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房間,威廉認真想了想,還是不能貿貿然跑到大廳去。那兒人太多,萬一引起騷亂就不可收拾了。
最後威廉決定就在二樓找找,看哪個房間有人在。
也就有這麼巧。當他推開這扇門,一眼就看見屋子中央有兩個人。一個人站着,手裡握着一柄劍,空氣裡還隱約殘留着劍鋒揮過的寒光軌跡。另外一個人,正在倒下去,喉嚨上的鮮血像噴泉似的瘋涌。
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這是發生了什麼。威廉整個人像根木樁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古屍他是接觸過不少,但一具新鮮的屍體……咳,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面前被殺死,這對威廉來說還是生平頭一遭。
猩紅的鮮血在地面上擴散,讓人觸目驚心,而古屍是不可能有血的。所以說,其實新的屍體比古屍更恐怖。
當威廉還在發愣的時候,那個殺人者已經察覺到什麼,緩緩轉過頭,目光捉住了這個杵在門口的陌生人。
而威廉也感受到了自己正被人盯住,兩條發軟的腿跑又跑不動,他無計可施地回視了那道讓他背脊發涼的陰冷目光。
有那麼一瞬間,威廉覺得心裡所有的驚惶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讚歎。
美得令人爲之屏息的男人,他是見過的,——在電視裡,在雜誌上。而眼前的這個男人,不誇張的說,就如同一個從畫像上走出來的人,是那麼高貴,氣宇軒昂,幾乎叫人不敢直視。
威廉甚至後悔沒把相機帶來拍照。這樣的「美景」不給更多人看到,簡直是天大的浪費。
只是那雙眼睛,太冷了,沒有任何感情,彷彿所有的一切看在他的眼睛裡都是死的。
或許正因爲這樣,他才能那麼若無其事地奪走一個人的生命吧。
那麼下一個,是不是就……威廉猛然想到這個問題,頓時後悔沒有在目睹兇案後立刻拔腿就跑。
但轉念一想,他似乎不必擔心,更不必逃跑,因爲這個空間裡的人根本碰不到他……
好吧,看這傢伙挺狂妄的,敢隨隨便便殺人,如果能從他嘴裡問出什麼東西,應該比別人的有份量。當然,前提是他肯合作。
不管怎麼樣,試一試總不礙事。
這樣想着,威廉邁進了屋子裡,但仍保持了一段他自認爲安全的距離:「不好意思,很抱歉打擾到你……」瞄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趕緊又收了目光,「呃,我想請問一下……」
一道寒光突然從眼前閃過,威廉來不及作出反應,甚至都沒看清對方是怎麼來到跟前的,他就已經被一劍從胸膛刺穿過去,刺得徹徹底底。
如果按照正常情況,此時的他已經和地上的那人作伴去了。問題是,現在的情況顯然不那麼正常。
對面的眼睛裡終於有了細微的波動,浮現出幾絲訝異,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威廉。後者被看得尷尬起來,乾笑幾聲:「忘了告訴你,你跟我好像是互相碰不着的。所以你的劍……」他指指對方手裡那根仍然插在自己胸膛裡的兇器,「可以收回去了吧?」
終於,劍慢慢從威廉身體裡□□,但視線沒有離開他身上,那兩顆琥珀色的眼珠閃爍着寶石般的冷光,「什麼東西?」男人這麼問,低沈的嗓音很有質感,顯然上天非常優待他,既給了他無可挑剔的容貌,同時也賦予了一副蠱惑人耳朵的好聲線。
「東西?不,不是什麼東西。」威廉抓抓頭,怎麼說都不大對勁,「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來問個路。」
「問路?」塞繆爾挑了挑眉,倏地伸手往前一扣,目標就是對方的脖子。結果當然是失敗了,——如果他的動機是要擰斷那根脖子的話。
威廉看着他的手從自己頸上收回去,無奈地嘆了口氣。
「對,我就想問問,這是哪兒。」
「哼……」塞繆爾譏誚地,「你人就站在這兒,卻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講話的過程中,他的手一直放在威廉身體裡緩緩移動着,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像是爲了確認什麼。
儘管雙方的觸碰完全沒有實在感,畢竟是自己的身體裡有個異物在動,就算感覺不到,但這麼看着總歸不大舒服。
威廉下意識地想往後挪一點,忽然感到兩腿膝蓋以下的部位傳來一陣惡寒,就彷彿南極的冰河從他腳下流過,瞬間就把他的腳凍得失去知覺。
他哆嗦了一下,近乎麻痹的腳連這麼個小小的動作都支撐不住,無視主人的意志把他放倒。
就這樣,威廉往前一跌,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正着。——撞在對面的胸膛上。
總算他沒有摔個狗啃泥,兩腳也逐漸恢復正常,就打算從別人懷裡退出來。但他在嘗試了幾次後發現,有一條胳膊牢牢環在他腰上,使得他只能保持這樣的姿勢緊貼在別人胸前。
等……等等!
