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靜默。孕育變化，每個人估量自己的立場。
小風敏銳覺察慄旬神態疏離，粗手大腳的平安州捕頭主動坐的遠一些，這種身體語言很糟糕。
林昊竹的心腹通房丫頭不僅是甜蜜枕邊人，該出手時絕不手軟。
微笑着說：“你們費心了，找來這麼一個勞什子，假裝什麼敕令。可以收回去了。根本就是假的。”尾音突然上揚，眉眼凌厲，殺氣四溢。
慄旬一愣，馬上反應過來：林家人絕不能承認桌子上的是真的，雙方相左，立場對立。誰擁有真的天海印章，就可以調動地方軍隊，剿滅對方。
慄旬投靠林昊竹這麼久，得到林昊竹的信任，自然希望林昊竹是真的廷尉府代表。想了一下，說：“說來奇怪，堂堂廷尉正大人怎麼會把自己的私章，給異族人，尤其是異族的刺客？”
小風點頭，林昊竹讚許看過來。慄旬的質疑很有道理，就像高門望族和幾個叫花子稱兄道弟，講不通。
羅羅人並不着急，等慄旬說完，才耐心解釋，對同伴的平和語氣解釋：“事情重大，重大到動用楚大人的私章，就是到了真說不清的時候，用到天海印章，別人即使覺得如何不可思議，也要徹底執行。你們同意嗎？”
林昊竹不吭氣，小風閉嘴，慄旬把他們二位些許的表情看個滿眼，知道羅羅人說到痛處。
如果不是做事如此乖張詭異，廷尉府怎麼會三年橫掃天下，朝堂上和國舅白楊打個平手，勝出也是眼前的事情。
慄旬不想把寶質押在一方，他做出手勢示意：“請，請證明天海印章獨一無二。”
羅羅人微笑，小鼻孔翹起，和屋檐一樣的眉骨搭配在一起，滑稽可笑。
模樣可笑，態度端正，說：“你們知道的。”
在一個碗中倒滿酒，甘冽的酒水汪汪澄澈，羅羅人依然微笑，在衆目睽睽之下，把天海印章放進碗中。
玉質的天海印章，漂浮在酒水之上，不動不沉，鮮潤欲滴，顏色沁人。
“真是異物。”慄旬感嘆一句，不再多說，退後，眼睛看向院牆高處，彷彿那裡有有趣的東西，擺明不攪和。天海印章是真的，剩下的，你們兩家自行解決吧。
這已經是很給林昊竹面子了。沒有人敢和廷尉府作對，林昊竹敢嗎？
顯然林昊竹還在猶豫，這一切都變得太突然，沒有什麼伏筆，原先任務作廢，和敵人握手言和，共同販賣軍用物資，犯下叛國死罪。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林昊竹猶豫不決。他不猶豫不決才奇怪，所以羅羅人耐心等。
元順真不討人喜歡。家人不說話，心思簡單的花瓣姑娘有一說一：就事論事，說“看來這天海印章是真的，質地非中土，神物，應該來自李莊，帝國絕無僅有。”好奇的又拿起印章看看。
小風張張嘴，沒敢出聲。林昊竹的陰狠已經超出自我控制的範圍，怒極反笑，一字一頓緩緩說：“你說的夠多了。”垂下頭，不再看一眼小妻子，想自己心事。
元順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中，掠過恐懼。老爺生氣了嗎？緊張回頭看小風，小風面色慘白，應該是最好的預告。
元順想逃，更怕火上澆油。一動不敢動。單薄身子佝僂，如果能縮成一隻小圓球，滾走最好。
羅羅人笑了，惡毒的笑。他們苦心經營，步步設局，終於最後一刻起到奇效，憋死林昊竹。
天海印章在此，林昊竹要麼合作，要麼一意孤行。對抗廷尉正大人，普天下有一個算一個，試問一人敢爲嗎？天上地下，誰敢爭鋒？
林昊竹想通了，因爲沒有選擇，決不決定都是一個結果。聲音第一次帶着倦意，眉眼都很累，問：“你們的要求是什麼？”
羅羅人的欣喜透過嘴角，聲音潤了許多，是真高興：“我們只想買些礦物，付錢，一文不少，一切老規矩。”
小心收好天海印章。
林昊竹的眼睛一刻沒離開那枚印章，羅羅人提醒說：“你搶去也沒有用，廷尉正大人給的是我，不是你。”
林昊竹一笑，被人說破心思，有些難爲情，英俊面容一紅，問：“下來呢。”
剛纔雙方對話，林昊竹審犯人，步步緊逼，動不動威脅冷遇。現在動了底牌，廷尉正的方向就是林昊竹的方向，和羅羅人暫時目標一致。
林昊竹態度好了許多，起碼不兇惡，有話好好說。
羅羅人從懷裡掏出個信封，分別推給林昊竹和慄旬：“該給的，照付。你們要做的，就是不管我們。我們拿到東西就走。絕不惹麻煩。這一點絕對可以放心。”
林昊竹打開信封，看一眼內容，隨手撂過一邊。
慄旬接着打開信封，說：“無功受祿寢食不安。多謝。”
