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雷聲大作,剛坐到車裡,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安好下意識的去看秦昊的手。
血混着樹葉的綠汁還有樹皮黑褐,看上去一片髒污。
安好眉心一緊,從包裡翻出手帕。
“拿過來。”
秦昊正在發動車子,聞言側目看向安好。
“什麼?”
“手。”
秦昊笑了,乖乖伸手過去,那手心攤開在安好面前,才發現整個手心多處的皮都擦破了,還扎滿了刺,根本無從下手包紮。
柳眉緊蹙,心裡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看着他握着方向盤的另一隻手,她開口:“我來開車。”
他再一次爲她受了傷,如果丟下她不管,他不至於傷成這樣的,還是這隻手,爲她阻擋過玻璃瓶的手,安好不知道那道傷口有沒有撕裂,她的心裡,充滿着擔憂。
時隔多年,其實,她還是會擔心他。
秦昊也沒有拒絕,下車。
外頭下了大雨,等他繞到副駕駛座的時候,雨點已經將他淋的勢頭,便是如此,他的姿態卻半分也不狼狽,雨水順着他的劉海落下,劃過他的臉龐,安好看的有點兒待。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過相似的一幕。
那一次,也是來掃墓。
6月的天,近了夏,說變就變。
上山時候還是晴空萬里,下山就下了雨,而那次很不幸,他們的車子還陷在了泥巴里。
他下車徒手去清理輪胎邊上的泥巴,她要下車幫忙,他卻站在副駕駛座的窗口,命令她待在車上不許動。
回憶裡,其實也有一些很溫暖的畫面。
安好不覺陷入,或許是這樣的情景太熟悉,也或許是雨太大了。
直到他敲車窗,她才猛然緩過來,趕緊的爬到駕駛座。
秦昊打開車門上來,原本只臨時了外套,這下,全溼了。
不過,他卻絲毫沒有抱怨,上車後就鬆開了領帶,解開了襯衫的兩顆口子,露出胸口一片麥色健康的肌膚,安好只看了一眼就有些侷促的收回了目光,她以爲他要脫光,不過他也只是揭開了那兩顆釦子而已。
車子發動,在泥濘的郊外小路上龜速前行,雨勢太大,幾乎傾盆,鄉間小路本就狹窄,因爲泥濘更不好走,安好開的小心,心裡頭不斷的祈禱着這次千萬別再卡車輪了。
她可是記得那次車輪卡出,秦昊徒手挖開車輪邊上的泥巴,結果因爲滿手的泥濘他暴躁的差點把車子砸掉,一路上臉色都是陰沉的。
他有嚴重的潔癖,從他現在嫌棄脫沾滿泥巴的皮鞋搖下車窗丟出去的力道就可以看出來。
安好不覺別了別腳。
她雖然沒穿鞋,但是腳上也滿是泥濘。
這一別腳,不覺踩了油門,車子猛然加速,安好自己猛嚇了一跳,不過車子,卻在一個短暫的加速後,卡住了。
嗚呼哀哉,安好滿心祈禱別發生的事情,似乎又發生了。
“該死。”
秦昊低咒一聲,看向安好:“這次我絕對不下車挖泥了,打電話叫拖車公司吧。”
安好熄了火,打開車窗看出去,是左前輪卡住了,大概是剛纔突然的加速產生衝擊力拱高了泥巴。
看着前頭漫漫無盡頭的鄉間小路,這種地方拖車來了也不一定能順利進來。
看看秦昊的手,現在要他下去挖也實在說不過去。
於是乎,她做了一件很勇敢的事情。
在秦昊不注意的時候,開了車門,衝進了雨裡。
“該死。”
秦昊的心情,看的出很煩躁,而安好的不聽指揮,更讓他煩躁。
幾乎是安好下車的瞬間,他就打開了副駕駛座的門跟着下去。
雨水肆虐,瓢潑,一點也不必當年那場大雨小。
其實說來奇怪,幾乎每一年她母親的幾日,都會有雨。
安好頂着大雨站在左前輪處,毫不猶豫的蹲下身,開始刨。
方海珠給盤的長髮,在雨水中溼答答一片,變得冗重,別再腦後的劉海也被雨水打溼,凌亂的散落在臉頰上,她用手背去抹,抹了一臉泥巴,她卻不以爲意,繼續刨土。
只是一雙大手,忽然把她拎起,然後,不由分說的提到了駕駛座,塞了進去。
安好幾乎是被丟進去的,跌坐在車裡,車門就被關上了,她伸手去拉,卻見雨霧中,秦昊拿着鑰匙對着車子按了一下,鎖死了。
