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還要去應付該死的試菜,劉星辰盯着保羅叔叔發來的短信愣住了,不知道是誰給理事長夫人出的餿主意,婚宴酒店竟然訂在了麗影總店,姜紅的地盤!頓感渾身不適忍無可忍的他立刻給媽媽打過電話去,可是理事長夫人此刻正在戶外和影樓老闆討價還價,顧不上接電話,而且現在找她的人多如牛毛,她也沒想到是兒子打來的。劉星辰連着撥了三遍理事長夫人的手機,心裡開始生媽媽的氣了,就他的判斷,媽媽和姜紅應該是照過面的,記得那天出院時在一大堆補品和藥品中間見到過一摞禪宗方面的書,他問媽媽是什麼人送來的,媽媽閃爍其詞地說忘了,但是據他分析姜紅很會做人不可能打發秘書來,應該是親自來的,媽媽躲閃不及的表情似乎昭示着已經知道姜紅就是艾萌萌她媽了,既然見過面,姜紅不可能不做自我介紹,綜上所述,劉星辰覺得訂酒店的事像是媽媽故意的!
爲了表達憤怒之情,本來就一肚子不樂意的他決定今晚不去試菜了。可是他剛撂下電話,艾萌萌這邊就接到武嬌的電話,請她去試菜,艾萌萌一問酒店地址,鬧心的程度不比劉星辰差哪去,作爲最好的同學艾萌萌哪有回絕之理。劉星辰扶着方向盤,斜着眼瞅她,表情好像在說,現在知道什麼叫新郎結婚新娘不是我了吧?
掛了電話,艾萌萌翻遍全身的衣兜也沒找到一根可以點燃的東西,因爲她穿的那個嚴格來說是睡衣,她從劉星辰兜裡掏出了他的煙和他的zippo,可是大黑貓不停地用爪子撓她的手,她左躲右閃,終究還是被它煩得抽不成了。劉星辰說:“太煩人了,把它扔了吧?”艾萌萌沒理他。
他把車停在道邊,降下車窗,對她說:“你敢放開手嗎?信不信你一放手它就會立刻跑出去?”
艾萌萌不服氣地說:“它要是不跑呢?”
他很隨性地說:“那就養着唄,呵,它是上帝派給你的戒菸使者。”
艾萌萌緊緊抓着躍躍欲試的貓腿兒,目光十分堅定:“不,我要養它。”
他從容的神色漸漸變得糾結起來,對她那雙緊攥的手產生極爲不平衡的幽怨之情,他趕緊收回視線,心情糟糕地罵了一句:“媽的,我都嫉妒死這隻貓了……”
大黑貓用帶刺的舌頭舔了舔艾萌萌的手指,她低頭看看它湛藍的眼睛。他們繼續在冷冷清清的公路上行駛。他忽然說:“我和你媽見過面。”
艾萌萌不可置信地問:“什麼時候?”
“就在你玩消失的那段時間裡,我去問她有沒有你的消息逍遙女侯。”他的聲音很低沉:“我跟她說,我要娶你,她很高興,還答應參加咱們的婚禮。”他接着說:“我還去古玩城那邊找過你爸,你爸對我很熱情,給我講了許多古玩知識,還請我吃餃子,他說這些年古董生意越來越不好做。看得出,你爸生活挺困難的,而且他特別想你,問了好多關於你的事。”
艾萌萌把臉貼在大黑貓的身上,安靜地聽着。
他說:“你媽那邊……我是沒臉去見她了。我猜,她現在應該很生氣。這次我們家把婚宴定在麗影酒店大概是疏忽了這層關係,我之前也沒有想到這些,否則我一定會避免這種尷尬的。”
艾萌萌冷冷地說:“不要緊,我和姜紅早就斷絕關係了。”
劉星辰說:“她可是你媽唉!”
艾萌萌說:“是我媽又怎麼了,和你有關係麼?”
劉星辰頓時被嗆得啞口無言。
在穿衣鏡前,艾萌萌拎着那條掛着七位數價籤的黑色禮服裙往身上比量了一下。
正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劉星辰忽然說:“別穿這件了。”
艾萌萌不高興地問:“爲什麼?”
“不爲什麼,別穿這件。”他丟下一句很不耐煩的話,轉過頭去繼續看電視。
艾萌萌對着鏡子慍氣:“我覺得那個場合穿這件挺合適的!”
“不合適。”他連瞅都沒瞅她。
艾萌萌火大地問:“爲什麼!”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電視,說:“不合適就是不合適,沒爲什麼。”
艾萌萌一氣之下把衣服扔到他頭上:“還給你!破玩意兒!”
