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振軒回到家裡，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
“天哪，振軒，你怎麼今天回來啦？不是說明天的飛機嗎？”劉亞珍見趙振軒回來了，不禁驚喜交加地問。
劉亞珍是趙家的保姆，是趙振軒的親媽離世那年經一個親戚介紹到趙家做事的，沒想到一做就做了十六年。
當年趙彤決定舉家遷往北京時，曾苦勸劉亞珍隨行。說如果劉亞珍願意跟他們到北京生活，那麼劉亞珍老公工作的問題以及孩子上學的問題趙家都會幫着解決。劉亞珍的丈夫當時正好失業在家，於是劉亞珍毫不猶豫地跟趙家到北京來了。
到了北京後，趙彤果然兌現了承諾，不但幫劉亞珍的老公安排了工作，還爲她兒子在北京找了一所條件非常好的私立學校，學費全都是趙彤幫着交的。當然這些事都是趙彤一手秘密安排的，趙振軒的繼母並不知情。否則，趙振軒的繼母一定會從中作梗的，正因爲趙彤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才刻意隱瞞不讓她知道的。
趙彤之所以在一個保姆身上下如此之大的血本，一來因爲劉亞珍的爲人、品行都很好，深得趙彤的信任，另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劉亞珍待趙振軒是真心好。
趙彤雖然嘴上不說，但內心對兒子是心存愧疚的，畢竟，是因爲他的原因讓兒子沒了親媽，兒子恨他在所難免。可他不能因爲兒子恨他就不關心兒子了，兒子跟繼母處不來，對待繼母像對待仇人似的，可是跟這個劉亞珍卻十分親近。趙彤不想讓兒子再失去一個肯用心待他的女人，這纔不惜血本將劉亞珍留在了趙家。
劉亞珍的老公如今做上了包工頭，兒子也已經上了大學，劉亞珍對現在的生活感到非常滿意，對趙家自然十分感恩。另外，劉亞珍是打心眼裡心疼和憐惜趙振軒。尤其是趙振軒的繼母又生了一個孩子之後，趙振軒每次從美國回來，劉亞珍對趙振軒總是關愛有加。以至於趙振軒的繼母時常抱怨劉亞珍偏心，說劉亞珍對趙振軒比對她兒子好。劉亞珍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只簡單地解釋說自己對兩個孩子都一樣，只是振軒難得回來一次，自然會多關照些。
至於趙振軒，親媽早早沒了，繼母又是那副德行，老爸的生意又忙，平日裡無論他有什麼需要，或是生活有什麼難題基本上都是劉亞珍幫他解決。多年以來，劉亞珍不知不覺在趙振軒的生活中扮演起了母親的角色。由於劉亞珍待趙振軒是真心好，趙振軒自然也很親近她。轉眼十六年過去了，趙振軒早已把劉亞珍當做親人了。
“阿姨，我回來你不高興嗎？”趙振軒忍不住用調皮的語氣問道。
“高興！怎麼會不高興呢！振軒，你一定餓了吧？阿姨這就給你弄吃的去！”劉亞珍不禁用歡喜的語氣說。
“還真有點餓了，阿姨，我想吃你做的魚片粥了！”趙振軒其實並不餓，但他知道，阿姨希望他餓，也高興給他煮東西吃，他說想吃魚片粥是因爲阿姨最擅長煮魚片粥。
“好好好，阿姨這就給你做！坐了那麼久的飛機一定累壞了，你趕快歇歇，等做好了阿姨給你送到房間去。”阿姨連忙說道。
“謝謝阿姨！”趙振軒誠心誠意道謝。
“這孩子，跟阿姨還說什麼謝謝！”阿姨不禁笑着說，說完便直奔廚房去了。
