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施毒計顯殺機

這條荒涼的山道,連人跡也極少見,車行約二三裡;已難再行,觸目荒草,一片蕭索,蕭翎一帶繮繩,馬車停下,冷冷說道:“金蘭、玉蘭,你們下去。”

二婢應聲下來,並肩而立。

蕭翎一帶繮繩,轉過馬頭,緩緩說道:“此地距那百花山莊不遠,你們如是想回百花山莊,那就請便了。”

金蘭嘆息一聲,道:“妾婢們如若有錯,三爺儘管責罵就是,爲什麼要迫妾婢們重入虎……”虎字說了一半,突然住口不言。

蕭翎道:“我瞧你們在百花山莊中還快活一些,還是回去的好。”

金蘭流下淚來,黯然說道:“三爺可是氣惱玉蘭妹妹嗎?”

蕭翎道:“我瞧你們都是一般模樣,似是都有着很沉重的心事。眼下只有兩條路,由你們自己任選一條:第一條路,你們立即返回百花山莊,不管你們有着什麼心事,我也懶得多問了。”

金蘭舉起衣袖,拭一下泉涌而下的淚水,接道:“那第二條路呢?”

蕭翎看她哭得梨花帶雨,但卻又強咬着牙齒,不敢出聲,不禁心頭一軟,嘆道:

“第二條路,你們不妨把心中的事,坦坦誠誠的告訴我,不許藏露一句,我絕不責怪追究你們。”

金蘭長長吁一口氣,道:“三爺一定要問,妾婢們只好從實講出來了。”

蕭翎道:“不許說漏一字一句,如果是被我聽出破綻,你們就別想活了!”

金蘭點頭說道:“妾婢既然講了,哪還顧及生死的事,但願三爺無恙就好了。”她頓了一頓,淒涼地一笑,幽幽說道:“就是三爺不問,過了今天,妾婢們也要對三爺講了,你不能責怪玉蘭妹妹,她已經被迫服下了化骨毒丹……”

蕭翎怔了一怔道:“是毒藥嗎?”

金蘭點頭答道:“是一種慘絕人寰的慢性毒藥,服下之後,七日內不會發作,但人卻已變得癡癡呆呆,終日裡昏昏欲睡……”

蕭翎心絃震動,回目向玉蘭望去,只見她雙目發直,眼中神光渙散,果是有着中毒之微,不禁長嘆一聲道:“是我錯怪你們了。”

金蘭道:“三爺不知內情,如何算得錯怪。”

蕭翎道:“那唐三姑也是服用過化骨毒丹?”

金蘭道:“看樣子是不錯,但內情如何,妾婢實不敢斷言,百花山莊中的事情,除了大莊主之外,誰也不知道有些什麼變化,但玉蘭妹妹,卻是在妾婢親目所睹之下,看到她吞下的化骨毒丹……”

蕭翎道:“可是大莊主迫她服下的嗎?”

金蘭道:“除了大莊主,玉蘭妹妹也不會馴如羔羊的聽憑擺佈。”

蕭翎道:“大莊主耳目靈敏,五丈內可辨落葉,你如何能夠瞧到,而不被他發覺呢?”

金蘭道:“那是有意的讓妾婢看到,當時,我和玉蘭同在一起,大莊主取出化骨毒丹,先詳細的說了那藥丸毒性,然後才交給玉蘭妹妹吞下,我看玉蘭妹妹強忍着眼淚,裝出笑容,吞下毒丹。”

蕭翎道:“爲什麼不讓你也吞一粒呢?”

金蘭道:“我要侍候三爺的起居,要爲三爺趕車,如若吞下毒丸,神志恍忽,如何還能再幫三爺做事?”

蕭翎道:“大莊主交你辦的事,只有這些嗎?”

金蘭道:“還要我相機勸告三爺早日再回百花山莊,如是三爺不肯聽從,就要暗中設法謀取三爺的性命……”

蕭翎冷笑一聲,接道:“大莊主那如意算盤,也未免打的太容易了,就憑你那一點本領,豈是我蕭翎之敵。”

金蘭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大莊主見三爺武功了得。因此賜與我兩種東西,如是三爺不肯重返百花山莊,就要我暗中下手!”

蕭翎暗道,這話倒也沒錯,她終日和我相處,如是暗中下手,也實在防不勝防。表面上卻是若無其事般的淡淡一笑,道:“他賜給你的什麼?”

金蘭伸手入懷,取出一個小巧的玉盒,託在掌心,道:“大莊主告訴妾婢,這盒中共有兩件事物,一件是無色無味的毒粉,一件是可以點燃的毒香,如是三爺不肯回轉百花山莊時,妾婢先設法在食物中放下毒粉……”

蕭翎冷冷接道:“這辦法太陳舊了,實無新奇之處。”

金蘭接道:“如是三爺防備周密無法在食物中下毒,就要妾婢燃起那支毒香,據大莊主告訴妾婢,這毒香可保燃燒十二個時辰以上,只要放在三爺必經之處,能使你聞到稍許香味,就入了大莊主的掌握之中。”

蕭翎心中大奇,暗道:就算那毒香歹毒無比,但稍許聞上一些香味,也未必就能使我入他的掌握之中,口中卻問道:“這麼看將起來,大莊主倒是一位善使百毒的人了?”

金蘭突然一振右腕,欲待投出手中玉盒,蕭翎卻高聲說道:“且慢,把那玉盒給我瞧瞧。”

金蘭道:“大莊主心機深沉,只怕是不只這點手段,也許他早已料到我會對三爺吐露,這玉盒中事物,是妾婢聽他所言,從未啓動查看過,不如把它棄去算了!”

蕭翎微微一笑,道:“打開瞧瞧再說。”

金蘭只好把玉盒遞了過去,道:“三爺小心!”

蕭翎暗中提氣,閉住穴道,打開玉盒一看,頓時寶光耀目,玉盒中哪來的毒香毒粉,竟是一顆奇大的明珠,不禁瞧的一愣。

只聽金蘭說道:“三爺,別讓那毒粉飛了出來。”

蕭翎隨手合上盒蓋,收入懷中,道:“這玉盒由我暫時收着。”回顧了玉蘭一眼,道:“該如何才能解除這玉蘭腹中之毒?”

金蘭道:“據妾婢所知,大莊主只是武功高強,並非是使毒的高手,但他有一位好友,叫什麼毒手藥王,卻是位善用百毒的怪人,大莊主那化骨毒丹,就是出自他親手調製。”

蕭翎道:“你可見過那毒手藥王嗎?”

