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面對十個八個羣挑的時候,最好使的一招是什麼?當然就是臥倒、抱頭、把該夾緊的地方夾緊,此招乃是對於不可抗力最好的行動方案。
墨凡少爺不是經常練這個絕招,但他也深知其中的精髓,尤其是近些日子以來,時不時就要被虐上一頓,想不練都不成。
荒域,是一方被隔絕孤立的地域,與荒域一條溝壑相隔的東方,是擁有着數百億人口數量的玄黃大陸,那裡纔是真正的人族繁衍之地。
這荒域裡的所謂的人族,羣居在荒域東疆邊界的不愁山脈之中,都是些早在遠古就被老祖宗遺棄的族類,大多都是以狩獵爲生,沒有能力者,撿拾些藥草,爲部落長老們安排的任務出些苦力,也將就活着。
不愁山的東隅有一個相對較大的寨子,名叫烏鴉寨。
距離寨子不遠處,有一處空曠的山洞,洞口外有一方不像桌子的石頭桌子,邊上還有兩塊不像凳子的小石凳,坐在這種硌屁股的石凳子上吃飯,還需要勤加練習才行。
石桌不遠處的大樹下,有一位約莫十來歲的小女孩,纖細瘦弱的體形,一看就是營養不良,再加上被風吹日曬加工出來的一張嘿喲喲有些粗糙的小臉,完全能看得出來她並沒有什麼好日子過。
小女孩是墨凡少爺的小婢女,此時正提着一根小木棍,抽打着大樹杈上掛着的一排臘肉,因爲昨夜下了雪,不過好在是霰雪,所以只需要輕輕敲打一下,雪粒子就會嘩嘩直落。
臘肉本就剩的不多了,所以不用數也知道臘肉又少了兩塊。
且不說墨凡少爺一大早就發現了雪地中有兩排很淺的腳印子,該是夜裡就被踩過的,又被大雪蒙上了一層。
所以那一排腳印子旁邊,又多了一排深深的腳印,正是墨凡少爺去找偷肉賊理論去了。
其實墨凡少爺有兩個婢女,老婢女秋娘已經躺進了土裡,沒有棺材。
這些臘肉也都是秋娘留下的,是怕她死後少爺自己活不下來,所以準備了很多,只是小婢女不明白,既然秋娘明知道自己會死,爲什麼不事先準備個棺材給自己。
丟失的臘肉關係着墨凡少爺和小婢女兩個人的性命,所以明知道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少爺還是去了,小婢女明知道阻止不了少爺,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
該死的冬天又長又冷,可是還要再等兩個月冬天纔會去死,如果臘肉再這麼被繼續偷下去,主僕二人指定不會比這冬天命長。
其實秋娘死之前的日子挺好的,雖說對小婢女並不怎麼待見,但至少那時候他們還住在寨子裡,有秋孃的一身本事在,便有吃不完的肉。
秋娘死後,烏鴉寨的烏谷長老就將主僕二人趕了出來,這山洞是少爺唯一能找到的住的地方。
怪就怪墨凡少爺這麼大了生活還不能自理,寨子裡像他這麼大的小夥,都能幹死野豬狍子了。
沒有家當,也就理所當然沒有多少家務事兒,可小婢女照舊每日清晨都要打掃一遍,不做家務的奴婢還算什麼奴婢?
她不打掃難道還指望少爺?打從秋娘活着的時候,就不允許少爺碰掃把的,原因整個寨子裡的人都知道,但是媚兒知道少爺不在乎,他說這世界上只有流星彗星,沒有掃把星。
秋娘就叫秋娘,是婢女又不是親孃,小婢女不理解少爺爲什麼非得叫她娘,還死活要跟着她姓墨。
秋娘就想少爺平凡一點,千萬別出衆,讓少爺變得平凡是她的職責所在,所以少爺的名字叫墨凡。
小婢女不喜歡土裡的秋娘,不代表她不喜歡墨凡少爺,只是不太適應少爺時不時把自己當妹子看,又時不時當成女兒一般。
小婢女叫魅兒,後來少爺說她的名字不好,就給她改了個名字,叫媚兒,一直到現在,她也沒能理解魅兒和媚兒叫起來有什麼不同?
