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防萬防,總是防備不住一個人的決心求死。
那天林嫤跟吳貴妃說話的時候便有所察覺。
她穿着華麗的衣裳,化着精緻的妝容,盛氣而凌人。吳貴妃多少有着自己的驕傲,在死之前一定要高傲的面對着她。所以她跟她說那些她從來沒有跟她說過的話,大約也只是想在贏她一次。
她讓人收走了昭陽宮內能傷人的利器,包括金釵銀簪這些首飾。
但吳貴妃卻將砒霜早已藏在了衣服的縫隙裡。
晚上的時候她跟宮人說她想喝茶,然後宮人給她倒了一碗茶過來。
宮人只見到她的衣裳在茶上面浸了一下。
宮人說這茶髒了要給她換一碗,但吳貴妃卻說不用,然後將茶喝了下去。
吳貴妃說想睡覺了,讓宮人出去。但宮人不敢走,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眯一下。但就算這樣,吳貴妃還是在須臾的功夫裡,便開始七竅流血,甚至來不及請來太醫。
皇帝已經去昭陽宮處置吳貴妃的後事去了,按理這些事應該是林嫤來做的,但在昭陽宮裡,皇帝卻讓林嫤先回來。
林嫤想着,吳貴妃死後大約是不願意再見到她的,更加希望皇帝陪着她,所以便也先回來了。
回來之後,已經聽到消息的瑞公主和珺公主出來一人一邊的陪着她。
林嫤笑着握了握兩個女兒的手,道:“你們回去繼續睡一會兒吧,天還沒亮呢,母后這裡沒事。”
珺公主擔心的喊了一聲:“母后……”
瑞公主卻是笑嘻嘻的道:“誰說我們是來陪母后了,我們是說不着,想讓母后陪着我們呢。”
林嫤笑了笑,摸了摸兩個女兒的腦袋。
等到天亮了之後,林嫤對瑞公主和珺公主道:“你們先快去洗把臉梳洗一下吧,等一下昭兒醒了,他有起牀氣,幫母后哄一鬨他,抱他起來。你們父皇等一下很快應該也會回來了。”
瑞公主和珺公主聽話的點了點頭,然後先回了自己的房間。
穆清也對林嫤道:“娘娘也梳洗一番換身衣裳吧。”
林嫤點了點頭,然後又吩咐道:“你等一下去吩咐各宮,把宮裡鮮豔的東西拆下來。”
穆清道是。
伺候林嫤梳妝的時候,穆清還是忍不住嘆道:“這貴妃真不愧是吳家的人,就算是死了,也還是忍不住要再擺娘娘一道。”
娘娘白天剛去見了吳貴妃,晚上吳貴妃就自戕了。聯繫起昭陽宮和長坤宮相爭的這些年,外人難免要揣測是皇后娘娘說了什麼話逼死了貴妃。
林嫤道:“好了,人死爲大,也別去揣測她的惡意了。”
不管吳貴妃是不是故意如此都好,現在人都已經死了,也沒有什麼好計較的了。
吳貴妃的喪事辦得隆重而盛大,最後以貴妃之身葬在妃陵之中。
后妃自戕本該累及家族,但皇帝並沒有遷怒吳家。皇帝對外所稱,是貴妃急病而亡。這不管是爲了保護林嫤也好,還是爲了保全皇家的面子,或者是爲了全了貴妃的面子也好,這都是最好的說辭。
一直被軟禁在惠王府已久的惠王也被放了出來,允許在貴妃靈前祭拜。
惠王卻是怔怔的,在貴妃的靈前卻是連一滴淚都沒有流過,也沒有哭過,只是看着貴妃的棺柩一動也不動,方法不相信裡面躺着的是自己的母妃一樣。
跟其他哀嚎慟哭的宗親命婦宮人相比,惠王的無動於衷實在顯得過於無情了些。
之後便有閒話傳出,惠王生性冷血,連生母死了都無動於衷。
林嫤始終覺得,人傷心到極致,是不能用哭泣來表達的,這樣的惠王反而更讓人擔心。所以她把渤海王找來,希望他能安慰他。
渤海王雖然自小跟惠王的感情不算太好,但卻是唯一一個天真純善的生活在這個皇室裡的人。他會同情惠王的遭遇,會將惠王看成手足而真心的撫慰他。
渤海王以前雖然不大喜歡自己這個二哥,但此時的確是同情他的,每日陪在惠王的身邊,想一個稱職的弟弟一樣,每天叮囑他要吃飯,要喝水,還要上茅房,不厭其煩。
皇帝這些時候心情也有些不好,甚至小感上了風寒。
林嫤只能騰出手來照顧他,將貴妃的喪事交給崔賢妃胡淑妃和王昭容去操辦。
林嫤喂皇帝喝完藥了之後,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
皇帝卻突然伸手握住了林嫤的手,輕輕的捏了捏,問道:“那天貴妃讓你去見她,她跟你說了什麼?”