金蘭搖頭說道:“沒有見過,他很少到百花山莊中來,但就妾婢所知而論,確有其人。”

蕭翎那夜在荒廟之中,遇上毒手藥王,被他點了穴道,放他身上之血,對毒手藥王有着深刻的印象。

如是金蘭隨口說上一個形狀出來,和自己所見不符,那就可證明金蘭並非真心的傾吐胸中之言,也好小心提防於她,卻不料她竟沒有見過。當下一帶馬車,道:“兩位上車吧!想那大莊主,必然派有暗中監視咱們之人,咱們如在此地停留過久,只怕啓動那些人的疑心。”

金蘭道:“如是妾婢的料斷不錯,咱們一路上的行動,都無法逃得大莊主的耳目。”

扶着玉蘭上了馬車,接道:“但是三爺目下還不會遭受暗算,據妾婢聽那大莊主的口氣,深盼三爺仍能回到百花山莊中去,在你未確定是否肯回百花山莊之前,他們不會對三爺施下毒手。”

蕭翎揚鞭趕車,重又折返大道,口中卻緩緩說道:“眼下有一件最使人憂慮的事,就是玉蘭和唐三姑的化骨毒丹,一旦發作既不可棄兩人於不顧,亦不便帶兩個毒性發作的病人趕路。”

金蘭道:“這個請三爺放心,大莊主親口告訴妾婢,七日之內,兩人藥性未發之前,他就會派入送上解藥。”

蕭翎星目中神光一閃,道:“金蘭,我蕭翎待你如何?”

金蘭道:“三爺是正人君子,妾婢敬佩無比。”

蕭翎道:“你覺得在那百花山莊中的生活如何?”

金蘭道:“雖是錦衣玉食,但卻度日如年。”

蕭翎道:“好!我帶你們遠離了百花山莊的勢力範圍之後,你們就遠走高飛吧!天下這等遼闊,總不難找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彼此擺脫江湖中的生活,做一個安安分分的人。”

金蘭苦笑一下,道:“三爺想的倒是輕鬆的很,如果如三爺之言,百花山莊中,走的何只我們姊妹!但三爺也不用爲他們煩心,我早已和玉蘭妹妹決定了該走的路。不滿三爺你說,我們姊妹雖是對三爺敬愛無比,情甘效死,但殘花敗柳,自知不配爲三爺身旁之婢,但三爺卻是妾婢們所見人物中,唯一能使大莊主有些心存畏懼的人,我們姊妹兩人的清白,毀在了大莊主的手中,雖是在他嚴酷的控制之下,不敢反抗,也無能反抗,但心中對他之恨,卻恨不得生啖其肉,我們姊妹甘心受三爺百般責罵,敬愛之心始終不減,那不是爲了三爺的俊美瀟灑,實是出自衷心敬慕三爺的爲人英雄,但得有一分心力,就願爲三爺盡上一分心力。”

蕭翎原想把她三人帶出百花山莊的勢力之外,讓三人各奔前程,但金蘭道出這一席話,卻使他心意大變,暗道:是啊!我蕭翎既然存心救人,管上了這檔事,豈可半途而廢,虎頭蛇尾,好歹也該使她們身上的奇毒解了之後,纔可放手而去。

心念電轉,肅然說道:“不論那沈木風惡行如山,血債似海,但他總是我結盟之兄,不管這結盟是圈套,或是陰謀,但木已成舟,悔之已晚,我一日未和他斷交絕義,一日就不能和他正面爲敵,但這不關你們的事,家師訓教,言猶在耳,助弱鋤兇,乃是我該爲之事……”

金蘭接道:“沈木風只不過是爲了要利用你的武功才能,助他爲害,對你談不上兄弟情義,如若他把你視作兄弟,也不會讓我暗中計算你了。”

蕭翎長長嘆息一聲,道:“話雖不錯,但我蕭翎卻不能留人話柄,不到情義決絕之時,我都將忍耐下去……”

突聞一陣馬蹄聲,得得而來,三匹健馬疾馳而過。

當先一人是一個青衣少女,一臉端莊嚴肅之色,目不斜視的縱騎而過。

第二騎馬上是一個胸垂花白長髯的老者,虎目、海口,神威凜凜。

那老者一見蕭翎,臉色忽然一變,回目一顧,縱馬而去。

蕭翎只覺這兩人面善的很,付思良久,才突然想到,這兩人正是在歸州酒樓上遇到的八手神龍端木正,和那位行刺周兆龍,被自己接了她暗器的青衣姑娘。

第三騎馬上是一個身軀瘦小的灰衣人,留着八字鬍,雙目中神光如電,見了蕭翎的馬車,突然一收繮繩,健馬原本奔馳極快,卻突然緩了下來,掠着馬車行過。

蕭翎緩緩把控車的馬繮,交到金蘭手中,掀簾進入了車中,探手從懷中摸出金花夫人的紙團,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沿途必遇攔劫,小心兩個丫頭。

蕭翎一直忍着未看金花夫人交來的紙團,他要憑藉自己的智慧,來澄清胸中的疑慮,然後再看紙團上寫的什麼,是否和自己想到的事情一樣。

他初入江湖,就陷身在充滿着兇險的百花山莊,捲入了武林大勢紛爭的是非中,深覺到一個人不論有着何等高強的武功,也難在江湖上通行無阻,必得配上應變的機智才能應付這江湖上的險詐。

唐三姑和玉蘭都已被迫服下了化骨毒丹,蕭翎也不再忌諱她們,瞧完了金花夫人紙團,隨手撕去,丟在車外。

心中卻在盤算那紙箋上的兩句話,箋中指的兩個丫頭,自然是指的金蘭、玉蘭而言,事雖爲那金花夫人料中,但其間變化卻略有不同,因金蘭甘心冒萬死之險,背逆了沈木風,使那沈木風原本嚴密的計劃,盡付流水。

蕭翎估算沈木風安排在自己身側的伏樁金蘭,作用已失,困擾的是玉蘭和唐三姑,這兩人服下了化骨毒丹,人已經有些癡癡呆呆,既不能棄之不顧,但自己又無能救治。

還有金花夫人在那紙團上那句沿途必遏攔劫的話,語氣十分肯定,如金花夫人沒有相當的把握,絕不致說得這般斬釘截鐵鐵。

這兩樁疑難之事,不停的在他腦際間迴旋、盤轉,但始終想不出緣故何在和解救之策。

忽聽垂簾外傳進來金蘭的聲音,道:“三爺,前面有人攔道。”

奔行中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蕭翎掀開車簾,緩步走了出來,只見道旁一片雜林中隱隱有人影閃動。

四個佩帶着兵刃之人,一字排開,攔住了去路。

兩個是中年大漢,一個青衫老者,和一個身披袈裟的和尚。

蕭翎數月來連番經歷變故,已然學會閱人之術,目光緩緩由四人臉上掠過,已瞧出那老者、和尚,都有着精湛的內功。

那青衫老者一拱手,道:“閣下可是來自百花山莊中?”