安好拍門,他不予理會,只是蹲下身,開始沿着安好刨的地方繼續挖。
安好看着他蹲在地上溼透的身影發呆。
那一次他也是把她給鎖住了,只是那一次她的位置是副駕駛座。
記憶,其實一直都很清晰,她說,秦昊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是怎麼對我的。
其實,那些忘記不了裡,她不想承認有很多溫柔的情景,但是這些情景,卻並不是被遺忘了,只是被刻意埋藏了,一旦某個場景觸動了這些情景,安好才發現,無法忘記的,不僅僅只有恨他的那部分,還有——愛他的那部分。
靠在車窗上,有些叫做憂傷的顏色寫在她的臉上。
秦昊就像是一種香氣,只聞了一陣子,卻在記憶裡擱淺了一輩子。
安好的眼眶,有些紅,如果時光倒轉,如果沒有和陸覺相遇,如果沒有去美國,如果沒有那紙離婚協議書,如果柳淺沒撞飛她,如果柳淺沒有回來,如果……
如果她從未遇見過秦昊。
向來情深,奈何緣淺。
只是情深的是她,緣淺的卻是他們。
有些綿綿的憂傷,肆意的霸佔了她的心扉,及至秦昊挖完土打開車門上車,這綿綿的憂傷,又被細細的收了回去。
“發動試試。”
安好依言,發動了車子。
果然可以了。
接下來安好再不敢忽然的加速,一路平平穩穩的直到上了鄉村公路。
安好也才鬆了一口氣,看向秦昊,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看的她,竟笑了。
她是忍俊不禁,誰讓他像個殭屍一樣的坐在那。
沾滿泥巴的手,被嫌棄的放在身體前方,而兩隻腳,則是已經把腳下的地毯擰成了麻花。
他臉色通紅,呼吸急促,看上去像是重病似的,只有安好知道,他這是讓重度潔癖給折磨的。
見安好笑他,他沒好氣催道:“開車。”
“要不下去洗洗吧。”
安好指了指邊上的水庫。
秦昊卻道:“誰知道有沒有人在裡面撒過尿。”
安好嘴角抽搐。
“隨你,先把你的手包紮下吧,前面有一家醫院。”
“對,去那家醫院。”
聽他的語氣,好像也知道那家醫院。
安好加快了車速。
十來分鐘就到了那家醫院,幾乎是安好剛把車子挺好,秦昊就下了車,徑自往裡,那速度,就像是乘了火箭。
等到安好下車跟進去,早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只得問護士。
“請問剛纔進來的那位先生呢?”
“對不起小姐,我不知道。”
“哦,那請問你們這的洗手間在哪裡?”
安好想,秦昊大概是去洗洗了。
護士指了指其中一個方向。
安好謝過,一路往衛生間去,醫院的地板冰涼,沒有穿鞋子的安好穿過長長的走廊,幾乎所有迎面而來的人,目光都會在她腳上停駐幾秒,安好有些尷尬。
她確實,有點兒太不修邊幅了。
索性低着頭,她怕被人認出她就是那個大畫家安妮。
好在,她現在這個狀態,也不會有人把她和電視上那個光鮮豔麗的畫家安妮聯繫在一起。
匆匆到了廁所,看着男廁的門等了會兒,卻不見有人出來。
倒是廁所的陣陣臭氣,薰的她鼻子疼。
她再等了會兒忽然明白過來,秦昊是那種寧可憋死都不上公共廁所的人。
他強大到匪夷所思的潔癖,別說是公共廁所,就算是公園裡的公共長凳他也是不坐的,用他的邏輯來說,這些凳子每天被千人坐,還會爬過蟲子,落上灰,而擦洗這些凳子的抹布和水還不知道是不是拖地水,所以,那些公共長凳,被他百般嫌棄。
安好在那三年裡潛移默化的被他傳染,也有些輕微的潔癖,不過卻遠不至他那麼“病入膏肓”。
分析了他絕對不可能在公共廁所裡,安好又光着腳丫轉身往外,然後,就看到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醫生,長的和秦昊九分相似。
但因爲他身上那身白大褂,大褂領口裡的花襯衫,下面一雙棉布拖鞋,以及白大褂和拖鞋之間露着的兩條小腿,既像個醫生,也像個——神經病。
試問誰會穿着德行。
他在她面前十步的地方就止步了,皺着眉頭看着她:“光着腳到處跑什麼?”
