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知道,她終究沒有能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那麼容易就放下尉勉。
雖然初夏受傷那天,徹夜從離開醫院那一刻起,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決定,她也堅信這些決定一定不會再被改變。
但是在幾個小時前當她知道自己懷上了尉勉的孩子時,她的心的確是慌了。
雖然她表現出來的依然是對尉勉的決斷,但只有徹夜自己心裡清楚,在她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小怪獸一直在念着尉勉的名字。
本來她知道現在都還深愛着尉勉,而這個孩子的出現,怎麼能讓她一點都不動搖?
其實,就在剛纔在餐廳裡和冷千雲見面的時候,徹夜心裡那個小怪獸也一直在念着尉勉的名字,似乎那個小怪獸是想用自己微弱的力量來抗衡自己已經下定的那個堅定的決心。
對於那個小怪獸,徹夜一方面特別怕因爲它不斷的在自己心裡蹦躂會斷送了自己堅定的信念。但另一方面,她承認自己是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期待的,她甚至在期待那個小怪獸能給她自己找一個能讓她重新接受尉勉的臺階。
比如說用這個孩子的存在來軟化自己的心。
可是當孩子離開的那一刻,徹夜知道,她和尉勉所有的緣分都不存在了。
這也許只是個什麼都不能代表的偶然,又也許是早已經註定好的天意,但無論怎樣,她也沒有任何再堅持的理由了。
就連心裡那個小怪獸也在那一瞬間不見了蹤影,如果說這就是命運,那麼她會選擇相信。
關上車門,尉勉坐定。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夜幕降臨,汽車裡昏暗一片,只是依稀有些從尉勉透進來的光線。
坐在原地愣了足足有兩分鐘,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尉勉也沒有把車裡的燈打開。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中,兩個人卻更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感受着自己並不平靜的心跳聲,眼前這密閉的環境讓徹夜有些招架不住,深呼吸了一下,她終於開口,率先打破了車內的這篇死寂。
“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尉勉停頓了一下,先是轉過頭透過依稀可見的光線看了看徹夜那張疲憊的臉頰,接着俯下身子湊到座位上的安全帶邊,一邊拉起安全帶,一邊說,“去哪兒談?”
感受着尉勉的靠近,徹夜下意識往車門的方向躲了躲,讓尉勉準備去拉安全帶的那隻手正巧撲了個空。
徹夜索性就靠在了車門那邊,和尉勉保持着比先前更遠了一點的距離,快速回絕。
“不用了,就在車裡說吧。”
尉勉的手還懸在半空中,心裡突然一涼,尷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什麼都沒說。
“今天的事情……和沐彥沒有任何關係,全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既然已經沒有了回頭路,徹夜索性開門見山。
“你是因爲怕我遷怒與沐彥?”尉勉試探性的問,語氣裡已然帶着些許憧憬。
“不是。”
“那是因爲我媽跟你說了什麼?”
“也不是”,徹夜立馬否決,“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沐彥和你媽在這件事情上對我來說,還沒有強大到會影響我做決定的份兒上。”
“爲什麼?”尉勉將手緊握在方向盤上,手指上的關節已經形成了煞白的凸起。
“不爲什麼。之前在你家的時候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我不會生下你的孩子。”
徹夜的語氣相當的平淡,聽起來就像是在說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一樣,看不出有任何的波瀾。但只有徹夜自己才知道,這些全都是她僞裝出來的堅強。
徹夜很慶幸現在車裡昏黃的光線不足以讓尉勉清晰的看到她的臉,不然的話,她可不能保證她在強迫自己說出淡定語氣的同時,還能擺出一張同樣淡定的容顏。
“那些話全都沒有任何意義!你難道自己心裡不清楚,那些全都是你的氣話嗎!”
纔剛說沒兩句,尉勉的語氣一下子就變得激動了起來,聲音也瞬間升高了好幾個分貝。
什麼叫“你家”!這難道就是徹夜對他們的家的稱呼嗎?
徹夜伸手扶額,她只感覺尉勉的聲音真的好刺耳,刺得她本來就已經很虛弱的身體開始有了種暈眩的感覺。
“尉勉你如果真的要繼續用這種語氣和這種分貝跟我說話的話,那我和你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徹夜見尉勉沒有迴應,想必他應該是有些語塞,於是繼續開口。
“其實我要跟你說的很簡單,只有一句話……”徹夜停頓了一下,“我們離婚吧……”
“這就是你想跟我談的!”尉勉反問。
“對……”徹夜一邊說一邊點頭。
“所以……這也是你做掉那個孩子的理由!”