打掃完之後媚兒就拿出藥碾子開始碾藥,三七、千斤拔什麼的傷藥都是以前跟着秋娘學的。
傷藥得儘快碾好,過會兒少爺回來就要用的,想想少爺那身板,也許是覺得藥有些少了,媚兒又抓了兩把扔進藥碾子裡。
夏苦冬寒的烏鴉寨子裡,能住上碎石和草木搭建的草舍,就算是大戶人家。像那些因爲打獵死了男人,家裡沒了頂樑柱的婦孺娃子,只要堪堪能有個遮風擋雨的草棚子,也便是極好的避風窩了。
這裡的人們無人不知鴻溝的另一邊,便是遙望而不可及的玄黃大陸,據傳說那裡有着無盡的繁華,有着像天堂一般的市井城池,甚至有可以不用死人也能維持生計的活路。
早在遠古時期,這條鴻溝本沒有這般望不到邊際,這裡的人族也曾熙熙攘攘,那時候的鴻溝還只是一道由於地龍翻身造成的地縫。
自鴻溝出現始,就開始紛爭不斷,宗族勢力也隨之崛起,再然後就開始分門立派。
直到人們發現鴻溝開始變得無法逾越,不僅掉入其中者無一生還,就連那些能飛天遁地的陸地神仙,也漸漸征服不了它了,所以纔開始想盡辦法紛紛朝着東邊遷徙。
能遷徙走的沒人會留下,因爲西邊全是洪荒猛獸,甚至還有能化成人形的妖精,所以沒能遷徙留下來的這些人族,只能靠着信仰,祈求被他們篤信存在的神仙護佑,苟活殘喘。
這一日,烏鴉寨子里正在舉行一場歡鬧的篝火盛宴,所謂盛宴,也不過是多了幾隻獵物,連老少婦孺們也能跟着敞開了肚子吃個飽。
既然有吃的,當然全寨子裡所有人,不管老少殘疾還是寡婦壯漢,全都來參加了這個盛大的節日。
當一個地方竟然能讓文明倒着發展的時候,便是連文字都不那麼重要了,以至於無數輩人之後,你若是還識字,就會被所有人取笑。
取個名字也都是些石頭、狗蛋、草啊花啊什麼的,見着什麼就叫什麼,足夠了。
文明的倒行逆施,導致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固定的節日,都是全憑大長老的一句話,長老說今日歡慶,那今兒就是節日。
這烏鴉寨的長老名叫烏谷,是寨子裡的老壽星,在這裡,只有他擁有絕對的權利,他就算是放個屁,那也是道聖旨。
烏谷既是長老,還又兼職着其它所有的職業,甚至還包括照顧寨子裡所有的寡婦。
寨子裡的寡婦可是不少,近些年月也不知是怎麼了,野獸越發的猖獗,經常有出去打獵的漢子一去不返。
不過野獸的猖獗,不是造成寡婦日益增多的全部原因,其中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因爲寨子裡有一個掃把星小子。
篝火宴會只是篝火宴會,不是篝火晚會,柴火燒得多了,誰還稀罕是白天燒還是晚上燒,這大冬天的篝火在中午燒才能燒得更旺,上面的烤肉纔會更加容易熟爛。
宴會之所以舉辦得這麼隆重,是因爲全寨子都在慶祝一個女人的死亡,只有她死了,纔好對那個掃把星小子下手。
平日裡每家每戶都要早晚兩柱香,拼命祈禱,希望上蒼能將那個女人收走。而最終那個女人的死亡,讓寨子裡的每個人都以爲,自己的詛咒纔是最靈驗的。
可憐那個叫秋娘的女人,許是被寨子裡的人活活給咒死的。
其實秋娘很強,甚至可以說強得離譜,但她打從來到烏鴉寨,就從來沒有對寨子裡的人行過兇,也沒殺過人。
之所以人人都盼她死,是因爲她死活也不願離開烏鴉寨。她不想離開,是因爲她護着的墨凡少爺不想離開。
作爲一個舉世皆知的掃把星,墨凡少爺是整個寨子的噩夢,所有人都認爲,如果讓他一直生活在寨子裡,寨子裡的人遲早會死絕。
舉世皆知的掃把星可不是危言聳聽,因爲這裡每家每戶乃至每個人,都有過血的教訓。
正在篝火宴會的**之際,那掃把星少爺居然過來跟他們講什麼道理。
道理說的是篝火架子上的烤肉,其實那肉原本是屬於少爺的,確切的說,那肉是秋娘獵來的,算是她死後的遺物。
什麼是道理?人們只知道吃飽了打獵,日落而息,道理全在烏谷長老一個人兜裡揣着呢!他說烤肉就烤肉,他說要烤了那少爺,那便也烤得。
如果不是寨子裡的人心情都很美麗,何止是一頓胖揍,如果不是墨凡深知那抱頭護蛋的精髓所在,被那樣的一頓削,還能回得了山洞?