蕭翎緩緩一點頭,道:“不錯,老丈有何見教?”

左面一箇中年大僅暴聲喝道:“你可是那百花山莊中的三莊主?”

蕭翎道:“不錯,諸位橫身攔道,想是必有事故?”

右面那中年大漢接道:“閣下可是姓蕭名翎?”

蕭翎暗道:好啊!你們早已調查的清清楚楚了,還來問我作甚,口中卻緩緩地應道:

“在下正是蕭翎。”

忽聽那青衣老者長嘆一聲,道:“蕭大俠雖出道不久,但已名動江湖,想不到竟然會投到了百花山莊,可惜呀!可惜。”

蕭翎知他又把自己誤認爲那位假冒自己的蕭翎,但此時此情中,解釋不易,也無法解說的清楚,只好含含糊糊他說道:“在下和諸位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不知諸位爲何要攔阻住在下的去路?”

那青衣者者目光一擡,瞧了那馬車一眼,道:“請問三莊主,這馬車中放的是什麼?”

蕭翎微微一怔,道:“車中乃是在下幾位隨行的朋友。”

左面那大漢刷的一聲,袖出背上單刀,冷冷說:“車中如無別物,可否容得我們搜查?”

蕭翎劍眉軒動,俊目中神光閃動,正待發作,突然由腦際間閃過了一抹靈光,暗道:

“除了這四個人之外,那林中還隱着無數高手,他們這等糾衆而來,必有緣故,車中既無不可見人的事,倒不如讓他瞧瞧,也好斷去他們的生事藉口。”

心念一轉,怒火平息,淡淡一笑道:“諸位如是要查看,儘管瞧吧!”閃身退到一旁,回目對金蘭說道,“你打開車簾。”蕭翎這出人意外的謙和,似是大出兩個大漢和青衣老者意外。

三人相互望了一眼,緩步行近馬車。

那青衣老者一皺眉頭,道:“車中是女眷嗎?”

蕭翎心中一動,暗道:那唐三姑仍是穿着的女裝,早該要金蘭把他換上男裝纔對,心中在想,口中卻應道:“不錯。”

青衣老人道:“男女授受不親,咱們不能驚擾到三莊主內眷,有勞三莊主扶她們下車來罷。”

蕭翎苦笑一聲,低聲對金蘭道:“扶她們下來吧!”

金蘭應了一聲,扶着玉蘭和唐三姑下了馬車。

那青衣老人目光如電,掃掠車中存物一眼,道:“那車中的兩隻木箱,不知三莊主能否啓開給我等瞧瞧?”

蕭翎心頭納悶,暗道:這些人不知是何用心?搜查何物?但他心中坦蕩。雖是有些氣怒;但仍然低聲對金蘭說道:“把那兩隻木箱拿下來,給他們瞧瞧吧!”

金蘭猶豫了一下,登上車去,抱下來兩隻木箱。

紅漆的木箱上,加上了一把金鎖,和兩條密封,這本是沈木風和周兆龍託蕭翎帶回的禮物,箱中存放何物,蕭翎並未看過。

那青衣老者目光環掃了車廂一眼,再無別的可疑事物,纔回頭對蕭翎說道:“有勞三莊主啓開這兩具木箱瞧瞧如何?”

蕭翎強自按下心中的怒火,冷冷說道:“諸位勞師動衆,白晝攔道,查過這木箱之後,在下倒也得向諸位討還一個公道……”目注金蘭接道:“你打開兩具木箱。”

金蘭粗着嗓子,道:“小的沒有鑰匙。”

蕭翎經她一提,纔想到自己也是沒有啓鎖的鑰匙,沈木風只告訴他車上放有讓他帶回原籍的禮物,並沒有交給他啓鎖之鑰。

心中念頭轉動,口中說道:“你把那金鎖劈了就是。”

金蘭顰起秀眉兒,伸手從車墊下抽出長劍,寒芒連閃,劈落了兩隻木箱上的金鎖。

蕭翎目注那青衣老者一拱手,道:“箱上金鎖已落,諸位自己打開瞧吧!”

那老者心中似甚抱疚,沉聲說道:“如是我等得訊不確,老朽自當面向蕭兄謝罪。”

一伸手打開了左首一隻箱蓋。

但見一陣白粉飛揚,一股濃重的藥味,撲人鼻中。

那青衣老者似是突然被人在前胸上擊了一拳,身不由主的向後退了兩步。

兩個大漢探首一望,立時雙雙拜倒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那身披袈裟,一直未曾開口的和尚,目中神光一掠木箱,突然合掌當胸,欠身說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蕭翎雖然已從那四人驚愕,惋惜的神情中,瞧出了事情有些不對,但仍想不出箱中是存放的何物,緩緩行前兩步,探首一望,亦不禁臉色大變。

原來那木箱中,鋪滿了半箱白粉,白粉上赫然是一個人頭!

那人頭似是早已用藥水泡製過,面目仍然清晰可辨,只見他虯髯繞頰。虎目圓睜、亂髮披垂,雖只是一個人頭,但不難想見他生前的威武形貌。

蕭翎愣一愣,突然伸手打開另一隻箱蓋。

只見那木箱中放着兩封白簡,已然快變成了黃色,一隻金色的短劍,和一面古銅鏡子。

那青衣老人究是修養有素,驚痛片刻,已恢復了鎮靜,冷冷說道:“證物確鑿,人贓並獲,不知三莊主有什麼話說?”

蕭翎輕輕嘆息一聲,道:“想不到他們竟……”忽然住口,改轉話題問道:“這木箱中的人頭是誰?”

