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逾看不清卷宗上的字了,才發現天色已暗。
吏員點亮燭臺,問:“大人,該下衙了,這些事明日再做?”
“明日什麼明日?”林文逾沒好氣,“高勉回去休息了?肯定沒有!這小子卯着勁找本官的錯處呢,休想!趕緊把證據口供補齊了,早結案早了!幹活,都接着幹活!”
刑部衙門在長官的帶領下,難得出現了燈火通明的景象。
只是,這一幕很快就被宮中來使打斷了。
“陛下有旨,太子被害一案尚有疑議,請林尚書攜人證物證到福寧殿見駕!”
林文逾愣了下,拉着傳旨內侍小聲問:“這還有什麼疑議?公公,宮裡有什麼變故嗎?”
那內侍不着痕跡地接過他遞來的荷包,笑眯眯回道:“公主說,早上沒聽明白,得弄清楚了才能結案。”
“那也不用這麼急啊,都入夜了……”
“這也是公主說的,有些事拖久了不好。債要早還,仇不過夜。”
“……”林文逾不以爲然,什麼債啊仇的,聽起來殺氣騰騰的,至於嗎?不就是案子叫他破了,而自己看重的高勉被撂到一邊。公主真是小孩子心性,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陛下呢?”
內侍含笑:“陛下心疼公主……”
行吧,那就讓公主徹底死心,這樣陛下才能安心。
林文逾客客氣氣送走內侍,把衙門的屬官都動員起來:“快快快,收拾證據,入宮見駕!”
證據都是現成的,人員也還沒散,收拾起來省時省力,從這一點來說,林文逾挺感謝公主,趕在今天辦完,省得他再集中一次。
正是下衙時分,刑部人員再一次集體出動,引得各衙官吏紛紛駐足圍觀。
“又怎麼了?刑部怎麼又這麼大動靜?”
“不知道啊?哪裡發生大案了嗎?”
“你們看,大理寺也出來了!”
衆人扭頭一看,可不是嗎?高勉帶着一衆大理寺屬官,同樣浩浩蕩蕩,跟刑部一前一後,火藥味十足!
有人消息靈通,四處打探了一番,回來說道:“還是早上的事,好像又找到了證據,太子被毒害今天就要結案了!”
“真的?早上才說有真兇的線索了,這麼快就能結案嗎?”
“你們看刑部和大理寺的樣子,應該是真的。”
“他們爲什麼一副想打架的樣子?案子不是他們一起破的嗎?”
“就算一起破,也有主有次吧?都是管刑獄的,誰想低人一頭?”
“也是。早上聽說是刑部抓到了嫌犯,難道這回是大理寺有新證據了?也不知道是刑部佔了鰲頭,還是大理寺翻身。”
也有人感嘆:“希望真兇伏法,這樣太子也能瞑目了……”
宮門口,原本該落鑰的時辰,此時人站得密密麻麻。
左邊是刑部,右邊是大理寺,雙方涇渭分明。
林文逾笑着招呼:“高大人,找到新證據了嗎?怎麼不與本官說一說?這麼晚了,驚動公主和陛下多不好啊!”
高勉沒有絲毫笑容,正經回禮:“下官也是聽命行事。”
“哦……”林文逾拖長聲音,心裡一萬個不信。聽命?聽誰的命?公主嗎?呵呵,公主懂什麼,還不是被他忽悠的!寒門小兒真能裝樣!
冬日天黑得早,暮色四合之際,一頂頂小轎依次落在宮門口,出來的人讓林文逾不得不收斂容色,恭敬見禮。
“張相!”
“李相!”
“章中丞!”
和早上一模一樣的班底,這讓他意識到,那位小公主好像來真的。
……
小橋酒肆今晚又被人包了場。
面如美玉的公子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矇眼的紗布在夜風中輕輕拂動。
坐在他對面的道長摸了摸鬍鬚,說道:“時辰差不多了,我該走了,你還有什麼事要交待嗎?”
蕭虞輕輕笑了笑:“我一個局外人,能交待什麼?不過是把自己知道的線索告訴局內人罷了。”
靈虛道長哼了聲:“太謙虛就假了!早上你可幫了大忙,不然公主想反擊怎麼也得晚個幾天。”
蕭虞從容回道:“只是晚幾天罷了,她要做的事一定會成的。”
靈虛道長不由笑了:“你對公主印象很好啊!別人都以爲她不諳世事在胡鬧。”
“我這叫感同身受。”蕭虞說,“別人不也覺得我年少無知不堪重任嗎?”
靈虛道長想到他的處境,不由內心感嘆。
他把最後一口茶飲盡,乾脆利落地起身:“那行,爲兄走了。”
說完,轉身邁步,大袖飄飄,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公孫泓走過來,面露擔憂:“公子,你真覺得公主能做成嗎?我怎麼覺得真相沒那麼簡單?”
蕭虞慢慢撥着桌上茶杯,淡淡回道:“當然不簡單。今晚或許能抓到兇手,但想要連根拔起找到主謀,並不容易。”
“那你還……”
“世上沒有一蹴而就的事。”蕭虞說,“第一步不邁出去,就永遠到不了彼岸。”
公孫泓不禁想起自家的事。是啊,他們不也在慢慢掙扎着往前走嗎?或許現在有無數的荊棘阻在前路,但只要一根根砍掉,路就能越走越寬。
他端起酒杯:“敬公子。”
蕭虞微微一笑,也端起酒杯,卻道:“敬公主。”
——
戌時。
福寧殿燈火通明。
林文逾和高勉進來的時候,衆人皆已就位。
皇帝高坐主位,公主側旁就座。
諸位相公與章中丞亦賜了座,侍衛兩旁側立,嚴整肅穆比之公堂更甚。
兩人被這氣氛感染,精神都提振起來。
“參見陛下,參見公主。見過諸位相公。”
“免禮。”皇帝淡淡開口,“林卿,高卿,公主說案子還有不清楚的地方,特召你們來問詢,你們準備好給公主解惑了嗎?”
林文逾搶先開口:“是!不知公主何處不明白?臣一定盡心盡力爲公主解答。”
高勉跟進:“臣亦如是。”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楚翎身上,她平靜說道:“林尚書,你還認爲朱繁是兇手,對嗎?”
林文逾自然不能推翻自己的結論,回道:“是。”
“你認爲自己的證據都沒有問題,是嗎?”
“……是。”都這個時候了,他也不能說有問題吧?
“好。”楚翎輕輕點頭,“我這裡有不同的線索,需要與林尚書再對一對。”
說完,她轉頭吩咐:“請第一位證人。”
內侍押班高聲:“公主有命,請第一位證人——”
殿門開了,很快鄭秋引着人入內。
“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