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月眉頭一挑,大刺刺道:“要你爹給你也添個去。”暗處兒的意思是,要你爹生去,別來想着誘拐他的。
顧九聽明白了寡月話裡頭的意思,她頭一低,想笑來着,這麼大和人了,倒是同小孩子生着悶氣,這旁處都站着好些兒個大人呢,他也真敢說,這要別人如何看待他這個一朝相爺……
顧九一低頭,目光正巧目光落在孤洵的小苦臉上。
看來寡月啊,倒是真把這孩子說到沒話了……
顧九勾脣一笑,讓孤洵回去同孤蘇鬱說要添個弟弟,孤洵莫不是覺得這是世上最難的事了吧。
那男子那麼陰寒冷情,也不知是如何將這孩子教得這般伶牙俐齒了的。
“孤洵。”她喚他的名字,她曉得他的身世,不是孤蘇鬱的親生骨肉,只是受人所託,也不知是受誰的託付,但由此可見,孤蘇鬱這人即便曾經百般不好,到底還是個重情義的……
孤洵聽到顧九在喚他,擡起臉,又笑得一臉歡愉。
“大娘。”他便是改不了口了,就愛這麼喚。
“……”顧九尷尬又生,也沒責備了,笑了笑問道,“平時是誰在照顧你?”
孤蘇鬱照顧這孩子應該是不可能的吧……
孤洵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笑道:“爹爹太忙了,除去半月問我一次功課,給我診治熬藥以外,我都是跟着韓叔叔和大娘以前的小丫鬟,後來有了爺爺和大姑,便是大姑來照顧我……”
顧九恍然大悟,點點頭。
孤洵低下頭,目光落在寡月懷裡的衣闌身上。
他豁然擡頭望着顧九道:“對了,差點兒忘了正經事兒!”
說着孤洵從懷裡取出一張紅帖子來,“我爹要我來接客的,這月末,六月二十八我大姑姑出閣!”
顧九和寡月齊齊地望向孤洵,原來不是來府上玩兒的。
寡月也想,原來是正經兒事。他摟着懷裡的衣闌瞧了眼顧九,意思是顧九是相府主母,這事兒由顧九來管。
顧九接過帖子,還沒打開瞧,只是笑問道:“許得哪家的?”
孤洵聽着顧九問話,環視了一眼四下,小額頭上都冒出些兒細小的汗水來。
“爹爹說讓我只同相爺和相爺夫人說。”孤洵這麼一說顧九也不便打開帖子看了。
一旁的蘇娘衛箕等人都是醒事的。
“孟小爺,昨兒個沒事,做了些兒炸糕,孟小爺隨我來嚐嚐鮮吧。”衛箕笑道。
“難得這麼好的口福。”孟合德笑了笑,將毋忘遞給了顧九,告了罪兒,隨着他們出去了。
顧九哄着剛醒了的陰毋忘,又笑着同孤洵道:“你且說,我不翻帖子了。”
孤洵見大娘並無惱意,鬆了口氣,才道:“爹爹說大姑姑要嫁的是以前江南姚家的庶子,還要相爺這裡不要阻難。”
寡月是聽到自己名號了才擡起頭來的,眉頭一皺,他孤蘇鬱的姐姐要嫁人與他何干?管他姚家庶子還是別的,都與他無關!
“這與我何干?那姚家的自己逃了出來沒落網,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毋忘一醒也喚醒了衣闌,衣闌也不哭不鬧,睜着圓溜溜的大眼,打量着他老爹,他老爹將一開口說話,他便咩哈哈的咧嘴亂笑。
“爹爹說他要的就是相爺這句話。”孤洵微勾脣一笑。
寡月頓然擡起頭望向孤洵,眉頭一皺。
孤洵低下頭,咧嘴一笑。
這時候衣闌的笑聲更大了,這一笑帶動了毋忘,顧九懷中的毋忘也跟着大笑起來。
屋子裡充滿了歡笑聲,顧九都忍不住笑了:“今兒是過節還是什麼?這兩崽子都這麼愛笑?”