幾株枯木,掛着幾掛臘肉,幾滴逞強的油就是不願滴下,偶爾堅持不住的時候,只是將地上的積雪砸開了一個酒窩,就好像憑它一滴油就能詮釋這片天地還不夠冷酷。
“哎~喲~輕點兒,你丫的這麼用力,是不是也看少爺我不順眼?”明明穿着厚厚的皮氅,躺在媚兒的腿上卻比石墩子還硌得慌,墨凡覺得看哪都不順眼。
眯縫着腫成燈籠的眼睛,看媚兒碾的這麼多傷藥就來氣:“你丫的就這麼清楚少爺我的能耐?難不成我練過絕世神功也要告訴你?”
媚兒不予他計較,紫青的手臂和腿腳且不說,眼睛都腫成了牛蛋,看來少爺不只是被胖揍了一頓,肯定還因爲秋娘的死,躲哪個旮旯哭了鼻子纔回來的,誰沒了娘能好受啊!
墨凡被踹得髒亂不堪的皮氅子還來不及整理,就被媚兒拉過來心疼了一番,不光心疼,臉上的肉也疼。
“怎麼說我也是寨子裡最高大英俊的,躺在你腿上真跌份,平時讓你多吃點你不聽,出去丟的還不是少爺我的臉。”
媚兒習慣性的不去理會少爺,他被人家胖揍一頓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在自己這裡撒點火氣再正常不過了。
“少爺,你明知道會捱揍,怎麼還往寨子裡鑽?以前那是秋娘在,他們才讓着你欺負,現在沒了秋娘,你要多留個心眼纔是。”
“如果我不去挨這頓揍,咱們就得餓肚子,他們現在還只是明着偷,如果我怕捱揍裝作看不見,他們就得明着搶了,這叫陽謀,你小孩子家懂個雀雀。”
媚兒覺得自家的這少爺,比誰家的都厲害,能把捱揍這麼丟人的事情,都說得這麼顯能耐。
“風水輪流轉,如今我凡爺虎落平陽,就先由他們囂張一陣子,哎喲喲~~!”
媚兒覺得少爺的話很有道理,自從她被秋娘收養到如今,都是少爺欺負寨子裡的人,哪有人敢吭一聲。
誰要是大老遠見着少爺,還不趕緊能躲多遠躲多遠,少爺的掃把星名號可不是蓋的,所過之處房倒屋塌,一張開光嘴也盡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不知給寨子帶來了多少的黴運。
墨凡帶着一身的痠疼,躺在媚兒的懷裡,還來不及鄙視她幾句就已經沉沉睡去,他在夢裡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我家的小少爺是天之驕子,出生的時候天地都爲之震動,那日天降星雨,整個玄黃大陸所有修士的目光都朝向東王府的方向,就因爲東王府裡有天嬰降世。”
小小凡拖着小腮幫子,不厭其煩地聽着秋娘重提舊事,看秋娘一臉的希冀與嚮往,他也跟着嚮往,所以他很想知道,玄黃大陸和東王府到底是什麼樣,那裡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家族。
秋娘說,等自己長大了,就有可能等到族人的到來,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可是,她爲什麼說有可能呢?難道也有可能見不到嗎?
秋娘還說,她就在那裡,只要自己活得好好的,她都一直在那裡看着自己……
秋娘還說,能好好的活着就比什麼都好,只要能活着,一直活着,那是她曾經的願望。
秋娘在夢裡擦了擦墨凡眼角滴下來的東西,給他講了很長很長的一個故事,其實那故事墨凡一直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