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能不記得師姐了呢,你們的感情那麼好,你們的感情明明那麼好……”
路明非喃喃着,整個人如遭雷擊,之前的一切構想都成了空,他原以爲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如果還剩最後一個人記得源稚女,那就一定是櫻井小暮。
他雖然不瞭解倆人之間的感情糾葛,卻也偷偷羨慕過倆人的感情深重,結果櫻井小暮不記得了,她怎麼能不記得了呢?
繪梨衣好奇的打量着面前失魂落魄的男孩,忍不住在心底問:“康康,他怎麼了,他看上去好像很難過。”
“我也不知道。”男孩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帶着淡淡的困惑:“我好像忘記了一點東西,但我想不起來了。”
“真奇怪,我也感覺我好像忘了一點東西。”繪梨衣說,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皺眉:“感覺這裡空空的。”
“可是我也想不起來我忘了什麼了。”
櫻井小暮能從蛇岐八家的追捕中逃走,全是因爲繪梨衣的暗中幫助,有康斯坦丁在,混血種的那些搜捕言靈就沒了效果。
加上繪梨衣上杉家族的權限,以及絕不會被大家長和少主懷疑的身份,櫻井小暮才能躲到現在。
可是連繪梨衣自己都想不通爲什麼要幫助櫻井小暮,明明她們並不相熟,明明櫻井小暮甚至想要毀掉蛇岐八家,但繪梨衣就是不想看到她出事,總覺得這會讓自己後悔。
如果她是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那她一定會考慮諸多因素,然後在各種各樣可能會產生嚴重後果的擔憂下遲疑,從而放棄幫助櫻井小暮。
但很可惜,繪梨衣雖然生理年齡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可是心理年齡一直保持在一個偏幼稚的年紀,這個年紀是不講道理的,她想救,所以就救了,沒別的原因,也沒考慮過這樣做會產生的後果。
哪怕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爲什麼想救。
康斯坦丁就更簡單了,他無條件支持繪梨衣,僅此而已。
路明非的失落只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他很快冷靜下來,或者說強行把失落壓了下去,咬牙:“能請問爲什麼你想毀了蛇岐八家嗎?”
他還是有些不死心,問:“你說出來,也許我可以幫你。”
女孩消瘦的身影隱在黑暗裡,路明非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聽到那低沉沙啞的聲音輕輕響起,她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像是在思考。
“幫我?你爲什麼要幫我?”她像是覺得很可笑,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我爲什麼要相信你?”
“實話告訴你,蛇岐八家一羣僞君子,他們把日本弄得一團糟,遲早被那羣美國佬騎到脖子上,既然這樣,那不如毀了算了,大家一起玩完。”
路明非來的路上,雖然心急如焚,但還是或多或少聽到了一些源稚生他們的談話,知道現在蛇岐八家的形勢並不好。
簡單來說就是缺一個壓得住場子的人,昂熱的態度很曖昧,以加圖索家族爲首的幾個老牌混血種家族顯得格外強勢,大有一副要取而代之的架勢。
所以源稚生他們纔會那麼在意櫻井小暮偷走的那些資料,說是內憂外患一點也不爲過。
而且也不知道怎麼說,這個大家長似乎總有些優柔寡斷,不,不只是大家長,身爲少主的源稚生看上去對管理家族也沒什麼興趣,以至於就缺乏幾分魄力。
甚至讓人不禁思考,這兩個優柔寡斷的人,是怎麼當上這麼大個龐然組織的話事人的?
不過想來也是,如果不是源稚女,蛇岐八家又怎麼可能走到現在這個位置?加圖索那是什麼東西,是被源稚女當狗打的玩意兒。
想到這,他直接了當的開口:“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可能不信,但我還是要說,我覺得你不喜歡蛇岐八家,有個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爲有個人不見了。”
他生怕自己被打斷似的,急聲開口:“你應該不記得她了,但她是你的愛人,也是蛇岐八家真正的主人,現在有個龍王抹除了她的存在,她叫源稚女,你還有印象嗎?”
“源稚女……”櫻井小暮咀嚼着這個名字,似是在思考,繪梨衣也眨了眨眼睛,感覺有種莫名的熟悉。
不過…
“龍王的力量?”繪梨衣小聲在心裡問:“康康你知道嗎?”