顧九這麼一說,那兩孩子笑得更歡了,顧九完全忍不住,瞅着毋忘那表情就想笑,這是怎麼了,這孩子一笑她就想笑……
孤洵本就孩子天性這一來也樂了,跟着大笑起來。
寡月覺得自己定是抽風了,看着這一夥人,自己沒給忍住跟着笑出聲來。
說來怪異這小孩子們不是哭的撕心裂肺的,就是笑的沒心沒肺的,然後便是睡覺的時候安安靜靜的纖塵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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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這日後孤洵便成了相府的常客,一來便帶上好多好吃的東西,小玩意,小糕點,或者糖葫蘆……
反正無論毋忘衣闌兩兄弟吃得了的,吃不了的他都帶着,也不曉得是誰給安置的。
他一來,顧九的房裡總是滿滿的。
孤洵看着哥兒倆爬來爬去,玩着他新帶來的小老虎兒。也是那日他見毋忘和衣闌的小布老虎兒都玩爛了,回去同他爹爹一說,次日便是讓他擰了一箱子布老虎兒來了。
毋忘和衣闌兩兄弟不爭不搶,孤洵歪躺在地上的毛毯子上,便是瞅着哥倆二人相安無事的擺弄布老虎。
毋忘將老虎兒擺成一排一排的,衣闌將大的布老虎放在下頭,小的放在大的上頭摞得高高的。
天氣熱,顧九不敢給孩子們墊涼蓆在地上玩,還是放的毛毯子。
衣闌將老虎摞高了,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水,那兩眉之間的胭脂痣啊,顏色愈加深了一些兒。
末了,那小傢伙竟是一把將自己褲頭給蹭掉了。
孤洵一擡眼,就瞅到了,小衣闌的某物在他眼皮子前晃啊晃的,怔了一下後,小臉爆紅無比,他瞧了眼四下,大娘還沒進來,小毋忘還在玩自個兒的。
他趕緊坐起來,將衣闌的小褲頭給套上去,這一來衣闌手一抖,摞得老高的“老虎塔”轟然傾圮……
小衣闌瞅着自己辛辛苦苦摞高了的小老虎們,跌落下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哇”的一聲就哭出聲來。
孤洵愣住了,有些手忙腳亂,想去堵衣闌的嘴,又覺得不妥,忙安慰道:“闌哥兒,哥哥幫你遮小鴿子,你不能哭知不知道……”
衣闌也只嚎了一會兒,沒把他孃親給嚎來就止住哭了,睜大淚眼瞧着仍在專心致志擺放小老虎的毋忘。
許是在想:奇怪了,往日他哭的時候,他都跟着哭,怎地今日就不哭了呢?
“忘哥兒沒哭,你也不能哭,嘿嘿……”孤洵笑道。
衣闌朝毋忘爬去,也許是心裡不爽,伸手就將毋忘的“老虎隊”弄亂了。
毋忘呆了一瞬,眉頭一皺,眼裡淚光兒泛起來了。
孤洵嚇了一跳,以爲這兩哥兒是要大幹一架的說,結果……
毋忘身子一轉,屁股對着衣闌,繼續擺弄起小老虎來。
孤洵訝得不輕,這孩子到是個“小踏實”、“小謙讓”……
不爭好,不爭也可愛。
當然衣闌也可愛,他摸摸衣闌的小腦袋瓜子,又道:“我陪闌哥兒摞,給闌哥兒摞高高好不好?”
哪裡知曉,衣闌屁股一翹,往旁處爬去,自己去沾羊奶喝去了。
“起先衛叔說你貪吃我還不信,原來還真是個貪吃的!”孤洵拍着腿大笑,這麼小就會找羊奶了,這以後還不得吃遍天下美食?