威廉豁然擡起頭,對方正微垂着臉看着他,脣角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那笑容讓人聯想到危險的嗜血動物,就像在對獵物說:這下我抓到你了呢,是不是?
儘管威廉非常不願意承認,但事實的確如此……嗯,這個玩笑可開大了。
爲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威廉無法理解,他認爲應該不是這個男人乾的,不過,顯然對方因此而佔到了一個大便宜。
「你只有一次機會。坦白你的姓名,來歷。」塞繆爾一個字一個字慢條斯理地說着,明明是威脅,卻還是那麼優雅,如同戀人耳邊的情話,「否則你將永遠沒機會再開口。」
威廉感覺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頭,一半是被那語氣給凍的,一半是因爲雙方距離過近,對方講話時呼出的氣息灑到他臉上,居然帶着暖意。這令他有些禁不住的戰慄。
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不是鬼怪,更不是幻象。
而這個人,很有可能存在於不知道多少個世紀以前。換句話說,也許是一個在交錯的時空中活着的……古人?
噢,他喜歡這個概念!從來他只摸得到古屍,哪兒有機會親眼目睹古人?雖然這一切都來得那麼莫名其妙,雖然這位古人不是那麼友善……
「我叫威廉。」他很坦白,因爲認爲沒必要隱瞞,「我來自英國。」
「英國。」塞繆爾重複了一遍,忽然單手掐住威廉的脖子,一點一點越掐越緊,「你錯過了這個唯一的機會,威廉。」
威廉想拉開勒在脖子上的手,但收效甚微,——這個男人有着惡魔般的怪力。
從這樣的反應來看,他知道對方一定是以爲他在信口開河,編造出一個從來沒有聽過的國名來矇騙。但是上帝可以作證,他的話裡沒有半個字是假的。
看來也只有上帝才能夠爲他作證了,因爲他的喉嚨就快被捏碎,無法爲自己辯解任何。
這時候房間的門被推開,一個斯斯文文的瘦高男人走了進來,先是看見了被掐着脖子的威廉以及掐着別人脖子的塞繆爾,男人發出「呃」的一聲。隨後他看到那具橫在地上的屍體,又「喔噢」了一聲。
「看上去又有麻煩了,是嗎?」約瑟夫攤開右手,望着塞繆爾這麼問。後者從眼角瞟過去一眼:「不。」
掐着脖子的手緩緩鬆開,威廉還沒來得及多呼吸幾口新鮮空氣,緊接着他的髮根就被人扯住,用粗暴的方式逼迫他把頭顱高仰了起來。
那個外表媲美阿波羅神、心靈卻黑暗得像是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男人,居高臨下,看着他,目光漠然,似乎他在他眼睛裡已經成了死的。
「剛纔弗農子爵在跟我談話,這個瘋子突然闖進來,搶走了掛在牆上的劍,在房間裡一通亂砍,而子爵不幸死在了他的劍下。」塞繆爾說,這樣一件算得上驚悚的事,他用了過於平淡的口吻來敘述,使得整件事缺少了可信度。
然而,約瑟夫卻沒有提出任何質疑,很順暢地把話接了下去:「哦,那可真是太不幸了。那麼,我去叫昆廷隊長來一下?」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房間,很快卻又折了回來,身後還跟着五六個衛兵打扮的男人,其中一個就是他剛纔提到的昆廷隊長。至於這幾個人之所以來得這麼快,很簡單,因爲他們原本就要過來。
昆廷走到近一些的位置打量着威廉,心想着就是他嗎?那個奇裝異服,偷偷潛進城堡裡的……怪人。
先前那兩個和威廉遭遇過的衛兵已經報告了情況,這也是昆廷匆匆帶部下找過來的原因。
城堡裡進了不明身份的傢伙,侍衛隊首要做的就是確保城堡主人的安全。
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把他兩個部下嚇到的傢伙似乎沒什麼了不起,也沒有像他們講的那麼離奇,什麼殺不死什麼幽靈之類的……
昆廷走過去探了探子爵的鼻息,一絲不苟地報告說:「子爵已經確定死亡,伯爵,怎麼處理這個刺客?」
昆廷向威廉看了看,後者簡直沒有語言。他總算見識到什麼叫做睜着眼睛說瞎話。
自始至終,那柄染着血的劍一直握在塞繆爾的手裡面,可這些人卻都像是看不到一樣。這不明擺着就是嫁禍?