林嫤頓了一下,將手裡的藥碗放下來,然後纔開口道:“她與我說了當年,她去吳家跪求吳家幫助皇上的事。”
皇帝嘆了一口氣,將林嫤的手放在手裡握着,開口道:“當年吳家幫助我爭儲,或許是因爲投機取巧,且吳家也不止支持我一個人,不過是不想將雞蛋全部放在一個籃子裡。直到後面情勢漸漸明朗,我在儲位之爭中漸漸佔了上風之後,吳家纔將全族之力傾向我這一邊。但是貴妃,卻是從始至終都在拼盡全力想要幫助我的人。”
說着頓了一下,又道:“這麼多年,我始終是愧對她的。”
皇帝繼續道:“父皇對母妃只有愛,卻沒有寵。就算父皇嘴上說的是爲了保護母妃和我也好,但是父皇明面上對母妃和我的冷淡,的確讓我和母妃在後宮受了不少的委屈。小的時候二皇兄仗着兄長的身份欺壓我,明明年紀比我還小上一歲的貴妃,卻氣匆匆的跑去跟二皇兄打了一架。最後被二皇兄的母妃告到了陳後那裡,她因此在長坤宮外被罰跪了兩個時辰。”
林嫤心道,所以貴妃對他的好,他才記了這麼多年。錦上添花不值得稀罕,雪中送炭卻讓人心存感激。吳家只是錦上添花,但吳家出來的貴妃對皇帝來說卻是雪中送炭
貴妃說的不錯,她在皇帝心裡跟其他人始終是不一樣的。這種不一樣是因爲感激也好愧疚也罷,如她希望的那般,總是留下了一點位置。
皇帝繼續道:“我常常在想,當初我若沒有急功近利而納了她爲側妃,或許她現在還會好好的成爲一府的當家主母,不會是現在這般的下場……是我害了她!”
林嫤搖了搖頭,道:“貴妃或許做錯過很多事,也後悔過很多事。但是嫁給皇上,大概是她從來沒有後悔過的。”
皇帝轉過頭來,看着林嫤。
林嫤道:“皇上睡一會吧,我陪着皇上。”說着將他身後靠着的枕頭放下來,扶着他躺下來。
皇帝卻是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放開,然後就這樣閉上了眼睛。
林嫤彎下腰去,在他的額頭上輕輕的親了一下,然後低聲道:“睡吧,元元一直都在呢。”
說着眼睛微溼,然後將頭靠在他的胸口上。(未完待續。)
五百四十八章 忠勇侯
吳貴妃在停靈五七三十五天之後,下葬於妃陵之中。
皇帝下令取消了對惠王的軟禁,同時將惠王降爲惠平郡王。
外人並不知道惠王爲何會被降爵,只道惠王在貴妃治喪期間未露傷心之色,覺得惠王爲不孝不義之輩,因此降其爵位。
惠平郡王對降爵的聖旨未有任何的不滿的反應,極安靜的領下了這道聖旨。且其被取消軟禁之後,也未見其出來走動,而是深居簡出,整日呆在了府中。
因爲吳貴妃的死,惠平郡王彷彿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鬥志一般,不再關心朝政,亦不再與人往來。
穆清跟林嫤道:“……聽說惠平郡王請了兩個和尚住在了郡王府中,每日專給他講經。”
林嫤聽着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有人去郡王府看過他嗎?”
穆清道:“宣國公府的兩位老爺去郡王府想要見他,但被惠平郡王拒見了。再有就是渤海王和五皇子,渤海王爺大約是擔心他,經常會去郡王府送這送那的,陪惠平郡王說話。而五皇子只去見了一次,呆的時間也不常,兩人說了什麼倒是無人知道。”
林嫤沒有說話,喝了一口茶,蹙眉凝思着。
旁邊的慕枝皺着眉聽着沉默了許久,頓了好一會之後,問道:“娘娘,您說惠平郡王是真的終於放棄了嗎?”
林嫤和穆清的臉上皆露出了微微的異色,也都沒有說話。
惠平郡王或許已經漸漸接受了儲位於他已經不可能的事實,但心裡註定是不甘心的。他與太子,昭陽宮與長坤宮相鬥了這麼多年,他或許會認爲,以後誰當皇帝都不能是太子或她生的孩子。
惠平郡王與太子的相爭中雖然一直處於下風,但這麼多年,也是培植出自己的勢力的。便是現在,也不可能勢力全部瓦解,應該還存有一些殘餘的勢力。在這種情形之下,他會做些什麼呢……
林嫤想起了五皇子……五皇子也大了呢,再過兩年也該娶王妃了。
穆清這時候笑着對慕枝道:“管他放不放棄,以惠平郡王現在的實力,就算不放棄又能怎麼樣呢?”