末了孤洵覺得無聊,兩哥兒倆都不搭理他,他靈光一閃,竟是將老虎兒全都收在箱子裡。
玩得正好的毋忘“哇”的一聲兒就要哭。
孤洵笑道:“給小爺笑一個,笑一次就一隻小老虎。”
毋忘哪裡聽得懂他的話,爬過去就要搶他的。
衣闌瞧到了,覺得有趣,也跟着爬過去。
“哈啊哈,好癢,不要了……不要了,饒了小爺,都給你們……”
寡月一進屋裡就瞧見了這一幕。
這三哥兒玩得不亦樂乎,那親密樣子就同三哥都是嫡親的兄弟似的,他心裡又開心又鬱悶……
又想:算了,不生了,生兩個兒子都能被那姓孤的使計拐走,生個女兒豈不是要被拐到沒影子了?
不生了,要生女兒也要等遠離了這孤家父子倆再說……
其後數月裡,長安城裡流傳一段有趣的對話。
隨侍:“爺你做甚把相府圍牆建這麼高?”
相爺,冷目一瞥:“防止孤蘇鬱拐我兒子。”
隨侍:沒見將軍來過咱府上啊?
相爺,冷目再一瞥:“他兒子也不行。”
隨侍:“……”
次日相府圍牆高了數尺,連着耗子洞也被堵着了。
孤蘇鬱:“……”
孤洵:“……”
如此風平浪靜的過了數月,又到了年關。
毋忘,衣闌已會走路了,不過大部分時候顧九還是抱着,或者要他們扶着走。
一歲兩個多月的孩子也該會走路了。
聽寡月的顧九每日在兩孩子面前唸詩,算是啓蒙吧,也不管他們聽不聽的懂,有時候咿咿呀呀的附和幾聲,也甚是有趣。
這一年,朝堂的局勢有些緊張,顧九也能感覺到。
那日聖上將段逢春只禁足宣業門兩日便放了,可是之後她似乎是見到每每陰寡月從朝堂上回來,都帶着三分愁容和勉強的笑意。
她問過,寡月說他也不清楚。
“孃親。”扶着長廊扶手走來的哥兒倆,朝顧九奔走來,硃紅小心的跟在後頭。
蘇娘嫁人了,如今硃紅和赭石住在府上,硃紅替她料理府上的事情,還想着將來硃紅的兒子給他哥兒倆做伴讀來着……
牙牙學語之中的孩子總喜歡發聲說話,不過這“孃親”二字喚得格外清晰響亮。
“抱抱……”衣闌比毋忘會撒嬌,每次第一個討到擁抱。
毋忘也不哭不鬧,眨巴着望着孃親抱弟弟,倒是有幾分哥哥的自覺。
顧九不知是什麼時候起,毋忘再也沒亂哭過了,堅強的像倔強時候的陰寡月。
是的,她察覺到了,這兩孩子,毋忘更像寡月的性子,衣闌更像南衣的……
顧九抱着衣闌,大了,重了好多好多,真怕再過段時候,她抱不動了,她鼻尖一酸又蹲下身子去牽毋忘的手。
“爹爹今天好晚,到現在還沒回來呢。”顧九同毋忘和衣闌道。
毋忘跟着喚了聲:“爹爹……”
衣闌卻是摟着顧九的脖子笑咩咩地道:“孃親……等等……”
顧九摟着他倆,瞅着兩孩兒可愛的模樣,笑出聲來。
這夜陰寡月回來的很晚。
臉色陰沉的可怕,在換鞋子的時候,衛箕就怕主子一下將那鞋子踢在他臉上……當然他知道主子絕對不會這麼做,他只是想說,今日他的主子心情真的很不好,連着他都瞧出來了。
果然陰寡月用了茶,將杯子重重的放在茶几上。
他知道不該將這火氣帶回家裡的。
可是……
戶部私自調高賦稅已逾一年,這事情他竟然壓根不知情,如今被揭發出來了,聖上竟然點頭默許了!
這一來朝臣怎麼想?倒是以爲是他陰寡月私自調高的?那下頭百姓不知如何來罵他了?倒是他成了背黑鍋的!那聖上一點頭,不是讓他更坐實了嗎?可是明明不是他做的,這一出一鬧,連着聖上都想包庇了,不是他這相爺做的是誰做的?
賦稅調高了,那銀子呢?國庫依舊不足,那銀子都流到哪裡去了?!
