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欽的出現不會是偶然。
延陵君冷眼旁觀,脣角牽起一抹冰涼的笑。
眼前的場面混亂一團。
“皇上——”令文昌也火急火燎的衝上去,一羣人糾葛在一起,不知道是被誰撲的太狠,抑或又是被誰撞了一下,處於最中心的崇明帝就被推出了人羣,明黃的袍子上面幾點血跡,分外明顯。
那血漬全部落在背後,從背心那裡陰溼了一大片,明顯不可能是頸邊傷口流出來的血。
衆人的一顆心都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看過去。
崇明帝倉促間轉身。
衆人循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卻見榮欽的手裡抓着宣城公主的那根金簪,手隱隱的在抖動。
然後下一刻,宣城公主背對衆人的身子,突然就是脊背一彎,緩緩,緩緩的蹲了下去,最後有氣無力的跌坐在地上。
“這是——”令文昌低呼出聲,猛地打了個寒戰,連忙奔過去扶住了她的身子,定睛一看,卻見她深色衣袍的前襟上面也是整個兒被血水浸透了,血色滴落下來,一點一點的砸在鋪地的金磚上。
“公主殿下?”令文昌一時手足無措,再不敢隨便觸動他。
榮欽的一張臉,面無血色,手中染血的金簪突然墜地。
風連晟上前一步,查看了一眼宣城公主胸前的傷口,然後冷着臉對門口目瞪口呆的侍衛道:“快去請太醫!”
說完就親自把宣城公主抱起來,安置在了旁邊的榻上。
延陵君一直沒往近前走,也沒說話,只是目光裡隱晦的藏了些什麼,漠然的望着當前的幾個人。
太醫和榮澄昱還有褚潯陽聞訊趕來,幾乎是前後腳。
彼時崇明帝還連衣服也沒換,只就面無表情的坐在一張椅子上。
其他人都遠近不一的站在安置宣城公主的那張睡榻的旁邊,唯獨榮欽是緊抿了脣角跪在當前的。
“微臣見過皇上!”榮澄昱走上前來行禮。
褚潯陽和他一道兒進來,也跟着屈膝福了一禮,然後就轉開眼睛,看向牀榻上奄奄一息的宣城公主。
這邊崇明帝還不及說話,榮澄昱卻已經直接跪了下去,痛心疾首道:“是微臣治家無方,又管教不嚴,以至於惹出這麼大的禍事來,還險些危及皇上的性命,是微臣有罪,請求皇上發落定奪!”
說着,就一個響頭重重的叩在地上。
褚潯陽自是不必擔這干係,行禮之後就直接退到了延陵君的身邊,稍稍側目朝他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今天這到底是鬧的哪一齣?
此時說話不便,延陵君便只就側目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捏了她的手指在手,稍稍用力的握了一下。
崇明帝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臉上表情喜怒莫辨,這個時候,卻竟然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道:“君玉已經給皇姑診過脈了,你們如果還有話要交代,就趁早吧!”
榮澄昱的身子明顯的震了一震,他似乎一時有些沒能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方纔緩緩擡頭朝榻上的宣城公主看去。
宣城公主的視線和他略一相撞,卻是一句話也沒說,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一個完全的陌生人一樣。
然後,她艱難的緩緩扭頭,只望定了崇明帝道:“皇上,就算有千般過錯,也都只是本宮一個人犯下的,念在咱們曾經姑侄一場的情分上,欽兒——”
她說着,就又突然毫無徵兆的閉上眼,苦笑了一聲。
榮欽愕然擡頭朝她看去,眼神驚恐中又透着十二分的複雜,嘴脣嗡動半天,似是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顫抖着沒有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宣城公主方纔說道:“人死萬事休,皇上就莫要與他計較了!”