一開口,安好便確認這是秦昊了。
只是這變裝的速度以及風格,也忒讓人瞠目結舌了。
“過來。”
他伸手,安好有些木訥訥的上前,伸手放到他的掌心,這一切,都那麼自然,直到被他溫暖的大掌包圍,安好卻猛然抽回了手,認清楚了現狀,冷然道:“你去哪了?”
“換衣服,不然我會瘋掉,走,帶你去換一身。”
他再度拉住了她的手,安好這次沒有抽手,說不上爲什麼,只是有那麼一點,貪戀他掌心的溫度,可能是渾身被淋溼又光着腳太冷了。
安好被他帶到了二樓,進了一間辦公室,辦公室裡一個男人看着安好,微微吃驚。
旋即十分有禮的和安好打招呼:“你好。”
秦昊卻很不客氣道:“幫我找一身女裝來,她很瘦,最小的尺碼就可以。”
“恩。”
對方依舊是那麼彬彬有禮,金絲邊的眼睛搭配上那一身白大褂,比秦昊有醫生範的多,秦昊這一身白大褂,生生給他穿出了時裝的感覺,而對方卻十分的有職業味道。
面對秦昊的不客氣,他也一直都是微微笑着。
和安好擦身而過點頭示意,出去沒多久回來,拿了一件短袖,還有一件護士服。
“真的非常抱歉,也沒有女式的褲子。”
這個“也”字,安好終於明白爲什麼秦昊要打扮的這麼不倫不類,花襯衫外穿個大褂子,原來是因爲沒褲子。
不覺想笑,不過她忍住了,因爲她知道,她也將要變成秦昊這個神經病的裝束。
“不然我不換了。”
“你還想生病嗎?患上,我讓人去買了,先將就一下。”
將就,果然是得用這個詞的。
安好確實很冷,身上的衣服也很粘糊,於是乎出於自身健康考慮,她接受秦昊這個提議。
“你出去。”
“……”
他沒應,不過卻乖乖的出去,順便帶上門。
安好注意到門上還有個玻璃小窗,忙過去拉上白色小布簾,這才放心脫掉身上溼答答的衣服。
用辦公室裡的水龍頭洗乾淨了手腳,伸手將溼答答的頭髮揭開,抖了抖。
沒有內衣,她左右看了一下,非常不好意思的偷用了人家一卷紗布,把胸口裹的嚴嚴實實,才套上斷袖,穿上粉色的護士服,下面和秦昊一樣,一個棉拖鞋。
開門出來,和秦昊大眼對小眼,安好再也崩不住冷臉,只覺得這樣裝扮的兩人,簡直就是演滑稽片的,尤其是他,花襯衫外頭一個白大褂,下半身還是真空的。
所以,她笑了。
秦昊挑眉看着她:“我有這麼好笑嗎?”
安好止了笑意,坐到走廊長椅上,蕩着兩條白皙的小腿:“不好笑。”
“明明在笑我,你還要否認嗎?”