那拜伏地上哀哀痛哭的兩個大漢,突然一躍而起,雙刀並出,分左右兩路攻向蕭翎,招數惡毒,顯然存心一擊致命。

蕭翎縱身避開,沉聲說道:“兩位暫請息怒,在下有幾句緊要之言……”

但那兩個大漢早已激忿難遏,形同瘋狂,哪裡還容蕭翎分辯,雙刀連環進擊,寒光如雪,把蕭翎圈入了一片刀影之中。

蕭翎赤手空拳,穿行在飛旋的寒芒之中,一味躲避,不肯還手。

那兩個大漢一口氣各攻了二十餘刀,但始終無法傷得蕭翎,仍是不肯罷手。

那青衣老人已瞧出蕭翎武功高出了兩人甚多,如若他肯還手回攻,兩個大漢只怕早就傷在蕭翎的掌指之下,當下舌綻春雷,大聲喝道:“住手!”

兩個大漢有些迷亂的神智,突然一清,收刀而退。

青衣老人刷的一聲,抽出背上長劍,道:“老夫領教三莊主的武功。”他雖能保持着外形的鎮靜,但內心之中的悲痛,不在那兩個大漢之下,抽出長劍,不問青紅皁白,話出劍落,一招“玉女投梭”,迎胸刺去。

蕭翎急急說道:“閣下且慢動手,請聽在下幾句分辯之言如何?”

就在蕭翎說話的工夫,那老者已攻出了八劍,他劍招老練辛辣,高出那兩個大漢的刀法很多,八劍迫攻,逼的蕭翎連退四步。

金蘭只瞧的大爲擔心,忍不住說道:“三爺小心了,他們在激怒之下,劍招毒辣無比,已非口舌能予解說息爭了。”

言中之意,無疑是告訴蕭翎,要他先以武功鎮服這幾人之後,再用口舌解說。

卻不料這一多口,引起了那兩個大漢的注意,虎吼一聲,一個撲向金蘭,另一個卻已向玉蘭撲了過去。

金蘭吃了一驚,長劍一領,橫裡躍出,擋在玉蘭前面,冷冷說道:“你們不容分說,出手就是致命的猛攻……”

那大漢厲聲喝道:“百花山莊中的人,個個都是造孽無數。滿手血腥之徒,死有餘辜。”一招“橫掃千軍”攔腰斬來。

金蘭自知武功身法,難和蕭翎相比,如不還手,不出十招,就得傷在此人手中,只好揮劍反擊,一招“金絲纏腕”反向那大漢脈穴掃去。

另一個撲向金蘭的大漢,因她躍救玉蘭,一招撲空,轉身揮刀,迫攻過來。

金蘭心知玉蘭和唐三姑都已服有毒丹,雖然毒性尚未發作,但神志已然不清,難以拒敵,當下振起精神,長劍飛旋,獨當二人。

那身披袈裟的和尚,突然舉步行至木箱,伸手拿起箱中的金劍,藏入懷中。

蕭翎看的真切,心頭怒火陡生,喝道:“你等究竟是要爲故人報仇,還是想劫取東西!”喝聲中,揮掌反擊過去,掌力迅勁,直擊青衣老者握劍的右腕。

那老者劍勢一偏,閃過一掌,正待揮劍反擊,卻不料蕭翎掌勢攻出之時,後招綿連而至,那老者一避之下,先機已失,蕭翎雙掌連連拍出,一掌快過一掌,那青衣老者,手中空有長劍,卻是無能反擊,被逼的連連後退。

要知蕭翎這連環閃電掌法,列爲江湖一絕,其妙處就在快如奔雷閃電,使人有着應接不暇之感。

蕭翎連續拍出了一十六掌,逼的那青衣老人退了六七尺遠,陡然縱身一躍,撲向那身披袈裟的和尚身前,冷冷喝道:“拿出來!”

那和尚雖然身披一件寬大的袈裟,但人卻是十分瘦小枯乾,啓開半睜半閉的雙目,道:“什麼東西?”

蕭翎道:“一把金劍,你可是認爲我沒有瞧到嗎?”

枯瘦和尚淡淡一笑,道:“瞧到了又怎麼樣,反正也不是你們百花山莊之物。”

蕭翎怒道:“瞧你這等猥瑣神情,就不似有道高僧和正大門派中人。”

那和尚笑道:“阿彌陀佛!施主看貧偕是什麼人物?”

蕭翎道:“我瞧像是個江洋大盜,竊人之物的小偷。”

那和尚雖受這等辱罵,仍是毫不生氣,淡然說道:“這把金劍,乃貧憎一位故交之物,關係着他的生死之謎,貧僧先代施主保管,日後也好轉交給他的後代……”

他輕輕嘆一聲,道:“貧僧已然數十年未和人動過手了,早已息隱山林,不問江湖中事,但那位死去的故交,和貧僧交非泛泛,不得不出面查詢此事,真象未明之前,貧僧不願和你動手,貧僧目睹金劍時,心中甚是震動,只是出家人早已勘破世情,不願輕舉妄動,幾經忖思之後,始行取此金劍,暫代保管,待日後查出了元兇之後,老袖再爲故友索命,小施主年輕率直,貧僧也不計較你出口傷人的事了!”

蕭翎聽得怔了一怔,道:“這麼說來,那金劍關係着一樁悲慘的往事了?”

那枯瘦和尚道:“何止這把金劍,那箱中的存簡、古鏡,每一件事物,恐怕都關係一樁武林的恩怨血債。”

蕭翎一腔怒火,被他一番心平氣和之言,說的完全消失,心中暗暗忖道:人不可貌相,這和尚看上去形貌猥瑣,但言語神情,卻是有大豪高僧的氣度,當下抱拳一揖,道:

“請教大師父的法號。”

那枯瘦和尚淡淡一笑,道:“貧僧天生一付瘦骨嶙峋的樣子,如雪中枯樹,難登大雅之堂,故而自號枯木……”

蕭翎道:“原來是枯木大師,在下失敬了,大師深明事理,尚望能勸請那兩位兄臺停下手來,在真象未明之前,在下實不願多造殺孽。”

枯木大師道:“阿彌陀佛!小施主有此一念,足見慈悲心腸。”

蕭翎苦笑一下,道:“有勞大師了。”

枯木大師轉臉望着那青衣老者,道:“有勞施主,勸他們暫行停手,該先把事情說個明白……”

那青衣老者接道:“大師言之有理。”

回過頭去,高聲說道:“兩位賢侄暫請停手。”

那兩個大漢對這青衣老者似極敬畏,聽得喝叫之聲,立時收刀而退。

其實這青衣老者和那兩個大漢,心中早已有數,蕭翎那連環閃電掌法,凌厲絕倫,銳不可當,那青衣老者手中空有利劍,仍是阻擋不住,就是雙戰金蘭的兩個大漢,也沒有討得半點便宜,兩個人各攻數十刀,都爲金蘭從容化解開去,再打下去,只不過自取其辱。

蕭翎長長嘆息一聲,抱拳對那青衣老者一禮,道:“請問兄臺上姓大名?那箱中人頭是誰?”

