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請吧。”首領太監皮笑肉不笑的爲她引路。
非兒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每次聽到這位公公的聲音,她就有一種被人推倒大冰窟窿裡又讓人撈出來晾乾的感覺。
那首領太監揚了揚眉,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總讓人覺得色迷迷的。他那小眼睛在非兒身上滴溜溜一轉,頓時讓她毛骨悚然。
“雜家跟你說啊,在宮裡走動呢,就要小心謹慎。皇上的後宮呢,沒有幾位主子。就算有的那些個也都沒見皇上怎麼待見她們,面子上恭敬就是了。”
非兒點頭如搗蒜,最裡面唸叨着:“是是是。”
首領太監輕哼一聲說道:“你呀,能夠伺候昭儀娘娘可真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以後啊,這該做的不該做的都想清楚了,罩子放亮點,知道麼?”
非兒連忙諂媚笑道:“是是是,多謝公公教悔,奴婢知道了。”
首領太監見非兒對他恭敬有佳,心裡不禁揚起一絲得意,“嗯”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道:“知道就好。”
非兒趁着他轉身的功夫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冷,真冷。
首領太監又在前面說什麼奴才下人的,她沒心情聽,也不敢聽了。知道今天要進宮,早上沒吃多少東西,總之也不能讓吃下去的東西都吐出來吧?怎麼也是王爺府花了銀子,浪費可不好。
經過一座小石橋,周圍花圃開得正旺。兩三個年輕的姑娘在草地方放紙鳶,咯咯的笑聲離老遠就能聽見。
見首領太監走了過來,那幾個姑娘全都嚇得當即跪下,連忙磕頭:“總管大人。”
“又是你們幾個死丫頭,不好好幹活,放什麼紙鳶!”首領太監橫眉立目,頓時不悅,只見他用手這麼一攬,長指甲在風箏線上這麼一掐。就聽“崩”的一聲,那根被拽的筆直的魚線便被他應聲掐斷。
非兒看他舉動,然不住嚥了咽口水,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小細胳膊。
那手法要是在人胳膊上一掐,還不把人的胳膊掐斷了!
首領太監陰陽怪氣的訓斥道:“跟你們說過多少次,有這個時間多幹幹活兒,多伺候伺候主子。我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皇宮裡面可不是讓你們吃白飯的地方!”
小宮女委屈的低聲說道:“是主子說今天風好,讓我們出來放紙鳶的……”
首領太監一聽就不高興了,他在小宮女的胳膊上掐了一下,不悅說道:“還敢頂嘴了?主子讓你們出來放鬆一下,是主子的恩澤。那你就能蹬鼻子上臉了?告訴你們,眼睛裡要有活兒!沒事兒就找點差事做,也不枉主子疼你一場,知道了麼?”
小宮女眼圈發紅,硬是咬着牙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見首領太監又有些不高興了,小宮女連忙說道:“是,公公,奴婢知道了。”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首領太監冷哼一聲,朝着非兒招了招手,說道:“你,跟我過來。”
非兒心頭一緊,瞅着他那雙手就好像自己也被他掐了一樣,連忙賠上笑臉,“辛苦公公帶路了。”
首領太監用他那雙蘭花指搔了搔頭髮根兒,滿意說道:“行啦,耽擱不少時候了,你跟雜家過來。”
他轉過頭,非兒只覺得有一身的螞蟻都抖落到地上了。心裡不禁暗想,這墨澤皇帝大概腦筋不太正常,怎麼會用這樣的人來做總管。就算沒病沒災,也讓他噁心出病來了。
首領太監又在她面前叨咕些宮廷禮節,可她無論怎麼聽,都能想起三從四德來。非兒越聽越寒,索性就一個勁兒的陪笑,好像在首領太監這裡頗爲有效。
走着走着,就能聽到遠遠傳來淙淙琴聲。
非兒仔細聆聽,卻是一首《江楓夜月》,也是當日風華曾經彈奏的曲子。
風華,風華。
你還在想着外面的世界麼?
那又爲何要回來?
