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裡，是一張含羞帶澀的臉，大紅的喜服，金光燦燦的鳳冠，眸光流轉，眼波盈盈。
玉如意其實不醜，相反地，還有一種小家碧玉的俏皮和機靈。
瓜子臉，杏仁眼，雪白的肌膚。
只是洛臨風這小子死活也看不上眼。
不過，這女人也真不能娶，太毒了一些，狠起來多親的人也敢下手。
玉如意拿着脣脂，細細地抿過，立時，一雙小巧的脣變得紅盈盈的，充滿了成熟女性的妖豔。
她偏過臉，仔細地端詳着自己，又擡眸問安蜜兒。
“這耳環與我的臉型搭不搭？”
安蜜兒恨不得她快點完事，但是一想到自己當初嫁給鳳子軒的情景，沒來由的心裡軟成了水。
“嗯，換成那翡翠的吧！你皮膚好，戴玉更顯得溫潤……”
“好吧！”
玉如意此時一點也不排斥安蜜兒，完全沉浸在新嫁娘的喜悅之中，銅鏡內，她換好了耳環。
又再仔細擦看了一下裝飾，攏了攏手上的鳳冠。
這才滿意地笑了。
“姐姐，給我蓋上蓋頭吧！”
如果不是因爲之前的事情，安蜜兒真的以爲是幻覺，她慢慢給玉如意蓋上了蓋頭。
“姐姐，出嫁之前是不是還有訓嫁啊！我孃親在我幾歲的時候就死了，現在嫁人也沒有人訓我，我怕將來不幸福。姐姐你是過來人，就替我娘訓幾句吧！”
安蜜兒微微一怔，她沒有想到玉如意要求這麼多。
這一步完全可以跳過去的，她的不是洞房花燭嗎？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
正想着，玉如意又開口了，“姐姐，難爲你了，女人這一生就嫁這麼一次。我玉如意也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了，今日出嫁，請姐姐看在洛臨風的面子，就原諒妹妹的以往不敬。從今往後，妹妹再也不會陷害姐姐……”
玉如意說得動容，聲音之中帶着幾分哭音，十分悲情。
“好，你轉過身去吧！”
玉如意轉身，背對着安蜜兒，安蜜兒輕了輕嗓子，開始了原本作爲長輩才該有訓嫁。
“家中有女初長成，有心嫁於如意郎。憂喜參半不相舍，臨別贈言莫嫌多。莫視夫君爲駑馬，百般驅策與較量。慍怒纏綿不知禮，自贊毀他自蒙羞。推輕拈重自祈福，端莊嫺慧莫輕狂。男子氣兮不可泄，任他海闊與天空。正觀巾幗與鬚眉，切莫薄倖與煽謗。二老即是自父母，妻母子媳不相妨。自此悠遊人世間，知足常樂伴君長。心底無私天地寬，夕陽至時分外忙。”
這幾十個字，徐徐說來，安蜜兒心中一痛。
玉如意聽着聽着，便是身不由己地顫抖着，看她似乎強忍着巨大的痛苦。
安蜜兒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輕言道：“吉時到了。”
玉如意沙啞着嗓音，淡淡應道：“好！”
這是一場奇特的婚禮，沒有賀喜的賓客，沒有歡騰的灑延，沒有雙方父母長輩，除了一身大紅喜裝的新娘子，怎麼也看不出來這是一場婚禮。
洛臨風愣在外堂發呆，安蜜兒踢了他一腳，將玉如意的手遞了過來，他這才懶懶地
牽着，十分機械，十分木然。
沒有雙親在場，就拜了天地和夫妻交拜，然後牽着手進入了洞房。
安蜜兒靜靜站在院子，從頭到尾，只覺得很悲，爲玉如意，也爲洛臨風，更是爲自己的曾經……
洞房三分鐘不到，洛臨風就衝了出來。
安蜜兒看他滿手沾染鮮血，衣襟上，頭臉上也是，心中一緊，上前攔住了他，“發生了什麼事情？”
洛臨風一把推開安蜜兒，大步往外跑。
“我去救大姐……”
安蜜兒看着他身上匆匆離去，她連忙向房間走去。
那滿目的鮮血，讓她很不適合，洛臨風，你不會吧！這下手也太狠了一點。
玉如意胸前插着一把剪刀，無力地靠在喜慶的錦被上，鮮血染紅了一雙交頸的金鴛鴦。
這，這，雖然早有預料，但是看到這一幕，安蜜兒心裡還有些難以接受。
她上前扶着玉如意坐了起來，鮮血不斷地從傷口涌出來，沾得她滿手都是。
玉如意卻在笑，幸福地微笑，嘴裡似唱似囈一般，夢幻而迷離。
“……娘……意兒……嫁人了……嫁給了喜歡的人……娘……意兒當新娘子了……娘……你可……可以放心了！”
鮮血一股一股從玉如意的嘴裡涌出來，再流到雪白的頸脖。
她還在笑，笑得那樣妖冶。
良久，那淡淡的呢喃聲，終於停了下來，她的頭猛地沉了下去。
大紅的喜燭還在慢慢燃燒……
玉如意，你真的幸福了？
“哐光”一聲，房門被人踢開來，洛臨風三步並作兩步闖了進來。
安蜜兒擡起眸子，定定看着他，“找到大姐了嗎？”
“嗯，找到了！”
“在哪裡？”
洛臨風垂下眼眸，那燃燒的怒火早已經熄滅了。