“不知道。”男孩同樣小聲的回答:“我沒感覺到有什麼異樣,如果真的有這樣一位龍王,那他的實力肯定遠超於我。”
“這樣啊。”繪梨衣也不糾結,好奇的探頭去看陰影裡的櫻井小暮,但什麼都沒看見,女孩始終躲在陰影裡,彷彿不願意讓人看到面容。
“我知道你肯定不信,但我保證我沒有說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我信。”
所有的後續被卡在了喉嚨裡,女孩乾脆利落的打斷讓路明非愣在了原地,他呆呆的看着那陰影裡的人,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女孩似乎猶豫了一下,緩緩從陰影裡走了出來,路明非這纔看清她如今的模樣,一整個愣在了原地。
她的眼睛血紅一片,仔細看滿是密佈的血絲,形銷骨立,原本烏黑靚麗的黑髮隱隱有些發灰,似乎正在慢慢變白。
很難形容看到她時的心情,只覺得和記憶裡那個溫潤嫵媚的姑娘差的太多,路明非總感覺哪裡有些怪怪的,但又有些說不上來。
但他很快就沒心情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因爲櫻井小暮的回答。
“你說什麼?”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信。”櫻井小暮輕聲說,她的聲音很乾澀,像是很久沒有開口了。
“你想起什麼了是不是?!”路明非瞬間就激動了起來:“我就知道你絕對不會忘記她,世界上所有人忘記她你都不會忘記她!你們的感情經得起一切考驗!”
可令他意外的事情發生了,櫻井小暮緩緩搖了搖頭:“不,我不記得了。”
迎着路明非疑惑的目光,她低下頭,灰白色的長髮緩緩遮住了她的臉,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我覺得不該是這樣的。”她伸手撫在胸口,低聲喃喃:“我總覺得這裡少了什麼,蛇岐八家令我感到厭惡。”
“可是如果我這麼厭惡他們,又爲什麼會在這裡待這麼久?這解釋不通,我討厭這樣的家族,可我卻願意留下來,那就一定有我留下來的理由,但現在我不記得這個理由了。”
“我覺得是我的記憶在欺騙我,他們都說我是瘋子,也許吧。”
“但如果失去這個理由的話,我只想毀了這個家族,太礙眼了,礙眼到想讓人一把火燒了……”
路明非緩緩打了個寒顫,那種古怪的感覺愈發濃烈。
“她叫……源稚女麼。”櫻井小暮垂下眼,嘴角上揚,聲音輕得就像情人之間的呢喃:“源稚女……”
“你也可以叫她風間琉璃。”
路明非補充,他總覺得這個女孩的精神狀態確實有點不太對勁,感覺隨時會抄個斧頭就去砍人的樣子,怪不得會被人當成瘋子。
強行壓下心底的不安,路明非說:“既然你相信的話,那我們現在就去找她吧?你有什麼思路嗎?”路明非絕不會承認自己就是沒有主意,習慣性的聽令行事,他認爲自己只是比較相信源稚女的眼光,她喜歡的女孩絕對不會差。
正這麼想着,他就聽到櫻井小暮說:“好,那我們先去把蛇岐八家滅了吧。”
路明非:“?”
路明非懵了,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女孩,櫻井小暮卻只是說:“自己找多慢啊,讓整個黑道一起找,讓全世界混血種一起找,既然你說這個家族是她的,那我就替她暫時保管了。”
櫻井小暮說着,抽出了刀,利刃在月光下閃着寒芒,她低頭,面無表情的欣賞着:“要是能都殺光就好了。”
繪梨衣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總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於是弱弱開口:“我覺得,還是不要去送死了吧。”
“我父親和哥哥很厲害的。”她一臉真誠:“他們都很能打的。”
櫻井小暮眼裡閃過一抹陰狠,冷笑:“那就能殺幾個是幾個,殺到他們將我殺死爲止。”
“反正我也躲不下去了不是嗎?”
