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娜迦離開之後,被攔住的船隻按照本來的順序繼續進港。
也有不少船隻靠過來,朝顧芳塵表達謝意,顧芳塵自然是裝得天衣無縫,和那些鮫人有來有往地攀談,對海國上下,以及船舶司當中的人都無比了解,一點破綻都沒有。
原本也有一些人,因爲對“溟羅”這個人的不熟悉而感到懷疑,但看他對答如流,又有其他船舶司的人作證確實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便打消了懷疑。
反而因爲這回他大出風頭,必定會被大長老提拔,感到十分羨慕。
顧芳塵這一波狐假虎威,也是借了那位鮫人大長老的勢。
當然,這並非什麼巧合,而是精心的設計。
蘇娜迦掌控着【螺書】,自然能夠知道整個海國範圍之內的情況,即便“滅”道早早進行滲透,還有巫族人皮作爲遮掩,卻無法完全屏蔽【螺書】對於潮汐的感知。
不過,【螺書】畢竟不是命書,只是在無意識地記錄着潮汐的變動。
如果說一般因果術給出的結果,可能比較謎語人,得自己猜。
那麼【螺書】,就是把謎語又加密了一遍。
蘇娜迦也只能根據【螺書】當中的信息,來模糊地判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即使如此,也是不得不防。
順便一說,走私生意,最大的受益人,也是鮫人族的這位大長老。
——這《塵中鏡》當中,大長老這個職位十分的高危,基本上就沒什麼好下場。
這位大長老也一樣,無論玩家是幫助“滅”道,還是幫助鮫人,他最後的結局都十分悽慘。
前者,那鮫人一族基本就被殺光了,剩下的也像從前那樣,迴歸到了被奴役的生活當中。
後者,那蘇娜迦上位之後,將會大肆整頓,大長老首當其衝,走私的事情暴露,成爲了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可見兩方勢力,其實早已勢同水火一般。
因而,“滅”道會選擇船舶司作爲潛入的身份,如此一來,就算被蘇娜迦發現端倪,也能夠利用大長老的勢力,進行制衡。
只不過,他們預演的,是被蘇娜迦底下的人發現一些身份上的端倪。
畢竟,“滅”道的內應都已經在海國潛伏許多年了,沒道理一換人,馬上暴露。
而現在,竟然纔剛進海國,蘇娜迦竟然就親自過來,彷彿察覺到了不對勁一般。
這是很不尋常的事情。
顧芳塵打發了那些鮫人,眯起眼睛看向了那巨大的【螺書】。
近距離看這【螺書】,才能真正感覺到它的龐大。
玩家所經歷的劇情當中,同樣是沒有這一段的。
“滅”道準備萬全,【九幽降世】劇情當中,這條路線就相當於速通了。
只不過前期打基礎的難度,還是比單純幫助鮫人要難很多的。
畢竟,要加入魔教,還得獲得“四相劫主”的信任,進入“滅”道高層,參與這種大事情,還是很不容易的。
只要“四相劫主”本體進來了,那麼事情就好辦了。
剩下的,只有一個殺多快算快的問題。
就算是玩家來了,也一樣不會在一開始就驚動蘇娜迦。
“所以……問題就在我身上。”
顧芳塵稍一思量,就知道是自己的存在引發了劇情的變動。
【螺書】之古老,也許亦和“洪爐大世”有關,或許正是自己來了,才讓【螺書】上面產生了異動,而後被蘇娜迦察覺,讓她親自過來。
“越是如此,就越說明,我是來對了。”
遊戲當中,無論走了哪個劇情,都沒有發生的事情,現在發生了。
那正恰恰說明,顧芳塵距離遊戲當中未曾揭露的真相,更進一步了。
……
蘇娜迦並沒有離開。
她站在高處,看着那星星點點的漁火,穿梭在港口海面上,目光在顧芳塵等人的船隊上停留。
