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可山脈是一望無際的, 那些深灰色的高山一直延綿到天的盡頭。
而我更不知道卡修口中的亞所在的北方究竟在哪兒,所以,像無頭的蒼蠅一樣在崇山峻嶺中撞了兩天, 我還是迷路了。
如果不是在那片乾涸與冰冷交織的松葉林裡, 遇上了從北方南遷的一羣費卡德獵戶, 我想, 我現在已經飢渴致死, 見到了那些在地獄詛咒我多時的人們。
那些費卡德獵戶與加納一樣,有着憨厚的笑容與淳樸的眼睛,他們給了我水, 還有食物。
他們以爲我是出逃的費卡德女人,想要去北面尋找失散的情郎, 所以, 他們像同伴一樣照顧着我。
比如現在, 我只需要躺在平板車上,眯眼看着亮堂的天空, 甚至不用像其他的女人一樣去搭手安營煮飯。
小車隊一路避開大路往南,據說是爲了避開北方的殘兵與艾倫來自的地獄死騎。
來自地獄?
那個詞曾讓我笑了。
可是,當我開口詢問他們口中的“不死王”在哪裡的時候,他們臉上真實的恐懼卻讓我不敢深問。
“他不是在爲你……我們復辟國土麼?”
“我寧願他永遠不來。北方人說,他經過的地方, 屍臭滿地, 屍橫遍野……我寧願我永遠不會見到他。”說話的是萊維, 他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 有着一臉可愛的雀斑。
“你相信那些北方人的鬼話麼, 親愛的?他們變賣了整個提坦!”
“但是他的軍隊進村的那天,我父母死了……”
那句話讓我閉上了嘴, 伸手揉亂他那頭髮紅的頭髮。
北方人毀了凡蒂,我能想象那位君王在暴怒中會怎樣虐殺他的仇敵,也能想象那片怒火會波及多少無辜的生命。
如果說萊維所說的那片地獄慘狀沒有讓我感到寒冷,那一定是假的,沒有東西比失去生命更可怕。
可是,越是如此,我越想挨近他。
你永遠都無法想象此刻我的心有多躁動。
我想見那名拉菲般的混蛋,想的受盡了煎熬。
我越來越害怕史書中對他的描述。
暴虐的君王,忽然消失的王朝。
那究竟會是什麼?!
懼怕。
*
山路盤旋着,顛簸着。
在與獵戶們同行的第三天午後,我覺得自己身上的肌肉在溫熱的泉水中活了過來。
“你真的要離開麼,莎拉?”在我掙扎着爬上馬背的時候,還沒有馬鞍高的萊維牽住了我的繮繩,他的眼睛裡閃動着很真誠的焦慮與關切,“山裡有很多野獸,一到晚上就非常危險,他們會吃人!”或許是見到我不變的臉色,他皺起鼻子,轉頭求助的看向了那名埋頭在石頭上霍霍磨着匕首的男人,“凱利爾叔叔……”
“我與我想去的地方越來越遠了,親愛的。”擰了一把頭髮上的水,我微笑如常的打斷了他的話,“哪怕北方真的有座地獄,我也要去那裡把我的男人找回來。”說着,我也望向了那名一直在磨刀的男人,笑着開口,“凱利爾,你要把我捆起來麼?否則,我的雙腿一定會邁向北邊。”
“呼--”高大的男人扭着厚實的肩膀站了起來,深陷在眼眶裡的那雙眼睛就像頭頂湛藍晴朗的天空,“拿着它去玩命吧,莎拉!”他的嗓音深沉而渾厚,像極了凡蒂露臺外的海浪。
手中一沉,那把還帶着體溫的匕首已經落在了我的掌心,尖銳的鋒刃被打磨的纖薄無比,午後的陽光打在上面,閃出了一層奪目的光暈,一如他身上那層薄薄的熱汗。
“喔!”我彎起了嘴角。
“拿着它去找你的心上人,我們以後還得活着見面!”
“凱利爾叔叔!”
長滿老繭的手掌落在了孩子的頭頂,沉重的力量壓的他縮起了脖子,也截住了他後面的話,“走吧,莎拉,小心點!女神保佑,你可別死在大山裡!”
將匕首插-進腰帶,我笑了,對着那張線條鮮明的臉。
“同樣的祝福送給你,凱利爾!”