「我沒殺過人。」威廉表示抗議,「你們明明都很清楚,你們怎麼能這樣?」
他把人一個個地瞅過去,而響應了他的只有約瑟夫,對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裡摻着無可奈何的歉意。
約瑟夫沒有爲他解惑,轉而向昆廷說:「昆廷隊長,你留幾個部下在這兒,先守着子爵的遺體。另外再讓兩個人押着刺客,送到一樓大廳那兒去,伯爵要把事情向所有客人說明一下。」
昆廷答應下來,讓兩個部下到威廉身邊,一左一右扣住他的胳膊,強行把他押出了房間。
眼看着下樓的階梯越來越近,威廉知道他下去了就要面臨什麼,想象着那一幕,他突然連恐懼一下都沒辦法了。
坦白說,現在有兩個壯漢慎重其事地扣着他,這甚至讓他覺得好笑。不是他沒有危機感,而是這一切發展得實在太戲劇化了,反而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去作真看待。
不過,如果在這兒被殺死,說不定就真的是死了。威廉想了想,準備再試試跟對方溝通,忽然有一股不完全陌生的寒意從他腳下漫了過去。
而這時他已經被押到了階梯邊緣。
就像先前那樣,那股看不見卻又異常強烈的寒流彷彿凍結了他的雙腳,他膝蓋一軟,就從樓梯上咚咚咚滾了下去。
說起來似乎難以理解,雖然他自己站不住,但他身邊還有兩位大高個兒,要想護着他本該是不成問題的。
在這裡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們的確護了,確切地說他們的手壓根就沒離開過威廉身上,然而手裡卻一下子就空了。可以說,他們是眼睜睜看着威廉的身體穿過他們的手,然後滾下了樓梯。
這個驚嚇令兩人當場呆住,想不起要去把人抓回來。而威廉經過了這一番折騰,渾身骨頭幾乎摔散了架,頭暈腦脹地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他試着往上看,模糊看見那個衣着華麗的伯爵走到了最上一層階梯的前方。距離太遠,他還來不及看清對方的表情,眼前就綻開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幾秒鐘之後再張開,視野裡卻是烏漆抹黑的一片,找不到哪怕半個人影。而一直充斥在大廳裡的音樂聲也消失了,周圍沈浸在過份的安靜當中。
在地上趴了大概半分鐘,威廉咬咬牙,忍着渾身的不適站了起來。
黑暗中,他摸着樓梯扶手上到二樓,打開其中一扇門,憑着記憶摸索到那個位置,果然在地上找到了被他放在這兒的助手。
「安迪,安迪!」威廉喊着,劈里啪啦在安迪臉上亂拍一通,總算成功把人弄醒。
安迪按住額頭坐起來,□□着,「哎喲,誰用榔頭敲我了嗎?可真要命……」
威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是榔頭。是斧頭。」
安迪嚇一跳:「斧頭?你說真的?」
「真的……你認爲你還能活?」
「嘿,這倒是。」
安迪吐了吐舌頭,左右張望幾圈,「對了,這是哪兒?真黑呀,我怎麼會睡在這兒?」
「剛纔發生了什麼,你不記得嗎?」威廉試探地問。
安迪試着回想,可是腦袋暈乎乎的,就好像受了什麼刺激給弄得有點神志不清。
「我不能確定,嗯……好像做了個夢。」他停了停,聳聳肩,「一個荒唐透頂的怪夢。」
威廉沒有再接話,他很懷疑,剛纔那真的只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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