如今的太子已經是徹底地位穩固,無人能撼動。在朝多年,已經有了自己的根基。就算是皇上說一聲廢太子,那也不是可以輕易就能動得了的。
林嫤笑了笑,如今的林家終於可以鬆下一口氣了。
京城之中,因爲貴妃之死帶來的有些低迷的氣氛,最終因爲西北頻頻傳來的捷報,重新變得歡快而激動起來。
勝仗總是很能鼓舞民心的。
林家軍在西北一路勢如破竹,一直攻入了哈密王庭,哈密王*戰敗。
哈密王國是西北疆外四個最大的部落王國之一,此時大梁收復了哈密王國,既鼓舞了士氣,也於以後對西北的用兵來說起了一個好的開頭,更能堵住朝中那些不贊同出兵征伐的朝臣們的嘴。
皇帝在接到捷報之後,於勤政殿外連連說了幾個“好”字,極高興的讚道:“林家不愧是忠烈之家,承升和承剛,亦不愧是朕的英勇之將。有林家,我大梁可安矣。”
殿中所有的朝臣皆望向林勇和林英,如今的林家,真的是煊赫到無人能及了,再加上西北的軍功,朝堂之上,已經是林家一枝獨秀。
林勇和林忠看了激動的皇帝一眼,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出列一起跪了下來,對皇帝道:“此皆是林家職責之內該做的忠君之事,林家戰戰兢兢,唯恐有負皇上所託。”
皇帝看着他們,笑道:“兩位林卿過於謙虛了。”
說着又道:“傳朕旨意到西北,令承升承剛暫時休整,補充兵力和軍需。在哈密設哈密衛,暫由林承升任哈密衛指揮使,朕會另派布政使和按察使,主持哈密衛內的民政、財政和按擦之事。”
林勇和林英相互對視了一眼,最終磕頭謝恩:“謝主隆恩。”
皇帝派往哈密的布政使是趙凜,按擦使則是出自太原王氏的一個族子,也即王昭容孃家的其中一支族兄。
而後不久,武國公林勇和國丈爺林英,雙雙在早朝之中上折致仕。
此時在朝中倒是引起一片譁然,如今林家在朝堂之中正是繁花錦繡之時,林勇和林英雙雙在此時提出致仕,無論是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的。
皇帝第一次並未准許林勇和林英的辭官請求,林勇和林英再請,皇帝在拒,如此三次之後,在皇帝找林勇和林英談話之後,終於准許林勇和林忠的辭官,封林英爲靖勇侯,賞賜黃金萬兩,田產百頃,其他恩賞無數。
自從,林家成爲大梁唯一一門雙爵的人家。
林英在長坤宮跟林嫤說起的時候,不由笑着道:“林家如今是實在是太熱了,跟燒紅的鐵似的。原本是想借由臣和二哥從朝堂退下而冷卻下來,結果皇上這爵位一封,倒是冷都冷不下來了。”
林嫤嘆道:“有時候皇上做事,是隨心所欲了些。”說着又道:“父親原本不是打算退下來之後就讓承良出仕,如今這情形,父親何不緩一緩。”
之前爲了不使林家在朝堂太打眼,林家許多子弟都不曾出仕,像是二房的林承明,還有林嫤的弟弟林承良,一直都是閒賦在家中。
林英道:“這倒是無需多慮,少一個五軍都督府都督和兵部尚書,多一個五城兵馬司副指揮,再加上封爵之事,再怎麼打眼也不打眼了。”
林嫤聽着有些驚訝,問道:“父親是打算將承良放到五城兵馬司去?”
五城兵馬司是京城的正六品衙門,分設中、東、西、南、北五城各一司,所以被稱爲五城兵馬司,專管京城內治安、火禁及疏理泃渠街道等雜事,副指揮爲正九品官職。
林嫤聽着忍不住笑,道:“承良若是知道,怕會氣死吧。”
林承良在西北長大,眼界還是有些大了,這些年閒賦在家經常牢騷自己一身才能本事無處發揮,但是讓他去五城兵馬司專管這些雞鳴狗盜的“小事”,他恐怕不會願意。
林英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臣尋思着他已經是二十五六了,一直這樣閒在家中也不是辦法,總要找點事給他做。但家中的情形,也不宜讓他到重要的位置去,在五城兵馬司正好,還可以磨練一下他急躁的性子。”
林嫤聽着點了點頭,又跟林英道:“父親跟承良好好說,承良也不是不聽勸的人,父親好好跟他說他會明白的。”
林英對女兒是和風細雨,但是對兒子卻嚴厲得多,動不動就是棍棒伺候,有些事自己做了決定也不會跟兒子解釋,林嫤有些擔心父子會因爲這件事鬧不快。
林英沒說什麼,頓了一下,但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林嫤突然想起,又問道:“那二伯父又將五哥放到了哪裡?”
恐怕也不會是重要的位置。
林英道:“京衛指揮使倉大使。”
林嫤聽着有些同情林承明,這一個還不如林承良,是在京衛指揮使裡管倉庫的,連品級都沒有。稍有些實力的人家,都不捨得將孩子放到這裡去。
林英說到這裡,又提起道:“還有一件事是要跟娘娘說的,林家可能會提前分家。”
在皇帝說要給林英封爵的時候林嫤雖然早已料到,但林嫤多少還是覺得有些悶悶的。
林英看了林嫤一眼,又道:“樹大分枝,家大分家,這原本就是常理,娘娘也不必過於放在心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