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陵蘭冰海,最邊緣的角落處。
這裡的冷風不減,但連綿的冰架已經幾乎消失,海面上只剩下一些浮冰,以及遠處一望無際的藍白色冰雪。
冰雕般的女孩單手撐着浮冰爬上了水面,她的臉素白如雪,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血色,和整個雪地完美融合在一起,彷彿雪地的精靈。
很奇怪,她明明是從水裡爬上來的,身上卻一點都沒有水跡,乾燥的彷彿從未下過水。
冰雪起過女孩白金色的頭髮,露出一雙晶瑩剔透的漂亮藍眼睛,可那雙眼睛裡卻沒有任何情緒,就像一個毫無感情的冰雕玩偶。
她的目光在冰面上掃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人。
男人恢復了本來的穿着打扮,只是臉上的面具被打掉了,此刻站在冰架的邊緣看着遠方,看方向,正是他們逃離出來的方向。
女孩垂了垂眼睛,一言不發的走過去,像是察覺到了她的靠近,男人回頭看她,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哦,我親愛的妹妹,你來了。”
利維坦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冰藍色的眼睛就像無機質的寶石,男人可以在裡面看見自己的倒影。
“怎麼了,你看上去似乎並不高興。”男人露出關心的神色:“傷勢很嚴重嗎?需要幫助嗎?”
“呵,明知故問。”利維坦終於開口,語氣冷硬如寒冰:“這就是你答應我的,會替我守護沉眠地?”
“你就是這麼守護的?”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意,不過想來也是,任誰被當做靶子一樣的賣了,心情都不會太好。
利維坦不是傻子,被海拉一刀劈中,強行被從沉睡中驚醒,再感受到源稚女極速趕來的身影,以及趁機落井下石了兩下立刻趕緊掉頭就走的奧丁,就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了。
她也不敢耽誤,甚至沒敢對夏彌太過乘勝追擊,就跟着逃走的男人一起跑了,生怕跑得晚了點,就被源稚女幹掉了。
現在的她可沒有繭了,要是再死一次,就是真的什麼都沒了。
所以哪怕夏彌的狀態是從未有過的差,如果她和奧丁繼續攻擊的話,百分百能取她性命,也不敢繼續打下去了。
因爲夏彌還有繭,就算死了也還能復活,跟她死磕沒有意義。
更何況血契的反噬會持續很久,也就是說,夏彌的虛弱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
相反,要是殺了她,源稚女再想法子強行喚醒一下,虛弱狀態反而會消失,頂多變成幼體狀態,反而不妙。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們不敢繼續死磕了,只恨逃得不夠快。
利維坦現在的心情很糟糕,她被強行喚醒,狀態很差,結果上一次殺了她的源稚女在她沉睡的這段時間,居然變得這麼強,強到她甚至產生了一種無力感。
這種一睜眼就面對生死強敵,還是拼盡全力也無法戰勝的強敵,是什麼糟糕的天崩開局。
更糟糕的是她還受了傷,當然這點傷不算什麼,只要再給她一點時間就能痊癒,對比起夏彌受到的反噬,只能說是賺大了。
可重點是不是傷,而是標記,她清晰的感覺到了那一刀帶來的影響,她被夏彌標記了。
也就是說,她的行蹤將無處遁形,無論她逃到哪裡,都一定會被抓出來,甚至連留下繭都做不到,因爲她現在的行蹤完全是透明的,根本沒有機會隱秘的留下繭,對方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而且因爲對方是完整體龍王的原因,她的血統和冠位不如對方,是無法取消這個標記的,相應的,奧丁也做不到,在自己和奧丁的雙生子已經被吞噬的情況下,這個世界能做到抹除標記的只有白色君主和黑色君主。
可白色君主是對方的人,黑色君主醒了只會殺掉所有人,她看似逃走了,但其實是走上了一條死路,只不過是死亡時間被延長了而已。
而這一切,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賜。
奧丁自然是感覺到了女孩的憤怒與敵意,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如果有可能的話,我肯定都不會暴露你,但這不是非常時刻麼,只好用點非常手段了。”
利維坦自然是不買賬的,依舊冷冷的注視着他,大有一副你不給出個解釋,那就大家一起死的架勢。
反正她的生路幾乎已經絕了,亡命之徒退無可退,多拉一個墊背的也是好的,憑什麼要她拿性命給別人做嫁衣?