路明非遲疑許久,這才弱弱舉手:“那個,我可以幫你。”
迎着兩人的目光,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狠狠咬牙:“我可以幫你解決那些血統強的,但是,你要保證,幫我找師姐。”
“讓所有人都去找她。”
櫻井小暮聞言,笑了,猩紅的眸子閃着淡淡的金色,她漫不經心的點頭:“好啊。”
“一羣廢物東西,這大家長合該讓我來當。”
……
“昂熱,你什麼意思?”
偌大的會議室裡空空蕩蕩,兩個老人冷冷的對峙着,上杉越看着面前哪怕一把年紀了,仍不減風度的老東西,忍不住恨的牙癢:
“是你默許加圖索那些傢伙進入日本的?他們也配對我指手畫腳?”
昂熱端起面前的熱茶吹了吹,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面容,語氣平靜:“局面堪憂,各憑本事。”
“如果日本拿不出相應的實力來,那就分出一些權柄,當務之急,難道不是先屠龍嗎?”
“那你還支持內鬥?”上杉越臉色愈發冰冷:“怎麼,覺得我們一家獨大了?”
“那倒不是,主要是一點好處都看不到的話,他們可就不願意出力了。”
昂熱笑了笑,只是笑容很淺,渾濁的眼睛裡閃着微光:“我不在乎你們誰當老大,我只需要足夠的力量屠龍。”
上杉越冷哼一聲,正想開口,忽然轉頭看向門外:“誰在那!”
昂熱也跟着眯起眼睛,下一刻,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繪梨衣探出了個毛茸茸的腦袋,表情有些心虛。
見到是她,上杉越明顯放鬆了些,但責備的話還沒來得及開口,高挑的女孩就從繪梨衣身後走了出來,臉色冷淡。
“櫻井小暮。”上杉越愣了一下,表情迅速變化,最後狠狠瞪了一眼繪梨衣:“你又胡鬧!”
繪梨衣吐了吐舌頭,有些心虛的挪開目光,不敢看上杉越的臉色。
“好好好,你居然還敢送上門來。”上杉越強壓着心底教訓孩子的想法,深吸了一口氣,冷冷的看向櫻井小暮:“我看你是活膩了。”
“是麼?”櫻井小暮笑了:“可能吧。”
昂熱饒有興趣的看着這一幕,絲毫沒有要插手的意思,但很快他就悠閒不起來了,因爲櫻井小暮的身後,路明非緩緩走了出來。
路明非同樣低着頭,但還是固執的,站到了櫻井小暮身旁。
這一下,無論是上杉越還是昂熱,臉色都變了。
路明非手心裡滿是冷汗,魔鬼的聲音響在他的腦海裡,聽不出情緒。
“你真的要用1/4的命換取我幫你解決這些雜碎?不會太浪費了嗎,哥哥,我記得你可是很膽小的。”
“別廢話了,我一定要找到師姐。”路明非在心底裡低罵了回去。
“那直接把整條命給我不就好了,我保證你能找到你師姐,甚至讓她安然無恙的回來。”魔鬼徐徐善誘。
“廢話,整條命都給你了我還活什麼?!”路明非說:“我自己也能找到師姐!”
“更何況我還沒看到師姐統治世界呢我不能死,她答應會罩我的。”
他像是說給魔鬼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而且他還有一個想法沒有說出口,那就是源稚女始終不讓他跟魔鬼交易,他總覺得這裡面有問題,所以根本不敢擅作主張。
1/4的命是試探,如果一次性全交易了,他害怕會出現什麼不可預知的情況。
不過這些就沒必要跟魔鬼說了。
“路明非,你要幫這個叛徒嗎?”上杉越低聲問,語氣嚴肅:“她就是個瘋子!”
路明非沒有說話,但他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櫻井小暮又一次笑了起來,笑聲刺耳又瘋狂:“大家長,你是害怕了嗎?”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我只是想來跟大家長商量一件事,比如你這大家長的位置,不如換我來坐,如何?”
她說着,微微歪頭,月光從窗戶的縫隙裡鑽出來,照亮了那頭灰白色的長髮,猩紅的眼睛裡滿是不顧一切的瘋狂。
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彷彿這一幕似曾相識。
而路明非也終於明白那種古怪的感覺哪裡來的了,那模樣太眼熟了,他曾經見過這樣的女孩,就是他的師姐。
櫻井小暮不記得源稚女了,但她把自己活成了源稚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