首領太監朝她揮了揮手,說道:“過來吧,走過這道院牆,可就到了昭儀娘娘的寢宮了。到時候好生伺候着,我保你將來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非兒暗自腹誹,榮華富貴她可不稀罕,找到東西了她就立刻離開,纔不會在這個陰陽怪氣的鬼地方浪費時間。她心裡將這個首領太監罵了一千次一萬次,可面上仍舊帶着甜甜的笑意說道:“多謝公公提點,奴婢知道了。”
“嗯。”首領太監輕哼一聲,“雜家還有點事要做,就不過去了,你好生伺候就是了。”
非兒朝他行了個禮,歡喜說道:“公公慢走。” Wшw ▲tt kan ▲¢O
首領太監也不理她,轉頭就走了。
非兒只覺得心裡有個塞子,一直堵在喉嚨裡,說不出的難受。這下他走了,那堵心的感覺也沒有了。
進了院子,就能看到風華那一襲如夢幻般的白衣在微風中飄蕩,她想要開口叫一聲風華,可卻發現院子裡仍然有幾個宮女在場,她也不好意思直呼風華名諱。
空氣中飄來了木樨花的香味,是風華鍾愛的味道。不過似乎每次聞到這個味道,她都能感覺到一絲冷香,就如同絕美的木樨花開在一片雪峰之上。嬌柔,動人,香氣馥郁,可又偏偏冷得刺骨。
宮女爲風華掌扇,可卻又好像將風華的心思扇沒了一樣。
她停下了撫琴,朝着那個宮女揮了揮手,示意她不用繼續扇扇子了。可那宮女似乎看不懂她的意思,只是惶恐的盯着她看,生怕風華責備於她。
風華微微苦笑,右手輕輕的撫摸着琴絃。
她擡起頭,忽然看到非兒在院外看着她,臉上還有着一絲苦笑。
非兒走了進來,朝着她笑了笑。風華回過頭,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都下去。
那些宮女也不知道非兒是個什麼來頭,不過既然主子讓她們下去,她們也只好乖乖聽話,朝着風華一行禮,離開了院子。
非兒見風華瘦削的下巴,還有那雙說不盡哀愁的眼睛忍不住從心裡升起了一股怒意。
她忍不住質問風華道:“你老實告訴我,在我們這次重逢之前,你就已經是皇帝的昭儀了,是麼?”
風華微微苦笑,無聲點頭。
非兒頓時感到無力,怨她也不是,氣她也不是。心裡面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到了最後,她也只能微微苦笑,說到底,她還是心疼風華的。
非兒伸手將風華攬到懷裡,讓這個姑娘的頭靠在她的肩上。她總有一種感覺,覺得風華太累了。她身上有很多的東西不曾放下,如果放下的話,興許就是另一番光景。
風華靜靜的靠在非兒的肩膀,伸出手在她背上輕輕的拍了兩下。
非兒知道,風華沒有哭。
難道真的像是沈青桓說得那樣,無論悲喜,如果有什麼東西一定要得到的話,就算失去了所有也在所不惜?
可她總是覺得,他們好像往往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麼。也許等到真的得到了,纔是失去的開始。
她忍不住開口問道:“風華,我帶你離開?”
風華搖了搖頭,只是閉着眼睛,似乎在隱忍着眼睛裡的什麼東西不讓它滑落一般。只是非兒心裡清楚,風華的眼睛裡永遠無淚。
非兒深深的吸口氣,聽風的聲音從耳邊呼嘯而過,猶如悲聲。
風華放開抱着非兒的手,她在琴前坐下,沉默良久,忽然動手輕輕撥弄。空氣中的那絲幽幽花香,也像是被這琴聲牽引了一般。
山濤幕影,小村獨陶醉。人依稀,路半褪。凌亂碎隙白印,可證曾經景。事不再,落得幾注空作唉。念曾同逍遊,白鷺好鳴啾。紅酥手,爲誰留……
非兒靜默看着風華,只覺得她心中有無限往事,只是不能言語,無處宣泄。
小池中的水讓這院子清冷起來,風一吹,倒讓人覺得有些冷。
非兒取過石凳上的披風爲風華披上,只聽見從遠處傳來了擊掌的聲音,有人連聲稱道:“好一首《千秋歲》,好一個風華。哈哈哈哈……”
非兒擡頭看去,只見一身穿明白色長衫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有着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即便是在笑着,那看似濃重的笑意也沒能傳到眼底。他飽滿的額頭微微隆起,看似有無窮的智慧,那兩道凌厲的眉又爲這原本看似溫和的臉增添了一絲張揚。
非兒一眼看過去,便好像一頭撞進了深淵之中。
風華見到這個年輕人,忽然停下了撫琴的動作,連忙低頭跪下。非兒看的懵懂,直到首領太監不滿的說道:“見到聖上還不跪下?你不要腦袋了?”
非兒聽罷,方纔知道此人便是墨澤新帝,冷千羽冷子舒。情急之下,她“噗通”一聲跪下,頭都不敢擡起來。
冷千羽也沒有責罰,只是偏頭問道:“這就是風華帶回來的丫頭?”
首領太監見皇上不曾動怒,連忙答道:“回陛下,這丫頭叫非兒,是跟着昭儀娘娘一起回來的。聽說伺候的不錯,娘娘又喜歡她,就把她留下來了。”
“嗯。”冷千羽好像絲毫不在意非兒姓甚名誰,對他來說一點影響也沒有,他只是盯着風華,好像看着一件有趣的玩具一般。他問:“又新學了不少曲子?”
風華點了點頭,嘴角含笑。
冷千羽饒有興趣的坐在一旁石凳之上,手上的玉骨扇子在掌心敲了兩下,饒有興致的說道:“你起來,彈一個你拿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