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本爲南制北,如今翻被北持南·
奉書只用了一剎那的工夫做決定。她猛一推門,從裡面骨碌碌滾了出來。明亮的光線晃得她睜不開眼。她一腳把櫃門踢得關上,拼命朝旁邊的那道通向茶水間的小門撲過去。
只是剛跑了兩步,真金和胡麻殿下便已經繞過了屏風,看到她,一齊嚇了一跳。
奉書連忙行禮。在這個地方被發現,總要好過在櫥櫃裡被發現。況且那櫥櫃還是本應上鎖的。
真金滿面陰雲,斥問道:“你怎麼在這兒?誰讓你來的?”
此時廳中的幾個僕從也聽到了屏風後的異動,齊齊圍攏了來。均吃一驚。
奉書又驚又慌,一時間哪裡想得出合適的託辭,囁嚅道:“我……我是過來……”她的蒙古話本就說得不太流利,此時更是卡殼,靈機一動,乾脆說得愈發含糊,口中嘰裡咕嚕的,連自己也不知在說什麼。
真金道:“說漢話!”
奉書腦筋飛轉,硬着頭皮,從懷裡摸出一串鑰匙,吞吞吐吐地道:“我……我在路上撿到……撿到這串鑰匙……想拿過來還給總管……”
正說着,方纔那回去拿鑰匙的男僕推門進來,一看到奉書手中的鑰匙,眼睛瞪大了好幾倍,問道:“你你……你怎麼有我的鑰匙?哪裡撿到的?”
奉書偷偷鬆了一口氣。這麼一來,謊話算是給稍微圓上了一點點。
可真金依然不依不饒,道:“爲什麼非要現在來?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是你能隨便進來的嗎?”說着看了一眼趕來的僕役下人,冷冷道:“這丫頭歸誰管?帶下去,罰,重罰。”
奉書咬着嘴脣,知道自己眼前只剩下兩條路。第一,立刻逃出府,只是不一定逃得出去。第二,乖乖挨罰,估計也不會死,只是會在牀上躺個十天半月。
她心中閃念:“無論如何,今天晚上一定要去見師父,可不能傷得起不來牀。逃吧!”決定賭一把。大着膽子,微微擡起頭,不動聲色地掃視着廳中每一個人的位置,全身的筋絡都做好了發力的準備。
正要躥出去,卻聽到胡麻殿下忽然發話,笑道:“不過是個走錯了路的小丫頭,父親何必動怒呢?”
奉書全身一緊,只見胡麻殿下幸災樂禍地看着自己。
真金看了兒子一眼,目光稍微緩和了些,道:“要是人人都像她這樣無法無天,太子府裡就沒規矩了。”朝那男僕道:“把她帶下去……”
胡麻殿下卻搶在了那男僕前面,伸手捉住了奉書的手,拿出她手中的鑰匙,一把擲還給那男僕,笑道:“太子府裡的規矩那麼多,連我都記不全,何況一個小姑娘。”
奉書見他還拉着自己的手不放,本能地想甩開,可是聽他似乎有要爲自己開脫之意,心裡卻忽然猶豫了。
也許,還有第三條路……要是乖乖的讓他摸上兩摸,碰上兩碰,說不定他就能讓自己免於處罰……
可這想法只是閃了一閃,便熄滅了。她寧可讓他身後的怯薛歹揍上幾拳,也不願讓他的手在自己身上多待一刻。她微微一扭身子,抽出了手。
胡麻殿下順勢放開她,對真金笑道:“既然父親嫌她不懂規矩,那罰也是沒用的,乾脆給了我罷。兒子府上可沒那麼多條條框框。”
奉書嚇了一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金朝她打量了一陣,忽然笑了,對胡麻殿下道:“這就是你去年向你妹妹討過的那個丫頭?”
胡麻殿下攬住奉書肩膀,笑道:“是兒子的老相識啦。其實我今日來,第一要緊之事,當然是來看望父親,其次卻也是想來瞧瞧這位好朋友。可父親一上來就要把她打得皮開肉綻,這不是傷兒子的心嗎?”