“爺,您怎麼了?”衛箕終是忍不住問出口。
寡月重重地嘆了口氣,外袍一脫道:“爺現在不知被幾多人罵着呢!”
衛箕唬了一跳,這時顧九從房裡出來。
“罵你?你替聖上辦事,別人罵你作甚?”顧九道。
“戶部漲了一層賦稅,幾萬兩的銀子,估摸着今兒都在傳,入了我腰包呢!”寡月竟是沒想隱瞞,接了過去。
衛箕唬了一大跳,緊張不已道:“爺啊,這外人都是瞎子,您兩袖清風,正直的就同一把劍,那些人怎麼能這麼說您呢?”
顧九眉目一動,皺眉道:“那銀兩都去了何處,莫不是又有貓膩?被人得了去,坑害了你!”
還沒等寡月回答,顧九又道:“賦稅調高一層,這是戶部的事情,那戶部的尚書辦了事兒不同你交代,又是誰借的膽子?難不……”
顧九頓然止住,她不願意相信是三兒想坑害寡月,或者想借着悠悠衆口讓陰寡月下臺……
寡月見顧九頓時臉色慘白,他心一痛,沉鬱的鳳目飽含憂傷,“九兒……你還不明白嗎?”
“不會的……”顧九倉皇搖頭,“三兒,他不會這麼做的……”
寡月偏首,他也不願相信三兒會這麼做,可是這半年來他朝堂之上處處受擠兌,讓他不得不去這麼想。
顧九隻覺得頭上冷汗直冒,她調整好心情,站得穩當了些兒才道:“我要進宮。”
寡月一下握住顧九的手臂,“九兒,不必了……”他想說這事情他自己能處理,九兒不必參合進來。
“他自登基後我就未再見過他了,如今他已經十五了,我怎地就不能去見他?”顧九問道。
正巧這時候,外頭小廝來傳宮裡來了人。
寡月怔了片刻,凝了顧九一眼,二人跟着出去了。
那公公來傳說是皇宮有宮晏,來請相爺和相爺夫人。
這麼巧!
顧九脣角一揚,這會兒寡月要阻止也不行了吧!
於是顧九做主將兩孩子託付給了衛箕他們,與寡月一同進宮了。
凡宮中宮晏,受了口諭的王公大臣們酉時在宮門候旨,由着女官宮人們領着進去。
這次來得人並不多,四大國公都齊了,再便是幾個立過赫赫戰功的將軍和朝中要臣……
顧九隨寡月就做的時候,擡眼便瞧見了護國將軍,她下意識的想瞧瞧他的身邊,卻沒發現他的一品誥命……
楊水心呢?她不禁疑惑了。
洛浮生見顧九肆無忌憚的望過來,有一瞬的怔忡,可是當他鼓起勇氣正要去看她的時候,她的目光卻落在了身旁的葉羽身上……
她凝着葉將軍,笑得爽朗而自然……
他心痛了一瞬,沒有想到隔了這麼久還是會痛的,她能對一個旁人這般肆無忌憚的笑,也不願與他對視哪怕一瞬嗎?
顧九知道阿羽的腿好了,如今走路騎馬都無什麼大礙了。
正當這時候,宮人尖利的聲音響起:“聖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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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晏的前期歌舞換了一場又一場,美酒佳餚不曾間斷。
顧九卻無心於此,她多次凝着高位的卿沂,許久不曾看到他了,長高了好多,人也壯實了……
可她仍不相信,當年的卿沂變了。
舞樂聲停,顧九愣了一瞬,這時候聽到高位上的聖上,朝她這處望來。
知道如今貴爲聖上的卿沂在瞧着她,顧九顯得有些拘謹。
許久,那少年淡笑道:“來人將朕爲相爺夫人親點的‘飛花亂’端上來。”
顧九沒想到卿沂會爲她做這些兒,她不知那“飛花亂”是怎樣的一道菜,怎樣的寓意,卻知曉這其中定是有安排與計較的。
衆大臣和命婦都望向她,而她只是沉着眉,不答話也不謝恩。桌子下頭,寡月緊緊地握着顧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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