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宣他們來到正廳的時候,預料中小丫頭被審問犯人一樣的畫面並未發生。
原本空空蕩蕩的正廳燒起了炭盆,一身灰色便裝的老皇帝坐在小板凳上,身後是黑色便裝的汪公公。
而蘇柔甲則坐在老皇帝身邊的小板凳上,手中拿着根小木棍在炭盆中掏了兩下,掏出幾粒烤豆子,有點燙手,拿起來吹了吹灰,遞給老皇帝說:“老伯伯你吃,可香了,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冬天出不了門,我就是這樣圍着炭盆烤豆子吃打發時間的”
“好好好,你也吃,有四粒,我們一人兩粒怎麼樣?”老皇帝笑呵呵的接過,分了兩粒給小丫頭,自己手中那兩粒,在汪公公欲言又止中毫不猶豫丟嘴裡。
蘇柔甲點點頭接過,開心的吃,咀嚼得嘎嘣響。
此時的老皇帝慈眉善目,哪兒有半點帝王威嚴,和小丫頭相談甚歡,分明就像爺孫倆貓冬享受天倫之樂一樣。
看到這一幕的陳宣有點不可思議,小丫頭給老登吃烤豆子,萬一要是崩了他一口老牙怎麼辦?
老皇帝越發蒼老了,鬚髮雪白,生機消退,幾近油盡燈枯,陳宣估摸着最多還有半年好活,這是壽元將盡,藥石無解,只會加劇生命力的流逝。
和小公主對視一眼,她貌似也沒想過自家父皇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趕緊上前,陳宣大大咧咧行禮道:“伯父您來啦,怎麼也不提前通知一聲,連個像樣的招待都沒有,別往心裡去啊”
客套那是對外人,對自己人陳宣一直都是這麼隨意的。
“老爺休息好了嗎,要不要現在做飯,我這就去給你泡茶”,小丫頭聞聲擡頭道,說着就要起身。
然而卻是被老皇帝拉住了,笑呵呵道:“你管他作甚,我們聊自己的,大白天的睡覺,那臭小子都快懶成豬了”
儘管小丫頭覺得和老伯伯相處愉快,就像當初的爺爺一樣,可自家老爺要緊,想要說點什麼堅持起身。
可老皇帝回頭就瞪着陳宣各種不順眼道:“等着你招待,老夫怕不是得氣死,我不是讓纖凝去叫你了嗎……”
說着老登愣了一下,頓時一口氣直衝天靈蓋,雙目噴火起身掄着棍子就衝向陳宣咬牙切齒道:“老子今天打死你個龜孫!”
他老人家一把年紀,吃過的鹽比陳宣吃過的飯還多,一看自家寶貝閨女目光水潤,哪兒還不知道什麼情況,指定被那臭小子佔便宜了。
好哇,老夫在這裡吹冷風,你這頭豬居然在另一邊拱我家小白菜,這還得了!
“哎哎哎,您老怎麼動不動就打人呢”,陳宣掉頭就跑,哪兒不知道老登爲何發怒,自己理虧,惹不起還躲不起嘛。
老登別看老了,但還是有一定修爲的,動作靈敏,還能動手打人,證明問題不大,繼續這樣下去,餘下的時間應該是不會遭罪。
怒火中燒的老皇帝只想打死他,咬牙切齒道:“臭小子別跑,今天不打死你老夫這口氣順不下!”
“我又不是傻的,還能站着讓你揍啊,別亂來啊,這可是我家”,陳宣邊跑邊嚷嚷道。
老皇帝冷笑道:“你家?老夫在的地方你敢說是你家?莫非你還敢還手不成!”
這話陳宣沒法反駁,整個景國都是他的,誰敢說一句不是?
汪公公提心吊膽,但心頭卻是開心不已,也只有陳宣能讓陛下毫無顧忌的展現真實的一面了。
蘇柔甲目瞪口呆,怎麼一言不合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起身忐忑道:“老爺,你們別打了,老伯伯,您慢點,雪天地滑”
小公主對這樣的畫面早就見怪不怪了,知道兩人有分寸,父皇不可能真把宣哥哥打出個好歹來,而宣哥哥也不會讓父皇有半點閃失。
‘叫你欺負我,現在知道怕了吧’,心頭哼哼,小公主來到蘇柔甲身邊,牽起她的手笑道:“柔甲妹妹別管他們,一直都這樣,他倆見面就掐,很快就消停下來了,沒事兒的”
“可是……”,小丫頭還有些擔心,自家老爺和老伯伯明顯是動真格的了啊,那麼大的雪,這都開始上躥下跳了。
拉着她坐下,小公主不以爲意道:“沒事兒,剛纔是不是在烤豆子?這種事情我還沒做過呢,你教我好不好?”