更何況她和麪前之人可算不上友善,甚至可以說她能淪落到如此地步,都因面前之人所賜。
就連貝希摩斯也是被他間接害死的。
雖然她狀態差,未必是對方的對手,但沒關係,反正她身上有標記,她只需要黏着對方,自然會有白色召喚物趕過來,然後順手全滅了。
像是察覺到了女孩那蠢蠢欲動想要同歸於盡的心,奧丁的臉色嚴肅了些,他誠懇的說:“這事確實是我做的不對,但我也沒有辦法。”
“她們找不到我們的藏身地,就想喚醒那位黑色的至尊,想讓所有人一起死,你如果繼續沉睡,也是死路一條。”
“我只是喚醒你的方式,有些問題,但也是逼不得已。”
奧丁將當時面臨的嚴峻局面,詳細的說了一遍,並似有意似無意的解釋了自己有多無奈,這只是不得不做的犧牲而已,他也沒想到夏彌會標記利維坦,他也很無辜。
利維坦聽後,久久的陷入了沉默,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雖然心裡依舊很不爽,並且鬱氣難消,但也清楚,這確實是沒辦法。
如果她是奧丁,她也會這麼做的。
而且奧丁有一句話說的很對,她在沉睡,確實是太被動了,沒有外力的情況下,要等她孵化完成後自然醒來,還不知道要多久,說不定醒來的時候剛好趕上天地同壽,或者在天地同壽中醒來。
不過更大的概率還是在天地同壽前被找到,畢竟對方有白王,花點時間找的話,還是能找到她的。
然後她被幹掉就成了定局,面對全副武裝且有準備的敵人時,連現在讓她頭疼的標記都用不上,直接就被當場幹掉了。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現在這糟糕的局面,其實已經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局面了。
畢竟夏彌因爲喚醒她,而被反噬遭到重創,很長一段時間大概都會沒有戰力,對方兩個棘手的存在現在就只剩下一個了。
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另外一個棘手的存在,完全可以單手鎮壓她和奧丁兩個,他們好像依舊沒有勝算。
想到這,女孩臉上的神情愈發冰冷,渾身都散發着令人膽寒的威壓,氣氛也驟然變得沉滯,兩人都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急迫感。
這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很屈辱的體驗,堂堂龍王,混血種眼中高高在上的神,現在卻像個老鼠一樣東躲西藏,這種屈辱的感覺,簡直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偏偏他們還毫無辦法。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最終還是利維坦打破了沉寂。
因爲她沒有時間了,她得了一種在一個地方停留久一點就會感覺敵人即將來臨的病,並且這很有可能就是即將要發生的現實,所以她沒時間沉浸在已經發生過的事情裡,當務之急還是解決麻煩。
“你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利維坦開口了,她強行壓下了心底的憤怒與殺意,開始試圖想出個辦法,解決問題。
而計謀這方面,她承認自己是不如奧丁的,加上她纔剛剛甦醒,對一切都還不太瞭解,狀態又差,也只能先問詢對方。
奧丁似乎就等着她開口,聞言,勾了勾嘴角。
“我需要你幫我,拖延一點時間。”
他的語氣沒什麼波動,似乎對這一切早有預料,哪怕局面這麼糟糕,卻依舊在他的掌控中。
利維坦皺了皺眉,冷聲問:“什麼意思?”