青衣老人道:“老夫董公誠,乃形意門……”他緩緩把目光投注到那箱中人頭之上,接着說道:“箱中人頭,乃本門中第九代掌門,他們都是門下弟子,師兄弟之情,重如父子,也難怪他們,難以按下激憤之心。”

蕭翎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董公誠道:“我是他的師弟。”說話中,一側身子,又瞧了那人頭一眼,接道:

“貴莊保有這顆人頭,時間想是不短的了?”

蕭翎搖頭說道:“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

董公誠道:“蕭兄雖是出道江湖不久,但早已聲名大噪,不知何以又加入那百花山莊?”

蕭翎苦笑一下,道:“這個,這個……”

他這個了半天,才道:“箇中原因,不足爲人道。”

董公誠目光一掠那箱中存物,道:“不瞞蕭兄,今日來此的人,非我們形意一門……”

蕭翎擡頭望了那遙遙的林木一眼,道:“我知道,那林中還有着很多高人,在監視兄弟。”

董公誠道:“不知三莊主如何來處理今日的事?”

蕭翎道:“在下實不知如何下手,還得就教高明。”

董公誠呆了一呆,道:“這個很困難了,據在下所見,那隱在林中之人,包括了少林門下高僧,以及三大門派中的高人。”

蕭翎道:“怎麼?他們都是來找我算帳的嗎?”

董公誠道:“百花山莊,積欠的血債大多,你三莊主縱然確未參與其事,但爲那百花山莊的惡名所累,如想平安度過,只怕不是易事!”

蕭翎劍眉微聳,道:“九大門派中人,雖然素爲江湖同道敬仰,但亦不能欺人過甚,在下雖有忍耐之心,並非是永無限制。”

枯木大師高聲說道:“他們或許有皁白不分之嫌,但他們每人都滿懷怨恨而來,如是把他們換了你三莊主,只伯你還不如他們忍耐之力,蕭施主如肯聽貧憎相勸,還望拿出最大的氣度,忍耐下去,不要使今日之局鬧出流血慘事……”

他突然合起雙手,閉上眼睛,緩緩地接道:“蕭施主身負絕技,強過了老袖的預料,今日如是蕭施主不肯以無上定力,忍耐下一些屈辱,此後江湖上,必將是血雨腥風,永無寧日,貧僧固步自封,少在江湖之上走動,無緣會過血影子沈木風大莊主,但只聞他這綽號,和結下的遍地敵蹤,不難想見他是武功絕世的人,今日一睹三莊主,當使貧僧此信益堅……”

蕭翎冷冷接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世人如若都把我蕭某人看成了萬惡不赦之徒,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枯木大師道:“榮辱之念,全系一心,今日羣豪雲集,大興問罪之師,你蕭三莊主縱然可演出一場觸目驚心的流血慘劇,但何嘗不是你忍辱負重,還我清白的時機。”

蕭翎道:“人之生死事小,而榮辱之事大,與其含辱偷生,毋寧載譽而死,更何況勝負乃是未定之數?”

枯木大師道:“話不是這麼說,任重而道遠,唯君子所能,因小不忍而大流血,並不是光彩,忍爲百善之本,其中自有玄機。”

蕭翎道:“忍又如何?不忍又如何?”

枯木大師道:“化兇爲吉,化暴戾爲祥和,在你三莊主之手。個人榮辱事小,衆生平安事大。”

蕭翎聽得心中一動,道:“多謝大師指教。”

擡頭看去,只見那林中緩步走出來僧、俗老少四十餘個不同身份的人。

那些人中,有的已然拔出了手中的兵刃,滿臉殺機的走了走來。

蕭翎舉手一揮,低聲對金蘭說道:“好好的保護她們兩人,上車去吧!”

金蘭應了一聲,扶着唐三姑和玉蘭登上了馬車。

蕭翎長吁一口氣,盡吐胸中憂悶,卓然而立。

那現身羣豪,迅快的圍了上來,片刻之間,把蕭翎團團圍起。

靠西首一個身着孝衣、滿臉憂戚的少年,突然驚聲叫道:“家父的遺書!”撲跪在那木箱前面,拿起一封書信。

蕭翎目光一轉,只見那封套上寫的是:“文諭文娥吾妻啓閱”八個草書。

那少年情緒十分激動,跪在地上的雙膝和捧信的雙手,都不停的微微顫抖。

全場中二十餘道目光,都凝注在那少年手中的書信之上。

他們雖無人向蕭翎質問一言,但蕭翎卻有着惶惑不安的感覺,他覺出這些人的心中,都對他有着極深的仇恨,想到感慨之處,不禁失聲一嘆。

他這輕聲一嘆,立時便引出四周譏嘲的冷笑。

這是個很微妙的局面,沒有人開口說話,也沒人指說蕭翎,但形諸在蕭翎和羣豪之間的氣氛,卻是異常的緊張,似乎都已在暗作準備,立時將展開一場生死的拼鬥。

蕭翎極力使自己心情平靜下來,想開口打破這緊張的沉寂,但卻一直想不出該如何開口。

忽聽枯木大師的聲音,傳入耳中說道:“小施主!沉住氣,此情此景,實是你日後命運所繫,必得以無上禪定之力,來迎接這殺機瀰漫,大變餓頃的一刻時光。”

蕭翎苦笑一下,無可奈何的望了枯木大師一眼。

突聽那手捧書簡,跪在地上的少年,喃喃說道,“爹爹一生光明磊落,沒有不可告人之事,母親思念爹爹,十年來與日俱增,不幸在月前去世,孩兒斗膽要拆閱你給母親的遺書了!”