榮欽的舉動,陰錯陽差,算是救了崇明帝一命,但是隻因爲眼下的這個情形特殊,榮欽不請自來,又在皇帝的寢宮裡釀成了兇案——
如果傷的是別人也都還好,可是——
現在他刺傷的人又是自己的親祖母。
這可是違逆人倫的大事,再加上宣城公主又是出神皇家,崇明帝幾乎不可能不去過問。
現在既然苦主都已經這樣說了,崇明帝再要拒絕,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皇姑是到了現在都還不肯和朕說實話嗎?”崇明帝看了透氣,神情惋惜的看着她。
宣城公主自那以後就一直都沒有睜開眼睛,若不是因爲傷重,她這每次呼吸一下,胸口就起伏的分外明顯,幾乎就要讓人以爲她是已經去了的。
她一直死抿着脣角不吭聲,但是那呼吸,卻是一聲比一聲更加厚重。
她說她利用寧平公主就是衝着榮家的名聲去的,這個理由,崇明帝明顯就是不信的,所以此時便一陣咬着不肯鬆口。
宣城公主咬緊牙關,因爲刺傷了心脈,再加上長時間的失血,她此時的身體狀況已經根本就是呈現出極端虛弱的架勢,但是這個節骨眼上,她卻像是故意吊着最後的一口氣,怎麼都不肯嚥下去。
屋子裡的其他人都默然不語,整個大殿都沉浸在她渾濁的呼吸聲裡,那聲音一聲高過一聲,最後就彷彿是砂礫摩擦在了心口一樣,讓人分外的難受。
這個女人,強勢了一輩子,卻沒有想到到了最後一刻,居然連生死都能操縱,就連崇明帝都驚訝於她如此強大的意志力。
但是殿中迴旋的這種雜音,實在是特殊的叫人難以忍受,最後,卻是榮欽再也難以忍受。
“祖母——”他哀嚎着一聲,突然就痛哭失聲,膝行着爬過去,也不顧在場的其他人,只就牢牢地握住了宣城公主冰涼僵硬的手指,涕淚橫流,如是個孩子般的儀態全無。
御前這樣的舉動,對他來說已經算是很大的罪責了,這一刻,榮欽卻全然什麼也顧不得的轉向崇明帝道:“陛下,您不要再逼迫祖母了,她只是身不由己。所謂二殿下和定國公主的事情,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是——是有人威逼脅迫祖母她就範,橫加誣陷的!”
宣城公主聞言,也沒有睜開眼睛解釋什麼,看上去像是完全提不起力氣的樣子。
崇明帝的眉頭下意識的皺起。
這個時候,榮澄昱也是不可置信的愕然擡頭,神色複雜難辨的朝宣城公主看去。
“你說是有人脅迫宣城姑奶奶嫁禍老二和定國公主?”風連晟沉吟了一聲,語氣半真半假,只對此事持有懷疑的態度。
“是!”榮欽肯定的點頭。
這時候風樑也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追問道:“那脅迫她的人呢?是誰?”
“這個——我也不知道!”榮欽道,一籌莫展的搖頭,眼見着衆人這是要變臉,他便緊跟着馬上道:“微臣所言,千真萬確,句句屬實,因爲前幾日我岳母病危,傳了消息過府,內子就帶着純兒回了孃家探望,本來他們是該當天晚上就回的,可是晚上的時候卻收到消息,說我岳母的病情不容樂觀,內子要留在孃家幾日盡孝,可是——可是直到今天一大清早,微臣因爲罷朝得閒,趕去岳父家探望的時候才知道她們根本當日就已經摺返國公府了。”
榮欽說着,臉上就流出一種自棄又緊張心慌的表情,他朝向了崇明帝,滿臉都是絕望,“隨後微臣就回府問過當天去給我傳信的管家了,其實——其實是微臣的內子和孩子都被人劫持了,那人以此爲條件,脅迫祖母她出面構陷定國公主!”
