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滿屋的杯盤狼藉。家裡被破壞得徹徹底底,連一個完整的杯子都沒有留下,有杯子也沒用,因爲飲水機砸碎了,水灑了一地,也就是說,如果不出門,連一杯咖啡都喝不上。
但艾萌萌照樣能抽她的煙,這才叫末世來臨的唯一消遣。劉星辰趴在牀上慢慢地平復了喘息,側過臉來,看着她笑。艾萌萌還好,昨天下午吃了一碗麪加一個荷包蛋,劉星辰昨天中午只喝了一杯老白乾,一直靠它撐到現在。早上一睜眼,他就要了一次,現在還有力氣笑,除了是愛情的力量再不會有別的解釋。
他說:“待會兒出去買東西吧?”
“嗯。”
艾萌萌深深地吸一口煙,仰躺在枕頭上,用肺把煙霧過濾,將二手菸吹到半空中,形成一個完整的小菸圈兒,看着它在上升的過程中不斷擴散,變大,變得鬆散,最後變成一個張牙舞爪的大網,慢慢消失在空氣中。
他問:“你平時都去什麼地方買生活用品?”
“街對面就有個百貨商場,商場地下還有超市。”
“我上次給你打電話,你就在那個地下超市裡咯?”
“嗯。”
“怪不得那麼快就回來了。離得這麼近,那傢俱和電器什麼的也可以在那兒買。對了,商場裡有賣傢俱和電器的嗎?”
“有吧。”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你不去洗澡麼?”
艾萌萌轉過頭來,皺着眉頭說:“你怎麼老是磨嘰我洗澡啊?討厭”
他笑着說:“呵呵,你不是嫌那個東西髒麼?”
她看看地上兩大團衛生紙,想起他剛纔在碎亂的節奏中低聲下氣地求她“我想射你身上行麼”,可是沒等她說不行他就自作主張了,有一股還淪到她臉上,之後他就一直開心到現在。
陽光從輕薄的窗簾外透進無數橙黃色的分子,把滿屋照映得溫暖亮堂。他那一頭濃密光澤的黑髮隨性地灑在潔白的枕頭上,白皙細膩的膚質在柔和的光線下微微泛光,健碩的胸肌大臂是那麼飽滿結實起伏有致……她看到他從牀上一躍而起,瀟灑地走進衛生間。
她想到了多年後,他也許會變成一個被腎虛所困擾的中年男子,然後他的頭髮會一根根由黑轉灰,肌膚也會慢慢失去光澤……
浴室裡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和他愉快的歌聲。
那時,他可能不再爲這麼一點小破事而開心,整天只爲晉升或掘金而絞盡腦汁,變得枯燥乏味功利市儈;他也會對着年輕漂亮的女性想入非非,轉而擺出一副嚴肅正經的面孔去教訓晚輩……
他很快就衝完一個熱水澡,坐在牀邊擦頭髮,把涼爽的小水珠有意無意地甩到她身上,順便向她抗議:“餓死了,餓死了,快起來,出去吃早飯吧”
多年後他的胃病沒準兒會發展成潰瘍什麼的,時常折磨着他的疼痛神經,心痛的感覺就在這樣的沉痾苦痛中漸漸變得麻木……
他站在碎裂的穿衣鏡前穿上來時的那套乾淨漂亮的休閒西服,精心地搗飭着自己的頭髮。
將來他也會有很高的社會地位,但那全是用青春和健康換得的,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所以他不會把它當做一回事,而是拼命地想要留住失去青春和健康,那時他會發現青春是一場永不再來的七彩焰火,每個人都有過相同的一份,沒有什麼可羨慕的,而他確實又忍不住去羨慕……
他坐在客廳的壞沙發上從牆角的空隙裡看着艾萌萌,手指上夾着一根菸,向她催促道:“快起來我數十個數,再不起來我就去胳肢你咯”
等他老了他可能也會一時頭腦發熱買個什麼冬蟲夏草吃吃,碰到喜歡的小蘿莉就假冒溫良無害的大叔使勁兒往前湊……
艾萌萌看着他,刻意風輕雲淡的笑容不免有些悲涼。
但是這個男人的一生,都不會和她有任何關係,只有他的青春留在了她的牀上。
他和她就近到對面的自選餐廳裡吃早餐。艾萌萌特意爲他選了幾顆醬鵪鶉蛋,盛在一個精緻的小瓷碗裡,放在餐桌的一邊。他吃了好多在艾萌萌看來根本沒有營養卻只含熱量的西式早飯,然後就看着這碗鵪鶉蛋好奇地用手指輕輕敲着桌子。
“你把它吃了吧,這是給你盛的。”艾萌萌說。
他訝異地看看她:“給我弄的?爲什麼?”
“聽說鵪鶉蛋是補腎的。”艾萌萌很隨性地說。
他託着下巴笑笑,看看那些黑不溜秋的小東西,不怎麼相信似的。
她說:“吃了吧,別浪費。”
他用手攏着嘴,悄悄地問她:“你覺得我的腎還需要補嗎?你是不是怕我會不行所以提前預防?你早上到沒到啊?是不是沒到啊?一會兒吃完東西再回家好好做好麼?”