“沒有。”
“你有。”
安好擡起頭,瞪着他:“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呵。”
不覺間,兩人之間的氣氛,再也不劍拔弩張。
秦昊輕笑,坐在安好邊上。
安好側頭看他。
“怎麼不介意這是公共椅子了。”
“你倒是記得清楚。”
安好一怔,聲音瞬間冷了,疏離淡然道:“別自作多情,我只是猜你這樣有潔癖的人,應該不會坐這種公共板凳。”
“爲什麼要否認呢,明明你從來沒忘記。”
安好嗤笑:“就算是記得又如何,我記得住這些事,我也記得住更多的事情。”
“所以,我想彌補你那很多的事情。”
安好晃着的兩條腿沉沉落了下來。
“何必呢?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在乎。”
他側頭看她,目光深邃。
不等安好的冷嘲熱諷,他已自顧着開口:“我不會再放你走了。”
他的聲音帶着很溫和的聲調,嘴角的笑意也是溫和。
在秦昊臉上,要見到這種表情是難得的。
真是連他的眼神,也是溫柔的。
就像是一匹柔軟的綢緞,收斂了霸道,洗卻了無恥,他用一種溫柔似水的語氣,說着這樣淡淡溫暖的話。
只是對安好而言,這句話來的太遲了。
如果在她出車禍的時候他能給她一些溫暖,哪怕只是一點點,她或許都會考慮留下。
可是十天十夜,他都陪在柳淺身邊,而對從死神手裡撿回一條命的她,他殘忍送上的,卻是一紙離婚協議書。
安好對他的心,痛到了極致,些許的溫暖早已經無法彌補那些密密麻麻的傷口了。
“你有什麼資格不放我走?用那種死纏爛打,強取豪奪的下作手段嗎?”
她沒被感動,只是冷笑的看着他,那眼神裡的嘲諷,讓秦昊心頭微涼。
那樣的眼神,太過決絕。
“呵!”秦昊輕笑一聲,帶着幾分自嘲。
“秦昊,不要做那種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愚蠢舉動,你應該知道,我現在一心一意只想做的是陸太太。”
“呵呵!”秦昊又是輕笑一聲,笑意依舊帶着幾分嘲諷。
安好被他笑的心煩,索性中斷了和他的對話,她發現,和秦昊根本沒有辦法理性對話。
首先忽略掉秦昊的態度,便說她,也要很努力才能保持不失控。
他憑什麼?
在那樣幾近殘忍的傷害她之後說愛她,他真的知道什麼是愛嗎?
就算明白,他配說嗎?
秦昊也沒再言語,各懷心事,彼此安靜,直到那個白大褂金絲邊眼鏡的大夫再回來,手裡拿了兩套衣服。
“衣服買來了。”
過來,才發現安好和秦昊之間的氣氛不對,他推了推金絲邊眼睛,把一套女裝放到安好手裡:“小姐你先去換吧。”
“謝謝。”
安好抱着衣服進去,她剛纔坐的位置被那白大褂的醫生佔據,坐在秦昊邊上,蘇陽用胳膊肘捅了捅秦昊:“誰啊,女朋友嗎?看你對她挺上心的。”
秦昊的回答,差點讓蘇陽臉上的金絲眼鏡掉落。
“我老婆。”
“是親暱的情侶稱呼呢,還是法定意義上的稱呼?”蘇陽推了推眼睛,心裡分析着肯定是前一個了,就像是時下年輕人情侶之間的親密稱呼。
卻聽秦昊用一種陳述的語,淡而清晰道:“後者,法定意義上的老婆。”
這下,蘇陽瞠目結舌了。
甚至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你,你,你逗我玩吧。”
“我有這個必要嗎?要給你看我們的結婚證嗎?”
蘇陽顯出了巨大的興趣:“看看也好。”
車上,你自己去看。
丟了車鑰匙給蘇陽,蘇陽那樣沉穩的人,現在眼睛發光,呼吸急促,興奮的就像是個老小孩。
他拽着要是出去的時間,安好換好了,換秦昊。
秦昊進去,安好坐在走廊上原來的位置,身上是一身很普通的斷袖牛仔,鞋子是一雙款式有點兒幼稚的卡通帆布鞋,都是沒有牌子的普通衣服,可是愣叫安好傳出了一種奢侈品的的味道。
蘇陽拽着兩個紅本本興奮的回來的時候,外面椅子上已經換了人。
可這絲毫不影響蘇陽楚楚衣冠之下那刻爆發的八卦之心。
“弟妹,剛纔你怎麼不自我介紹呢,我和秦昊是很好的朋友,我叫蘇陽,秦昊沒和你說過嗎?”