唰地一下,沉甸甸的面料從他頭上滑下去了,他沉默地坐在那裡,看上去特別沒面子。
艾萌萌跑到臥室裡翻箱倒櫃,想要找一件隆重點的衣服,翻來翻去也就那麼幾件,對於她的衣櫃,他心裡有數,衣服不多,都是素色,在他看來,每一件都有她的表情和潛臺詞,小西服代表“我和你不熟好嗎”,夾克服代表“你是我老朋友哦”,襯衫代表“別把我當成笨蛋”,t恤代表“我覺得你很無聊”,唯一的連衣裙代表“我想戀愛了”……出其不意地,他看見艾萌萌穿着一件沒精打采的大長t恤出來了。不知爲什麼,他忽然小小地開心了一下,但立刻又變得表情嚴肅。
艾萌萌走到門口,挑出一雙有着鉚釘的皮涼拖,穿在腳上。
他問:“你這是幹嘛?”
艾萌萌有點驚呆地回過頭,說:“去試菜呀!”
“誰讓你去的?”
艾萌萌以爲他得健忘症了,難以置信地看看他:“武嬌呀!”
“我是說,誰允許你去的?”
艾萌萌呆呆地望着他。劉星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艾萌萌的目光漸漸憤怒起來:“劉星辰!你什麼意思?你還不讓我去是怎麼的?那你還說穿這個不合適穿那個不合適的,你有病吧!”
他說:“我本來就有病。”
艾萌萌氣憤地說:“是神經病吧!”
“猜對了。”
“可這是我家——”艾萌萌把手抓包照着他的腦袋扔過去,結果沒扔準,手包擦過他的肩膀飛到沙發後面去了,想到車鑰匙還在那裡面呢,她懊惱地咆哮了一聲:“你真無恥——”
“是你自己沒扔準,怨不着別人重生之衛鞅大帝。”他冷靜地喝了一口咖啡。
艾萌萌想到門還被他用鑰匙反鎖着,就對他說:“你給我把門打開!”
劉星辰冷冰冰地說:“你去我就得去,但是我剛纔已經決定不去了,如果你真的很想去的話……”他拍拍自己身邊的沙發:“乖乖地坐下來陪我看會兒電視,說不定我一高興會改變主意。”
艾萌萌崩潰地看着他,心裡罵,神經病!她看看牆上的掛鐘,雖然時間還早,距七點還有將近兩個小時,但是舊城區這邊一到下班時段就堵車,他這個假洋鬼子根本不瞭解狀況,肯定還以爲時間富餘得很呢,艾萌萌可不想遲到讓大家都等自己,就算再不諳世故,她也知道試菜都是請“自己人”,不能不識擡舉,但是她又不想跟他磨嘰這些雞毛蒜皮。她坐在他身邊假裝看電視,眼睛一個勁兒往時鐘上瞟,不時看看手機,再看看漸漸發暗的窗外,這般焦急的心情簡直讓人度日如年。
電視里正在放錄影碟,劉星辰一到有親密鏡頭的時候就轉過臉來吻她,吻着吻着就開始了全身撩撥,逐漸把她壓在身下……突然他的手機響起來,大黑貓噌地一下躥到茶几上,稀奇地用爪子使勁兒抓撓那個渾身震動的傢伙。劉星辰壓着艾萌萌伸手夠到手機,發現是“媽媽”打來的,掃興地坐起來,按下接聽:“喂,媽……”
理事長夫人在電話裡說:“兒子,你在哪兒啊?一會兒,麗影酒店二樓,早點來,別遲到。”
劉星辰說:“媽,是誰要把婚宴定在麗影的?”
理事長夫人覺得兒子的口氣有點責怪的意味就趕緊往理事長身上推:“是……是你爸呀,他不讓辦得太鋪張了,說找個四星級酒店就行了,後來是你陳阿姨給推薦的麗影,說總店那邊是五星級的環境、四星級的價位,她們家親戚以前就是在那兒辦的,媽媽現在已經到這邊了,環境還不錯,你過來看看就知道了。”
劉星辰說:“媽,現在就您自己在那邊嗎?”
理事長夫人疑惑地問:“怎麼啦?”
劉星辰說:“要是還來得及,就換個酒店吧。”
“爲……爲什麼!”理事長夫人在電話裡的聲音明顯有點急了。
劉星辰不耐煩地說:“哎呀,媽!麗影酒店是姜紅開的,而且她就住在總店那邊!”
“姜……紅……姜……紅……”理事長夫人費解地在腦子裡蒐羅着這個名字,忽然腦袋裡像過了一道閃電似的,血壓頓時升高:“天啊!兒子,媽媽真的忘了,媽媽真不是故意的……”
劉星辰趕忙問:“還來得及麼?”
理事長夫人焦急地說:“已經來不及了!好多人都到了!”
