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吳宇森將車停好，拉起手閘，跟林凡一起往食堂大門走
“後來啊，他戒了幾個月還是沒戒掉。”林凡緊緊身上的棉衣，雙手環胸壓着。“再後來，可能是他自己覺得太憋屈了，就又東山再起了。再後面也不需要戒了。”
“但我永遠記得他在最困難的時候，爲了要給我省錢，戒菸戒酒的那個事情。儘管最終他也沒成功。”林凡低頭一笑。
後來，她拿着錢，買了人生第一根烤腸。
兩塊錢一根，真的好吃，簡直是人間美味。
她吃完就哭了，籤子也捨不得扔，洗洗拿回家收起來。
後來也許是吃得多了，又也許是肉腸廠換材料了。
到如今，她也再沒吃過那麼美味的烤腸，哪怕是在特事所和800。
食堂裡燈火通明，驅散了外面的黑暗。
一腳踏進去，整個人被被光明籠罩，就好像記憶裡，林爸也踏入光明的生活一樣。
吳宇森知道林爸破產前後的事。但戒菸給女兒省零花錢這種私密，除了當事人，還真沒辦法從其他地方得知。
“所以你更喜歡你爸？”吳宇森跟在林凡身後拿托盤。
“表面上看是這樣。”林凡頭也不回地在前面推着托盤走。
“表面上？”吳宇森追問。
“更喜歡爸爸還是更喜歡媽媽本身就是拿來坑小孩兒的問題吧。”林凡回頭一笑，“我以前也覺得喜歡爸爸不喜歡媽媽。但後來給金思辰點醒了，發覺，可能我對媽媽的不喜歡，只是求而不得的在意。”
這還真是金思辰會做的事。吳宇森咧嘴一笑。
“因爲爸爸不常在家，所以喜歡媽媽不喜歡爸爸。或者因爲媽媽達不到自己的心理預期，喜歡爸爸不喜歡媽媽……”林凡搖搖頭，“我已經過了那個年紀。只不過我爸的確比我媽好相處，好溝通。所以表面上來看，我的確更喜歡我爸。”
林凡曾經非常恨林媽。
恨到自己都不希望繼續跟她見面。她一度覺得林媽是所有悲劇的來源。
但越恨，越放不下，心裡的鎖被拉得越緊，讓自己窒息。
在跟林媽和解這件事上，金思辰花了很大功夫。
他站在林凡的角度，跟她共同梳理人生。對林媽的好和不好都做了剖析。
幫林凡罵林媽，指出她的不對，對林凡的各種傷害。
林凡在和金思辰的敘話中一點點得到了支撐，原來錯的不是自己，原來有人理解她。
但林媽的錯誤終究很難更改。
她的性格和年紀決定了她的人生，林凡幾次差點死都沒把她扭過來，基本上也不需要做其他沒意義的嘗試了。
所以金思辰的最終方案是，讓林凡放下。
不是什麼大愛使然，選擇原諒。
而是讓林凡自己心裡解脫，放下過往的痛苦，所以淡化林媽在其中的種種因果，客觀原諒。
也就是少搭理她，少想起她，縮小她的言行對自己產生的作用，從主觀上達到忽略。
林凡試了，還算管用。
再後來，她的好工作暴露後，林媽更是很少找麻煩。林凡也找到了能和諧跟林媽相處的方法。
至於過去……就讓它過去吧。
現在的生活也挺好的，何必糾結於過去的痛苦，而忽略當下的快樂生活呢。
“雖然你爸爲你戒菸是挺讓人感動的，但還沒到生死地步吧？”吳宇森記得她剛纔說的是，不到生死地步戒不了。
“嗨，這是之前。”林凡擺擺手，頭也不回地拿吃的。“後來我爸不是高血壓嗎？有次差點中風，進醫院治了好久。醫生就讓他戒菸戒酒。”
“他沒戒。”吳宇森不用問都知道。
林爸現在一個月抽菸喝酒的費用報告都在他電腦裡放着呢。
“戒了。他那時候可怕死了。”林凡嗤笑一聲，“但三個月不到又固態萌發。” “我曾經很認真地跟他說過這個事情的嚴重性。”林凡掉頭，神情嚴肅地看着吳宇森，“抽菸喝酒不僅是對他身體本身有危害，對他吃的藥也會有影響。正常人抽菸喝酒都會傷身，更何況他差點中風。不是每次都有這麼好運氣的。”
“他不聽。”吳宇森這是肯定句。
林凡長嘆一口氣回頭，繼續往前走。
“能聽就好了。家長的便利大概就是可以用年齡和身份爲所欲爲吧。”
“我爸跟我說，他也想戒的，但就是忍不住。這麼多年下來了，煙和酒已經成爲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死或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但是不抽菸喝酒，他比死了還難受。”
“其實他那會兒戒了三個多月了，再堅持堅持，不是戒不了的。”林凡垂頭。“可說有用嗎？要是可以，我都想把他捆起來抽一頓。”
戒斷不容易，心裡那種難受，她是知道的。
當初她戒藥的時候，那種感受就別提了。但她硬是撐着一口氣，斷了藥。
後來，林凡也想過，她能戒得掉，林爸未必戒不掉。
可人和人本就是獨立的個體，沒道理她可以，就一定要求林爸也去這麼做，對不對？
她能成功，很大原因是因爲窮。
可林爸最窮的時候，也沒戒掉不是？
“他那時候眼神淚汪汪的，我又想到他曾經爲我省錢，戒菸戒酒不也沒戒掉嗎？就鬆口了。”
林凡無奈地搖頭笑道，“其實，人來就是自己安全的責任第一人，自己都不把自己當回事，別人說再說又有什麼用呢？就隨他去吧。”
林凡長嘆一口氣，心裡並不好受。
吳宇森拍拍他的肩膀，“別想了，我看叔叔身體狀態挺好的。”
林凡勉強一笑。
六十多歲老人了，又有基礎病，一天兩包煙，一頓飯白酒能喝半瓶，能好多久？
但老說這些喪氣話也沒意義，畢竟林爸的確也還沒怎麼樣呢。
既然改變不了他的意志，那就享受好的那部分唄。
“所以說啊，戒菸這種事情勸是勸不了的，該戒的時候，他們自己就戒了。”林凡拍拍肩上的手，總結髮言。
把腦袋裡那些不好的東西全部扔到角落裡去，繼續往前覓食。
兩人不再提這事兒，裝了滿滿三盤好吃的。
走到結賬處，傻了眼。
林凡有800的徽章，但這次出來的匆忙，沒帶。
吳宇森身上別的訪客徽章，裡面沒錢。
兩人大眼瞪小眼，然後“噗嗤”一笑。
草率了，這事兒整的。
800的收費員態度很好，知道他們不可能吃霸王餐，讓兩人先到旁邊等等。
林凡把電話掏出來，準備搖人過來救急，就聽到身後一聲脆響。
“咦？林凡，是你嗎？”
其實做子女很多無奈的。
小時候孩子不聽話，打一打，罵一罵，都可以，那是教育。
可老人不聽話咋辦，又不能打，又不能罵，回頭還說你不孝順。
不聽話也是不孝順，不給錢也是不孝順，工作不好不孝順，不按時結婚不孝順……
小時候父母疼愛的還能好些，享受到快樂的童年，好多小時候撒手不管，年紀大了要贍養的，聽了都覺得可憐。
做孩子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