這個弟妹,讓安好惡寒。
及至看到蘇陽手裡的結婚證,她就明白了這個稱呼的來源了。
想撇清,可是這個時候十張嘴未必也說的清楚,何況她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所以,面對一臉客氣和興奮的蘇陽,她只能尷尬的勾了勾嘴角。
“都沒聽秦昊說過,隱婚啊,瞞得夠緊的,弟妹你們還玩這一套。”
“其實,我們已經……”
離婚了?
終於忍不住想說,可是下半句話,卻被開門出來的秦昊截了過去——“決定不隱婚了。”
安好震驚的看着他。
蘇陽卻渾然不查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一個勁感慨:“真是沒想到,蘇眉也不知道是嗎?”
“恩。”
“你們兩,都可以去做地下工作者了,這保密工作做的,打算什麼時候公開婚訊?”
“近幾天吧。”
秦昊淡淡道。
安好卻蹙了眉:“秦昊。”
秦昊微微一笑看着她:“走吧,蘇陽,你車子借我,我那車太髒了,這個,還給我。”
秦昊伸手,蘇陽把結婚證送到了他手裡。
秦昊接過,放到休閒外套的口袋裡。
一手拉過安好,往門口去。
安好掙脫,秦昊改抱住她的腰,安好有掙脫。
蘇陽看着兩人的背影,低念一句:“這是吵架了嗎?小兩口還鬧彆扭,呵呵,小兩口吵架也正常,何況是秦昊那脾氣。”
蘇眉叼着吸管喝着她的減肥蔬菜汁,手中捏着一個陶瓷碗,蘇陽的電話進來。
蘇眉看了一眼,吃力的用下巴按了接聽鍵,順便開了免提。
“喂,哥。”
“蘇眉,你已經很多天沒回家了,媽很想你。”
“你少說了半句話,媽不是很想我,她是很想我回去相親,你告訴媽,她要是再逼我,我就出嫁當尼姑。”
“呵呵,孩子氣,對了,你認識婗安好吧?”
“恩?”蘇眉一下沒反應過來,大約是沒想到婗安好這三個字會從蘇陽口中說出,不過很快道,“恩,怎麼了?”
“你知道她是誰嗎?”
“畫家唄,電視網絡上不都是她的新聞。”
“那她和秦昊的關係你知道嗎?”
“關係?拍拖?”
“深一點。”
“訂婚?”
“再深一點。”
“哥,你確定比訂婚還要深一點?”
“猜猜。”
“不會是——結婚了吧?”
“猜對。”
蘇眉手裡的陶瓷碗,捯飭了半個下午總算出來個滿意的坯子,然後就因爲蘇陽這兩個字,陶瓷碗又變成了一團泥巴。
不過,比起蘇陽帶來的這個勁爆的消息,這一點都不可惜。
她甚至不顧滿手泥巴,抓住手機放在耳朵邊上,不敢置信道:“哥,你逗我玩吧。”
電話那頭,蘇陽用親身的經歷,向蘇眉證實了這一切的真實性,蘇眉及至掛電話,眼珠都是瞪着的,臉上寫滿了一個碩大的字母以及一堆驚歎號——what!