啪--
馬鞭驟響,駿馬嘶鳴着揚起了前蹄。
一路飛馳,一路塵煙。
直到半山腰,當我回過頭,我依舊能看見山腳那些忙碌的灰黑色人影,還能感受到他們偶然擡起頭時望向我的關切的目光。
*
地勢越來越高,我甚至能在針葉林間呼吸到帶着雲翳的空氣。
透亮的光線早已隨着落日遠去,或許,在夜晚更深露重來臨前,我該爲自己找個棲身之所。
一面搓着手,一面拉着繮繩,我咯吱咯吱的行走在稀疏的樹幹間。
這些落葉松非常高,枝幹筆直。
雪亮的星子就像在尖銳的樹頂閃耀着,讓這個夜晚顯得更加清冷。
按照凱利爾所說的,離這兒不遠有一座廢棄的村莊,聽說幾天前,那個傳言已死卻未死的“不死王”剛領着他的鐵騎踏過那兒。
他的本意是讓我繞過那裡,可是我滿心只希望那個混蛋還在那兒。
如果我撲了個空,我還有多少體力在這片無垠的大山裡活下去?
如果我能毫髮無損的抵達山巒那一邊的提坦,是不是說明,我也有成個不錯的獵戶的潛質?
那個不合時宜的想法,讓我忍不住咧開了嘴。
可是那道弧度還沒有彎到頭,一陣細碎的聲音便讓它便僵住了。
“吼--”那是讓我無比膽寒的野獸的嘶吼,來自於我的側前方。
目光掃過去。
針葉墊在月光下一片雪白,這讓樹幹的陰影漆黑濃重,然而,就是在那片漆黑裡,我霍然看見了一隻比我還要高的黑熊!
噢!我的上帝!
我差點腳軟的坐在地上。
夏末秋初的季節讓那頭畜生在樹邊走來走去,顯得焦躁而亢奮。
那雙漆黑冰冷的眼睛讓人脊背發涼。
忍不住摸了摸腰間的匕首,可是,如果它真的襲擊我,那麼小的刀片能劃開它盔甲般的毛皮麼?
“吼--”黑熊再一次不耐煩的衝我吼了一聲,笨重的腦袋向上一揚,露出了兩排掛着腐肉的尖利牙齒。
淡淡的腐臭味襲來,那一刻,我幾乎屏住了呼吸。
抓着駿馬的嚼子,我死死的盯着它的舉動,慢慢向後退着。
我只期待等我能退出它的領地,只期待它的敵意不要那麼明顯。
然而,就在我後退的時候,我側後方也傳來了一聲野獸的低吼。
腥臭的味道彷彿掃在我的後腦勺上,讓我的脖子一下子就僵了。
濃重的黑影在地上拉出了一道修長的痕跡,很明顯,我後面還有一隻。
在這求偶的季節,黑熊沒有理由不成雙入對。
“吼--”後面那隻的咆哮更加不耐,充滿了攻擊的慾望。
我慢慢轉過頭,正對上那一雙瞪起的發紅的圓眼睛,長滿鬃毛的背夾聳了起來。
OH!SHIT!
電光火石,在它躍起的一瞬間,我尖叫一聲,猛地抱着腦袋貼在了駿馬的身側。
可是,那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依舊透過了駿馬的身體,將我遠遠的撞飛出去。
“嗷!”
轟--
重重的落地,我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住。
駿馬也轟然倒在了不遠處。
“恢--”它仰頭奮力的嘶叫,卻怎麼也沒能掙扎着站起來。
漆黑的液體從它身下汩汩而出,在滿地的松針裡蜿蜒,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味道讓我忽然覺得憤怒透頂。
我果然還是見不到那個混蛋麼?!
我要在這裡喂野獸了麼?!
見鬼!誰也不能讓我死在這種鬼地方!
神也不行!
一把扯出了那把尖銳的匕首,我扯着變了調的嗓門對着那兩個黑影嘶吼起來,“過來,畜生!我會告訴你們招惹我的後果!”
“吼--”
血味明顯讓黑熊更加興奮,尤其是後來的那隻。
它踱了兩步,猛地一甩身子,頓時,毛髮倒豎,似乎一下子大了一倍!
