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鎮上甚有幾分風雅的品書齋外,潘寶湘一身湖藍色撒花襦裙,一頭青絲拿了支金鑲藍琉璃流蘇釵子半綰,陽光下,她潔白如雪,細膩如瓷的小臉彷彿暈了淡淡光芒,瞧着像那畫中出來的仙女纔有的模樣。
“小姐,可是要進去瞧瞧?”霓紅捏着玉蘭點綴的絹帕,回頭不着痕跡的掃了幾眼來來往往的人羣,又掩了眉間失望很快把視線收回。
搖着手中描折枝紅梅的絹扇,潘寶湘摸摸攏在袖下手腕上兩隻細細的藍琉璃鐲子,語氣淡淡的倒是讓人看不出她心裡的想法,“這天越來越熱,咱們先回吧。”
霓紅眉頭一皺,可斜眼掃到那刺眼卻不灼熱的陽光,她卻也知道小姐這怕是惱了。
捏着袖角,霓紅想着昨夜夫人把她拎到院子裡反覆幾遍的交代,一瞬間對於她和小姐在街上連着幾日,偏偏一絲影兒都沒瞧見的貴人有了不滿。可不滿又怎樣?該說的她依然要硬着頭皮說。
“小姐,順着這條街直走半刻鐘右轉彎不遠處新開了家糕點鋪子,要不咱們去瞧瞧有沒有你喜歡的玫瑰三色甜糕?”不管下一刻貴人是否會出現在這,可依着昨兒夫人吩咐她帶着小姐在街上多走幾圈霓紅覺得總沒錯。
好在聽了她這話,潘寶湘只是停下手中搖着的描折枝紅梅絹扇,蹙了會兒眉頭就輕輕點了點頭,“好,那就依你之言去瞧瞧。”
總算是沒有辜負夫人的交代!霓紅歡快點頭,心裡卻也在期待下一刻貴人趕緊出現――她家小姐這般好,貴人瞧着了肯定會心生歡喜,到時上門求娶的話她也好跟着沾點光,隨着小姐去見識見識皇城的繁華。
只是很可惜,霓紅下一個刻沒瞧着貴人,倒是瞧見了小臉嬌俏,一身月白素花鑲邊褙子,下系海棠紅撒花鑲邊裙的鄭明珠。
“潘姐姐!”飛仙髻上戴的白玉攢花步搖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鄭明珠已經腳步輕快的走到潘寶湘面前,巴掌大小的面孔帶着甜甜的笑容。
“你怎麼來了?”潘寶湘眉頭一蹙,她可不知道她和鄭明珠何時關係這般好了。
“潘姐姐,明珠一個人呆在院子裡乏悶的緊,這不就招了翠微出來走走。”鄭明珠歪着腦袋,嘴角像是綻開了一朵小花,眼睛裡的笑意直接蔓延到了眉梢。
潘寶湘捏着描折枝紅梅扇柄,一手把玩着上面懸下不過指甲蓋大小的瑪瑙雕花墜子,溫柔如水的眸子漾起一抹笑意,“那還真是巧,我也是因爲在院子裡呆着乏味無趣,這才招了霓紅出來走走。”
一時間四目相對,倒是鄭明珠先“撲哧”笑出了聲,“不過潘姐姐如今這副好相貌,出來怎麼不招兩個粗壯的婆子隨行?”
是提醒她以前滿臉麻子的醜陋樣還是委婉的警告?潘寶湘看着鄭明珠染笑的眉眼,不緊不慢搖着手中的描折枝紅梅絹扇一時倒是不確定起來。
不過,“鄭妹妹這麪皮比枝頭新開的花兒都嬌嫩鮮豔,讓姐姐看着可是豔羨的緊。”不丟二兩肉的動動嘴皮子,她潘寶湘又不是不會。
“那妹妹就多謝潘姐姐的誇讚了。”她鄭明珠的相貌不差,用枝頭新開的花兒比喻她還是可以笑着接受的。
不過潘寶湘趕在貴人來之前能有如今的這相貌,她運氣倒也是極佳。
嘴角的弧度越彎越大,鄭明珠小臉上的笑容更甜了,潘寶湘的眼皮子卻是突的跳個不停。
“潘姐姐,你沒事吧?”鄭明珠捧着胸口蹙着眉,小臉替潘寶湘擔心的不得了。
“潘姐姐,你要不要去找濟世堂的大夫看看?”見潘寶湘揉着眉頭大半個身子靠在霓紅身上,鄭明珠掃了眼來來往往的人羣,眉眼帶着毫不掩飾的焦急。
“沒事,許是昨夜未歇息好的緣故。”斂下心頭突然涌起的不安,潘寶湘緊緊捏着描折枝紅梅絹扇的扇柄,纖長的兩指骨節泛白,後三指更是緊緊扣入手心。
“霓紅,走!咱們回去!”望着街道上人流量驟然減少,潘寶湘一手拉上霓紅,擡眸斜睨了鄭明珠一眼轉身就走。
“潘姐姐,你回去也不過是乏味無趣,何不陪着妹妹在街上走走?”鄭明珠身子靈巧一轉,不過幾個呼吸間的功夫她已經一手打落潘寶湘匆忙之下拉着霓紅的手,還單手緊緊挽住了潘寶湘另一隻捏着描折枝紅梅絹扇的手,“潘姐姐,你說妹妹說的對不對?”歪着腦袋甜甜一笑,鄭明珠白淨的小臉還真是好不明媚!