小丫頭並不知道小公主和老皇帝的身份,只以爲是自家老爺的朋友和長輩,雖然意識到他們身份不簡單,卻沒想那麼多,這才能相處愉快,否則別說給老皇帝吃烤豆子,怕是大氣都不敢喘。
老皇帝和小公主他們何等敏銳的目光,之前一眼就看出小丫頭出身微寒,是以纔沒有表面身份,以免嚇到她。
擔心的看了那邊一眼,既然這位漂亮姐姐都說沒事兒了,那就應該沒事兒吧,她也很喜歡這位很好相處的漂亮姐姐,於是坐下道:“其實很簡單的,把豆子丟熱灰裡面就可以了,這樣不至於烤糊,等到外皮裂開就可以吃了,很香的”
小丫頭教得認真,小公主也學得認真,別說,倆大小美女和睦相處,還真有點像姐妹,只是沒從事過這種事情的小公主沒一會兒臉上就沾了灰。
陳宣的貼身丫鬟,愛屋及烏下小公主當然喜歡了,是真把她當姐妹看待的,畢竟都是圍着一個男人轉嘛。
這時代,男人的貼身丫鬟通常是和妾室掛鉤的,而女人的貼身丫鬟則是陪嫁。
小公主不但不吃醋,反而有點心疼陳宣,自家宣哥哥何等人物,居然只有一個小丫頭,簡直太委屈了,在她接觸的層面裡,那些同齡人哪個不是早早美婢一堆?
兩邊各忙各的,一陣後,小公主吃到了自己烤的豆子,談不上多麼美味,但其中的樂趣卻是以往不曾體會過的。
而陳宣他們這邊也消停下來了,老登稍微活動筋骨即可,過猶不及。
最終他還是捱揍了,被老登不痛不癢的抽了幾棍子,順他一口氣,欺負人家閨女,被揍是該的,還有得賺,如果被揍一頓就能欺負一次小公主,陳宣估摸着能把老登累死。
只是陳宣心頭有些無語,昨天被高夫人教訓,今天被老登教訓,合着自己來京城就是來捱揍的唄?
活動一番的老皇帝神清氣爽,面色都紅潤了一些,陳宣攙扶着他走過去裝着齜牙咧嘴道:“晚輩差點被伯父打死了,這下您滿意了吧?”
“老夫看着你就來氣,真想打死你算了”,他氣呼呼道。
陳宣舔着臉說:“要不您再打我一頓?”
“你這樣反而沒勁”,老皇帝沒好氣道,追着打和陳宣乖乖捱揍,那感覺能一樣嗎。
來到炭盆邊坐下,小公主遞上幾顆烤豆子道:“爹爹你快嚐嚐,我親自烤的”
她沒稱呼父皇,暫時不想嚇到蘇柔甲,回頭陳宣這邊會解釋的,有個緩衝過程。
眉開眼笑的接過,老登老懷大慰道:“還是咱家閨女知道心疼爲父”“您老悠着點,別崩了一口老牙”,陳宣關心道。
嘎嘣咀嚼着烤豆子的老皇帝吹鬍子瞪眼給小公主告狀說:“你看看,這混小子就知道氣我”
“哎呀,爹爹你別往心裡去,宣哥哥是在關心你,只是不太會說話”,小公主安慰道。
嘖,咱家小公主是會翻譯的,陳宣也跟着烤豆子,啞然道:“今天是什麼風把伯父吹來了?”
老皇帝回頭看着他一臉嫌棄道:“臭小子,老夫也不跟你繞彎子,你什麼時候來提親?”
“啊?”陳宣懵了個逼,怎麼話題突然就拐這裡來了?
聞言小公主瞬間臉色一紅,扭捏的起身道:“我去看看宣哥哥的新家怎麼樣,柔甲妹妹你陪我怎麼樣?”
蘇柔甲看了看陳宣,在他點頭中起身道:“我帶姐姐去看看,其實昨天才來,我也不熟呢”
突然談婚論嫁,再怎麼心甘情願,小公主肯定會不好意思的,果斷選擇迴避跑路,其實心都差點跳出來了,害羞又期待,不知道他們會如何商量。
在她們離去後,老皇帝看着陳宣咬牙切齒道:“怎麼,臭小子,你不樂意?”