“你說什麼?”崇明帝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卻是榮澄昱勃然變色,不可置信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他衝過去,一把將榮欽揪起來,面目近乎猙獰的質問道:“你說什麼?純兒被人劫持了?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
延陵君已經註定了要和他離心,而且褚潯陽肚子裡的孩子也還不辨男女,所以這個時候,榮欽的獨子就是他唯一的孫兒。
榮澄昱幾乎是暴跳如雷的,已經扭頭狠狠的剜了一眼宣城公主——
這個女人,永遠都是這樣,太過獨斷專行,也對她自己過分的有信心了。
“祖母,不是我要瞞着你,而是——我也只是今天一早纔剛知道的!”榮欽無奈說道。
榮澄昱六神無主,幾乎可以說是狼狽不已的往後退了一步,目光凌亂的不住四下裡亂飄,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打了個寒戰,神情狼狽的看向了崇明帝道:“皇上——”
如果我有人用了她唯一的孫兒做威脅來逼迫宣城公主就範的話——
那麼這之間發生的種種就都可以解釋清楚了。
崇明帝的神色略有緩和了幾分,嘆一口氣,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那睡榻前面。
彼時宣城公主還一陣閉着眼,有氣無力的不住喘息。
“知道有人利用純兒威脅了祖母之後,微臣又聽說昨夜宮中有事發生,唯恐就和此事有關,所以不得已才貿然入宮求見陛下的!”榮欽進一步解釋道。
他重新在宣城公主的榻邊跪下來,就又不由的紅了眼眶,壓着嗓子喚了聲,“祖母!”
宣城公主的眼皮也沒擡一下。
榮欽面對她的時候卻滿是愧疚,哽咽道:“祖母對不起,孫兒不是故意的,方纔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我——是我對不起你!”
宣城公主的呼吸聲逐漸緩慢的微弱下去,可是就在衆人覺得她就要不行了的時候,她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祖母!”榮欽趕忙膝行,又往那睡榻邊上靠了靠。
“不關你的事,純兒的事,就是本宮的事,只是今天陰錯陽差走到這個地步——想來是老天不願意再成全我了!”宣城公主道,她的聲音十分的虛弱低沉,幾乎微不可聞,說完,就一寸一寸的艱難轉頭,看向了榮澄昱:“我知道,這麼多年以來,你從未將我做你的妻子看待,哪怕——”
她說着,脣角就蔓延出淒涼的一抹苦笑,“哪怕是在最初琴瑟和鳴的幾年裡,我在你的眼裡也都不是妻子,而是——一塊阻礙你前程的絆腳石吧!國公爺,你我之間就這麼虛以委蛇的過了半輩子,想來也是足夠了。純兒的事,是我無能,以後——便就只能是託付給你了,你——找他回——”
最後一個字她還沒有說完,微弱嗡動的嘴角就已經徹底僵硬到沒了額反應。
榮澄昱臉上神情似是呆滯的愣了一瞬,
而榮欽,已經痛哭失聲的撲了過去,“祖母——”
王嬤嬤被她支開去取佛珠,回來知道事發,就一直都被堵在門外,這個時候也再忍無可忍,一下子就推開守衛衝了過來,也是撲倒在宣城公主的身上,嚎啕大哭。
形勢急轉直下,這一刻,就真的是人死萬事休了。
榮澄昱估計是一直沒有想到宣城公主最後會挑明瞭話來和他說,再看着眼前這個被他排斥厭棄了一輩子的妻子,心中百感交集,臉上難以掩飾的露出明顯狼狽的神情,許久的都忘了反應。
宣城公主的這一生,你不能說她是受了多少委屈,但她也決計是過的不算太順心。
這種情況下,崇明帝已經不可能再與她計較什麼了,只就眼神疲憊的擺擺手道:“鎮國公,皇姑的身後事,就交代給你了!”
榮澄昱這才艱難的回頭,垂下眼睛,恭敬的吐出一個字,“是!”
“看在榮欽也是無心之失的份上,朕也就不追究他了,連晟,一會兒你跟着走一趟,仔細問問榮府的管家那孩子的事,務必想辦法將人給找回來!”崇明帝道,步履有些蹣跚的轉身往內殿的方向走,“這裡你們都先散了吧,朕累了!”
風連晟要急着去將這一連串的事情處理善後,就沒再管這殿裡的事,急匆匆的第一個轉身離開。
風樑更是躲瘟神一樣,巴不得快走,直接也跟了出來。
“三哥!”出了崇明帝寢宮的門口,風樑就揚聲叫住了前面的風連晟。
風連晟回頭,不耐煩的看他一眼,“怎麼?”