驚歎,不僅僅是因爲這個勁爆的消息,更是因爲,那天在蘇廊,那場女主角是安好,男主角卻不是秦昊的求婚。
“什麼情況這是。”
拿起電話要給秦昊撥過去,又想到蘇陽說秦昊現在和安好在一起,她又放下了電話。
不過心裡頭還是沒有辦法把這件事前因後果串聯起來。
蘇陽說,結婚證上的日期是六年前的7月23日。
這不科學啊。
六年前的5月初,秦昊還因爲柳淺的離開意志消沉,萎靡不振的,怎麼過了兩個月不到就結婚了。
憑蘇眉和秦昊不算淺的交情,對安好也是今年也才知道的,那還是因爲秦昊自己送了一組安好的照片讓她做成瓷器。
蘇眉腦子有點兒亂,不得不抓了一張紙,一支筆,畫了個表格一點點理。
安好的採訪她看過,六年前5月份安好說她出了一場車禍,而那個時間——
“秦昊和我說過,他把人給撞了,難道,就是安好。”
蘇眉把安好的採訪,柳淺的出國深造和回國發展,還有秦昊的婚姻聯繫在一起,結果,更暈了。
時間上是不暈,秦昊娶了安好,在柳淺離開後的兩個月,而柳淺回來後的兩個月,安好就去了美國,在美國三年,直到近期在回國開畫展。
所以從時間上來看,安好因柳淺的離開進入秦昊的生命,因柳淺的回來離開秦昊的生命。
她暈的是,以她對秦昊的理解,他對柳淺的感情不至於如此淺薄,在柳淺離開後沒兩個月就結婚了。
那麼,感情填充?
聯繫那場車禍,是因爲補償?
蘇眉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結果得出一個結論:紙上談兵是行不通的,一切的答案只有秦昊能夠給她,包括爲什麼那好中間要去美國三年。還有,怎麼接受別的男人的求婚。
蘇眉是個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的人。
這是說的文藝,說的直白點,她就是一個不想搭理的人事物她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但是關心的事情她就有強迫症非要搞清楚。
如今秦昊和安好的婚姻,無疑激起了她的深度強迫症。
以至於她握着手機,焦躁的徘徊於給秦昊打電話呢還是不給秦昊打電話之間。
“老闆。”
樓下,有員工叫她。
蘇眉冷靜了冷靜:“人又跑不了,等晚上再打吧。”
女服務生指着門口,一臉爲難:“厲少又來了。”
自從上次在秦昊大廈門口再見之後,厲春楚大約是皮癢了,三天兩頭來一次,無一例外的浮誇的捧着一大束玫瑰,玫瑰的顏色千變萬化,紅橙黃綠青藍紫的,五彩繽紛,可是再沒有一種顏色能打動蘇眉,只會讓他自己捱打而已。
蘇眉斜睨着窗外那一抹身影,在女服務員耳朵邊上耳語了幾句。
女服務員爲難的看着她:“老闆,這不打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去做就是了。”
“哦。”
女服務員出去,對厲春楚說了幾句,厲春楚臉上有些受寵若驚的表情,然後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往蘇眉的窗口下挪。
只是……
兜頭的一桶泥巴水,瞬間讓帥氣的他,變成了一隻褐小鴨。
蘇眉在樓上窗口笑的沒心沒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厲春楚在窗下咬牙切齒:“蘇眉,這是我爸爸向我媽媽求婚時候穿的西裝。”
蘇眉收斂了笑意,冷哼一聲:“你自找的。”
“你給我等着。”
丟掉花,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巴,誰能認得出來眼前這個狼狽的男人,就是a市四少,堂堂有名的厲家少爺。
蘇眉兀自得意,不給他吃幾次教訓,他就不知道知難而退。
潑了厲春楚一大桶泥巴水,她心情莫名的好,想到厲春楚氣急敗壞的模樣,她哈哈大笑起來,卻聽見,樓下一陣喧鬧。
“厲少,你不能上去,厲少。”
蘇眉收斂了笑意,眼底一片“狠毒”。
“不怕死是嗎,那我就連個全屍都不給你留。”
幾步走到門口,一拉門,兜頭就是一桶液體。
蘇眉倒抽一口冷氣,然後,對面傳來了厲春楚前俯後仰的大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眉的嘴角,嚐到了可樂的味道。
該死的,居然拿可樂潑她。
眼底滿是殺意的看着對面的難惹,她想,今天,他大約真是皮太癢了,那她就給他撓給痛快。
厲春楚的笑聲,只持續了只有十來秒,接下來,就被歇斯底里的嘶叫聲給替代。
一樓的員工,每隨着厲春楚尖叫一聲,就渾身抽抽一下,有幾個女員工,嘴裡還配合的發出倒抽氣的聲音。
“要不要上去看看。”
“會不會出人命?”
