽得瞠目結舌,樂震聽得啞口無言。
聽見圓音大師問起,風清揚瞥了樂震一眼,見他面有求懇之色,知他忌憚此事傳遍武林,便要有不少與少林有交情的門派與他爲難。
他自己佔了上風,也不想再爲難樂震,笑道:
“大師有所不知,那也難怪。這裡衆兄弟相會,說這些事沒甚麼意味。
“大師日後回寺問一問方丈不就全都明白了麼?”
樂震聞言鬆了一口氣,圓音知他見這裡人多,不便宣揚,也微微一笑,不再問下去。
樂震笑道:“風大俠所言極是,今日我衆兄弟相聚,乃是爲的降魔大業,自己人的事稍後再談,稍後再談……適才我也是開個玩笑,不好當真的!
“大師,兩位道兄,莫世侄,大家還是入內喝茶的好,喝茶喝茶……”他面上無光,當下張羅個不住。
衆人暗暗橫他一眼,心道:成也是你,敗也是你,一忽兒正經,一忽兒又是玩笑,也不知搞甚麼鬼。
他們不知就裡,雖明白裡面大有蹊蹺,但樂震這樣說了,也不便再問。
當下魚貫入後堂吃茶去了。這場小小風波暫時告一段落,樂震自是懷恨在心,自此嵩山派上下均將風清揚視作眼中之釘,肉中之刺,必欲拔除之而後快。
衆賓客晚上歡聚,第二日,各自下山去了。
二月初八日,鄖陽城西百里之遙的金雞嶺上英賢畢至,羣豪薈萃。
武林中的頭面人物幾乎全到了此地。
正午時分,風清揚隨五位師兄,帶同葛氏五雄以及十餘位精幹弟子來到嶺上,少林、武當、峨眉、嵩山四派人衆一百餘名先已到了。
風清揚見過了少林方丈圓智大師,武當山段融陽掌門、峨眉派淨思師太,自有一番仰慕親熱。
淨思雖入佛門,數十年中一縷情絲若有若無總是系在那個杳如黃鶴的段子羽身上,愛屋及烏,對風清揚亦是親熱至極,如姊待弟,見了面問東問西,咭咭呱呱,說個不停,哪似一位有道的佛門高人,倒像牽掛良多的俗世主婦。
風清揚與淨思說了半天的話。
淨思曾以段子羽所傳的一陽指救過慕
容雪的性命,對雪兒極是惦念,得知風清揚一探參合莊,已帶雪兒私奔,卻已被慕容絕半途截回,又是惋惜,又是憾恨,大罵慕容絕乖戾古板,老而不死。
這一來,不止風清揚面有尷尬之色,圓智大師和段融陽也只好相視苦笑,心想淨思平生守身如玉,對任何男子都不假辭色,段融陽乃當世武林一流的人才品貌,對她傾心甚久,卻從未得她青眼,這也叫做各有各的緣法了。
見過淨思,前面站着的便是嵩山掌門左思慈,他身後立着一個少年,生得黑黝黝的,冷口冷麪,正是左思慈之子左冷禪。
風清揚曾在虎尾峪見過他,知此子年紀雖輕,劍法、內力均不在乃父之下,是難得的人才。
再旁也是嵩山派人衆,高高矮矮的有二十餘人,樂震也在其中,丁遜卻沒有來。
風清揚原本於五嶽劍派人物之中,最尊敬這位“左師兄”,但自聽了曲洋一番話之後,對他的滿腔敬重登時化作滿腔嫌惡。
這時見他五綹長髯,青衣布襪的瀟灑神態,心中竟全是憤恨憎厭之意。
他強自剋制,淡淡地道:“左師兄好,左世兄也來了!”
左思慈卻若無其事,親熱地拉住風清揚的雙手道:
“風兄弟,此番圍剿魔教你可要大顯神威喲!我們以前有些小小誤會,丁老二處事荒唐,我已將他重重處罰,讓他面壁思過,一年不準下山。
“大家都是兄弟,有甚麼得罪之處,相互包涵也就是了。”
風清揚心情略舒,道:“左師兄客氣了,大家戮力同心,魔教可破。”
其實在他的心目之中,已大大減少了對魔教的敵意。
此番正派倡議圍剿,他也總覺有些地方不對,但自石正邪不兩立,那是天經地義之事,也只好隨之而來。
況且無論對錯,趁魔教羽翼未得大成便來攻擊,這時機選得極是允當。
但這句話卻說得有些猶豫,全不由衷。
嵩山派中便有幾人恨恨地盯着他,風清揚也不介意,自顧自揹着手兒,揀了一個高處,賞玩風景去了。
這金雞嶺乃是浙東山脈的一個支脈,綿延向北,甚是峻峭。
當地土人傳說,南朝宋時淮南王劉安修煉昇仙,家中眷屬連同雞犬亦不例外,隨之白日飛昇。
其中一隻金雞貪看下界風景,忘了飛翔,墮地化爲山石,就是這座金雞嶺了。
風清揚負手遠望,只見高處雲霧縹緲,爽氣東來,不由心懷大暢。
到得傍晚時分,泰山、衡山、恆山、崆峒、點蒼、青城六派人衆紛紛到來。
這十一派人馬聲勢浩大,共有四百餘人衆,都是精銳之選,若非久孚聲望的名宿,便是後一輩中的翹楚,正派的精英盡在於是。
風清揚與泰山掌門玉佛子,衡山掌門陳方誌和,恆山掌門梵修師太,崆峒掌門宗子靈,點蒼掌門萬里風,青城掌門劉乾廝見了,兩炷香的時分裡,金雞嶺上盡是寒暄問候之聲,衆人互道契闊仰慕,良久不絕。
這四百人吃住均是問題,無論怎樣規模的飯鋪旅店,都絕難容納下這許多人衆。
圓智大師等早有準備,從寺中帶來若干燒火僧人以及鐵鍋、菜蔬、帳篷等一應備用之物,便如軍隊一般,埋鍋造飯,支篷露宿。
只是沒有葷腥,那便有如到了少林寺作客一般。
羣豪中多有無肉不歡者,那也只好自己準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