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戚好跑到大門外,一眼就看到了隔壁着火的大胖家。很奇怪,剛剛從鄭蘭嘴裡得到大胖家着火的消息,可現在喻戚好看到的大胖家,院子的火勢卻是異常兇猛,宛如巨大的火舌吞噬這周圍的一切,縱使她一家幫着從井邊提水撲火,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看天色現在大胖一家該是在外面地裡做活,可這驟然起的大火卻是映紅了那小小院子上方大半邊天。喻戚好站在外面扯着嗓子吼了幾句“裡面有人沒”,見沒人應答,想着只要人沒出事這院子燒了以後費點銀錢重建就好。可這着火的消息,喻戚好還是打算去地裡找大胖一家。
待喻戚好找了好幾處地終於找到大胖他爹孃後,一知道家裡着了大火大胖爹孃兩個人都懵了。喻戚好看着空曠的地裡只有大胖爹孃兩個人,眼皮“突突”的一跳,“大胖沒跟着你們到這?”在香河村,大人在地裡做農活,小孩子一般都會放在目之所及處,免得發生之前村裡小孩玩耍沒大人看護,不小心跌進河裡丟了命的慘劇。
大胖他娘回過神狠狠抹了把眼角奪眶而出的淚水,“大胖他今日用了飯很是乏困,我和他爹就想着讓他在屋裡好好睡一覺。哪想到……”家裡竟然着了大火。
不過,她現在必須立刻趕回去,她的兒子大胖現在還在屋裡等着她去救他呢!一手扔下手裡的鋤頭,大胖他娘拔腿就往家裡跑,大胖他爹擡手狠狠搓了把老臉,哽咽一聲,也飛跑着跟上,直接往屋裡衝。
喻戚好趕上時,大胖他爹孃在院子外正被幾個身強力壯的村民合力抱着,其它得消息趕來的村民趕緊提上自家的木桶,去井邊提了水來滅火。
大胖爹孃看着大火滔天的院子,一個勁的扳開固着他們的手,連腳都用上不斷地往身後的人身上踹——他們的兒子還在屋子裡呆着,他們一定要去救他!
可身後抱着他們的村民也是狠了心,“這火這麼大,你們衝進去除了再添上兩條命還能幹什麼?”就算兒子是命根子,可這命根子現在沒了,他們這兩個好手好腳的也要好好活下去。
“胡說!之前我去廟裡給大胖求平安符,大師說他會長命百歲的!”大胖她娘雙手一用力,竟是掙脫了身後幾人的鉗制,頭也不擡正要往火裡衝,
哪想火勢不減的院子裡這時卻是突然衝出一個人,懷裡還抱着一個一動不動生死未明的孩子。
“大胖他被煙燻着了,你們趕緊救……他!”
沙啞難聽的嗓音一落,衆人才發現這頭髮凌亂,一張瘦的只剩皮包骨的面孔漆黑如炭之人竟然是平日很少見到的吳筠紅。
大胖他爹趁着身後幾人一愣,順利的掙脫開狠狠鉗制他的手,直接跑到跪倒在地上,懷裡依然緊緊抱着大胖的吳筠紅。
“筠紅,大胖他怎麼樣了?”大胖他爹把大胖搶回懷裡,見大胖雙眼閉着,擡手狠狠掐了一把連眼皮都沒動,他濃眉緊擰,心急如焚。
“大胖他被煙燻着了,你趕緊救……他!”扯着嗓子艱難說完,吳筠紅像是突然沒了骨頭,整個人倒在地上。
沒來得及衝進火裡的大胖他娘見了,趕緊把人從地上扶起,“筠紅,你怎麼了?”
吳筠紅虛弱搖頭,大胖她娘擡手用袖子把她漆黑的小臉擦乾淨,擡眼不小心掃到吳筠紅燒壞的袖子下,一大片焦黑的皮膚,大胖他娘哽着喉,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
“沒事!嫂子帶你去鎮上找最好的大夫,筠紅以後又是最好看……的。”
吳筠紅擡頭,聲音低低笑了笑,“嫂子,以後好好照顧大胖和我……哥……哥。”見大胖他娘不斷點頭,吳筠紅看了眼她哥抱着大胖急匆匆往村長家趕的背影,小而無神的眼睛卻是突然爆發出一陣光亮,薄薄的脣瓣也彎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她這個當姑姑的已經盡力了,希望大胖沒事。吳筠紅伸手艱難的摸了把耳朵上戴的一對赤金耳墜兒,淚水一顆一顆的模糊了小臉,她對着大胖他娘最後笑開了顏,雙手下一刻卻是無力的垂落在地。
看着她嚥了最後一口氣,走過來的虞氏難掩唏噓,當年那一襲鵝黃繡花裙子滿身靈氣逼人的姑娘,現在竟然沒了!