“別,不想死就別上去。”
厲春楚的慘叫聲持續了兩分鐘左右,樓上沒聲音了。
這下底下的人更忐忑。
“死了?”
“應該,不會吧。”
“上去看看?”
“我不去,你去。”
“我也不去。”
二樓,終於在一頓胖揍中成功逆襲,接着省身高和體重優勢將蘇眉壓在了地上。
厲春楚沒浪費這難得的逆襲,爭分奪秒的,把脣送上蘇眉的脣。
四脣相觸,她僵在了那,他趁機將她雙手製住,壓在身側,長舌直入,勾纏着她帶着可樂味道香甜的脣舌。
他以爲,得逞了,只是沒想到……
“啊……”
就在樓下你推我讓上去查看下忽然不發聲的厲春楚是不是掛了的時候,二樓傳來了一聲比之前更爲淒厲的慘叫聲。
大家終於鬆了一口氣。
“沒死,散了散了,該幹嘛幹嘛去。”
一羣圍在樓梯口的員工紛紛散去,厲春楚的第二輪慘叫聲,此起彼伏的二樓響起,只是誰也沒想着要上來看看他,他本來還以爲會有勸架的,只是他想錯了,那麼狠心的老女人教出來的員工,怎麼可能又良心。
“蘇眉,我錯了,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無人營救,只能自救。
蘇眉終於收了手,居高臨下的看着厲春楚:“見你一次打一次,再來就往死裡打。”
厲春楚擡起頭,嘴角溢着血,蘇眉一驚,她咬了他的舌頭,卻沒想到咬出了血。
“趕緊滾去醫院。”
“這舌頭肯定斷了,好疼。”
厲春楚說着,有更多的血從嘴角溢出。
蘇眉慌了,蹲下身:“張開嘴,我看看。”
“不要,你會心疼。”
“誰心疼你,張開。”蘇眉沒好氣,語氣卻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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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春楚委屈的看着她:“下手真狠,你真是要把我往死裡打嗎?”
邊說着,那嘴角的血收不住似的往外流。
“你……起來,去醫院。”
蘇眉徹底慌了。
伸手拽厲春楚,卻被厲春楚反拉進了懷中,死死抱着:“別動,抱一會兒我就好了。”
“你,放屁,趕緊去醫院。”
“不然親一個,親一個我肯定好了。”
他可憐巴巴的看着她,那樣的眼神,看的蘇眉忍不住想給他一個耳光,他總是這樣,吊兒郎當的,當年對待他們的婚約是如此,現在對待他自己的身體也是這樣。
蘇眉生氣了,冷了面孔,轉身回房:“愛怎樣怎樣,你死了都和我無關。”
厲春楚臉上裝可憐的表情斂去,目光有些淡淡疼痛的看着那道孤傲的背影,起身,走到她的身後,輕輕擁住了她。
她的肩膀在顫抖,她在哭,厲春楚心疼了。
“我沒事,我逗你玩的。”
蘇眉掙扎,力道卻並不大,厲春楚抱的更緊:“眉眉,我們和好吧。”
“滾。”
“對不起,當年是我不夠堅定。”
“你滾不滾。”
“不滾,死都不滾。”
“那好,我滾。”
蘇眉大力掙脫厲春楚的懷抱,轉身下樓,拐彎消失在了厲春楚的眼前。
厲春楚目色複雜疼痛,張開嘴吐出了一口血,仔細看,那血顏色略顯鮮紅,吐出的那口血裡,還有一個膠囊外殼一樣的東西。
勾着舌尖劃過牙齒,他微微抽了一口氣。
雖然血是假的,但是蘇眉那一口,咬的真的不輕。
不過她還願意咬他,說明她心裡還有他。
想想悔婚早幾年的時候,她對他視若陌路,不理不睬,那纔是最難以忍受的。
那天在擎天集團樓下大廳相遇,她又揍了他,雨中,她微微回頭的那個細節,他知道,她對他,恨過後,卻依舊是愛的。
所以,死纏爛打如何,強取豪奪如何,他這輩子就認定蘇眉這一個人了。
想到她擔心他時候的樣子,他笑了,雖然臉上都是泥巴,卻絲毫不妨礙他那一抹笑意下,桀驁邪魅的英俊。
蘇眉覺得被厲春楚纏上了就是世界上最倒黴的事情。
