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樹林,樹木變的稀疏,本來窄狹的小道變的寬闊不少,慕寧腳步不停,她知道媽媽的墓在哪裡,她不需要許睿帶路,她知道。
轉過了一個轉角,一片不大的空地出現在她的眼前,相較一路上茂密的草叢,這裡明顯常年有人修葺,沒有一根雜草,空地十分整潔,空地最裡端立着一個墓碑,後面的孤墳裡躺着一個她最親的人。
若不是那墓碑前突兀的立着一個人,慕寧想她恐怕早已經情緒失控的奔上前去,去看看她三年未見的母親,跪在她的墓前懺悔自己的不孝。但她的腳步生生的釘在了原地,慕寧眯眸冷冷的凝視着前方不遠處的那個身影,心中驚疑,媽媽生前沒有朋友,死後更是無人惦記,這個人是誰?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是誰?”慕寧緊緊盯着前方佇立的身影開口問道。
她的聲音不大,但在這片不大又空曠寂靜的空地裡清楚的響起。
前方一直站得筆直一動不動的背影輕輕一震,然後,那人緩緩的轉過了身,在看到慕寧驟然轉變的表情時,頗爲自嘲般苦笑了笑。
在那人轉過身的瞬間,慕寧悲慼的表情驀然轉冷,冰冷如霜雪。她輕嗤了聲,有些意料之中:“原來是你。”她剛纔其實已經隱隱猜到了是他,不過真的看到這人,還是無法控制心裡的憤恨。
沈巖將慕寧的反應看在眼裡,心中悲涼,他有些艱澀的開口:“寧寧,你終於肯來看你媽媽了。”
慕寧彷彿像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一般大笑了起來,笑不可抑,笑了好一會才猛地收住聲沉下臉,表情越發冰冷的看着前方的人:“沈巖,你確定你有資格說這句話嗎?”
沈巖笑的越發苦澀,點頭道:“我確實沒資格。”
對方竟然破天荒的沒有生氣,實在大爲出乎意料,慕寧眼角動了動,心裡雖有些詫異沈巖今天的反常,卻也懶得去在意深究,因爲這和她沒有半毛錢關係。
“咱們父女倆今天暫且放下芥蒂好好相處一刻可以嗎?”沈巖嘆了口氣,帶着深深的無力感,其實答案他不用問他也心知肚明,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出聲。他轉過頭看向墓碑上愛人的遺照,只覺得悲涼萬分,他與女兒這輩子恐怕都無法冰釋前嫌了。
慕寧本來下意識就想奚諷回去,腦中卻突然閃過依依的聲音,早上她與許少動身時她那乞求的眼神,心裡狠狠一抽,到嘴的話便硬生生的嚥了回去。她知道了,沈巖今天會在這裡,只怕與依依有關,她的苦心,她不願意去辜負。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了握,慕寧生硬的吐出一個字:“好。”
聞言,沈巖狠狠一震,不敢置信的轉過身,毫不掩飾訝異的看着慕寧,顯然沒想到慕寧會答應,一下子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他到底是見慣風浪的,很快便恢復如常,臉上是微微激動的喜悅,聲音都有些輕微的顫抖:“過來拜祭一下你媽媽吧,她……一定很想你。”
慕寧用力咬了咬下脣,遲疑
了幾秒,這才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慕寧剛走到沈巖身邊,就聽見他明顯有些激動無措的對着前方的墓碑說道:“阿歆,寧寧來看你了,她來看你了,你看到了嗎?”