眼看着阿姨進了廚房，趙振軒心裡竟有些酸楚，不禁暗想：若是親媽活着，兒子從國外回來，大約也不過如此了，想到這裡眼眶竟又有些溼潤。今天也不知是怎麼了，他這個一向大大咧咧，什麼都不往心裡去的花花公子忽然多愁善感起來了，這可不好！趙振軒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拖起行李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推開門走進自己的房間，趙振軒第一眼看到的竟是母親的遺照。雖然母親的照片一直掛在牆上最顯眼的地方，但是趙振軒已經很久沒注意過那張照片了。一來，這些年回來住的時間本來就很短，每次回來又都忙得很，大多數時候都跟朋友約在外面閒逛，幾乎不在家裡呆着，回到家又總是很累，基本上都是倒頭便睡了。即便偶爾沒有外出呆在家裡，也是聽音樂、打遊戲、看電影，根本無暇去看牆上母親的照片。畢竟，那只是一張照片，不會說話，不會行動，也沒有溫度。
趙振軒已然忘了上次認認真真看媽媽的遺照是哪年哪月的事了，照片上的媽媽施施然地笑着，溫婉而又恬靜，完全看不出是那種會爲什麼事想不開而做出極端選擇的人。他不禁又想到了父親，想父親當年爲了那個狐狸精執意要跟媽媽離婚，如今卻落得被那個女人背叛的下場。或許，這就是因果報應，父親心裡大約也後悔莫及了吧？想到這裡，記憶中的一個聲音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忽然間跳進了他的腦海：
“你爸只是要跟你媽離婚又沒把她從樓上推下去，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覺得你媽完全可以不用死！死了有什麼好處呢？我認爲在跳樓這件事上是你媽不對。”
“如果每個離婚的人都要跳樓，哪還有誰敢結婚？”
……
這些聽上去很奇葩的話是誰說的來着？都有點想不起來了……對了，好像是一個叫蔣曉奇的女生說的……沒錯，是蔣曉奇！一個很特別的女生——喜歡看海賊漫畫，喜歡把辣椒當零食吃，還是個左撇子……他終於全想起來了！蔣曉奇，他曾經跟她多親密多要好啊！他還想起了當年自己去美國留學時跟她依依惜別的情形。可爲什麼當年那麼要好的女孩子，如今在他的記憶中已然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了？他似乎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
望着母親的遺照，想着年少時曾經迷戀過的女生，趙振軒忽然間意識到，時間實在是一種可怕的東西——有點像流沙，又有點像漩渦，還有點像沼澤……總之，是那種能夠無聲無息地吞噬一切，好像它們從來不曾存在過的東西。趙振軒看了看牆角的行李，忍不住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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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彤回到家，發現兒子竟然提前回來了，震驚不已。
“振軒，你怎麼提前回來了？改機票了？”趙彤不禁驚訝地問。
“是啊，改啦！”趙振軒頭不擡眼不睜地回答。
“把頭擡起來，好好說話！你這孩子出國晃盪幾年，連看都懶得看你爹了是不是！”趙彤故作生氣地說。
聽了父親這話，趙振軒忍不住擡起頭用冷漠的眼神掃了一眼老爸並回道：“趙董事長，我看過你了，行了嗎？”
“你這是什麼態度！”趙彤見兒子一副玩世不恭的德行，不禁動了怒。
“我就這態度！”趙振軒忍不住小聲咕噥道。
“你再說一遍！”趙彤一聲斷喝。
“說就說，我就這態度，看不慣別讓我回來呀！”趙振軒也不甘示弱。
“你小子這是欠揍了，別以爲如今你長大了我不會打你了，你給我過來，看我打不打你！”趙彤指着兒子的鼻子嚷嚷道。
“別嚷嚷行不行，有理不在聲高，更不在錢多！不就是個董事長嘛，有什麼了不起的。”趙振軒一點沒有收斂的意思，繼續肆無忌憚地頂撞父親。