“樂意,我簡直太樂意了,原本早就有這個想法的,只是什麼都不懂,所以才六神無主拿不定主意”,陳宣撓頭道。
老登心說這還差不多,你要是敢始亂終棄,老夫死了也要拉你一起下去。
但他嘴上卻嫌棄道:“你小子也是個不靠譜的,老夫若是不主動前來提及,你是不是一直要拖到我死?”
“那不能夠,我答應了纖凝明年春暖花開就娶她的”,陳宣張口就來。
聽他這麼一說,老登瞬間火冒三丈,又想打人,吹鬍子瞪眼道:“簡直混賬,你們居然敢揹着老夫私定終身?”
尷尬一笑,陳宣說:“伯父您誤會了,先消消氣,哪兒能是私定終身呢,只是還沒來得及向您提親嘛”
說着擔心他發火,陳宣又趕緊道:“伯父,其實是這樣的,咱們這情況比較特殊啊,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入手,是走民間流程,還是走皇室禮制?”
聞言老登心頭一軟,這小子別看混不吝,實則也是個可憐人,孤苦伶仃,什麼都得靠自己,終身大事這樣的事情都沒人商量。
雖說也有些心疼陳宣,但並不等於表面上會給他好臉色,沒好氣道:“生辰八字給我就可以了,回頭我讓欽天監看個時間,擇個良辰吉日,讓禮部操辦,你什麼都不用管,那天把纖凝接走就可以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實則內中繁瑣簡直讓人頭大,他也是考慮到陳宣孤苦伶仃一個人,索性這邊直接操辦了,甚至都懶得解釋。
還能這樣?陳宣眼睛一亮道:“合着我什麼都不用管,那天只需要出個人,風風光光的把纖凝接回來就完事兒了唄?”
事情的確是這麼個事情,可老皇帝聽着就是想打人,冷笑道:“你想得美”
我就說怎麼可能有這等好事兒,陳宣糾結道:“那我怎麼辦?您老要給我出什麼難題就直說吧”
“老夫剛纔就應該揍死你”,被他整得沒脾氣,老登無語道:“所有的事情我這邊幫你操持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表示啥?”陳宣一時沒反應過來。
老登都替他着急,火冒三丈道:“聘禮啊,你就想空手套白狼把老夫寶貝閨女娶走?還要我說,整得老夫像是在賣女兒一樣”
“啊對對對,我這不太過激動一時沒想到這茬嘛,我想想,什麼聘禮合適呢,靈丹妙藥?神功秘籍?古玩字畫?這些您老人家也不缺啊”,反應過來的陳宣擱哪兒絞盡腦汁想什麼聘禮才合適。
見此老皇帝哭笑不得,擺擺手直言道:“聽說昨天你給高景明送了一套神妙的陣法?”
這才一晚上您老人家就知道了?
合着在這兒等着呢。
想了想,陳宣搖搖頭道:“不成,那不過是晚輩弄着玩的小玩意,當做聘禮我拿不出手”
老皇帝想知道什麼事情,整個景國就沒多少能瞞得過他的,自然明白那套迷霧陣的神妙,聞言心頭嘶了一下,先天高手都能輕易困住的陣法,在你嘴裡不過是鬧着玩的?
能困住一個就能困住一羣啊!
考慮道陳宣的修爲,那確實算不了什麼,他沉吟道:“老夫也不爲難你,就一套迷霧陣吧,但要比高家的更好,放心,老夫不佔你便宜,給的陪嫁指定讓你樂得跟孫子似的”
人家指名道姓的需要迷霧陣,肯定是有用的,陳宣點點頭道:“那就多謝伯父成全了”
“嗯,拿來吧”,老登伸手道。
陳宣哭笑不得說:“現在晚輩也拿不出來啊,得回頭煉製,放心,有過經驗,材料也不缺,要不了多久的,指定比高家的更好”
“老夫有那麼急不可耐嗎,我說的是生辰八字,沒生辰八字老夫怎麼給你們安排婚期?”老皇帝翻白眼道。
意識到自己誤會了,陳宣尷尬之餘目光一暗道:“我也不知道”
此時老皇帝張了張嘴,莫名有些心酸,拍了拍陳宣的肩膀語氣溫和道:“沒事兒,就按你從水裡撈起來那天算吧,畢竟是重獲新生,老夫這邊回頭就安排,以後是大人了,家裡的頂樑柱,一切都要靠你,老夫沒幾天好活了,別怪老夫心狠不能給你們遮風擋雨”
聞言陳宣心頭一暖。
自己被從水裡撈起來的事情被查到他是一點都不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