“唉!那算了吧!”他說完不管不顧地把電話壓了線,理事長夫人又打過來,他直接把手機關掉,懊喪地扔到一邊,氣惱地說:“我媽真是的!你說她是故意的吧,聽起來還不像!你說她不是故意的吧,才五十歲就糊塗到這份上!記憶力差得驚人!”
艾萌萌抱着大黑貓坐在旁邊,兩雙圓圓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過了會兒,等他稍微平息了怨氣,艾萌萌試探着問:“那……我可以去了麼?都六點了耶。”
劉星辰說:“我都不去了你還去什麼啊?”
艾萌萌說:“我可不是你們家那邊的人,我是武嬌家這邊的人好麼,而且我都答應了。”
劉星辰說:“那你不怕碰到你媽麼?”
艾萌萌立刻擺擺手:“放心,姜紅不會露面的風流兵王。”
劉星辰想也對,忽然想起媽媽最近血壓高,剛纔那一頓夠她受的,有點不放心。他說:“行。”艾萌萌剛要站起來走,又聽見他說:“時間還早,做一次再走。”
艾萌萌說:“你懂不懂啊!六點是下班高峰期,會堵車的,立交橋下面有時候一堵就是一兩個小時,現在就走都怕來不及了,喂,你聽沒聽我說話……”他哄走大黑貓,壓到她身上,用手指抵住她的嘴脣:“噓——別吵,我專心起來就很快。”
艾萌萌被他壓在沙發上:“一會兒還要去試菜呢!你這是要當新郎官兒的調子麼?你特麼真是猥瑣到家了!喂,等等,劉星辰,我不想和你一起猥瑣!”
劉星辰發狠地說:“不就是去試個菜麼,有什麼不可以!我連新婚之夜都準備過來和你睡!這輩子你都得陪我猥瑣下去,這是你欠我的!”
掛鐘的指針在一點點地向七移動,艾萌萌的手機不斷地閃着武嬌的名字,卻無法接。
晚間七點十分,在麗影酒店二樓的一間豪華包間裡,兩家的賓客都到齊了,男方這邊少劉星辰,女方那邊少艾萌萌。理事長坐在人們中間,看着那兩個空位,臉上越來越掛不住。理事長夫人既打不通兒子的手機又不能給大家解釋兒子遲到的理由,心裡比任何人都着急。
劉星辰和艾萌萌果然被堵在半路上,武嬌給艾萌萌打了好幾次電話,艾萌萌都告訴她快到了,武嬌擔心她找不到包間,就提前去門口接她。天還不算太黑,武嬌穿着理事長夫人給買的那件肉粉色的禮服裙,站在門口的雨打下踮着腳,看着一輛又一輛酷似艾萌萌的紅色的小轎車從馬路上駛過,一次又一次失望地目送它們遠去。本來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紅色轎車上的她忽然發現一輛大黑越野從路口處開上飯店的甬道,她認得那是劉星辰的車,玻璃貼很黑,她仍然爭分奪秒地透過擋風玻璃瞄了一眼副駕的位置,讓她不敢相信的是那個位置不是空的,那個位置上坐着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艾萌萌。
武嬌趕緊躲到浮雕大柱子後面,這根柱子足夠粗,連她的裙襬都可以完全擋起來,她聽見黑色越野車開上斜坡,停在門口,艾萌萌下了車,回頭對車裡的人說:“你等一會兒再進來。”
劉星辰溫順地“嗯”了聲。武嬌站在柱子後面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倆說話的口氣以及一前一後出現在人前的這種安排,足以證明一段曖昧不明的關係。武嬌雙手捂住劇烈起伏的心跳,擔心它會在胸腔裡炸裂,她發現自己連動都動不了更別說張嘴說話,居然就這樣輕易地放過了他們,接着她感到一陣虛脫,靠着柱子一點點地癱在地上,也許是今天的新發型和新裙子弄的,劉星辰開車從柱子旁經過時也沒有認出她來。
之前武嬌無數次地想象過他的外遇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會不會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女騙子,會不會是一個專門破壞婚姻的狐狸精,會不會是一個私生活混亂的女流氓……不管是不是,她一點也不想見到那女人,更不願意逼問他到底有過多少,她甚至一輩子都不想知道他的外遇是誰,然而他就和艾萌萌在她的眼皮底下搞動作,她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好上的,她猜是在她跳河之後吧,因爲那天他的態度驟變,可是她又覺得不對勁,往遠一點回想,也許是在海邊度假的時候吧,因爲他從那時起就不再碰她了,她又往更遠一點的時候回想,也許比那更早,他是從好久以前就開始不接她的電話了,不要告訴她是剛回國的時候,她已經不想再追問這個了……可是一些蛛絲馬跡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裡,令她感到窒息、憤怒、噁心!