奉書感到他手臂的重量,感到他在自己肩頭捏來捏去,躲也躲不開,心中直想破口大罵:“怎的在你爹面前也這麼放肆!小心他罵你!”求助般看了真金一眼,只盼他出言干涉。
但真金似乎不以爲怪,眼神中滿是有趣、無奈和縱容,就像一個尋常的父親看着淘氣的兒子。奉書見了他的神色,心中不自覺地一顫,一時間有些恍惚。小時候,她玩泥巴、戳螞蟻、亂抹母親的胭脂,被自己的父親發現時,他也是這麼一副神色。
而現在的自己,在真金面前,也就和一坨泥巴、一隻螞蟻、一盒胭脂沒什麼區別。
奉書心中又悲又惱,只想不顧一切地衝出人羣跑掉。可手腕卻被胡麻殿下緊緊攥住了。隱約聽到他說:“那就多謝父親了。改日我一定尋幾個懂規矩的孩子,賠還父親和妹妹……”一面說,一面拉着她就走。幾個從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個玉盤子,跟在後面。
奉書直到被拖出了門,才反應過來,拼命甩他。但他手上也用了力,狠狠一箍,疼得她叫了一聲。
奉書咬牙切齒地道:“放手!我要回去!”
胡麻殿下笑道:“回哪裡去?現在我家就是你家。”說着回過頭,命令一個跟從的怯薛歹道:“把她房裡的東西收拾好,送回咱們府上去。”那人領命去了。
奉書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莫名其妙地變成了胡麻殿下的財產。她早就知道他有心將自己從太子府要走,也不是沒想過對策,但萬萬沒料到卻是在今日這個千鈞一髮的場合,讓自己沒有絲毫迴旋反抗的餘地。
胡麻殿下見她還在執拗較勁,搖搖頭,笑道:“唉,唉,不知道我給你免了一頓打嗎?忘恩負義的姑娘,想必這次也是不打算謝我的。”
奉書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道:“謝你個大頭鬼!要不是你來攪局,說不定我現在已經逃出太子府,你們誰也找不到了!”
想到這兒,卻忽然心中一動。眼下胡麻殿下拉着她,正沿着大路,朝太子府大門走呢。路邊的奴婢、姬妾、小貴族,見到了他,紛紛躬身讓路。
奉書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跟上了他的步子,乾笑一聲,敷衍道:“你要我怎麼謝你?”
胡麻殿下沒料到她會忽然軟下口氣,怔了一怔,才笑道:“我很容易滿足的。只要咱們把上次沒來得及做完的事情繼續做完就好了。”
奉書冷笑道:“那要請殿下再多準備幾個茶盞。”
“哈哈,當然可以。你放心,今日我也沒喝酒,也沒和叔父摔跤,有的是精神。你喜歡怎麼玩,我都陪你。”
奉書聽他的意思,是絲毫不把自己那點本事放在眼裡,心中有些發虛,想起柳亭那日對自己說的話:“他那天晚上早就摔跤摔得筋疲力盡,十成的力氣剩不下一成……你道他平日能那麼容易着你的道兒?”
想到柳亭,再看看身邊胡麻殿下的側影,心中生出一陣強烈的煩躁,叫道:“別捏我,放開,我跟你走便是。”
胡麻殿下卻毫不理會,忽然跨步擋在她前面。她連忙住了步子。
他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道:“不懂規矩的姑娘,還沒進門,就開始對新主人發號施令了?”
奉書被他的指頭夾得疼痛,緊緊咬着牙,剋制着扇他的衝動。路邊至少有二十個人在看着自己,有的驚訝,有的好奇,有的羨慕。
當下最要緊的,是跟着他先出了太子府再說。
她耐着不動,可仍然忍不住譏諷道:“反正你也不是沒聽過我的號令。”
胡麻殿下眼中的陰鷙一閃而過,手指拂過她的臉蛋和脣角,微笑道:“許久不見,你的性子還是沒變,我很滿意。”放低了聲音,又道:“把你的潑辣和主動留到晚上,我會更滿意的。到時你想怎麼號令,我都聽。”
奉書似懂非懂,心中罵道:“鬼才稀罕你的滿意!”再也忍不住,伸手就去打他的手。對方卻似早有防備,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擰到了她背後。奉書一心想要出門,不敢在這裡鬧出太大動靜,咬咬牙,不再掙扎,只是氣鼓鼓地瞪着他。
但她隨即面紅耳赤。胡麻殿下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兩圈,徑直向下,落在她胸脯上。由於雙手被別在了背後,那裡一起一伏的尤爲明顯。
他肆無忌憚地打量了她一陣,暗啞着聲音,笑道:“最滿意的是,小馬兒長大了些,可卻依然沒有被人駕馭過……是不是在等我?”