等到他們靠岸,開始指揮裝卸貨物,才冷聲道:
“等東西進了港口庫房,仔細檢查每一件貨物。”
“留意今天進港的所有漁船之上船員的動靜,尤其是那個叫溟羅的,船上所有人的行動都要時刻向彙報。”
四周的親衛立刻點頭稱是,而後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蘇娜迦深吸一口氣,緊皺眉頭,擡頭看着那深沉的夜幕,心頭依舊有揮之不去的的不安陰霾籠罩。
總覺得……彷彿遺漏了什麼。
但她回憶方纔種種,所有人都在眼皮子底下,明明白白,無非就是那溟羅仗着大長老撐腰,突然出頭。
有問題的,向來只可能是這傢伙的身份。
當然,也不排除這是個煙霧彈。
真正有問題的,還是在其他船隻上……
……
雖然多了蘇娜迦這個插曲。
但顧芳塵一行人依舊順利地踏上了海國的土地,不過代價應該就是因爲他這顯眼的刺頭行爲,從今天開始,他們每時每刻都會被蘇娜迦的人監視了。
不過,這並沒有什麼關係。
甚至還算是好事……
因爲就在剛纔,顧芳塵的計劃已經完成了。
顧芳塵悠然站在旁邊,看着船上的一箱箱貨物被擡出來,再看了看搖晃着水波的平靜海面,無聲地笑了。
“滅”道原本的計劃,是等到進入海國之後,先潛伏個幾天,等到融入其中,然後伺機通過船舶司每週輪換外出的機會,慢慢地佈置好“困龍陣”的節點。
而顧芳塵則對這個計劃進行了一個細節的微調。
“滅”道和巫族之所以需要潛伏融入,主要的原因,便是他們對於如今的海國行事並不太瞭解。
出於謹慎,需要時間去進行調查。
但這個問題,在顧芳塵這裡並不存在。
他對於海國,那也是正面反面都已經玩了個遍,那大祭司都不一定有他了解海國。
這緩衝時間,就可以沒有。
再加上如今時間緊急,於是,顧芳塵決定來一個“閃擊陀洇”。
在進入海國結界的時候,他就已經讓那幾個巫族的人還有負責佈置陣法的“滅”道教衆,從船上跳了下去,潛入海水當中,直接找到底下的節點。
如今船上的這幾個,都是“蜃陣”造成的幻象而已。
保證無論蘇娜迦如何監視,只要不進行肢體接觸,都發現不了半點端倪。
並且,由於顧芳塵如今得了“情”道的香火之力,“蜃陣”造詣早已出神入化,壓根不擔心會被人看破。但“蜃陣”依舊只是幻象,還是不能接觸人。
所以,顧芳塵主動出來,懟了一波蘇娜迦,將她以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藉此,也能掩蓋住水下那些人的行動。
對於鮫人而言,水與大海,是他們最熟悉的地方。
而恰恰因爲熟悉,將其視爲身體的一部分一般,他們便不會把多餘的目光再投向水下。
這才叫“燈下黑”。
顧芳塵吸引住了蘇娜迦的注意力,讓她以爲都是船的問題,他的任務便已經完成了。
而此刻,“滅”道的計劃,也相當於結束了。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便是等待節點完成,將“困龍陣”開啓即可。
不過,顧芳塵要做的事情也不少。
安頓下來之後,就被大長老叫去說了一頓,不過很明顯,這老登是明貶暗誇,心裡不知道多高興蘇娜迦在自己手下的人面前吃癟。
顧芳塵被罰了面壁思過三天,以及一個月的俸祿。
但這錢反正是溟羅的,和他顧芳塵有什麼關係呢?
他一回到溟羅的家裡,就發現大長老派來“監督”他面壁思過的鮫人在等着了,一見面就嬉皮笑臉地塞給了他一個洞天戒指。
顧芳塵用神識掃了一眼,就發現裡面的東西起碼得價值三十六個月的俸祿。
“溟羅大人,這幾日我就守在這兒了,還請您多擔待。”
那鮫人點頭哈腰賠笑着。
顧芳塵挑了挑眉,明知故問:
“你就只守着這個門,怎麼知道我又沒有偷溜出去?”