在第一次同學聚餐時他極其認真地傾聽艾萌萌談論自己的工作,以至於都忘了手裡的湯勺根本沒有湯,還往自己的碗裡做了一個非常可笑的“盛”的動作;同學聚餐之後他突然人間蒸發一個星期,後來她給艾萌萌打了個電話,當天下午他就奇蹟般地出現了;在海邊度假的時候,艾萌萌穿比基尼那麼性感,他居然一次都沒贊過,只能說明他心裡有鬼;在水族館旁邊的高級餐廳吃飯時,他們故意相敬如賓,餐叉不小心碰到一起同時嚇了一跳,那塊兒是不是演砸了?還有跑沙灘賽的時候,他們倆那個不容別人插嘴吵完不到一分鐘就和好的吵架方式,難道不是一種情侶間的打情罵俏?旅遊回來之後他提出分手,默示她去打胎,是因爲他有了艾萌萌,孕育中的“劉萌萌”就沒有必要出世了,所有的矛盾和疑惑就都解釋通了皇帝老公是寶寶。
身心上的雙重摧毀令武嬌再次陷入自殺時的那種絕望,她的心臟微弱地翕動着,努力地張嘴喘氣卻只能吸入極少的氧氣,四肢癱瘓的感覺比死還難受。
此刻,艾萌萌在招待生的指引下找到了那個包間,時間七點一刻,幸好不算太晚。門一開,她的視線迅速在屋子裡掃了一遍,偌大的餐桌上人們各就各位,武嬌不在其中,氣氛有點尷尬,長輩們互相攀談,沒人認得艾萌萌。
武嬌的姐姐覺得她看起來有點眼熟——艾萌萌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大長t恤,由於身子骨特別單細,這件衣服被她穿得提拉甩褂,在年輕人的眼裡可能是時尚,但與今天的場合不太搭,下身是一條瘦長的黑色牛仔褲配坡跟涼拖,纖細如柴的兩條腿看起來筆直勻稱,手裡挽着一個細細的皮包,這個包有一尺多長,足夠放下鑰匙、手機、零錢包等小零碎。短短的蓬蓬頭燙得一致隆起,顯得頭很大,給人的感覺是她獨自站在風口,枯黃的發稍看上去不怎麼愛打理,或許是理髮師的一次失誤所致,一雙明顯缺乏睡眠的眼睛,一隻被一側長長的頭簾兒遮在陰影下,另一隻露在外面,目光低垂,像是在做自我審視,也可能是懶得理人。
武嬌的姐姐主動過來和她說話:“你是……艾萌萌吧?”
艾萌萌說:“嗯,是。”
“坐這邊吧。”
艾萌萌看見她把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兒從座位上攆走,給自己空出一個椅子,艾萌萌連忙說:“不用了……”
武嬌姐姐說:“沒關係,你坐吧,小孩子坐不住的。”
艾萌萌問:“武嬌呢?”
“上洗手間了。你是……嬌嬌的高中同學?”
艾萌萌坐下說:“嗯。”
“那你和星辰也是同學咯?”
“嗯,是。”
武嬌姐姐逗她說:“呵呵,那你這次是哪邊的人?”
艾萌萌說:“當然是武嬌這邊的咯,我是她同桌,劉星辰……是轉校生,我和他……不太熟。”
武嬌姐姐笑着點頭:“哦,是這樣。”
艾萌萌不自然地對她笑了一下:“我去看看武嬌。”
她一開門,差點與劉星辰撞個滿懷,兩個人什麼話都沒說,各自分開,一出一進,屋子裡的人都沒有留意到這些,注意力全部被劉星辰的出現吸引過去。理事長夫人提到嗓子眼兒的一顆心總算落到肚子,趕緊把兒子從頭到腳數落一遍,給親家找點心理平衡。
劉星辰盯着那扇門,恨不得用眼睛在上面打穿一個洞,想看看艾萌萌跑哪兒去了。他剛來不能馬上追出去,按耐着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僅僅是一小會兒就快令他心力交瘁,武嬌在沒在他一點都沒注意到。他發現所能忍受的艾萌萌離開自己的視線的時間非常短,僅僅幾分鐘就好像過了幾年,他決定假裝出去接電話,剛掏出手機,門縫裡閃進一個窄窄的身影,艾萌萌對門口的武嬌姐姐說:“武嬌不在洗手間,哪裡還有洗手間?”
就在這時,武嬌回來了,她的面色特別蒼白,表情也很奇怪,連粗心大意的艾萌萌都看出來了,可能每個人都有困惑,只是沒有人想第一個打破喜慶的氣氛去追問到底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