“很簡單,就是字面意思。”男人說:“我有辦法對付源稚女,但是需要時間,她不會給我這個時間的,所以我就需要你,幫我拖延時間。”
“你被標記了我也很同情,但事實就是她們會優先選擇你作爲突破口,她們肯定會想法子先殺了你,你是她們無法拒絕的餌,你只需要跟她們周旋,爲我拖延時間,我們就還有勝算。”
“不然,那我們除了死,沒有其他任何生路。”
“你拿我當炮灰?”利維坦表情變得極爲難看:“你想利用我。”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實在是對方根本沒有遮掩的念頭,就這麼明明白白的說了出來。
“可是你沒得選,不是嗎?你就算不拖延,等她們找到你,也只是死得更快而已。”
“相反的,如果你盡力拖延,等到我計劃完成,未必不能反殺。”
女孩冷笑一聲,不再遮掩自己的殺意,一字一頓道:“我真的沒得選嗎?我完全可以拉着你一起死。”
“我承認我現在不是你的對手,但你敢對我動手嗎?被反噬的你,只怕是勝算更低吧,反正都是一起死,有哥哥你陪着,黃泉路上我也不孤單,不是嗎?”
此言一出,男人的表情再次變得有些無奈,他嘆了口氣,聲音也溫和了些:“我親愛的妹妹,不要意氣用事。”
“事到如今,想活下去,你只能相信我。”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我這也不算是在利用你,只是合作而已,等到我的計劃完成,就是我們聯手反擊的時刻。”
利維坦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局面太艱難了,雖然她很想破罐子破摔,拉着面前這討厭的傢伙一起死,但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她也不想就這麼放棄。
終於,她又一次壓下了心頭的不滿,冷冷問:“你要多久?”
男人沉吟了片刻,想了想說:“七天吧,你只需要拖延七天時間,我知道這對於你來說很艱難,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你的計劃是什麼?”
“這個恕我不能告訴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七天之後,我能解決源稚女,只要除了她,重傷的海拉不是我們的對手。”
“不肯說?”
利維坦眯起眼睛,可男人卻只是和那雙冰冷的海藍色眼睛平靜的對視,沒有絲毫要鬆口的意思。
“呵,那我要如何相信你解決完源稚女之後,不會順便殺了我?”利維坦問:“你圖謀我和貝希摩斯的龍骨也很久了吧。”
“這個確實是個問題。”男人露出了苦惱的神色:“如果發生了這種事情的話,那就只能算你倒黴了,不過你也可以選擇相信我,相信我不會對你動手。”
“又或者,你可以提前準備啊,在我準備對你動手的時候,反過來殺了我,說不定我和源稚女就會兩敗俱傷,你正好漁翁得利呢。”
他甚至懶得掩飾自己想要全部通吃的想法,因爲知道那樣太假,利維坦也不會相信。
而且他相信,如果有機會的話,利維坦也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他,他們之間本就不算和諧,只不過純粹是因爲局勢所迫,才被迫走到了一起。
“你還真是實誠,那反正都是死,我爲什麼要幫你?”
“因爲你幫我的話,我們就可以殺死源稚女了。”
“然後再被你殺死是嗎?”利維坦冷笑:“這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你難道想死在那個卑賤的人類僞王手上?還是說……”
奧丁刻意停頓了一下,盯着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一字一頓:“你不想爲貝希摩斯報仇了?”
“你忘了嗎,貝希摩斯可是被她吃了,如果不是她,你就不會失去至親,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沉默,利維坦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哪怕很不喜歡奧丁的陰謀詭計,但她也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懂人心。
如果能選擇,利維坦一定會選擇死在同爲龍王的奧丁手上,而不是那個卑賤的人類。
源稚女雖然已經繼承了白王的冠位,但在他們這些龍王眼中,不過是偷了王位的竊賊罷了,骨子裡流淌的還是人類那卑賤的血。
死在她手上,那纔是真正的恥辱吧。
“七天。”利維坦忽然開口,“我只給你七天時間。”
沒得男人迴應,她徑直跳進了海水裡,就像一尾白色的小魚,轉瞬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