“哦,沒什麼,就是跟三哥你道一聲辛苦!”風樑笑道,那眼神之中卻是頗多諷刺,他款步踱上前來,“做弟弟的不才,凡事都不能替您分擔,三哥你能者多勞,辛苦了。只不過麼——”
風樑說着,就又意有所指的回頭看了眼身後崇明帝寢宮的方向,“父皇大概是因爲宣城姑奶奶的事情亂了心了,眼下三哥你正新婚燕爾,昨晚洞房花燭耽擱了不說,現在又馬上領了差事,我這個做弟弟的自是要好心的提醒你一下,千萬別委屈了太子妃嫂嫂!”
剛剛大婚,就接二連三的出事,就算風連晟不嫌棄這位新娶進門的太子妃晦氣——
新婚之夜就獨守空房,哪個女人的心裡也要生出隔閡來,風連晟近乎的夫妻關係可想而知,這就是一個抹不掉的誤點。
風樑明顯的不安好心。
風連晟無心和他計較,只就一笑置之,涼涼道:“本宮的私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倒是你自己,這毛毛躁躁的毛病是該改改了,你還真該是謝謝宣城姑奶奶,否則的話——”
就衝風樑頭天夜裡鬧出來的那些事兒,崇明帝就絕對是要將他罵到狗血淋頭。
風樑的臉色瞬間轉變。
風連晟卻沒心思在這裡和他逞口舌之快,已經一撩袍角,轉身大步的離開了。
風樑面色鐵青的看了他一眼,卻是說什麼也不願意在崇明帝這裡多留的,冷笑了一聲也飛快的出宮去去。
後面鎮國公榮澄昱沉着臉大步走出來,後面榮欽抱着宣城公主的屍身跟着,王嬤嬤哭的近乎岔了氣,也是跌跌撞撞的跟着兩人的步子乙最快的速度出門。
褚潯陽和延陵君還有風啓一行走在最後面,待到前面拐了個彎,風啓就道:“本王還要去看看繁昌,就不和你們一道兒出宮了!”
“殿下請便!”延陵君微笑頷首,目送他離開。
待到他拐進了旁邊一條小徑,前面的御道上榮澄昱那祖孫兩個都已經走出去好遠了。
延陵君也不着急去追,只和褚潯陽兩個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
褚潯陽的目光定格在榮欽的背影上,嘖嘖嘆道:“你家這位二弟,沒想到居然還能有這樣的魄力?”
“又挖苦我?什麼魄力?不過那老太婆破釜沉舟逼着他一起唱的一場雙簧而已!”延陵君沒好氣道,懲罰性的用力捏了下她的手指。
以宣城公主的處事作風,她要做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提前和任何人打招呼,但是榮欽卻從管家的口中問出了一切?
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說到底,就是她有意爲之,甚至於——
這一刻延陵君也可以肯定,就連宣城公主的死都是在她自己的計劃之內的,用她自己的死,將榮欽美化成爲了救駕而誤會殺親的耿直人物,崇明帝也就不好再追究他什麼了,甚至於還會對他額外的留情幾分。
“到底是什麼事逼迫的她會迫不及待的自掘墳墓去送死?”褚潯陽撇撇嘴,還是不甚在意的問道。
“你說呢?”延陵君知道這丫頭是最近的日子過的太無聊了,故而一再的藉機挖苦他,於是就故意的不答話。
他這樣,褚潯陽反而覺得無趣,掃了他一眼道:“她想以死來了結和你之間的種種嗎?今天榮欽做了這樣的事,不管他自己是不是心甘情願,但至少表面上都也能算是替你手刃了她的,她是用自己的死在給榮欽鋪路,竭盡所能的爲榮欽創造最便利的條件,不想你在她的身後再爲難榮欽的。”
對於榮欽,宣城公主這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顯然榮欽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方纔在那殿中才會真情流露,痛哭失聲。
“是啊,那個孩子失蹤的事,八成就也只是她一手操作安排出來的迷魂記了!”延陵君道,但是說着,脣角卻突然牽起一抹詭異莫測的笑容,一字一頓道:“我看——這一次的大頭兒應該是在老太婆的葬禮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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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開年會了,各路美女大神雲集,花裙子滿場飛,好盪漾,哈哈哈,盪漾的好想找藉口斷更~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