裡面是一張紙，像是票據。看清楚數字，慄旬輕輕嗯一聲，感嘆：“出手這麼大方，其實不必的。”
把信封合上，疊在林昊竹的信封上。
小風又好氣又好笑，就這麼明目張膽的收買官差，還有沒有王法？
慄旬恰巧說：“事情很古怪，但是合作非我願望，不合作會送命。只是，你們有本事殺嗎？”
“廷尉正老爺有本事。”羅羅人勝券在握，說話也很和氣。
林老爺臉色和緩，和男人舉起酒杯，好歹不要立即殺人或被殺。
元順有了新認識：錢是好東西，拿錢可以買好吃的好玩的，拿錢可以買翠翠老爺改變立場。
元順開始眼睛滴溜溜轉，動起小心思。
“我們繼續做我們的事情，絕不打擾。灰衣人作爲中間掮客，還要和他打交道，林老爺和慄旬捕頭是我們最大的靠山。”羅羅人言簡意賅，相當於臨別贈言。一起站起身。
小風伸手攔住：“好容易不打架，坐下喝杯酒。”極力想拖住時間，看老爺還有什麼舉動。
羅羅人走的心很急，一揮手說：“多謝，告辭。”
元順高聲叫道：“站住，我有話問，說清楚再走。”
羅羅人看她的眼神很複雜，意思說：你家老爺都不難爲我們，你一個不受寵的和離短命正妻要發難嗎？
元順該遲鈍的時候遲鈍的很到位，全然不理對方的鄙夷輕蔑。說：“坐好，有些事情要理一理。”
“我們時間很緊，改日吧。”沒有想到異族蠻荒的勇士也會打哈哈，敷衍人。
元順生氣，噘嘴，轉過臉面對林昊竹說：“老爺，我不能白白送命，你不要理他們了。”嬌憨語氣嗔怪，就是一個恃寵而驕的甜美小媳婦。只是眼睛緊閉。
羅羅人撇撇嘴，從林昊竹進入平安州第一天起，林家人就在監視下，守過大門，爬過牆頭，偷聽窗跟，跟蹤上街，林家三口人的關係一清二楚，何必裝神弄鬼呢？
慄旬小風面無表情，羅羅人幸災樂禍。
林昊竹輕聲說：“不能欺負我的女人，如果話不說清楚，人留下，印章留下。”溫柔看向小風，示意領走夫人。
慄旬知道林家人不可能這麼輕易放走懷有巨大隱秘的羅羅人，合作是暫時的，對抗是必然的。不排除藝高人大膽的林昊竹痛下殺手。
只是林昊竹這次表演的很入戲，眼神語調包括微微前傾的身姿，根本就是憐惜庇護主母的主君，多情郎君。
可惜元順沒有看到，乖巧躲到小風身後。
羅羅人哼了一聲，說：“問。”不想給林昊竹找茬的藉口。
“好。你們一共死了幾個人？”元順問。
“一個。死在你手裡。”
“要從我們房子裡找什麼？”
“一包瓷片。”
“你們後來又拿到瓷片，搗鬼，什麼意思？”
“從未碰過什麼瓷片。”
“沁香樓喬姐爲什麼死？”
“灰衣人讓把她帶到路家大院，就是路家山莊。剩下的我們不知道。”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在中土，爲什麼購置產業看上澡堂子？”
“我們奉王命，做大事，不買澡堂子。”
“你們明明深入山體裂縫，必須經過澡堂子。”
“灰衣人領着。”
“你們商量好要殺掉我們嗎？”
“是，本來說爲兄弟報仇。後來成了這個樣子。”羅羅人懊悔的說，從內心講很不願意和兇手講和。
“還有，你們和灰衣人現在，聽清楚，現在什麼關係？”
“我們已經和你們搭上線，會再花一份錢，買他守口如瓶。但是東西是你們負責安全。”
“你們怎麼找到灰衣人？別說在家坐等，總有事情緊急，要你找他的。”
羅羅人沉默，前面的話都是發生了的事，可是下來的話指向未來。
小風適時進言：“老爺，對方並不打算真心合作，我還懷疑廷尉正大人真的會有這麼冒險的舉動嗎？要不，我們發文京城問問，再做決定。”
羅羅人狠狠的盯多嘴的小風一眼。心裡想：賤丫頭，要是需要解釋，就不是天海印章；天海印章不需要解釋。你就是不想痛快放我們走，也好。
“我們緊急聯繫灰衣人在沁香樓旁的小店。”
“賣毛蛋附近嗎？”
“是的。”
元順大起知音之感：“這個地方挑的不錯”。上次毛蛋只可眼觀，不可品嚐，又沾染毛蛋獨有意外味道，這纔去洗澡仙樂玉，丟東西，一發不可收拾。想到這兒，元順和小風都笑了。
慄旬冷冷問：“爲什麼在哪裡？人多眼雜呀。”
“灰衣人說，複雜些好，聯繫見面就不奇怪，還有，要躲也容易。”
“你們可以走了。”林昊竹終於發話，揮揮手。
慄旬站在一旁說：“林老爺家教很好，個個會審案子。”
林昊竹微微一笑：“謬讚，林家還要全家逛沁香樓，慄旬捕頭有興趣同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