看來這次是她大意了!潘寶湘瞅了眼離她不過一臂遠的霓紅,溫柔如水的眸子很快閃過一抹懊惱又不見。
“翠微,走!我們請潘姐姐去瞧瞧我新置的院子。”一手抽掉潘寶湘手中緊緊捏着的描折枝紅梅絹扇,鄭明珠頗有興趣的瞧了一眼,見之無趣一手扔到翠微懷裡,不過擡手摸到手腕上纏了好幾圈不過拇指寬的軟鞭,她看着潘寶湘褪去了一臉麻子,甚是精緻的面孔,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喉嚨裡溢出的低笑大白天的竟然讓人聽了有毛骨悚然的味道。
一邊的霓紅低頭垂着眉不去看潘寶湘的眸子,只是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揉成一團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又想幹什麼。
香河村,喻戚好喝了藥躺在牀上歇息,鄭杏從屋裡抱來自己的繡花大軟枕,站在牀前一雙杏眸水霧朦朧的看着她。
“杏兒要和娘睡。”癟着粉嫩嫩的小嘴,鄭杏捏着軟枕一角,一身茜色繡花褙子的她輕輕咬了咬嘴角。
喻戚好拿着棉帕擦了嘴角的藥漬,笑眯眯的點頭,“那杏兒可不能亂踢被子。”最近的天兒溫度驟然下降,鄭杏要是不小心着涼染了風寒,肯定會讓她頭痛好一陣的。
“杏兒乖乖的,不踢被子。”嘴角綻放兩朵大大的笑容,鄭杏飛快抖落腳上的繡花小鞋,踮着腳幾個呼吸的功夫爬上牀,笑容甜甜的在喻戚好掀開的海棠團花被下乖乖躺好。
“娘,杏兒好想你。”小心翼翼的側着身子,鄭杏把面臉對着喻戚好,伸手怯怯的摸了把喻戚好的臉頰,“不知道爲什麼,杏兒最近總是夢到孃親丟下杏兒,一個人帶着肚裡沒有出生的弟弟走了。”
喻戚好握着鄭杏到手一頓,聲音難掩訝然,“你說什麼?”
“杏兒要和娘在一起,一直一直的在……一起。”挨着喻戚好,鄭杏伸手緊緊拽着她身上寬鬆的月白寢衣,小嘴抿着不再說話。
如果,這個夢是鄭杏一開始就做的,那麼她這般黏人除了年紀小外也可以說的清了。
摸摸鄭杏埋到胸前的小腦袋,喻戚好心裡軟的一塌糊塗——到底還只是一個稚齡小孩,鄭杏她不安害怕和失去是理所當然之事,只是喻戚好沒想到身體原主出事鄭杏會在夢裡看見。
可這事,不知是鄭杏在身體原主出事前還是出事後做的夢?她記得領略先生之前說過,她想要回到現代註定要用做任務的方式,收集那些願意交換的靈魂轉化成能支撐回二十一世紀的能量。
可一想到身體原主有孕的月份,一時間,喻戚好倒是想不清了。
“杏兒,以後娘若是不在了,你和兩個姐姐要好好聽奶奶的話知道麼?”這三個本該爹孃嬌寵長大的小姑娘,以後在虞氏的照顧下,該是會像小樹苗一樣茁壯成長。
“娘不可能一輩子陪着杏兒,所以孃的話杏兒會聽的是不是?”鄭杏看着年紀小,可比起鄭荷和鄭蘭兩個年長她的姐姐來說,她年齡雖小,可卻是個異常早慧的孩子。
看着鄭杏雙手捂着小嘴小聲抽泣不說話,喻戚好摸摸鄭杏的腦袋,卻也知她懂了。
杏兒這小姑娘呀,真真讓她這個不能也不會代替身體原主過一輩子的人很是抱歉!
爹爹已經沒了,娘怎麼可以也沒了?鄭杏伸手抹抹眼淚,委屈的哽咽兩聲,“杏兒以後都乖乖聽孃的話,娘也乖乖的陪杏兒不離開好不好?”
喻戚好摸着鄭杏腦袋的手一頓,卻只是低低嘆了口氣未說話——她是個自私的人,所以很抱歉沒辦法答應杏兒。
虞氏端着白粥進來的時候,鄭杏整個身體蜷縮在海棠團花被下,連小小的頭髮頂都沒露出。
喻戚好知道,自從前兩日把從潘寶湘那裡借來的人還回去後,很多時候,虞氏看她的眼皮總是耷拉着,明顯一副冷淡不喜的模樣。
喻戚好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可現在虞氏嘴都不張明顯不想見到她這麼個人,喻戚好還有這點自知之明。
“杏兒,出來吃粥。”掀開海棠團花被,把小臉悶的通紅的鄭杏拉出來,喻戚好對着虞氏笑了笑,心裡卻在思索這虞氏對她突然不喜的原因。
可這原因喻戚好還沒想到,半掩着的房門就被匆匆推開,“娘,隔壁大胖家着火了!”
一臉焦急的鄭蘭映入眼簾,喻戚好擡頭看了眼半舊木窗外明亮的天色,立刻一手披上牀頭放着的折枝素花滾邊衫子,急急套上牀下的繡花鞋子小跑出了房門。
屋內,站在原地好一會兒,虞氏也依然一副雙眼驟然睜大,明顯一副不可置信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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