那鮫人擺了擺手:
“溟羅大人說笑了,大長老只叫我來看着門,‘不許這溟羅出門’,就是這意思……”
顧芳塵點了點頭:
“那也就是說,我乾脆不進去也行嘍?反正既然我沒進門,也就不存在出門這回事了。”
那鮫人一愣,然後給顧芳塵豎了個大拇指。
顧芳塵轉頭就去了溟羅的另外一處住宅。
這溟羅在船舶司做事,油水自然很多,宅子也置辦了兩處,既然大長老的人派來守在這裡,那他去另外一處就是了。
鮫人從前被巫族奴役,幾乎終生都生活在水中,爲後者下水採珠、尋寶,也沒有什麼好住處,都是在水岸的礁石上、山洞裡休息。
唯有少數鮫人,受到巫族重用,或者被看中做了孌寵,纔會被賜予與巫族人一般的住宅、衣物,允許他們以人類的方式生活。
理論上,一直在水裡,纔是最原生態的鮫人生活。
但因爲這種數千年的耳濡目染,就連鮫人自己,也覺得以人的姿態生活最爲高貴,繼而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會以人類的樣貌示人,隱藏起自己的魚尾。
衣食住行,都會往人類靠攏。
不得不說,也挺諷刺的。
顧芳塵回了宅子裡,便是打坐修煉。
如今,“蘊神瓶”當中的神魂,都已經差不多被他吸收煉化了,他的神道修爲,已經正式抵達了五品。
原本他是想要利用天命道的觀想法進行晉升的。
但是後來察覺到“道”的不對勁之後,他就不再寄希望於觀想法了。
任何一種觸及大道的觀想法,都可能會對他造成污染,所以他決定還是利用“蘊神瓶”中剩餘的神魂。
再加上他被複活一次,就等於進行了一次生死邊界的神魂淬鍊,經過這段時間的穩固,自然也就晉升到了五品。
雖然渡劫之後,神魂強度自然也會提升到四品,但如今的形式,自然是實力強一分,保障就多一點。
“說來,那【螺書】既然有異動,其上或許會有關於我自身的某些線索……”
顧芳塵睜開眼睛,沉吟着看向遠處巨大的奇觀。
【螺書】記載着潮汐的節律,實際上,便相當於一本歷史書。
自其誕生以來,便記載着每一次潮汐掠過世間所攜帶的每一絲信息。
那麼,有關於顧芳塵的來歷,自然同樣也被被記錄在上面。
只是內容過於龐大繁複,事無鉅細,想要查找並翻譯,實在很困難。
“不過,蘇娜迦身上有龍血。”
顧芳塵摸了摸下巴,目光閃爍。
蘇娜迦是古老的第一代鮫人,身負最純正的龍血,因此,她能夠召喚出真龍的神魂。
雖然只是殘缺版,還是個一次性技能,但畢竟是真龍神魂。
查找【螺書】這件事,蘇娜迦也做不到,這世間沒有人能夠做得到。
但是……真龍神魂可以。
用這最多和“四相劫主”打五五開的一次性技能,找到顧芳塵自身身份的真相……不虧!
顧芳塵敲定主意,忽然心中一動,轉過頭,便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
“篤篤篤。”
十分標準的三聲。
但隨後,來人卻似乎遲疑了,並沒有發出聲音。
還是顧芳塵乾咳了一聲,打破沉默:
“國師大人,有什麼事,要不進來再說?”
從上岸開始一整個白天,因爲需要各自扮演自己的角色,確實不好明着接觸,不過國師大人連傳音都不曾有過。
似乎倒像是在生悶氣。
但具體是爲了什麼生悶氣……顧芳塵覺得肯定不是因爲在般若蓮月面前,不能表現得和自己很熟這件事。
而且,僅僅生氣了一天時間,就主動來找他了。
難不成國師大人還能自己把自己給哄好了不成?
門被推開來,國師大人道袍翩躚,仙姿依舊,渾身如個雪人一般白皙,唯獨眉心一點硃砂痣,紅豔照人。
她見顧芳塵正在打坐修煉,走到顧芳塵的面前,猶豫了一下,捋了一下道袍,接着坐到了顧芳塵的身旁,目不斜視,十分正經嚴肅。
顧芳塵:“?”
他有點莫名其妙地轉頭看向許負。
國師大人童心未泯,突然過來就爲了和他排排坐?
許負注意到了顧芳塵的目光,抿了抿脣,斂眸有些僵硬地開口道:
“我以那九個傳道者的名字爲線索,算了一卦。”
“若要天下太平,需得斬斷其中因果,如今九除其四……還剩下五條。”
“其中有一條……‘參寥’,便是我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