“她看不到,早在三年前她就已經看不到了!”慕寧忍不住脫口而出,她恨恨的看着沈巖:“這不都是拜你所賜嗎?連最後一眼她都沒有看到我!”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她只要一看到沈巖,就無法不去恨他。這麼多年來,只要看到他心裡就會自然而然的涌出恨意,這幾乎已經成爲她的本能。
沈巖猶如被當頭澆了盆冷水,臉色變的蒼白灰敗,他低頭沉默了許久,纔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用力嘆了口氣,聲音無限悲涼道:“當年是我的過失,導致了現在的一切,你恨我是應該的,我本來想就讓你這麼恨我一輩子吧,算是作爲對我的懲罰也好,但是依依和涵軼和我說了很多,我也想了很久,他們說的對,有些事,應該由我親口告訴你。我不是在爲我自己辯解,也不奢求你能夠原諒我,畢竟我並不值得你原諒。”
說完,他頓了頓,瞥了眼面無表情的慕寧,將當年的往事娓娓道來。
慕寧在一邊靜靜的聽着沈巖的敘述,既不出聲打斷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波動,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前方媽媽的墓碑沉默不語。原來當年的事有那麼多的隱情,可是爲什麼她聽到這些心裡卻一絲漣漪也沒有,平靜的出奇,感覺沈巖嘴裡所說的不過是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她沒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做到這麼淡然,甚至說無動於衷。
沈巖將那段塵封的往事當着女兒緩緩道出,那一直囚困着他多年的沉重枷鎖似乎也輕鬆了許多。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女兒,她一直都在安靜的聽着,臉上表情十分冷淡看不出喜怒,沈巖的心驀地涼了半截,剛剛升起的一點點希冀被她那冷淡的眉眼打滅了。
他再次苦笑,深呼吸了口氣繼續道:“我並沒有故意不讓你見你母親最後一面,我那天剛好公司出了點事,接到郭秀電話的時候,阿歆……已經去世了。是郭秀故意封鎖了消息,直到阿歆去世才通知我,我也是在阿歆去了以後才趕到的醫院,是我大意了……我有推脫不了的責任。”
沈巖的目光有些複雜閃爍,他看着慕寧,最終還是沒有把郭秀下毒殺了她媽媽的事告訴她,郭秀當初那麼做,說到底原因在於他,他最後那句話是說的他自己。最主要的是,他不想慕寧再揹負那麼多的仇恨過日子了,依依說的對,心懷仇恨的人怎麼能夠快樂?她的性格太極端,要是知道了是郭秀殺了她媽媽,她恐怕會崩潰。
有些事,不知道遠比知道要幸福。三年了,女兒終於開始漸漸走出過去,有了笑容,爲了她好,即使是騙了她,這件事也要瞞着她。
這個秘密就讓他永遠的埋藏在這裡吧,阿歆,不能爲你報仇,希望你不要怪我。
慕寧淡淡的注視着前方,臉上是面無表情的漠然:“
沈巖,你覺得現在說這些有意義嗎?”慕寧真心覺得,有些事情,過了那個時候,就沒有必要再去說了,即便你說了傷害也已經造成,現實無法再改變,過去更無法再挽回。
慕寧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哀,三年,她恨的徹底,或許責任的確不全在沈巖,但是時隔多年,真相也早已經失去了意義,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再怎麼撫平也還是會留下深刻的疤痕。
就像她跟沈巖之間,就算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郭秀,但是也是因爲沈巖這個因,纔有現在的果,沈巖的疏忽而造成了她們這些人之間的悲劇。能去說清楚誰錯了嗎?命運弄人而已吧……
“寧寧,爸爸不求你的原諒,爸爸只是希望你能夠放下過去,不要再自責,這一切都是我們大人的錯,不是你的錯,不該由你來揹負。”沈巖這次是用的爸爸的身份說的這句話,這是他作爲一個父親的愧疚,對女兒的虧欠。
“哈哈哈,好一個父慈女孝的感人畫面啊!”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刺耳尖銳的笑聲。
父女兩人都是一驚,同時轉過身看去。
萬萬沒想到竟然看到了一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郭秀!
“你怎麼會在這裡?”沈巖頓時沉下了臉。身側慕寧的眉頭也在看到郭秀之後緊緊擰起,表情陰鬱。
郭秀依舊帶着笑,可是那樣子怎麼看都有些怪異:“沈巖,我纔是你的老婆啊,你寧願千里迢迢的跑來看一個早已經爛成一堆白骨的死人也不來看我,你知道嗎?我好傷心啊!”她說着,用手攥緊了胸口的衣服,神情越發詭譎。
“郭秀,我們已經離婚了。”沈巖皺眉,語氣沉緩。
“離婚?”郭秀皺眉喃喃的重複了這兩個字,看起來有些反應遲鈍,下一秒她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眼神渙散甚至有些癲狂,她像是自言自語般說:“對啊,離婚,你要跟我離婚,你要離婚!哈哈哈,我們已經離婚了,哈哈……”
慕寧微訝,挑眉在沈巖與郭秀之間來回打量了幾眼,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閉口不言,一點也不打算插手這兩人之間的事,權當免費看一場鬧劇。
沈巖也發覺了郭秀的不對勁,眉頭鎖的更緊,下意識的微微向前一步不動聲色的將慕寧掩在身後:“郭秀,你來這裡做什麼?”
郭秀沒有注意沈巖的動作,她依舊笑着,笑着笑着眼淚就落了下來,她擡手撫上臉頰,入手一片溼濡,她忽的止住笑一臉狼狽哀求的看向沈巖,語氣變得十分卑微小心:“沈巖,我求求你,不要跟我離婚好不好?你隨便懲罰我也可以,要我對這個賤人的孩子好也可以,我都答應你,我不會再去動她,我錯了,求求你不要跟我離婚。”
沈巖看着郭秀的樣子,到底十多年的夫妻,難免心生不忍,可是那也僅僅是他出於對她的愧疚,他既然決定了要離婚,那就再無回寰可能。他長嘆了口氣:“阿秀,你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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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