四周羣豪似是都和這身着孝衣的少年相識,而且還對他十分敬重,但又似和他十分陌生,無一人開口勸他一聲。

只見他打開封套,把信箋託在掌中,任命四周羣豪觀看,蕭翎目光一掠羣豪,轉目瞧向那張素箋,只見上面寫道:

字奉賢妻妝次,爲夫被囚百花山莊,遍歷了一十七種不同的毒刑之後,恐已成殘廢之身,見此信有如見爲夫最後一面,盼望顧念夫妻情分,善自珍視吾兒,撫養他成人長大,臨書匆匆,不勝依依……

下面落款卻是南派太極門,十二代掌門人石俊山。

信上之言,全是對他妻子的抱疚和付託,後面這落款,卻和信中內容,有些格格不入。

蕭翎心念一轉,忖道:是啦!想是這石俊山寫成此書之後,並無把握能把此信傳入他愛妻手中,纔在他落款之上,寫下自己身份,萬一此信落入武林同道手中,也可轉入他南派太極門中。

但聞幾聲黯然的嘆息響起,似是四周羣豪都對那石俊山寄有無限的同情。

那身着孝衣少年,雙目中淚水泉涌,滴在那信箋之上,雙手抖動的越發厲害,竟是連那信箋也摺疊不成。

忽聽一個沉重的聲音傳了過來,道:“石掌門不用太過悲傷,令尊俠名滿江湖,江南武林同道誰不敬重於他,還望節哀應變,留下有用的身體,爲令尊報仇。”

語聲未落,人羣中,突然大步行出兩個五旬左右的老者,分站那少年兩側,說道:

“掌門人身負振興本門大責,和血海深仇,不可哭壞了身子。”

那身着孝衣的少年,緩緩站了起來,嘆道:“兩位師叔請代我保存此信……”慎重的把手中書信,交給左邊一位老人,接道:“如若我不幸戰死,就請兩位憑藉此信,召集南派太極門下弟子,另立掌門人,不能讓南派太極門,因我一死從此絕跡江湖。”

他伸手拭去臉上的淚痕,雙目中暴射出仇恨的光芒,凝注到蕭翎的臉上,道:“你是百花山莊中的三莊主了?”

蕭翎抱拳說道:“兄弟正是蕭翎。”

那身着孝衣少年,道:“家父死在百花山莊,有此函爲證,自是不會假了,父仇不共戴天,在下今日既然見了證據,心中已無懷疑,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在下要先向三莊主索回這筆血債。”

蕭翎不禁嘆息一聲,道:“石兄話雖不錯,但兄弟亦有隱衷,尚望能給在下一個辯說的機會……”

只聽人聲傳來,一個全身素衣的婦人,懷中抱着靈牌,急急奔了過來。

這婦人右手抱着靈牌,左手掩面,哭的哀哀悽悽,但奔來之勢,卻是快速無比,倏忽之間,已近羣豪,直向場中闖來。

四周羣豪,看她一個婦道人家,孝衣抱靈,都不自禁的向旁側讓去。

那婦人闖入場中後,反手由背上拔出長劍,高聲說道:“哪一位是百花山莊的莊主?”

蕭翎心中暗暗忖道:奇怪呀!這些人不似事先約好,但卻都及時趕來……

只聽那素衣少婦揚起手中長劍,指着蕭翎,怒聲喝道:“那人可是百花山莊的莊主?”

蕭翎無法否認,只好點頭說道:“不錯……”

素衣少婦道:“好!那我就先殺了你替我那夫君報仇。”刷的一劍刺了過來。

蕭翎只覺她刺來的一劍,又毒又辣,不禁心頭一震,忖道:這婦人劍招的辛辣,似是尤在那董公誠之上,我如再不出手還擊,只怕要傷在她的劍下……

就在他念頭轉動之間,那素衣少婦已然連貫刺出了八劍。

蕭翎雖以佳妙的輕功,閃開八劍,但已有着手忙腳亂之感。

那素衣少婦眼看蕭翎能夠一招不還的避開八劍,先是微微一怔,繼而放聲大哭起來,手中劍勢隨着那痛哭之聲,越發緊促起來,而且劍劍惡毒無比,均攻向蕭翎致命的所在。

蕭翎避開她八劍之後,已知遇上了勁敵,已然準備還手,卻不料她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不覺間激起豪氣,暗道,我蕭翎豈能和一個弱女子一般見識。

但見那素衣少婦,劍招愈變愈詭奇,攻勢也愈來愈凌厲,蕭翎的處境也更見險惡。

蕭翎在勉強支撐下三四十個照面,已然有着措手不及之感,那素衣少婦手中的劍招,似已進入了佳妙之境,行雲流水般,源源不絕。

忽聽蕭翎大喝一聲,劈出一掌,一股強猛的劈空勁氣,迫開那素衣少婦。

凝目望去,只見蕭翎右手按在左肩之上,鮮血由手指縫上,透了出來,這一劍傷的不輕。

枯木大師低聲說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定力過人,貧僧十分佩服。”

他說的聲音微小,除了他身側有限幾人可以聽到之外,大都未曾聽到。

蕭翎臉色蒼白,肅然對那少婦說道:“你丈夫也許是當真的爲百花山莊中人所傷,但我絕不是殺害你丈夫的兇手,我加盟百花山莊,只不過是數月間事,夫人如若硬要指說在下就是兇手,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但我得事先聲明,你如再出手,在下可要還擊了……”

那青衣少婦接道:“如沒有這般武功的人,也殺不了我那夫君。”

蕭翎怒道:“怎麼?你認定了我是兇手嗎?”

素衣少婦道:“不錯啊,只有你這般武功,纔有殺死我夫君之能。”

蕭翎苦笑一下,道:“倒叫夫人過獎了。”

素衣少婦一振手中長劍,又是一劍刺去。

蕭翎心知自己左肩受傷甚重,如若再不還手,只怕難再躲她十劍,右手一揮,迅快拍出,擊向那素衣少婦握劍的右腕。

那素衣少婦劍勢一沉,避開了蕭翎掌勢,一招“迴風弱柳”,反手劈出。

但見蕭翎的掌勢一揮,搶在素衣少婦前面,迫得她收劍退了兩步。

這素衣少婦劍招的毒辣,場中之人早已有目共睹,那確是極盡變化之能,但蕭翎掌勢的快速凌厲,更是出人意料,任那少婦手中劍招千變萬化,卻是一直爲蕭翎掌勢壓制,無能發揮威力。

突聽蕭翎大喝一聲:“放手!”