“在西城的……一家醫館，大姐病了，她送過去治療……”
聲音低得如蚊子一般，安蜜兒也默默低下頭，良久，才徐徐問道：“是你動的手？”
洛臨風沉默不語。
安蜜兒嘆了一口氣，“你收拾一下，我去準備一下葬禮……”
安蜜兒大步走出來，洛臨風依舊是呆呆地站着，像一根失去了生命了木頭，毫無聲息。
洛雲鳳還不知道玉如意已經死了，接回來的時候，還大聲嚷道：“玉丫頭，玉丫頭，你真個狠心啊，把姐姐扔到醫館三天不管，那些該千殺的小廝，做的菜連你一半都不如……玉丫頭，怎麼還不出來……”
洛雲鳳眼睛看不見，這麼喊了幾聲，洛臨風跟安蜜兒像木柱一樣矗着，半天沒有聲音。
“你們這是？”
安蜜兒上前扶着洛雲鳳的手，輕輕咳了咳，“是這樣的，玉如意她走了！”
“走了？去哪兒了？這丫頭怎麼能這樣，不是說好要嫁給臨風的，要給我洛家傳宗接代呢……”
“好了，大姐……”
洛臨風聲音沙啞地打斷了洛雲鳳的嘮叨，“大姐，你辛苦了，好好歇息着。玉如意她有事離開了，以後也不會回來了……就這樣！”
安蜜兒也沒有再多說話。
夜了，安蜜兒看着洛臨風如影子一般，從院子飄出去，一路往着野外奔走。
她悄然跟了過去。
遠遠地，月光下，一道沉默的身影立在新堆起的墳頭前面，一直到深夜……
安蜜兒沒有打擾他。
第二天早上，安蜜兒拿着從靈秀帶回來羅漢珠，“大姐，我聽說這千年的羅漢珠可以治眼疾，我給你試試……”
洛雲鳳連忙伸手擋住了，“不要不要，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浪費這好東西幹什麼，留着你們以後用吧！”
安蜜兒哭笑不得，“大姐，這個治眼疾，你這意思難道盼我們得眼疾不成啊！”
洛雲鳳憨憨笑了幾聲，嘴角抽了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半晌，她訕然地咳了咳，“我的眼沒有東西能治了。”
“試試吧！”
洛雲鳳用手擋住，“不要了，不要了，我這眼睛，是連眼珠一起挖掉了，你說，除非這玩意能讓眼珠長出來。呵呵，真是傻丫頭。”
安蜜兒還真怔住了，這個，還真沒有辦法治。
因爲眼睛已經不存了，那就完全沒有辦法治了。
“對不起，大姐，我不知道……”安蜜兒看到了洛雲鳳的落寞。
洛雲鳳卻是裝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沒事兒，不就是眼珠嘛，多大個事兒啊。腦袋掉了也是碗口大個疤，常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的。姐啊，敢闖敢失……不怕……哈哈哈！”
這爽朗的笑聲讓安蜜兒眼角微潤。
“好，既然大姐用不上，那我就留着了。”
“嗯，嗯，你們還年輕，能用得上的時候，我一糟老婆子，成天呆在窩裡，沒事……”
安蜜兒這才笑了，“大姐，您哪裡老，三十纔剛出頭呢！”
“嘿嘿，小丫頭，嘴皮子越來越甜了……跟玉丫頭似的。”
洛雲鳳對玉如意念唸叨叨，總是割捨不下。
畢竟三年了，人都是有感情的，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得了的。
“好吧，大姐，我要回家照顧我娘了，改天再來看你……”
“去吧，去吧，代我向你娘問候一聲……”
洛臨風一直將安蜜兒送到了大門，這幾天洛臨風很沉默，一向活潑開朗的他，也沒有什麼話了。
眼眸之間也是濃濃的憂鬱之色，似乎玉如意的死，讓他改變了不少。
明明是不愛的人，爲什麼還會？
“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安蜜兒扭頭看向洛臨風，洛臨風擡頭看天，苦笑，“不是我動手的，是她自己……她說，她願意在幸福中死去。我以爲她是威脅我的，我以爲她跟以往一樣，是騙我的，博取我的同情，沒有想到，她真的動手了。”
洛臨風頓了頓，低聲道：“其實是不是我動手，已經沒有區別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安蜜兒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我懂！既然死者已逝，你早點振作起來吧！”
洛臨風這才露出俏皮一笑，“放心吧！大老爺們，沒那麼多憂傷，我沒事的，你放心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