“氣死我了，你以爲我真不敢打你是不是？我今天要不抽死你我就不是你爹！”趙彤忍無可忍，起身衝到兒子面前擡手就要打，不想卻被兒子一把鉗住了手腕，整條手臂都動彈不得。
“你居然還敢跟你爹動手，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逆子來！”趙彤被兒子氣得臉色鐵青、渾身顫抖。
“我這是正當防衛！還有，說什麼上輩子，這輩子造的孽還不夠嗎？當初非逼着我媽跟你離婚，非要娶那個妖精！娶了那個妖精又非逼着我去美國，我去了美國又非逼着我學經管，如今又逼我回來！你趙董事長不會以爲這些事都是造福吧？”趙振軒今天的心情格外不好，說話也格外狠毒。
“你……你真是出息了！”趙彤氣得渾身哆嗦。
“可不出息了嘛！還不是拜您所賜？沒有您我能有今天？”趙振軒繼續頂撞父親，毫無偃旗息鼓的意思。
“……”趙彤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覺得胸悶的很，便忍不住用手捂住胸口。這時劉亞珍聞聲從廚房出來，見趙彤捂着胸口，臉色發青，嘴脣發紫，不禁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住趙彤勸道：“哎呀，這是怎麼了，父子倆才見面怎麼就吵起來了？振軒，快點向你爸道歉，你看你把你爸氣成什麼樣了！”
趙振軒從未見老爸這樣過，他印象中的老爸永遠是一副商界強人的幹練模樣——身體健康、精力充沛、做事果斷、雷厲風行。而此刻，站在他對面的臉色蒼白、渾身顫抖、用手捂着胸口的父親卻儼然是一個老人了。此情此景不禁令他動了惻隱之心，儘管心中對老爸有太多抱怨，甚至有恨，但他到底不希望失去他。
“爸，我錯了，你別生氣了！”趙振軒聽了劉亞珍的話，向父親道了歉。
趙彤無力跟兒子爭執下去了，另外兒子剛剛說的那番話確實讓他覺得對前妻和兒子都有太多虧欠了，再加上兒子在劉亞珍的勸說下也已經服軟道歉了，他也不打算再計較什麼了。於是深吸了一口氣，在劉亞珍的攙扶下重新坐進沙發裡。
坐下後，趙彤又看了看兒子，發現兒子比上次回來時更加帥氣了，更像個男子漢了。如果他對待生活的態度能認真一點、嚴肅一點，不是這樣的放誕不羈、玩世不恭，他一定會很有出息。他原是個好孩子，不但繼承了他趙彤的高智商，而且繼承了他母親的本真和善良，好好的孩子變成如今的這副樣子他這個做父親的是有責任的！想到這裡趙彤的心立刻軟了下來，忍不住說道：“算了，早回來一天晚回來一天也沒什麼打緊，回來了就好！那個……既然你提前一天回來了，正好把跟周家的飯局改到明晚！原本訂的是後天，可是後天周夫人的孃家有事，不方便參加。”
“周家，哪個周家？”趙振軒忍不住問道。
“中興地產的董事長周立偉家。”
“爲什麼要跟他們家吃飯？”
“環亞和中興正在搞合併重組，兩家公司要合作，倆家人總要熟悉熟悉！”
“自己做得好好的，爲什麼搞合併重組那套？”
“這不也是沒辦法嘛，以環亞一家的力量想上市根本沒可能，只有合併重組這一條路。”
“哦。”
“這麼說你同意明晚跟周家人吃飯了？”
“同意，不就是吃個飯麼！對了，他們家都有什麼人啊？”
“他、他夫人還有他女兒，他女兒叫周冰露，跟你年紀差不多，也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