砰的一掌擊在那少婦握劍的腕上,登時長劍脫手,跌落地上。

那素衣少婦左袖掩面,放聲大哭,放腿疾奔而去。

她來的突然,去的迅快,連那跌落在地上的長劍也未撿起來。

蕭翎望着那少婦疾奔而去的背影,心中感慨萬端,說不出是怒是恨。

他左肩上的傷勢,更見嚴重,血水泉涌而出,溼透了半個衣袖。

枯木大師看到他慘白的臉色上;神色不停變化,心中暗暗震動,忖道:此人骨奇神秀,英華內斂,武功似己到不着皮相之境,日後成就,定是武林中一代人傑,今日如若逼他過甚,激起他的怒火,造出一番殺劫,不獲武林諒解,那是逼他爲惡,爲日後武林劫運着想,老袖必得出面助他一臂之力,解去這個死劫。

只見那身着孝服少年撩起長衫,取出了一把二尺不到的短劍,緩步行在蕭翎身前,說道:“在下石奉先,領教三莊主絕學。”

蕭翎心中氣苦,想到這般人不問青紅皁白,就苦苦逼迫自己,平靜的心情中,逐漸的泛起了怒意。

他心有所思,連運氣止血的大事,也給忘了,直待那石奉先仗劍挑戰、蕭翎才突然清醒過來,冷冷說道:“令尊傷在什麼人手中?你可查問清楚了?”

石奉先道:“百花山莊,難道還不夠嗎?”

蕭翎道:“閣下既然已知是百花山莊,爲什麼不找上百花山莊去?”

石奉先道:“父仇深如海,生死何足畏,別說區區一座百花山莊,就是龍潭虎穴,石某人也不放在眼中,只是在下一直未曾查得明確的證據,不願輕舉妄動留人口實,今日既見家父遺書,足證此事千真萬確,不論閣下是不是殺害家父的兇手,但身爲百花山莊中的三莊主,在那百花山莊之中,身份是何等的尊貴,容或未曾參與其事,但如說毫不知情,實叫人難以置信。”

蕭翎冷冷說道:“諸位既不肯聽信在下的辯解之言,那就只有在武功上分出生死了。”

顯然,他忍受已到極限,動了怒火。

石奉先道:“在下正要討教。”

蕭翎終是年輕氣盛,再加上左肩重傷,哪裡還有耐心,當下一提真氣,厲聲喝道:

“諸位既然都把我蕭某人看成了十惡不赦之徒,蕭某人就殺幾個給你們見識見識。”

石奉先道:“三莊主請亮兵刃。”他雖是在極度傷痛之下,但仍能保持着一派掌門的風度。

蕭翎道:“在下就以這一雙肉掌奉陪。”

忽覺一陣頭暈,幾乎拿不住樁。

原來他失血過多,再加上心中的重重矛盾氣怒,神意不能集中,影響到體力,忽有不支之徵。

石奉先道:“三莊主既不肯亮出兵刃,在下只有得罪了。”領動劍訣,一招“白鶴剔翎”,斜裡刺了過來。

蕭翎不再相讓,揚手一掌“天雷迅至”,拍向石奉先握劍左腕。

原來那南逸公創出的連環閃電掌法,雖是以迅快求勝,暗中卻揉合了天下各家掌法之長,招數一發出,同時包含着避讓敵人的身法。

他把這兩個動作,混在一招之中,先天上已然快過別家掌法一步。

石奉先劍勢雖然先發,但蕭翎的掌勢卻是後發先到,迫得石奉先不得不由攻勢易作守勢,收劍避開。

蕭翎已自知失血過多,難耐久戰,何況四周羣豪,不下數十人之多,如若拖延時間,對自己大是不利,一面運氣止血,一面施展連環閃電掌法,展開了快攻,倏忽之間,連攻九掌。

石奉先手中長劍、已無反擊之能,被迫改採守勢,那南派太極門的武功,原以陰柔之力見長,劍招辣而不猛,最利防守,連接了蕭翎九掌之後,竟仍能從容應付,不露敗象。

但那南逸公的連環閃電掌法,卻是純走的剛猛路子,掌掌風起雲涌,威猛無儔,如以蕭翎的功力而論,已可把掌勢發揮出八成威力,但他一則因失血過多,內力大打折扣,二則運氣閉穴止血,一無法全力發掌,九掌過後,強敵未敗,他卻有些後力不繼之感。

但聞石奉先大喝一聲,手中長劍突然反守爲攻,他的劍勢,看上去並不凌厲,但卻綿連不絕,飄忽難測,劈刺之間,極是難防。

這正是南派太極門中,賴以爭霸武林的絕技“迴風十八劍”,雖只有十八招,但每招卻含有正反之變,共有五十四招正變,五十四招反變,合共一百零八變,六劍連綿,稱作一劍,最是毒辣不過。

蕭翎封開了三劍之後,已知難以長久支持下去,心中暗暗忖道:我早該想到失血過多,不宜用義父傳授的掌法拒敵,如若此刻我能有一劍在手,憑仗師父傳授的劍法,就算不能勝他,至少也打個平分秋色之局,也好藉機調息一下,待氣力恢復,再以連環掌力勝他。

原來那莊山貝博通天下各門各派的拳掌劍法,蕭翎在那三聖谷中,雖然追隨他身側學藝最久,但莊山貝也無法把胸中博記的天下各門各派劍法,一一傳授於他,只好去蕪存菁,把每一套劍法中的精妙變化,傳授於他,然後又解說應對之策,但這都非他本身所學,傳給蕭翎的唯一劍招,就是他隱居於三聖谷,悟出的馭劍手法。

因此,蕭翎的一身武功,成就的十分奇怪、他無法看出任何一套劍法,但當對方劍法、拳掌進入了精奇變化之時,常會觸動靈機,恍然大悟,立時可想出破解之法。

但這“迴風十八劍”,蕭翎卻是從未聽過,石奉先攻出了十餘劍,蕭翎仍是瞧不出一點路數,而且險險爲長劍刺中。

正感焦急之時,突然石奉先喝道:“着!”劍尖寒芒一閃,點向前胸。

蕭翎眼看劍勢刺到,但卻是無法防阻,只好疾向左側讓開。

哪知石奉先刺向蕭翎後胸的劍勢,突然一沉,由下面迴旋而上,反向左面撩起,這一劍十分毒辣,竟使蕭翎立處於危急之中。

石奉先向蕭翎刺出這一劍,正是“迴風十八劍”中的一記絕招,名叫“迴流旋蕩”,蕭翎自閉左肩穴道,防止流血,一個左臂,本就運轉不靈,石奉先這一劍,又偏偏向他左臂刺來,匆急之下,吸氣疾退。