徹夜並沒有開口,但卻拼命的點頭,而她這點頭如搗蒜的動作也順着車內微弱的光線傳到了尉勉眼中。
與此同時,汽車的方向盤隨即傳來了一陣嘎吱作響的聲音,不用看徹夜都知道,尉勉心裡的怒火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來。
於是,徹夜趕在尉勉開口之前再一次搶走了話語權。
“尉勉,這就是我最後的決定。
我唯一要跟你說抱歉的是,爲了不讓那個孩子成爲我做決定的絆腳石,我很卑鄙的幫它決定了它的生命,我對不起我們的孩子,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用我終身不生孩子的承諾來乞求那個孩子的原諒。
而你,看在你曾經對我造成的那麼多傷害的份兒上,放過我吧……”
徹夜每多說一句話,尉勉都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子又多劃了一刀似的,止不住的流血,止不住的痛。
此時的尉勉心裡有太多太多的怒氣,也有太多太多對徹夜的仇恨,但卻因爲徹夜最後那一句話,變得無從釋放。
徹夜說,讓他放過她……
試想想,一個人得要在多麼絕望的境遇下,纔會用到“放過”這個詞啊,而徹夜這個詞用得真是戳進了尉勉的心尖,讓他沒有了任何發火的理由。
此時的尉勉依然沉默不語,確切的說,當徹夜說了“放過”這個詞之後,他真的有點害怕開口,因爲他怕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會成爲他和徹夜這段對話的結束語。
看得出來,徹夜好像正是在等待他的答案。所以,是不是他一直不開口,他們之間的談話就一直都不會結束?徹夜也就一直都不會離開他的身邊?
只是,尉勉的這個想象並沒有成真,因爲就算他不停的保持着沉默,但徹夜卻再次開了口。
“尉勉,說實話,我沒有想到我在說了這些話之後,我還能完好無損的坐在這裡。我還以爲按照你的脾氣,你會像以前那樣直接開門把我從車裡扔出去呢……”
徹夜一邊說,一邊淺淺的笑着。
因爲車裡光線太暗,所以尉勉並不能看清楚徹夜這個笑意裡究竟包含着什麼。但他猜,多半都是苦澀和酸楚吧。
徹夜繼續,“其實以前我一直覺得你雖然年紀不小了,但是你的思想特別不成熟,特別容易衝動,遇到任何事情你都會把你的強勢放在第一位。或許你覺得那是你對自己的一種自我保護,但對別人,真的是一種很大的傷害。
太過於強勢,太過於衝動,稍不留意就會產生很多的誤會。雖然只要用心,大部分的誤會最後都能解開,但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其實就像一張張褶皺的紙一樣,就算被攤開了之後,上面的紋路永遠都不會消失,也永遠回不到最初的模樣了。
尉勉你知道嗎,我現在真的很慶幸現在能夠和你在這裡心平氣和的談這些,這最起碼證明你能很成熟的聽着我講每一句話。
說實話,和你在一起的這短短几個月裡,我心裡真的憋了好多好多話想跟你說,但是每次一遇到問題,你總是會用你自己的方式來解決,讓我每一次都不得不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重新咽回去,最終一句都沒有說出來。”
聽着徹夜這一句又一句像是自白一樣的話,尉勉卻莫名的感覺自己的心跟着徹夜的聲音慢慢變得平靜了下來。
在這一刻,他彷彿忘掉了所有的憤怒,忘掉了所有的怨恨,忘掉了所有的愧疚,只是想像徹夜說的那樣,靜靜的聽着她說的每一句話。
徹夜說到車裡突然停頓了下來,尉勉轉過頭,雖然並不能清晰的看到徹夜的容顏,但微弱的光線卻恰好能讓他看到徹夜嘴角上揚起的那一抹恬淡。
“那……你現在可以跟我說啊……我……會好好聽着的……”尉勉清清淡淡的開口,聲音裡帶着些許無奈,但更多的是徹夜口中形容的那份“成熟”。
“現在哪裡還記得當時想說些什麼了,就算還記得,也已經不太想說了……”
徹夜此話一出,汽車裡再次傳來一陣很長時間的沉默。
其實,徹夜的回答再一次欺騙了自己的心。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她心裡還是有好多好多話想要對尉勉說,她也並不是不願意說,而是話到嘴邊,卻沒有了說出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