喻戚好心裡也覺得難過,不過這人沒了剩下的人日子還是要過,“不要難過了,筠紅走的時候嘴角是笑着……的。”
大胖他娘伸手抹了把眼,聲音低不可聞,“是笑着的……啊。”
半個時辰後,喻戚好看着燒的七七八八一片焦黑的院子,她輕輕嘆口氣——這場火勢洶洶的大火,她現在怎麼想怎麼覺得來的蹊蹺。
不過,現在安置大胖一家纔是要緊事!
村民合搭的茅草房內,一張半舊的木板牀上,躺着大胖他娘剛用清水給她擦了遍身子的吳筠紅。
“你平日最喜歡用鳳仙花汁把指甲染得漂漂亮亮,嫂子第一次搗弄這個,要是弄得不好,你在天上看見了莫要怪嫂子。”把摘來的鳳仙花花瓣放入石臼中,和借來的白礬一起搗碎一一放在吳筠紅的指甲蓋上,大胖她娘又找來麻葉把吳筠紅的手指頭包住用線纏緊。
“大胖他現在沒事,說來還得好好謝謝你這個當姑姑的。”忙活完這些,大胖他娘看着木板牀上閉着眼睛,塌鼻子薄脣,面孔只剩下一層皮的吳筠紅,她淚中帶笑。
“咱們院子被燒的乾乾淨淨,不過你不用擔心,咱們家裡攢的銀錢之前都被嫂子用盒子裝了埋在地底下,大胖和大胖他爹嫂子都會好好照顧的。”
吳筠紅下葬的那一天,天上飄起了小雨,木棺裡,她一身嶄新的石榴紅棉裙,一頭烏髮拿了根拇指寬的石榴紅綢帶捆着,一臉乾淨的她耳朵上依舊戴了對金燦燦的赤金耳墜兒。
衆人離開後,一條黑紅相間足有手腕粗的赤練蛇,從不遠的草叢處窸窸窣窣爬出來,它立着腦袋吐着嘴裡長長的蛇信子,緩緩爬到墳前的它眼睛猩紅一片。
潘家院子裡,潘夫人因爲潘寶湘一夜未歸急紅了眼,偏偏派出去找人的丫鬟小廝連個人影也沒瞧見不說,就是伺候潘寶湘的霓紅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連頭髮絲兒都不見,這可真真讓潘夫人坐立難安。
不過想到這鎮子就那麼大,不敢報官以免傷了潘寶湘聲譽的潘夫人,當晚就以家中來賊失寶的理由大量派遣奴僕,藉着找賊的名兒開始找潘寶湘。
只是很可惜,幾日過去,潘夫人派出去的人依然是一無所獲。一時間,潘家院子裡潘寶湘失蹤的消息被鎖的很嚴,只是伺候在院子裡的婢女婆子因爲這兩日動不動就發怒越難伺候的潘夫人,一顆心皆懸在了嗓子眼,就怕做了錯事讓潘夫人狠狠發作一通。
與之相反,鄭家院子裡,鄭明珠最近是看誰都順眼的不得了,隨手拿身上綢緞攢珠荷包裡攜帶的銀裸子打賞婢女也越來越順手。
“爹,我看你最近的心情很好啊!”飛仙髻上戴的赤金攢花步搖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一身石榴紅齊胸襦裙的鄭明珠腳步輕快踏過門檻。
黃花梨嵌雞翅木萬字紋條桌邊,鄭裕放下手中把玩着的青花纏枝花卉紋茶盞,聲音不怒而威,“最近去哪瘋去呢?”
坐在離他不遠處的紅木扶手椅上,鄭明珠清脆笑了兩聲,“爹爹,女兒不是派翠微回來和你說了嗎,女兒在新置的院子裡忙活呢!”翠微那個丫頭比翠雯嘴皮子可要利索。
鄭裕看着小臉嬌俏,一臉明媚的鄭明珠,已經解決了讓他遭遇奇恥大辱之人的他實在很難再對鄭明珠板着一張臉,“你娘找人給你打了兩套上好的赤金頭面,你去看看。”
鄭明珠一聽也知道從她爹嘴裡問不出什麼了,便高高興興的行了禮去找她娘看赤金頭面去了。
南大街新入住戶的三進院子裡,沈元安金簪束髮,一襲織錦鑲銀邊寬袖袍子的他坐在金絲楠木鑲寶嵌花玫瑰椅上,單手把玩着一支和田白玉金蕊六瓣蓮花流蘇釵子。
想着潘鄭兩家的事,沈元安起身把半掩着的紅漆雕花木窗推開,扳着手指數了數有多少日子沒見喻戚好,沈元安才嘆口氣半闔着丹鳳眼回了金絲楠木鑲寶嵌花玫瑰椅上。
爲什麼,每次主動的都是他?擡手摸着清俊如畫的眉眼,沈元安把和田白玉金蕊六瓣蓮花流蘇釵子揣進懷裡,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的他低低笑出了聲。
只是轉眼想到喻戚好家中三個小姑娘,她又是寡婦的身份,怎麼想怎麼覺得他和喻戚好在一起依然像是天上那朵白雲,一樣遙不可及的沈元安真真覺得老天爺一定是他娘找的後爹,不是可惡二字可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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