奉書剛想罵:“鬼才等你!”卻見跑來了一個怯薛歹,向胡麻殿下一躬身道:“殿下,馬匹備好了,現在回府?”
胡麻殿下點點頭,上前拍拍他肩膀,低聲吩咐了兩句,又回頭對奉書笑道:“走,騎馬回去。”
奉書大惑不解,脫口問道:“怎麼,我還有馬?”以她的身份,平日是沒資格乘馬出行的。但胡麻殿下今日來看望太子,只帶了幾個怯薛歹和男僕,自然是一路乘馬,奔馳而來的。她隨即明白了:“他當然不會給我僱轎子,更不放心讓我自己走到他府上去。”
胡麻殿下笑道:“我可沒帶多餘的馬,你得跟我同乘一匹。”
她翻了個白眼。
他笑得更歡暢,用眼神指了指身邊幾個人高馬大的怯薛歹,“不然,也可以跟他們一道騎,這些都是我的盟誓兄弟,我不介意,你自己選。”
奉書心中冷笑一聲:“等出了這門,我看你還能不能得意起來。”點點頭,不再說話,乖乖跟在幾個怯薛歹身後。走出那扇守衛森嚴的大門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頭一次穿過太子府的正門,並且再也不會回來了。
胡麻殿下翻身上馬,朝她招了招手。
奉書深吸一口氣,往他身後一指,叫道:“咦,太子來了!”趁他一回頭的工夫,一溜煙鑽進對面的衚衕,撒腿就跑。身後有人叫了起來。
剛跑了半條衚衕,便聽到身後馬蹄聲疾,竟是立刻有人追了來。她一個急轉彎,縱身翻過一道不知誰家的矮牆,撞倒兩個正在踢毽子的小姑娘,在她們的尖叫聲中,直接跑進了另一條衚衕。還沒奔到衚衕口,卻看到迎面幾匹馬衝了過來,馬上乘的正是胡麻殿下手下的怯薛歹。奉書大駭,只想:“他們怎的反應這麼快!”忽然心中一沉,登時雪亮:“他們早就知道我要逃!”
說時遲,那時快,三個怯薛歹翻身下馬,喝道:“小妞,別跑了!”邁開長腿便朝她撲過來。奉書全身發麻,急摸懷中,不由叫苦。她今日在會客廳當值,不敢攜帶任何違禁物品,現在身上連一根繡花針也沒有。
她眼看着三個怯薛歹圍了上來,一咬牙,縱身躲過一人的胳膊,徒手去斬他的咽喉。那人沒料到她有如此手段,痛哼一聲,退了兩步。另兩人吃了一驚,互相看了一眼,左後分頭朝她攻過去。
奉書用盡全部的本事,但這幾人都是經年訓練的宿衛,每個人的塊頭都是她的兩三倍,力氣是她的四五倍,實戰經驗更是她望塵莫及。她只勉強支持了幾個回合,就被人用摔跤的手段扭住了肩膀胳膊,按在地上跪了下去,全身疼得像散架一般。
…………
作者有話要說: 胡麻殿下慢慢馳近,下了馬,走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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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驁不馴的姑娘,我早就知道你不會乖乖聽話。何苦呢?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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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書想掙扎,但全身上下讓幾條胳膊狠狠鉗着,一分一毫也動彈不得,心中只是後悔自己低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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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麻殿下蹲下身,從地上拾起一枚白玉耳墜,給她戴回到耳垂上,捻着她的耳朵,又輕聲慢語地道:“只是我沒想到,你居然連我的怯薛歹也敢傷……該怎麼懲罰你呢?文五姑娘……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