“吼--”
它再一次伸長脖子,對我咆哮。
呼--
就在我眨眼的一瞬,那個龐大的身體消失在了原地,它的速度快的就像飛行的榴彈炮!
“噢!”我大叫了一聲,想往後挪,可是,挪動的速度又怎麼抵得上那畜生飛撲的萬一?!
幾乎在同一時間,我感到自己被一座山給壓垮了。
咯啦--
後腦勺觸地,肋骨在不堪重負的哭喊。
該死的!
它可真重,重到讓我都無法呼吸!
“吼--”
野獸的怒吼就在我的頭頂。
有那一瞬,我無比感謝卡修那件又厚又大的蓑衣,如果不是它的緩衝,或許我的骨頭也被壓碎了好幾根!
“嗷---”我用盡全身的力量繃起了肌肉,卻一動也不能動。
“吼--”
尖銳的牙齒在我的臉頰前晃動,下一秒,它們惡狠狠的咬向我的肩頭。
“噢!!”我衝着那雙發紅的獸眼怒吼起來。
對死亡的懼怕讓我快要哭出聲。
發了瘋的抽出了被壓麻的胳膊,我不顧後果的扭身,將攥着匕首的拳頭捅進了那張血盆大口!
“去死吧!!”
“吼--”
頜力無限的嘴在併攏。
就在它要絞斷我的手腕的時候,一聲突如其來的咆哮撕裂了我的耳膜。
“吼--吼--吼---”
我幾乎要被那聲音震得耳朵流血,眼冒金星!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捧炙熱的液體從黑熊的鼻子裡噴出,淋滿了我的胸口,緊接着,從它的創口裡冒出一枚沾滿血沫的刀片!
“吼--吼--吼---”
黑熊在狂嚎,笨重的身體猛地滾向一邊。
那一瞬,壓在身上的巨大力量驀然一輕,我飛快的將手抽了回來。
自由了!
大口的吸了口帶着血腥的空氣,我撐起身子,驚魂未定的看着那頭痛的滿地打滾的畜生。
也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怪笑了起來。
笑的滿身都是冷汗,笑的渾身都在打抖。
可就在那時,眼角的餘光讓我的臉都扭曲了,因爲我驀然發現另一隻黑熊已經離我很近了。
配偶的受傷明顯讓它變得怒不可遏。
至少,那嘴呲出的尖牙與高聳的脊背已經昭顯了它進攻的決心。
FVCK!
那副景象讓我罵娘。
此刻的我可沒有了武器,如果再被它撲一次,我都能想象我被開膛破肚碎屍遍野的慘狀!
“不不不!”爬起身,我提起傷腿轉頭就跑,可那個動作就像是行動指示燈,讓黑熊也邁開了四腿。
砰砰砰--
大地都在它的腳下在顫抖。
SHIT!
身後緊隨的黑影讓我真想破口大罵!
憑什麼這麼笨重的畜生也能奔跑的這麼矯捷?!
砰砰砰--
近了!
更近了!
我幾乎能聞到從它悶吼不斷的喉嚨深處冒出的腐臭!
“不!”我仰頭嘶喊,尖利而絕望。
可頭頂那枚冰冷的月亮會憐憫我麼?!
它就貼在我的身後了!
它就要咬碎我的後腦勺了!
噢!不!!
那一瞬,絕望將我徹底淹沒。
亞!
亞汀斯!
混蛋!!
誰來幫幫我?!
誰來救救我?!
我不知道神是不是聽見了我的呼喊,就在那一刻,我看見了一個人影忽然從針葉林的陰暗裡撲出來。
他精準的擠進了我與黑熊之間。
可是,野獸巨大的衝擊依舊透過他堅硬的身體,傳到了我身上,我們幾乎是一同尖叫着撲了出去!
轟--
針葉林外是一段陡峭向下的石子坡,幾乎與平面成六十度角。
當我的後背觸上那些硌人的石塊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我或許會被摔死。
在那種情況下,我只能與那個人影緊緊的抱成一團,飛快往下滾。
他已經很用力的將我的腦袋按進他的胸口了,可是,那一路上,我的肩膀,我的膝蓋依然撞上了無數岩石,全身的疼痛就像着了火。
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清。
向下翻滾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我的後背沒有再觸上任何東西。
完蛋了!
那是在半空裡,我唯一來得及想的東西。
“嗷--”
“啊--”