盯着溼答答的透着可樂香味的衣服走在街上,她自然招惹來了不少目光,卻都被她惡狠狠的瞪回去。
拐了一個路口,上了一條人少的路,迎面過來一個男人,一直盯着她看,看的她不耐煩,死死一眼瞪過去。
對方一驚,旋即笑道:“蘇眉。”
蘇眉皺眉,停下腳步看着對方,半晌才反應過來:“張會長。”
這是蘇眉曾經所在的一家國內知名的陶瓷藝術協會的會長,蘇眉是經朋友介紹入會的,入會後發現這種條條框框的組織不大適合性格自由的她,所以只待了一個多月就退了。
那個協會對別的陶瓷藝術家來說是趨之若鶩,不過不適合蘇眉。
當時這個張會長,對蘇眉算是挺照顧的,蘇眉剛入會就要給蘇眉一個頭銜,只是多年不見了,蘇眉剛纔一眼還真沒認出對方來。
“呵,我看着就是你,你——這是?”
張會長上下打量着蘇眉,蘇眉有些尷尬。
“方纔可樂灑了。”
“哦!對了聽說你現在開了一家中餐館。”
“恩,就在前面不遠。”
“怎麼,結婚了沒?”
“沒呢。”
對方眼睛一亮:“我正好來參加一個陶瓷研討會,明天上午有個圈子裡的展覽,有白海和白巖兩位老師的作品,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記得你說過這兩位老師的作品是你最喜歡的。”
“真的可以去?”
蘇眉其實已經算是出了這個圈子了,所以就算當年她在這圈子裡小有成就,現在也和那些人漸行漸遠,所以這種圈子裡的展覽,是不會發請帖給她的,她也很少再去關注。
有這樣的機會,自是難得。
何況可以看到偶像的作品。
張軍笑道:“怎麼不可以,明天早上,我來接你,我酒店就在附近。”
“行,真的很謝謝你張會長。”
“對了,帶上你的作品吧,我也很久沒看過你的作品了。”
“呵呵,劣作而已,不登大雅之堂。”
“自有伯樂識馬,你又何必謙虛,帶上吧,讓白海老師點評點評。”
蘇眉眼睛冒了光:“白海老師親臨嗎?”
“對啊,白巖老師本來也要來的,但是他最近身體抱恙,所以來不了,但是白海老師確定是出席的,他和我住一個酒店。”
“太好了,張會長,謝謝你。”
蘇眉給張會長鞠了個躬。
她退出了陶藝界,但是對陶藝的熱衷卻不減當年。
這從她房間裡全套一體的煉陶設備就可見一斑。
對方溫和一笑,臉上是屬於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成熟和穩重。
三十五歲,張軍不年輕了,歲月甚至在他的眼角落下了細細的皺紋,可是那些皺紋裡,透着的卻生活積澱下來的睿智和沉穩。
官二代,但是卻棄政從藝,家世背景光鮮亮麗,他本身也在陶藝界有極高成就,被圈內人譽爲下一個白海大師。
目前他擔任着多個頭銜,最大的一個就是中國陶藝協會會長,出過書,開了一個培養陶瓷藝術家的學校。
這樣的張軍,無疑是優秀到無可挑剔的。
所以他未婚,對很多人來說不可理解。
但是仔細想想,或許是眼光太高。
事實上,張軍不是眼光高,只是他在等,等一個適合他的人。
在看到蘇眉的時候,他想,或許他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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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早上好,週日的早上,最適合賴牀,但是記得吃早飯哦。
有親親問這文多長,不知道呢,我和老編說我想年前完結,想過一個輕鬆年,不過到時候看吧,或者提前了,或者延遲了,想要寫的故事寫完了,大約就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