但仍是晚了一步,被那長劍尖掃中時下小臂,登時衣破肉綻,鮮血淋漓。

就在石奉先劍勢刺中蕭翎,羣豪暗暗叫好之際,突見蕭翎右手一揚,發出了修羅指力,一縷勁氣,破空而至,擊中了石奉先的右肩之上。

但見石奉先身子搖了兩搖,突然丟下手中長劍,一交跌倒地上。

蕭翎連受兩次劍傷,又運氣發出修羅指力,雖然點傷了石奉先,但那閉穴的真氣,卻難再凝聚,穴道自解,兩處傷口鮮血泉涌,溼透了一隻衣袖。

四周觀戰羣豪,大都不識修羅指力,看蕭翎在兩度劍創之後,一揚手間石奉先就倒了下去,無不心頭大震,相顧失色。

人羣中,快步奔出了兩個五旬左右的老人,一個蹲下身去,扶起石奉先,另一個刷的抽出了背上長劍,說道:“南派太極門下鄧坤、領教百花山莊三莊主的絕技……”也不容蕭翎答話,就亮開門戶,準備出手。

忽聽一個嬌脆的聲音傳了過來,道:“他身受兩處劍傷,都爲太過慈悲,你們都自負是武林中成了名的人物,卻使車輪戰,對付一個受傷的人,算得什麼英雄,如若你當真的想打,我來陪你就是。”聲落人現,一個青衣橫劍書童,擋在了蕭翎身側。

這現身書童,正是改扮的金蘭。

鄧坤收劍退了一步問道:“你究竟是女子,還是男人?”

原來金蘭眼看他們施出車輪戰法,對付蕭翎,心中一急,忘記了掩去女子聲音。

金蘭呆了一呆,道:“你管我是男的還是女的,先勝了我手中寶劍再說。”

鄧坤冷冷說道:“百花山莊中人,不論男女,大概都已是死有餘辜的了。”揚手一劍,刺了過去,金蘭不願多耗內力,硬封他的劍勢,側身避開,還刺一劍。

兩人一交上手,立時各出絕學。

劍光閃轉,寒芒飛繞,劍尖指襲之處,盡都是致命的要穴。

蕭翎看那老者劍招佳妙,不在那石奉先之下,只怕金蘭不敵,車中的玉蘭和唐三姑,又都服下了化骨毒九,除了棄置她們不顧跑走外,只有擊退強敵一途,心念轉動,怒火漸起,撕下衣襟,包起傷勢,回目望了枯木大師一眼,冷冷說道:“大師親目所睹,親耳聽聞,這些人既不肯聽我解說,也不肯放我們離開,存心是要置我們於死地了,在下兩次相讓,兩度身受劍傷,逼人至此,怪不得我蕭某人要大開殺戒了!”

枯木大師低喧一聲佛號道:“親仇椎心,急怒難遏,望施主能再忍讓一二,等老袖一位摯友到來,有他出面,定可排解開今日一場殺劫,老衲不再在江湖走動,識人不多,雖有排解之心,只怕無排解之力。”

蕭翎道:“大師既是自知無能,那就不用多管閒事了!”

枯木大師道:“阿彌陀佛,百里行程半九十,施主已然忍讓許多,就不能再多忍一刻工夫嗎?”

四周羣豪,齊齊把目光投注在兩人身上,竊竊低語,顯然,在場之人都不識枯木大師。

忽聽鄧坤厲聲喝道:“撤手!”

長劍施出拈字訣,搭上了金蘭右腕。

在這險惡萬狀中,金蘭仍是不肯棄劍,左手劈出了一掌擊向鄧坤前胸,右手縮收,向下疾沉。

她應變雖快,但仍是無法閃開鄧坤那急快的劍,寒芒閃過,血珠濺飛,金蘭那嫩白的玉臂,被劍尖劃了一道三寸長短的血口。

金蘭強忍疼痛,一振玉腕,揮劍反擊,鮮血共劍濺飛,灑飛出一丈多遠,濺落在圍觀羣豪身上。

蕭翎經過一陣調息之後,體能稍復,眼看金蘭受了劍傷,心中大怒,厲喝一聲,揚手點出修羅指力。

一縷銳風,破空而去!

但聞鄧坤大喝一聲,仰身摔倒在地上。

蕭翎點倒鄧坤之後,突然欺進兩步,到了金蘭身側,沉聲說道:“寶劍給我,收起箱子,快馳車趕路。”

金蘭道:“三爺的傷勢……”

蕭翎道,“我不礙事……”伸手奪過金蘭手中寶劍,健腕翻振,銀星飛灑,幻起了一片寒芒,擋住了追上的羣豪。

金蘭忍疼轉身,在蕭翎劍光環護之下,合上箱蓋,縱身登上馬車,握繮馳馬,篷車疾向前面奔去。

蕭翎劍勢連變,刺傷了兩個近身側的大漢,喝道:“擋我者死。”提聚全身真氣,劍化八方風雨,寒芒暴射,又刺傷了一名近身大漢。

羣豪眼看蕭翎如此勇武,個個心生寒意,誰也不敢先擋銳鋒。

就在羣豪攻勢一緩之時,蕭翎衝入羣豪,劍光旋風中,又傷了兩人。

金蘭馳車追在蕭翎身後,在蕭翎的劍勢護衛下,衝出重圍而去。

蕭翎大奮神勇,威震羣豪,突圍而出,一口氣奔出了四五里路,才停了下來,回首望了金蘭一眼,口齒啓動,話還未說出口,突然一交倒在地上。

原來他在重傷之下,既未及時療息,復又強行提聚真氣出手,以致傷口迸裂,再經這一陣奔走,失血過多,難再提聚真氣,回首看金蘭無恙,心中一寬,真氣頓散,一交跌在地上。

金蘭驚叫一聲,縱身下車,伸手扶起,連聲叫道:“三爺,三爺……”一面伸手在蕭翎身上不住推拿。

良久之後,才見蕭翎睜動一下失去神采的眼睛,有氣無力他說道:“不要怕,我死不了,扶我上車去,快些趕路……”

說這兩三句話,似是已用盡了他全身的氣力,又閉上了眼睛。

金蘭咬牙忍着臂傷,扶着蕭翎,走向篷車。

正待舉步登車,突聞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道:“他傷的很重嗎?”

那聲音不大,但聽在金蘭耳中,卻如巨雷轟頂一般,全身一顫,雙手一鬆,將懷中的蕭翎跌落地上。

只見一隻潔白的大手,陡然伸了過來,接住了蕭翎,緩緩放下。

金蘭目涌淚光,盈盈跪了下去,道:“不知大莊主駕到,賤婢未能遠迎,莊主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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