艾萌萌把手指在溼巾上蹭了蹭,把蛋皮一顆一顆地剝完,捏起一顆放進自己嘴裡嚼:“好吃,你嚐嚐。”她用一顆顆剝好的鵪鶉蛋填上他問東問西的嘴。
“唔唔……”他只好忍着許多不得已的苦衷先把蛋吃了。
家裡所有砸爛的東西小到水杯花盆大到沙發電器都要重新添置,爲了節省時間,他竭力忍受着選擇性少之甚少的商品種類。艾萌萌只有在選咖啡杯的時候挑剔了一下,剩下的什麼都能湊合。她想了想,說:“咖啡杯我不想在這兒買了,有空去別的地方轉轉。”
他說:“是嗎,那現在可以回家了麼?”
她知道他很想盡快證明自己的強悍,可是她既然已經猜到就不可能讓他得逞,她在心裡偷笑了一下,然後說:“咦,現在不是就有空麼,我們再去別的地方轉轉吧?”
“啊?去哪兒?”
艾萌萌說:“我之前的那個咖啡杯是在學校附近的禮品店裡買的,那邊有家專門賣杯子的店,從這到那邊用不了幾分鐘的路程,我們走着去吧?”
什麼用不了幾分鐘,當是在糊弄小孩嗎,他知道她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對了,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不如搭公交車吧怎麼樣?”
艾萌萌立刻想起了上次和他一起坐公交車還是七年前的事,那次之後她就發誓這輩子絕不再和他一起坐公交車,可是不知爲什麼,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站在了公交車站牌前面開始等。
天上飄着一團軟萌的雲,到了下午可能就會醞釀成一塊兒烏雲而下起雨。他依然扶着上方的欄杆站在她身旁,雖然這個時段車上座位都空着,剛上來時她也想過找個雙人座,可是她知道他身邊的那個位置不是她的,在這種公共場所還是儘量和他保持距離的好,包括明天也是一樣,在人前別忘了他們只是同學。
但當她看見他每次都要把腰彎得很低很低才能聽清她的說話聲,她又覺得有點於心不忍,不和他說話就更加於心不忍,儘管他沒覺得正在漸漸地爲她失去自我,而她畢竟只是他的短暫過客,就算他付出再多也沒有意義,因爲二減一等於零,這令她感到悲傷,心酸把整個路程變成一個負擔,這樣的出行以後還是儘量避免爲好。
上午的空氣很清爽,路上行人不太多,他們並肩走在人行道上,劉星辰想要拉她的手,可是她總是不給機會,不是抱着雙肘就是揣着兜,這代表什麼意思,他很清楚,所以自從下了公交車他就有點沮喪,在艾萌萌選杯子的時候他給的建議亂七八糟的沒有統一的審美標準,艾萌萌的理解是他有點不耐煩。換成武嬌可能趕快買一個就得了,但艾萌萌就是要故意選好久,還跟賣杯子的小夥兒閒搭,劉星辰站在旁邊就像個電燈泡,早晨出來時的好心情全被她搞糟了。
快到中午,艾萌萌終於選定了一個樣式,把定金交給老闆,走出杯子店。劉星辰站在外面抽菸,煙可能是臨時在小賣店裡買的。看見她出來了,他把煙攆滅,走過來問:“選哪個了?”
“沒有特別喜歡的,定做了一個。”
“哦。”他開機看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中午回家吃還是在外面吃?”
艾萌萌說:“你不回去麼?”
他說:“我中午要是回去還在這兒等着你幹嘛?”
艾萌萌以爲他等得不耐煩,沒好氣地說:“誰要你在這兒等了?”
他轉過頭去,看着過往行人,氣氛又僵住了。他在想,媽的,艾萌萌,你一天不吵架會死嗎?
艾萌萌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對他說:“你別在這兒站着了,早點回去吧,武嬌可能在找你。”
這句話讓劉星辰終於忍不住了,他轉過頭來,劈頭蓋臉地罵了句:“我特麼是你的奴隸嗎?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艾萌萌被他罵呆了。
本來是他先發火,他心裡卻覺得委屈,眼眶竟然一陣溼熱,他躲開她的目光,別過臉去,看着路邊的樹木。曾經他好向往一男一女面對面站在路邊的樹下默默相對,也曾想象過如果能和艾萌萌那樣子該有多好,現在他終於知道了這是一種什麼感覺,他害怕這種感覺,希望它快點過去,可是時間像是凝滯了,他被恐懼逼到絕境,逃無可逃。
彷彿是他最怕什麼她就會給他來什麼,因爲知道二減一等於零,因爲知道隨時隨地都潛伏着分手的契機,所以艾萌萌現在的心情和他是一樣的,縱然這個結果她早有預料,卻還沒有準備好,因此她在呆了兩分鐘之後,什麼都沒有說,調頭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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