“等等……女兒？我說趙董事長，你不是憋着想搞聯姻那一套吧？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我絕對不會把自己當成你生意上的籌碼！吃飯可以，聯姻什麼的想都別想！當初你讓我去美國，我去了。後來你又讓我學經管，我也學了，儘管沒拿到學位，但我盡力了。現在你又讓我回國，雖說我很不願意回來，可還是回來了。總之，你讓我做的事我基本都照做了。這些都過去了，我就不提了，我現在只說聯姻的事，這個絕對不行！趙董事長，實話告訴你吧，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的，千萬別再這上頭打什麼如意算盤！”趙振軒忍不住向老爸鄭重宣告道。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還這輩子都不會結婚，我看你是昏了頭了！”趙彤說道，並忍不住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沒昏頭！”趙振軒急了，不禁漲紅了臉。
“沒昏頭爲什麼不結婚？”
“爲什麼一定要結婚？”
“是男人就得娶老婆，只有娶了老婆人生纔會完整！”
“你倒是娶了老婆，還娶了兩個！結果死的死跑的跑，請問趙董事長，你的人生完整了嗎？”
“……”趙彤一時間竟被兒子問得啞口無言，雖氣惱之極，卻無話應答。
“振軒，不可以這麼跟爸爸說話！”劉亞珍見狀連忙阻止道。
“是他逼我的，我都說了我不想結婚，他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想法和感受嗎！”趙振軒忍不住咕噥道。
“誰逼你了？你還別一個不願意十個不願意的，就你這副吊兒郎當的德行，你以爲周家的女兒能看上你嗎？周董事長和周夫人能認可你嗎？別以爲你想聯姻就能聯姻的！人家冰露也是國外留學回來的，你也是留學回來的，可人家是拿了正兒八經的學位回來的！你呢？你拿到什麼了？”
“當初要是讓我按我自己的興趣選，我也能拿到學位。”
“別跟我提興趣！你告訴我，你的興趣除了打遊戲、泡妞、花天酒地和亂塗亂畫之外還有什麼？”
“怎麼是亂塗亂畫呢？那是藝術好不好？”
“屁藝術！藝術能當飯吃嗎？能當衣服穿嗎？能養活你自己嗎？”
“尾田榮一郎就是靠你說的亂塗亂畫養活自己的好嗎？”
“尾田榮一郎是誰我不知道，我也沒興趣知道，我只想知道你怎麼養活自己！”
“我幹嘛要養活自己？咱家錢多得花都花不完！”
“你要是不爭氣，再多的家產也會給你敗光的。古往今來，富豪破產的例子還少嗎？”
“破產了再說破產的！”
“這麼說你就打算混日子了是不是？你怎麼就不能打起精神好好幫我做點事！”
“我這不是回來幫你了嗎？你還要我怎樣？總之你別打周家那個丫頭的主意，我是絕對不會娶她的！”
“娶不娶的那都是後話，人家能不能看上你還不一定呢。我只是讓你跟周家的人吃個飯，認識一下，你這麼大反應幹什麼！”趙彤倍感疲憊地說。
“那好，不聯姻我就放心了，吃飯隨便吃，在哪兒吃怎麼吃吃都行！”趙振軒不禁用玩世不恭的語氣迴應道。
“聯姻不聯姻的事先放在一邊，你不願意娶周冰露我也不會逼你，但這輩子都不會結婚的話你趁早給我收回去！”趙彤沉着臉說。
“我不收，我就是不想結！”趙振軒絲毫不肯讓步。
“你這個臭小子到底爲什麼不想結婚？”趙彤忍不住又動了氣。
“因爲有前車之鑑！我自己的爸爸結了兩次婚，兩次都結得亂七八糟。說不定還會有第三次，如果有，說不定還是亂七八糟。我看夠了，也受夠了！總之我就是不會結婚，願結你結，我……”
劉亞珍聽到這裡連忙打斷趙振軒的話：“好了，好了，振軒，結不結婚不要這麼早下結論！你才幾歲？怎麼知道不會碰到讓你改變主意的女孩子？聽阿姨的話，別再跟爸爸頂嘴了。萬一把爸爸氣病了，你心裡還不是會難過？別再說了，快去洗洗手，晚飯做好了，準備吃晚飯了。”
聽了阿姨的話，趙振軒這纔打住了話頭，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如今，也只有劉亞珍的話他還聽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